“女人?”
“不是。传闻是个极美的男人。开的时间不长就做大了,现在有十二个堂口,上百家分坛,坊中三教九流都有,尽是些奇奇怪怪的异人,不少身手极为高强,会些匪夷所思的技艺。”
“那是按着标记找?”景三皱眉。
“当然不是,那要找到什么时候啊。你去打听下城里专做掮客的,他们暗里都有交往,对城里各个组织也很清楚。这些人都是小人物,由他们再带你找上面的人,好像很多都是青楼、赌场、酒楼、客栈的。”
掮客的话,景三也认识几个,按着卫公子说的问了问,才知道本城专门有个做江湖生意的掮客,又通过这人到酒馆找了个伙计,伙计给了景三一个木牌,要他去一家青楼。
几经辗转到了青楼,景三刚觉得有些门路了,却被人领出来,转了几条巷子,来到一个小院的后门。领路的指指院里,丢下景三潇洒而去。
景三只好自己叫门。好半天门里探出个六七十岁的老婆子,很仔细的把景三上下看了几遍。景三含笑递上木牌,婆子才正式把门打开,让景三进门。院子不大,只有正房和东西厢,他随着婆子从后面绕到前面,进到正房厅里,又有个四五十岁的妇人端上茶来。
景三道谢,刚要坐下,左边屋子门帘啪的一挑,又走出来个二十出头的女人。景三脑子里正要吐槽掉进女人堆,就见这女人把腰一叉,恶毒的笑了:“果然是你。我说声音耳熟。”
景三定睛一看,抚额呻00吟一声:“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这女人居然正是那位过期的花魁,尹月白的红颜知己——绚柔。
要知道是这女人,他何苦费这么大功夫啊。
如今的绚柔和楼里的样子大不相同。一身轻巧的短打扮,青衣黑裤,头发素素的挽着,一丝不乱,整个人看上去干净利落,少了三分慵懒,多了一份英气,顾盼之间灵动许多。
景三掂了几掂手里作为信物的木牌,才终于正视现实,直接切入正题。绚柔也不跟他拐弯抹角,抬手让手下的妇人呈上来个册子,却是明码标价的一个清单,按消息的隐私程度、危险级别分成五等,每个等级的收费都不大相同。就像去酒楼点菜一般,真是方便得很。
景三的这个消息还是比较便宜的,在最贵的一等和最便宜的五等之间,不上不下的位置,收费也只有三两银子。对于菜市场猪肉也才要二十文的市场价来说,三两银子是贵了点,差不多是平民将近一年的花销。但是对于喝包茶都有近百两银子的景三来说,实在是超乎想象的便宜。
“如果查出哪家有问题,还要深入调查具体情形的,需要再追加五两。”绚柔补充说明,“如果被查的是官府中人,需再加五两;若是江湖中人,需加八两。官府与江湖中各个等级也不尽相同,等级越高,防范越严,对我们来讲也更危险,所以价码都会相应提高。”
景三很痛快的递上五十两样子:“那就越详尽越好。”
“好说。”绚柔微微一笑,一只手轻轻巧巧拈起一锭元宝,眼波流转,若有狡黠。
“就只有这样?”绚柔意犹未尽的瞥了景三一眼。
景三但笑不语。绚柔甚觉扫兴,打了个唉声:“我以为你还会查点别的。”
“不大方便吧?”景三含笑,云淡风轻。
绚柔毫不客气的给他一记白眼:“从你嘴里听见什么不方便还真是奇怪呢。想当初是谁拿着彩绘的XX十八式来换人家给我这个小女子的私信呢~”
“是么?我倒觉得会收集男00色春0宫,并因此出卖朋友的你比较奇怪唷。”景三凉凉道,满意的看着花容月貌的花魁脑门上爆起三叉的青筋。这女人实在是太好控制了。
“更何况我若真的找你去调查他,你肯定会敲诈我吧。”景三继续微笑,“既然是他的事,我肯定也舍得花钱。但是要我做生意不压价,实在甚觉手痒。尤其一想到他被自己的朋友当做赌注抬价,我就替他伤心啊。”
“你会伤心才怪咧!”绚柔娇颜一阵扭曲,几乎忍不住要去抓景三的脸,“你少跟我装模作样!”
景三无辜道:“难道你肯与我打折?”
“……”绚柔一时语结。
“好歹是两桩买卖,第二桩怎么也该有个折扣吧?我的铺子里都有这个优惠哦。你们若是不知道在适当的时候打折,一定会损失不少顾客的。”
绚柔磨牙道:“你不是说了对小白都舍得花钱!”
景三眨眼,天真无邪:“我说了吗?哦,可是我也说了不压价会手痒。”
“我管你手痒不痒?!”绚柔几欲掀桌。
“我一手痒就忍不住要压价,你不给压价,就没有生意哦。”景三笑眯眯的说道。又若有所思的皱眉,道:“最近好像有本新册子上市,据说是著名画师柳萧风所做,我铺子里也进了一批……”
“九折!”绚柔恶狠狠捶桌。
“五折。”景三八风不动。
“……八五折。”
“七折。”
“好吧,八折!”绚柔咬牙切齿。
“成交。”毕竟人家也是刀口上的生意,少砍一点好了。
约定好三日之后再听消息,景三回到家中。
第七章
栗子很快好起来,他本来只是失血过多,伤势倒不是特别严重,被景三好菜好药的养着,自是很快就可以下地。又过了两天,已经可以端茶送水了,除了脸色还差一点,基本已无大碍。
景三难得有个新消遣,便把不少精力都集中在了栗子身上,每天欣赏这人或忧或恼,或迷惑心惊、或彷徨郁闷的神色,时不时予以一定刺激,颇以为在栗子心中做一个“坏心眼儿”的主子,还是十分欢乐的。
栗子确实有些地方十分有趣。比如他不认识很多生活用品,茶叶罐啊,墨盒啊,金银饰品啊;一到景三沐浴准备热水就苦着一张脸,眼神又怀恋又伤感;每到吃饭时,又满脸艳羡,感动不已。更有一次景三出门要他给拿两件衣服,栗子居然送上来两件内衣。这失忆也真有趣——居然连日常生活都忘记了?
更严重的是,栗子把武功也都忘掉了。不要说是内力,就连拳脚的架势也全无印象,完全是个普通人的样子,甚至有时候十分肉脚。
按理说就算失忆,身体本能也该有的,功夫套路熟到一定程度身体已经有了记忆,多少都会有些反应吧……景三丢出去一团废纸,正中栗子脑门,那张漂亮的脸抬起来,眼里的委屈闪过,换成了不情不愿的恭敬:“老爷,您有什么吩咐?”
景三无言的将手一摊。你看,就是这样,连一点警觉都没有,怎么会是被人买来行凶的杀手?据说还小有名气。
没错,栗子的底细已经查清了。成香坊办事效率真不是盖的,难怪生意那么好。但是面前这位姓蓝名准的杀手却是这般年少无辜的样子,不冷冽,不凶狠,全无杀气,反而让人觉得毛乎乎软绵绵的可爱,就像是还在吃奶的小猫小狗一样。这真的是,失忆造成的?
“找小关去请月白公子过府喝茶。”
尹月白很是全面的给了景三几点建议。
一、装的。高明的杀手自有一套伪装的方法,不为人知,匪夷所思。二、为人操控。据江湖传言,有诡异的秘术可以摄人心魄,操纵他人言行。三、移魂。此躯壳,彼灵魂,借尸还魂,耸人听闻。
景三闻言大悦,对尹月白的意见极为赞赏。无论哪一种都有趣得很,骨子里的不安分蠢蠢欲动,乃至手痒。
“说实话,移魂一说,我倒是闻所未闻,月白公子果然博览群书,胸怀锦绣。”景三说着,越想就越觉得栗子的症状实为可疑症状三,一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不知道是从哪个年代移魂来的,后世还是前朝,真叫人期待啊。”景三希冀无比。
尹月白莞尔一笑:“听你所说,倒颇似这种。旁文野史的记载兴许是有的,我知道是因为……早年的时候,遇到过一次。”
“哦?”景三顿时眼睛雪亮,只差没扑上去摇尾巴。
“是个童子,不足五岁。自称来于异世,借尸还魂,本体在那边活了三十来年已经亡故,又从小孩子身上还魂。现在如果还健在,应该有弱冠之年了吧。”尹月白缓缓说着,神色中若有淡淡怀恋。想来这人肯把如此隐秘的事情告诉尹月白,必然和他关系非凡,十数年不见,自然不免怀念。
“不是和栗子差不多了?”景三微微侧头,又想起什么,“这么说来,蓝准怕是早就死了,这个才得以上身,还十分新鲜呢。”
“嗯。”尹月白轻笑。看景三一脸兴致盎然,搞不好马上就去找栗子验证一番的样子,孩子般的天真,实在甚觉有趣。
“对了,我可以告诉你一点试验的窍门。”尹月白笑得十分纯然无害,“如果栗子和当年那人来自同一世界,一试便知。”
“哦哦,快告诉我!”景三跳起,凑上前来,拎着自己的左耳示意。尹月白微微倾身,在他耳边轻轻吐出几个字。
“嗯?不大明白……”异世界的东西真的不好懂啊。
尹月白便又悄声重复了两次,景三频频点头,眉飞色舞,乐不可支。尹月白只道是这人童心未泯,哪里晓得景三根本就是好色多于好奇,正在为近距离贴上尹月白暗爽在心。
可怜的栗子更是不知自己已经被利用,现在还被惦记着。
“不过,”尹月白又好意道,“栗子若真的是还魂之人,他上面的人也还是会找来的吧?”
“正是。这也是我所担心的。”景三连忙归座,正色道。
当时成香坊的消息里也备注了栗子所属的组织,景三事无巨细,原原本本都告诉了尹月白,心底有些小小的盼望,但愿着尹月白有了兴致,跟他一起折腾,也好日久生情,成就了好事。
但是这种事情,多少也是有些危险的,他既不想尹月白出事,也不想自己丢了小命,因此上很多事情都已经提前下手准备了。
“若是和月白公子没关系,当然最好。万一不慎连累,还请月白在府中暂避,以防不测。”景三诚挚道。
尹月白心里也是十分清楚,当下拱手道:“既来之则安之,有的事情是躲不掉的。江湖中的事,早年我也听过,有时也全无道理可言。我既然牵扯进来,自然也不好抽身撇净,不如就同景老板同舟共济,还要请你多多照应。”
景三见状,对传言更加不屑,当下便套近乎道:“那我们也换个称呼可好?”
尹月白点头:“也好。”
“那我唤你……?”
尹月白微微一愣,眼底若有苍凉一色掠过,旋即微笑,嘴角轻轻一翘,风情无限:“小白如何?阿猫阿狗一般,也很可爱的吧?”
景三暗暗磨牙,想着哪天一定要把绚柔狠狠杀一下锐气才解恨,脸上抽搐道:“月白不介意?只是我一张口便觉得别扭。”
“那你便仍然叫月白就好。”
“如此甚好,”景三连忙说,“早年我父亲对我还是很有期望的,取了个字,叫做拓闻,月白叫我的字可好?”
尹月白略一思索,点头:“拓闻。”
“月白。”
二人相视一笑,彼此都觉贴近不少。
“其实你也可以叫我阿三阿多,听着也不错。”景三若有向往。
尹月白失笑:“只怕被人听见,毁了你一世英名。”
“这倒不打紧,正好和小白作伴。”凑成一对这话,景三现在可是不敢说的。
接着拉开话题,扯些闲话,栗子怎样怎样,移魂如何如何,杀手啊,江湖啊之类。再留尹月白吃个晚饭,亲自乘车送他回府。一时心满意足,顿觉人生无限美好。
第八章
回程时已经入夜,小地方人们都歇得早,更何况时辰已近宵禁,路上甚是空寂。坐在车上正在回味方才同尹月白相处的情形,就觉车顶极轻一动,景三立时警觉,身体一团,破门而出。身后一声锐响,疾光闪过,整个车厢竟从中而裂,破碎成四片,随着前面马匹的行驶,散落在路上。
景三出门时便用力抓住了车夫的腰带,拖着他就地一滚,避开身后追来的第二招。然后将车夫一推,横身挡在前方,飞起一脚,化解了第三招。
来人一身黑衣,黑布遮脸,手里拎着一把窄窄的短刀。他显然没料到景三竟然有如此身手,一击未中,三招失手,不禁也有些急切,立刻加紧了攻势,步步亦趋,一刀狠过一刀的向景三招呼过来。
景三挡着车夫步步后退,一次一次都是堪堪避过刀锋,情势凶险万分。车夫早已吓得心惊胆战,没倒在地上,全仗景三一手拖着,一时只会跟着惨叫不已。
景三心情恶劣,忍不住哼了一声:“住嘴!”他才回了点神,反射的用手捂住自己的嘴。景三积威已久,府里下人都深知他脾性手段,就算是生死当头,竟然也无法违抗。
景三这才满意,将他放开,在屁股上用力踢了一脚,将车夫送出两丈开外:“快跑!自己回去。”一面贴身向前,与行凶的黑衣人近身缠斗在一起。
车夫连滚带爬的去了,拉车的马匹也跟着撒开蹄子跑了,景三心里盘算着马车损失的银两,手上招式加紧。
虽说只是三四流水准,但景三好歹也自谦了些许,再加上对方可能没想到他的真正实力,派来的杀手也不是那么扎手的,景三和他对打了好一阵子,倒也没落在下风。正在暗暗急躁,就见对手忽然身形一顿,整个人陡然间便直飞了出去,破败的风筝一般栽到十余丈以外的地上,半晌都没起来。想来,是不可能活了。
景三大惊,强稳心神。他活了近三十年,还没见过如此阵仗,更没见过这般杀人于无形的手法,若是敌方,恐怕十个景三也早交待在这里了。
但又过了好半天,也没见什么动静。景三掸掸衣角,缓步往自己家中而去。一路上也没什么意外发生,景三绷着的一根弦正要稍微缓一缓,打算唤来栗子烧水洗浴,忽觉疾风扑面,一团红影直击面门,景三连忙侧身塌腰,手里抓起一把椅子抡了出去。
短短一瞬,十招已过。景三全无招架之力,甚至连对方身形都未看清,只是在跟一团如烟似雾的红影生死相搏。
景三全身冷透,汗出如浆,被对方凌厉的杀气迫得几欲窒息。
十招一过,对方立刻收手,身形顿住,就在景三面前三步,长身玉立,风姿卓然。景三定睛看过去,竟也是忍不住一呆。
面前这人实在是长着张祸水一般的脸。明明是个冷清严肃的男子,却透着一种花精、水妖般的无邪,空灵剔透,眉眼之间难掩天姿国色。又有一种逼人的魔性,仿佛蜜糖与毒药的融合,甜蜜又危险。
他身穿红衣,外罩黑纱,衣袖拢在手里,露出一双洁白纤美的手。手里拿着景三的“收藏”。
“呃。”景三欲言又止,目光落在美人手里的那叠书信上。若对方真的动了杀机,景三哪里够看,现在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
这人目光略有挑剔的上下打量了景三两眼,审视片刻,开口道:“景三多?”声音清冷,如击玉石。
“不才正是。阁下……?”景三纵然是低头服软,风度仍然不减,有种进退自如的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