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是个特别有涵养而且很会保养得女人，看上去还不到四十岁的样子，白白的，皮肤很好很光滑。阿姨从给骏伟带来的好吃的里面拿出一包袋装的牛奶，给我喝。

“谢谢你阿姨，但我不能喝，我喝牛奶拉肚子。呵呵谢谢你阿姨。”我笑着拒绝了。阿姨没有强求，随手把牛奶放在了桌子上。然后仔仔细细的看着他的宝贝儿子，看他有没有瘦，有没有晒黑。

骏伟的父母跟他说了一会话后就回去了，嘱咐他要跟宿舍同学处理好关系，晚上睡觉要盖好被子，要好好吃饭，要每顿都吃肉……

“叔叔阿姨再见。”

“再见。”阿姨跟我说了声再见后，他们一家三个人就出了门口。

“刚才那个小孩是谁啊？”阿姨问骏伟。

“……”然后就听不到了。

然后是没等洗漱完，宿舍灯就熄灭了。我跟处男、王旭还有别的宿舍的人一起约好了去打牌。如果被抓住的话可就不得了了，也许警告，也许直接开除——入学教育上是这样写的。于是，我们几个提心吊胆的在洗刷间打了两把牌以后就再也受不了旁边尿桶散发出来阵阵臊味儿，小心翼翼的回了宿舍。

大家都睡了。

“饿死我了。”处男小声嘀咕着“咦，这是谁的牛奶？”

“哦，那是骏伟的妈妈给我的，我喝牛奶拉肚子，你喝了吧。”

骏伟的床上，发出了翻身的声音。

其实，我不是喝牛奶拉肚子，我只是没喝过这种袋装的牛奶，不知道能不能直接喝，也不好意思问别人，怕出丑就没敢喝。那时候我总是保持着这种自卑但又倔强的自尊的别扭的心态。

骏伟在军训开始的第四天就请假回家了，据说是病了，拉肚子。也许，他也不能喝牛奶吧，呵呵。

骏伟走后，夏光没了玩伴，加上跟我站的近，于是我俩就一直泡在一起。休息的时候我俩聊天，山南海北无所不聊，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题。看别的班军体拳联系的时候他就从背后抱着我，然后把头放在我的肩膀上，他说这样很舒服。实际上，我却不是那么舒服，我怕他会介意我身上的汗味。初中那个同桌曾经因为这个，因为我不能每天都洗澡而嘲笑我。

在我跟夏光保持亲密而暧昧的小举动的，我却没有注意到我的背后还有一束冷冷的目光。那是麦陶，夏光的初中同学，因为说话女里女气的，就被人称作“主任”、“妇女主任”。

“‘主任’，一起过来玩啊，曲晓东是个很有意思的人。过来我给你介绍一下。”夏光热情的对着麦陶喊道。

麦陶扭捏的过来了。

他不怎么说话，但是一说话，给人的感觉就是很女气，兰花指、走路扭屁股、笑起来还要用手捂着嘴。

我笑了笑。跟我一样，曾经初中的我也是这样，那时候因为青春期来的晚，变声也晚，所以说话的时候别人就会以为我是女孩子。除此之外，我长得也很好看，大人们总是这么夸我，长相也跟小女孩似的。我也曾因为这样，而遭到过不小的讽刺。但，我总会用学习成绩来压倒那些嘲笑我的人，因为我总是班级前三名，而且我是班长。慢慢的声之后，胡须也长了，喉结也出来了，除了相貌还算清秀外，再也看不出哪里像女孩了，然后就再也没有人这么说过了。

我特别明白被人嘲笑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像自己是个异类，别人看你都是异样的眼神，尽管自己从来都只想跟大家异样，做个普通的人。所以我对麦陶从来都没有叫起他那个令他感觉耻辱的外号。

“来啊，麦陶，一起来玩啊，一个人呆着多没意思，你好，我叫曲晓东，很高兴我们是同学。”我友好的伸出了手，麦陶虽然没有表现出敌意，但也没有表现出友好。我悻悻的缩回了手，朝夏光尴尬的吐了吐舌头。

“你别介意，麦陶有点自闭，他人不坏的。”夏光替他解释到。

“没事，时间长了就好了，呵呵，是吧，小陶陶？”我善意的冲他笑着。

“我不叫小陶陶，请叫我麦陶。”

“额……好吧，麦陶同学，别介意。”我又继续着尴尬。

气氛有些尴尬，夏光在中间一边一个挎着我跟麦陶，“你们啊，都是我的朋友，所以呢，你们也就是朋友了，大家以后要好好处很久呢，对吧，麦麦？”

“……”麦陶没说话，但脸红了，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夏光的话。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三个也就天天在一起玩了，但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我有时候一些善意的玩笑，甚至是无关痛痒的聊天，他都会很生气，然后狠狠的在我的胳膊上掐一下，掐到我不高兴为止。

夏光总是在这个时候调节气氛，说点笑话什么的，然后他就去哄麦陶，像哄孩子一样，几句话就把他哄好了。

“他总是像小孩一样，总这样，呵呵，你别介意，他生气快，高兴也快。是吧，小陶陶？”夏光一脸好看的跟我说。似乎，在替麦陶向我道歉。

然后我看见麦陶脸又红了，然后笑了。

“呵呵没关系，我哪有那么小气，男子汉大丈夫嘛！”我轻松的说。

“男子汉，大豆腐吧？”麦陶嘀咕着。我权当是玩笑话，跟夏光一起笑了笑。心想，这麦陶，夏光怎么说他都没事，我怎么说都有事，真偏心。

“初中的时候，大家都取笑他，因为什么你也清楚，只有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他才会觉得自信，他自己跟我说的。有时候我觉得他就像是个没长大的弟弟一样。但是他心地很好，很善良，而且没有城府，不会像别人一样，留个心眼，对你好，就是对你好，对你不好，就是不喜欢你。”夏光后来跟我解释着。

“那么，也就是说，他不喜欢我了？呵呵。”我打趣道。

“那我哪里知道啊。你自己问他去，去啊，去问他：嗨，你喜欢我不？”夏光调皮的说道。

“去你的，我才不会去问。两个大男人相互之间说喜欢是什么啊，我才没那么变态呢。呵呵要去你去吧，我看麦陶到是挺喜欢你的。”那时候的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是同性恋，还不知道两个男人之间原来也可以有爱情。

“那我问了哈，我真问了哈，”夏光笑着说。

“去啊，去啊，正好我也可以恶心恶心，食堂的饭太难吃了一点，我正愁吐不出来呢。”

“喂，‘主任’，你喜欢我不？”嘿，这傻小子，还真的问了。

麦陶一脸窘迫的站在一边，不知道该说喜欢好还是该说不喜欢，脸红红的，“讨厌，你说什么呢？！”然后他又脸红了。

说实话，麦陶真的不是以个好看的人，满脸的青春痘，嘴是瘪着的，单眼皮，眼睛里也没有光亮，个子也不高。如果不是夏光在中间，我想不出来，我跟他之间会有什么交往。

然后集合哨声响起了，在麦陶说出喜欢还是不喜欢之前。若干年之后，我再次回想起来这一幕，我想那时候，如果没有别人在场，如果只有他和夏光两个人，他会毫不犹豫的说：“是的，我喜欢你，喜欢你很久很久了。”当然，换作是我，我也会说——如果那个人也这么问我的话。

军训，热的不是天气，是我跟夏光之间的友谊，仿佛我跟他已经认识很久，也有9年那么长，跟他和骏伟认识的时间一样长。

无话不谈，似乎是友谊的最高境界。如果不是，那么我跟夏光之间，算是好朋友吗？如果是，那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又算是什么呢？

4、由近及远

军训在闹剧一样的检阅下终于完结。然后是难得的两天假期。

回到家，街坊邻居看见我都说黑了，瘦了，然后说我有出息考上了重点高中，将来一定能考上大学之类的客套话。浴室里，我竟然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哭了，因为想家。原本我以为我不会想家，我以为只要离开家，我会很快乐，就不会有人因为我农村人的身份而取笑我。事实上，我没有，我确实想家了，我想那个即使什么都没有，没有太阳能，没有电脑，没有钱的家了。

妈妈给我做了好吃的茄盒，我吃了很多。但是妈妈没有问我学校的饭好吃不，也没有问我吃饭花多少钱。倒是爸爸在一旁罗罗嗦嗦的说了些话，说要我好好吃饭，虽然家里没有钱，比不上别人家的，但是饭还是要好好吃。这几年他变了好多，变得很唠叨，也不再像以前一样火气很大，动不动就打我骂我了。

在家里短暂的好吃好喝的休整一天半以后我又回到了学校，因为住校的总是要早来的，除了晚上要进行点名，还要排座位什么的。排座位的时候很明显，夏光跟骏伟同桌，俩人高兴的说说笑笑，中间还夹杂着时不时的亲密的小打斗。由于第一天没有课，排完座位，再次听完冗长的新生教育之后，美人特许大家早点回去休息。

宿舍里又看见骏伟了，他正拿着书包往外走。见我一脸的狐疑，他说跟我说他要回家住了，不想再住校。他父母正在帮他收拾着东西，他所能做的就是在一旁看着，什么事情都由父母来做就好。不像我，什么都是自己一个人做的，就连报道，铺床，套被套什么的，都是我一个人。我有点羡慕骏伟了。

骏伟跟大家道别后就跟着父母走出宿舍楼了，我在窗外看见他们一家三口上了一辆SUV走了。

“嗬，好有钱！”何健他们不无羡慕的说。我也一样，除了羡慕他的家境，又羡慕他被照顾的无微不至。

开学之后就是繁重而又枯燥的学习了，每天早六点半出早操，七点上早自习，上午四节课，下午四节课，晚上两节课，一节晚自习。因为贪玩，因为上课无聊，我跟夏光经常上课传个纸条什么的，内容无非就是搞笑逗乐，有时候画个便便，大家都能乐好久。这种小孩子的把戏过不了两天大家也都厌倦了，毕竟高中不是来玩的。看着夏光上课全神贯注的样子，我也认真的拿起了课本。别的课还可以，但是一到数学课，我是无论如何也听不懂数学老师说的是什么，所以后来我还是干脆就走神算了。睡觉，我可是万万不敢的。被美人逮到那我就死定了，他就像个幽灵一样，时不时的出现在教室的前后左右方——任何他能观察到教室里动静的地方。

有一次上自习，我很小心的在打瞌睡，忽然觉得我旁边窗户上，有一束令人寒冷的目光射进来，我打了个激灵，用眼睛的余光扫视了一下，果然看见美人那对贼不溜秋的大眼睛和他那屁股一样大的脸庞。一脸阴沉。我心里想，完了完了，这下可完了，妈的我又要挨批了。

千幸万幸的是，美人看到的不是我。他走进教室来，“夏光、麦陶，你们出来一下。”

只听见美人在外面咆哮着一阵山呼海啸的说教加难听的脏话，其实也没什么，无非就是因为夏光跟麦陶说了些什么好笑的问题，俩人笑了，美人觉得他俩不遵守上课纪律。教室里鸦雀无声，大家都觉得这班主任太可怕了。不一会两个人垂头丧气的走了进来，麦陶还哭哭啼啼的。 再之后，教室里便是一片寂静，安静的只听见翻书和书写的声音，今晚再也不会有人挑战美人的权威了。

终于放学了，夏光一声不吭的收拾着东西，骏伟跟他说了些什么，他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骏伟依然坚持跟他说点什么，似乎在哄他开心什么的。然后，夏光用拳头在骏伟身上捶了一下，算是笑了。然后两人说说笑笑着走出教室回家了。

真令人羡慕的友情，真正的朋友总是在不声不响的关心着你，在乎着你。但是我没有，初中的时候我也曾有三个特别好的朋友，组成了一个四人小团体，但是因为其中一个人喜欢的女孩子跟我关系不错，他就以为我们俩有什么，就带领其他的朋友一起不理我。那时候我受孤立，受排挤，变得自卑，变得特别渴望友情，但又特别害怕失去。

其实我根本就不喜欢那个女孩子，但是为了赌气，我开始公然追求她。我告诉她，我喜欢她，我给她买小礼品，用我从爸爸那里偷来的零钱。她曾经跟我关系很好，那段时间却对我不冷不热，我不知道为什么。就在我送她小礼品之后，她也忽然变得对我不理睬起来。很多年以后，那个女孩子告诉我，她也一直都喜欢他。一下子我明白了所有的事情，明白了所有的背叛。

那段时间，我感觉处处不如别人，身边连个说话的朋友都没有。甚至他们中间一个好朋友曾经大庭广众之下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事情，打了我一个耳光。这个耳光彻底打掉的是我的自信，还有对他们的友情。

我恨他们。因为，我根本就不喜欢女孩子。从小我就知道。

高中生活实在是太无聊，从早到晚都是上课、上课、上课。对我来说，唯一感觉快乐的时光是跟夏光他们在一起。跟他在一起，我感觉我又找到了一个好朋友，我可以跟他交心，可以跟他天天泡在一起。我需要朋友，仅此而已。

于是，我也从宿舍搬了出来，回家住。妈妈对我的这个决定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妈妈说，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你说的算。

为了能跟夏光多在一起，晚上放学的时候，我也跟夏光骏伟他们一起走。这段时间，骏伟一直沿着夏光回家的路线跟他一起走，虽然那条路也不是骏伟回家的最佳路线。但是，朋友就是这样子的，不是吗？因为喜欢彼此在一起，所以宁愿绕远也无所谓。

那时候每次想到这点，我的心就像被人使劲捏了一下一样，令人妒嫉。

与我的热情与之俱增相反的是，夏光对我的态度却是越来越冷淡。有时候我们一天也说不上一句话，我不知道是为什么。我问骏伟，骏伟说：“没感觉啊，他不一直都是这样啊？”是啊，他一直都对骏伟很好，两个人在一起，从来都是有说有笑的。而且，对麦陶也是一样的，因为麦陶也跟他同路。

刚开学的时候，吃饭和上厕所以及课间出去玩，都是夏光、骏伟和我三个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夏光不再叫我一起去上厕所，不再叫我一起去吃饭，因为我被麦陶取代了。有时候是麦陶和夏光，有时候是他们三个一起。我惊讶于夏光变化之快，想知道为什么。可是我每次写纸条问为什么的时候，夏光总是说：“没事”、“没什么”。

没事，没事，没事，真的是没事吗？我不知道。不，也许，我知道。是我让人讨厌了吧。其实，我早就应该知道，初中的时候不就这样吗？我让他们讨厌了，所以他们一起抛弃了我，不要我了。是啊，我就知道，一定是我让夏光讨厌了。我的心情又回到了低谷。上课的时候我会忍不住向夏光那里望去，他依旧是那么认真，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鼻子线条很刚毅，侧面像是大卫的雕像一样美丽。然而仅仅只能是看看而已。

很快就到了期中考试，之后我跟夏光就真的没什么交集了，他跟他的骏伟、麦陶在一起，而我，自己一个人——哦，还有骏伟。在麦陶成功的从夏光身边取代我以后，骏伟也不再每天都绕远陪夏光回家了。我跟骏伟顺路，所以每天中午和晚上放学后就是骏伟和我一起回家。

“考得怎么样？曲晓东？”骏伟问我。

“我？呵呵，还好吧。不知道是我放弃了数学，还是数学放弃了我，怎么就考那么点？呵呵，回家我妈又少不了骂我一顿。妈的，谁发明的数学这门课。”我抱怨道，“你呢？我看你考得也不好。”

“呵呵，我什么实力你也知道。”

的确，骏伟没考上重点高中，是他爸爸花钱让他进了美人这个班，如同夏光一样。后来，我才知道，我这个班级有好多人都是找关系才进了美人的班，因为他们相信，美人是一个很好的班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