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深在关灯前轻吻了少年的额发,在一片黑暗中转身离开。
在一小片未完全关上的窗帘下,屋内有了窗外灯火飘摇的投影,沉沉睡去张知起准确地抱住了身后的毛熊爸爸。
13、敬佩的人
对于莘莘学子而言,岁月其实是在指缝之间划过的。
那或许是一摞厚实的用完的草稿纸,或许是一支支已经没有墨水的水笔芯,又或许是一本又一本不断增高最后又被迫减肥的手抄笔记簿。
你会发现,书桌再也满足不了你的学习生活,再过一段时间,当你新买不久的塑料整理箱也被塞满的时候,你会发现,那所谓的学习生涯中的第一次转折就要到来了,如果你是一名初三学生的话。
初三那一年,起初学校重新分班,两个实验班,四个重点班,12个平衡班的学生名单打印出来了。但这个实行多年的分班制被教育局的一条通告和突然严厉起来的明查暗访击沉,韫华实中作为市里颇负盛名的私立中学,却不知为何也得到了必须响应教育局号召的公家通知。
有少数拔尖的学生和他们的家长怨声载道,但最多还是学生们的欢声笑语,似乎两年的相处现在竟要分开在不同的班了,即使在同一个学校同一栋教学楼那也等于是一场生离死别。
共同的经历的确会是维持友好关系的必要条件。女生里的每一个小圈子都更加地团结,当然,隐隐中小圈子和小圈子的疏远也更加明显。而男生依旧一大群,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许青鑫不再带着张知起到别处吃饭,某些男生调侃他的长相时,他也睚眦必报地反击回去,而不是暗地里生气。
集体情感有时候也是有好处的。高林峰的个人力量太大了,完全就是班里的焦点,完全带起了那种共同奋斗的氛围,有时候他说的一句话比老师说的更让人更具执行力,因为班上的人都大部分人感知到了团结的好处。
这是许青鑫从小学没有出现过的状况,他一直是老师眼中的宠儿,其他同学就算不喜欢他也一定不会和他发生冲撞,更何况,很多人还是喜欢他的。现在,不一样了。他虽依旧是各科任老师最看重的,但却不在是最欣赏的,甚至,因为某一个人的出现,他变得完全没有号召力,除了对于张知起。
“不知道你的生命中有没有那样一位万众瞩目的同学,他长得不帅,但是极具魅力,他可以带着班上的男生为了不知道什么目的不顾一切挑架,但必要时也会可以带着你一起学习,他会请你吃午饭,也随时抢你手中的烤鸡……我太喜欢他了,喜欢他,喜欢他……”
“崔文熙,不要读了。”
崔文熙无意中发现了宋晓燕的政治书里面夹了一张纸,看了看便让同学围过来,当众朗读。
宋晓燕红着眼去抢,但抢不到。许青鑫让张知起打电话叫高林峰回来。之所以叫高林峰,是因为班上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纸上面写的人就是高林峰。
许青鑫大声喊出那句话之后,便后悔了,他不知道自己瞎掺和什么,他跟宋晓燕除了有过一次表演合作之外,不过就是个点头之交,何况要叫停,也轮不到他。
“老三,主角都还没说话呢……该不会你喜欢宋晓燕吧。”崔文熙还是一副装作无所谓的好笑的样子。
于是,围在一起的男生堆顿时爆发出笑声,宋晓燕则是惊讶的看着他,停止哭泣。
许青鑫没有说话,因为张知起已经回来了。
高林峰把崔文熙和几位男生勾肩搭背说了几句,然后那些人便一起向宋晓燕道歉。
“高林峰真厉害。”张知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也一副有点崇拜的模样。
“嗯。”许青鑫有点郁闷,他还在后悔自己刚才的冲动,别人一个眼神就完成的事,他即使众目睽睽之下站出来却只有被调侃的份。许青鑫也有小肚鸡肠的一面,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长得比有的人好看,成绩比有的人好,但现在却一直有一种屈居人下的感受。
他真的不明白吗?怎么会,张知起眼中许青鑫总是最聪明的。
“你不是说崔文熙喜欢宋晓燕吗?为什么他还要欺负她?”
“因为年少无知,所以那么幼稚。”
“可是你之前不是说,我们都是很幼稚的吗?”
“哎,你不懂,别问了。”
“好吧。”每一次许青鑫让张知起不要问的时候张知起都会立刻停止,他从来不觉得生气,也从来不纠缠,因为大人曾经告诉过他:“现在不懂的,以后总会懂的,所以不要急,急也没用。”
这么一会,张知起又想起秦深了,大人最近太忙了,都连续两天没有听他说话,有些话,他却不愿意说给别人听,连许青鑫也是不能的;就像有一些话他只会说给许青鑫听,但却不会说与秦深一样。
大人很忙,小孩也不闲。初三的星期六也需要上一天的课,不是在学校上,而是到离学校不远的一家教育机构里开班。至于为什么,每一位学生心里都懂。韫华实中的学生算是比较热爱学校的,因为其他几间学校类似的行为都被自己校内的学生打过投诉热线,而韫华实中没有。
许青鑫对张知起和胖子越来越严厉,几乎把自己的课余时间都花费在给他们两个讲题抽查这样的事情上,当然,由此他也免除了许多不必要的打扰和闲话,至少别人是不会在找不到他讲题的时候怨恨他,而他自己也可以随心所欲地训着手下两位不思进取的家伙。
坊间流传:益友常亲,损友多离。孔子曰:“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这些道理总是被我们的眼睛一扫而过,真正能够做到的不多,因为有些人甚至连什么是正直、宽容也不知何物,又如何分辨何谓益友,何谓损友?
从炎炎夏日携手秋风萧瑟,从寒风冷冽又到了春之末梢,美好的时光在奋笔疾书时滑落,只留下那些或端正或潦草的笔迹。当凤凰花开,初夏降临,一批又一批考生在考场里出出入入,直至不需要在进去,一群人的初中生涯也就到了尽头。
最后一科化学考完的时候,张知起缓缓步出考场,踢着操场上的石子,一路走向校门。身边的人潮就像被按了快进键一般,以校园消防演习一般的速度走出校门,或相伴回家,或奔向门外父母。许青鑫妈妈和李载勤的父母今天都来了,而秦深当然也来了。
张知起有些不知所措,他忽然发现原来这场考试真的那么重要,致使如今结束的时刻,原来考前周围萦绕的那种压抑与肃穆都荡然无存。而他自己除了与语文的作文题,却连这几天考过什么都忘记了,连自己从前努力过的都忘记了。因为,他好像并没有那么努力。
踢踏着,前后走,有谁还记得此时考试的结束还意味着一场分离,一场或许于你整个人生而言微不足道却实实在在影响着当今的分离,但考试结束的欢欣太过猛烈,猛烈到似乎没有人记得了。而张知起是记得的。
他有些不想看见秦深,却又十分想念秦深的体温和强烈的让人安稳的心脏跳动。
秦深在门外看着一波又一波的学生走出,却并没有一个靠近。他又等了会,看了看手机,张知起的确还在校内。他送给张知起的那块玉玦里镶嵌了一个定位装置。
他知道他应该等在校门外,等待少年的独自成长。但他没有这么做,他明明知道,有时候,人回做错事,是因为该甩头的时候却动了心。
秦深找到张知起的时候,少年正靠在操场的升旗台上,抱着书包假寐,他挑开少年遮住整张脸的鸭舌帽,说:“回家了。”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霞光万丈,不知不觉,少年竟在这里睡了整一个下午。张知起懵懵懂懂地拉着大人的手站起,任凭大人拍打着他背后和屁股上的泥土和草屑。
“你不问我考得怎么样吗?你好像一次都没有问过我哎。”
“你不想告诉我你考得怎么样吗?你每一次都会跟我说。”
少年忽然一下跳上了大人宽阔直挺大的脊背,“背我出去我就告诉你。”
少年都学会讲条件了,男人笑笑,一只手托了托少年的柔软的双臀,一只手勾在少年的膝盖弯里,大步向前走去。
“我考得很差,要是我上不了高中怎么办?”
“上不了高中就来我们公司扫地。”
“可是扫地很累的,我都不伟大,我不喜欢扫地。”
“那就上学。”
“都说了我考不上啊。”
“怎么说?”
“反正就是很差,不知道怎么说。”
“你很介意?你知道再差也是可以上学的。”
“有朋友才可以上学的。”
“你不是有朋友?”
“我可能被拉下了。”
“我会找到你。”
“如果我躲起来呢?”
“找得到。”
张知起将脸埋在大人的肩膀上,偷偷地笑。
有时候,你会以为天要塌下来了,但没有,原因要不就是你自己站歪了,要不就是你身旁站着一位为了你而无所不能的强者,他违逆天命,帮你扛下了所有苦难。
张知起的漫长的暑假除了毕业旅游之外,便是闲逛,有时候到秦深的公司抄写文。
有时候,张知起也会跟许青鑫和李载勤通电话。
思念不重,像极了夏夜里温凉的晚风。年轻时,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在的时候,总觉得时光不灭,来日方长,今日擦肩而过,明日还能山水相逢;殊不知,人生是一道减法,有时候,甚至是一道除法,越见愈少。
有时候到颜瑜这位已经年过六旬的女先生的屋里上课,自从上了初中之后,都是张知起到颜瑜屋里上课的。这位一生操劳的退休人民教师中风了,毫无征兆,就在张知起初三第一学期的时候。
除了中考前那一个星期原来张知起还是坚持每周一次的语文课。颜瑜每一次的上课内容都是重复的,但张知起依旧听得很认真,那些他默写了几十遍的内容,他依旧会认真地一笔一划地写,甚至有时候故意写错几个字,漏墨一两句话,他不敢错太多,因为颜瑜的惩罚依旧是十分厉害的。
这位两鬓斑白,满头银花的老人,明明脸上嘴上都诉说着沧桑,明明有时候神志不清,痉挛,流口水,她的神态依旧是平和的。
老人有时候会不经意说起自己年轻时的经历:她至今依旧愤慨的是她在大学的第一堂公开课,竟然有其他老师给她录音,一句一句挑错,然后评论说,“博士也不过如此”,那时候,他是那间大学第一个引进的博士,她第一次获得那么多的妒忌和目光;她最耿耿于怀的是那位在他班上吸毒致死的男学生,因为她亲眼看着他在救护车还没来之前痛苦地丑陋地在宿舍死去。
他曾经问过秦深:“为什么老师会中风呢?”
秦深只是说:“每个人都只有一杯水,这杯水与你的性命攸关,是你的生命之源,有人前半生把水用得太快了,因为她不仅要自己用,还要把水分给别人,所以她的水就很快枯竭了。”
“可是她还是很严厉,她给我上课的时候还是很精神的,一点都没有变。”
“因为水没有了,杯子还在。”
“哎,你说话真像颜老师。”
秦深知道颜瑜确实是越来越严重了,她已经忘记了张知起,但她却还记得秦深,秦深在国内上过一年大学,曾经也选修过她的课。不不管正经历着什么,不管年岁大小,也许身体破败,脸容苍老,执着的、无私的、热情的心依旧年轻。
14、宠爱的人
张知起在刚在休息室里拼好了《火影》的1000块的周边拼图,那是李载勤送他的礼物,他说这部动漫终于完结了,他得庆祝一下,在漫展搜罗了很多周边产品,给身边的喜欢看的朋友都送了些。
张知起是在许青鑫的带领下看的,在许青鑫的要求下他还特意用了不知道多少个星期,把之前没有看过的都补看了,每一次男生们在讨论《火影》的剧情而争吵不休时,许青鑫都会让他再说一遍真正的剧情。
拼图花了少年不少时日,但拼好之后,却发现,在靠近左上角那块区域少了一片,张知起仔细翻找了一遍休息室,却依然没有找到那缺失的一片,重新找了两次,结果依旧如此。于是他放弃了,他确信自己只不过是把那一片掉在这件房间的某个角落,但它不愿意出来,他只能等待。
张知起把拼图表框,跟正专心致志看文件的大人说了下,便到附近搭公车到李载勤家里。李妈妈今天宴请了李载勤的朋友,因为胖子居然也考上了市一中,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虽然是择校还要吊着车尾巴哪一种,但好歹是上了,李妈妈顿时有了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一定要找些人炫耀一下。她已经宴请过自己的朋友和李爸爸的朋友,这一次轮到宴请儿子的朋友了。
许青鑫在中考前已经跟一些当时拔尖的学生参加里市里几所重点高中联袂打造的,为了人才不外流所设的综合能力大赛,获奖后被市一中提前录取了。当然以许青鑫的成绩,他完全可以考上省实中,但他放弃了,从从容容在中考前便签了约。
这种考试当然会被其他没有参赛的学生家长诟病,但不公从来都是永恒的社会存在。而许妈妈作为受益人,虽然有些诧异自己的儿子的决定,但她没有反对。她从来不认为自己的儿子是因为一间学校而优秀的,这是她儿子给她的自信。
其实所谓重点高中,不过是因为考上去的人本来就是高分数的那一批,所以它的升学率才那么高,如果换一批人,那它便不再重点了。所以,大多数时候,重点其实是一个嘘头,它就是它招揽的那批人,而不是那块土地。
许妈妈没有像在亲戚朋友面前那般炫耀和吹嘘,反而是十分娴静优雅,关心了在座的12个人之后,让儿子招呼起朋友吃饭聊天,自己则小声感谢起许青鑫。
“小许啊,阿姨都不知道怎么谢谢你,今天多吃点菜。”
许青鑫一听便知道怎么回事,忙笑着应:“那是胖……李载勤自己的努力,真的。”
“不是,不是,他以前哪是这样的,你等下跟我来,我一定要好好谢……”
“妈,你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还让不让人吃饭了。”许青鑫听到美丽的许妈妈那些让人着急的话后,已经要出汗了,幸好胖子还是有眼色的,看到他为难,便过来横插一句。
“说什么,说你呢!”
“啊,说我啊,说我什么?”李载勤看到自家老妈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不得不做低伏小,低眉顺眼。
“说你长得胖要多跑步,长得丑要多读书。”李妈妈大声说道。
席间顿时笑声哄起,李载勤顿时郁闷了,哪有老妈这样说自己儿子的。
张知起也笑出了一个酒窝。他觉得自己有点喜欢李妈妈。李载勤家旁边就是一个商业街,众人到街上玩了一下午,回李家吃了李妈妈自己烘焙的蛋糕便各自返程。李妈妈还特意多做了一个小蛋糕让张知起带回家。
乘车回家的时候,月已起,星已稀,张知起忽然很愉悦。他上了市一中,胖子上了市一中,许青鑫留在了市一中,他们真有缘。他张知起并没有去了解,其实韫华实中有不少的人考上了省实等省重点,有四分之一的人是可以考上跟市一中差不多的重点高中,剩下的也都上了排名靠后一些的重点高中。
这个夏天,胖子处大象了,而崔文熙和宋晓燕这对冤家也看对眼了,爱情的甜蜜气息悄悄在这一群毕业生中散开,反倒是考到了体艺类学校的高林峰似乎收心养性。
时光飞转,8月下旬,经过一个星期军训的新生踏进了校园。张知起平平安安度过了军训,回来的时候却依旧是那副模样并没有晒黑的迹象,因为秦菲菲给他准备了防晒用品,他原来觉得那是女孩子的东西,但秦菲菲规定他必须用完,他自己一个人是绝对用不完的,所以还分给在军训基地里同一个寝室的同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