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他们而言,现在发生的事情不过是换了三个上司中的一个,这对他们的工作并没有多大的影响。
世间人情,犹如饮水,冷暖自知。
张知起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这一周的,周五放学他便接到秦深的电话,秦深嘱咐他要到李蔚然的家里。
他还想说些什么,但所有的话语似乎都被堵在喉咙,说不出口,直至秦深要求他挂电话,他依旧如鲠在喉。
他一开始没有立刻到蔚然家里去,从公车下车之后,他回到了原来的小区。
保安大爷知道公寓住户变了,张知起手里也没有门卡,但大爷还是笑意吟吟地开门让张知起进小区。
门卡并不是进门的唯一方法,除了利益与权势,还有情义。
张知起不过打算到从前的家门前转一圈便走了的,却在门口遇到了他意想不到的人——李蔚然。
“就知道你会先到这里,要进去看看吗?”
“可是,这是别人的家了。”张知起黯然道。
“那女人怎么会住这种小公寓,他搬到秦深从前那些别墅里去了。”
“可是门锁换了。”
“开锁这种事情,你小时候不是已经给我表演过一次了?”
李蔚然那一次跟张知起做着辅导,张知起却突然闯了出去,秦深以为是他故意没有锁门的。但事实并非如此,李蔚然确实是锁了门,但张知起竟随身带着铁丝,用那根铁丝把门开了。
李蔚然当时惊诧于张知起的作为,但也没有阻止张知起,也立刻把这件事告诉秦深,而是把这作为秘密交换,在以后的辅导中从张知起口中套取的信息。
当然,在张知起日益成长后,明白其实会开锁并不是一件多么羞耻的事情后,把这件事主动告诉秦深了。
秦深一笑置之,没有细问。这种旁门左道,想必是小时候无意中学的,与他相遇之前的事,秦深可不愿意张知起再忆起半分。
把门打开后,张知起看了眼,房子里几乎只剩已经变得冷冰冰的家具,他的心也冷了。快步转了一圈,张知起毫无留恋地走了,这间屋子没有秦深的气息。
“不看了?”
“没什么好看。”
李蔚然把手搭在张知起的肩膀上,说:“行,那去我家吧。”
车上。
“我猜秦深肯定不在你家。”
“嗯?”
“他怎么肯住你家……他自己不住你家,但他却把我扔给你了。”
“他是为你好。”
“这不用你说。你告诉我他在哪?”
“我好歹也是你长辈,你对我客气点。”
“请你告诉我秦深在哪?”
“我怎么告诉你,我也不知道。”李蔚然甩了张知起一脸漠然。
“你骗我。”
“你自己知道就好,所以你再问我还是骗你。”李蔚然慵懒无赖的声线,让人有一种气愤的感觉。
李蔚然带着张知起参观了自己的房子,把他带到其中一间客房就甩下不管了。他对这小孩的好感度不高,他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温顺得像只羊,自己不过在那些辅导过程中刁难了他几次,他便记恨至今,虽不是不言不语,甚至必要的时候也是乖顺的。
“到了吗?”
听着秦深的声音从电话的另一端传出,张知起莫名觉得委屈。
“到了……你明知道我要回去的,你却让李蔚然等在那里。”张知起的没有用疑问句。
“还有什么忘记拿走的吗?”
“我只是回去看看,我以为你会在那里等我。”
“……过段时间,好吗?”
“你是不是很忙?”
“不是。”
“你又骗我了,你们都骗我。我不喜欢你骗我”张知起口气中带着些些许丧气。
几乎将近半刻钟两人都在沉默,只是感受着对方的呼吸声,慢慢地把呼吸同步。
还是秦深先发话:“吃多点,不要挑食,收拾好行李,早些睡觉……挂吧。”
“你也是。”说完这句,张知起也便挂电话了。
没有顾着收拾,秦深不在身边张知起打算把这个星期的事情用笔纸写下,以后读给他听。
他觉得太不可思议了,明明上一个周末,他还能躺在秦深的怀里入睡,还有一个家,如今却没了家,也只能独自安眠,不知直至何日。
而这种不可思议的程度,就如想起来当初他懵懵懂懂中竟就被秦深收养了一样。而不一样的是,那时候的不可思议让他想起来都会发笑会幸福,现在的不可思议却是让他不堪忍受的。
他打算慢慢书写,最好能够麾墨直至全身困乏。因为今天晚上即使早早上床,他应该也不能早早入睡。
17、微思
每逢假日,张知起便会到路上游荡,他希冀着自己能够游荡着游荡着,便碰上秦深,就像当初他还在流浪的时候,他游荡着游荡着,真的碰上了秦深。
在人前,他笑不出来也,流不出眼泪,因为现在没有人会为他拭去泪水。
他觉得自己是最可怜的人,又觉得自己是最幸运的人。
李蔚然在物质方面出手很大方,他给张知起的零用钱比秦深平日给的还要多。他第一天便开门见山对张知起说:“我会照顾你,但我不是秦深,你记得自己管好自己。”
张知起知道李蔚然的话没有恶意,反而是善意居多。
他在路上走了很久,走到了广场里,走到了一家火锅店门前,他记得这家店。从前有一次跟着秦深走丢了,他便是在这里被找回的。店面装潢并没有比从前豪华、奢侈多少,虽然明显修葺过了,但依据维持着那种小门小户的温馨感,店里的生意却是红火了不少,可以看出老板的惨淡经营。
张知起本想进去坐一坐,但想起自己现在一个人,而周围都是亲朋戚友相伴,谈笑风生的气氛,还是转身出去了。
除了这个原因,还因为他在火锅店里碰见了意想不到的人——韩城。
俊雅的男人身边还有一位美丽的长发女性,她看着韩城与一位三岁左右的小女孩玩游戏,甜笑。他们三人的温馨的气氛让张知起觉得畏惧,不可靠近。
“李蔚然……”
“我说张知起,你能不能对我这个长辈有些尊敬,你叫我哥或者叔都没关系,但别直呼全名行吗?”李蔚然粗鲁地躺在沙发上,一条腿挂在沙发背上,拿着遥控道。
“李伯伯……”
“算了,你还是叫我的名字吧。”
“我叫的辈分是没错的,你不是比秦深还大一岁吗?不过,我都是喊秦深的名字。”
“让你叫我名字你就叫,哪里那么多废话。”李蔚然百无聊赖地转着台,一边教训着小辈。
“好。”张知起顿了顿,继续说:“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一天要问多少遍?我说了不会告诉你,你现在只会打扰秦深知不知道?”
张知起听着李蔚然有些不耐烦的语气,有些黯然,他其实也明白他只会打扰秦深,其他的什么都不做了。
但他这一次想问的并不是这个,所以还是继续道:“那一天在浴室里的是韩城吗?”
李蔚然脸色微变,还是盯着电视,但已经没有再转台了:“你什么时候这么八婆的,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问,他一向对于与己无关的事情都是不在意的,但现在他却有一种想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冲动。张知起看看电视上无聊的推销频道,感觉李蔚然似乎有些生气,便还是没有再问下去。他不希望自己的关心成为八卦。
但有些问题,在我们不再探究的时候,答案便会主动出现;就像生活中,你丢了一件东西,如何费工夫也找不到,终于不再翻找、重新买了一个的时候,却会在无意中找回来;就像有些感情,你如何也强求不到,终于放下了,不再追随的时候,某人却终于回头。
张知起不是故意要偷听的,而是这栋小楼的隔音真的不是太好。
学校的家长会,他没有家长,没有心情呆在学校,便向对自己不错的老师请了假,乘车回到了李蔚然的公寓。
他回来的时候,还是上班时间,李蔚然应该还在诊所,他便到房间里睡觉了。
“韩城,你疯了!”李蔚然听到韩城说要和他的妻子离婚时,皱眉道。
“我没疯,我说了我爱的是你。”韩城跌坐在沙发上道。
李蔚然听到韩城所言,不禁好笑:“爱我?你好意思说爱我!跟女人滚上床的时候你怎么没有想到你爱我,跟女人生孩子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你爱我!”
“我说了那是迫不得已,我妈那时候都住院了!”韩城一反温文尔雅的举止,用拳头捶了一下茶几,茶几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就像此刻两人的心情一般压抑。
李蔚然盯着有些暴怒的男人,一字一句地说道:“所以,现在这样最好。你做你的好儿子,好丈夫,好父亲。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韩城抬起头,狠戾地盯着眼前薄情的李蔚然,道:“我控制不住我自己了,你不要逼我,李蔚然。”
“现在是谁逼谁了,你不是早就走了,隔个几年突然又出现算个屁。我过说了,我早就不爱你了。”
韩城站起身,逼近李蔚然道:“你不要说谎,然然,你还住在这里,我知道,你在等我。”
李蔚然还是没有好气,骂道:“我呸,我住这里还不行了。这栋小楼现在的业主是我,你再来骚扰我,我可以叫警察……嗯~”
韩城抓住李蔚然的肩膀和后脑,就这么吻上去。李涞没有平静下来,反而是越发暴躁,他觉得韩城现在是在侮辱他。他狠狠地咬了一下韩城的舌头,两人当即都闻到血腥味。李蔚然觉得还不够,挣扎着。韩城没有想到李蔚然会咬得这么狠,吃痛一声,李蔚然抓紧时机,一拳揍到韩城的肚子上。
如果韩城反击,李蔚然不会是他的对手,但事实是李蔚然看着韩城捂着肚子趴下,继续用冷漠的声音说着:“你不要再来找我,上一次如果不是毫无防备,我绝对不会……就算你不当我是男人,我还是觉得自己是个人,我不会破坏别人的家庭。”
“然然,是他们拆散了我们……”韩城站起来,看着李蔚然,随便抹了一下嘴角的血迹,平静地说道。他记得,从前就算只是破了皮,李蔚然也是咋咋呼呼,大惊小叫的,而现在,他的疼痛在李蔚然的眼里却变得如此微不足道。
“韩城,你别怨别人,也别骗自己。拆散了我们的那个人,是你。”
张知起听着外面的声响渐渐湮灭在关门声中,大气不敢出,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那时候,李蔚然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那么痛苦,他会觉出悲伤。
他不敢踏出房门,他觉得如果他现在出去了,也许以后就看不到李蔚然对他嬉皮笑脸了。他不想去分担李蔚然的痛苦,因为任和人、任何方法也没有办法分担李蔚然的痛苦,倾诉、陪伴通通不能。
有些痛苦我们注定只能独自忍受,独自稀释,独自埋葬。
张知起把头埋在熊爸爸的肚子里,想再次睡着,但是,他睡不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懵懵懂懂中,张知起听到楼下传来一声像是有人滑倒的声响。张知起想了想,还是赶紧跑出房门打算偷看一下,他担心李蔚然出个什么意外;但他又觉得李蔚然三十好几的大人了,还能在家中滑倒说出去都丢人。
而李蔚然是真的躺在了地板上。
张知起蹑手蹑脚地走到酒气熏天的李蔚然身边,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在忧愁着该怎么把人拖回床上去,还是觉得平日嬉皮笑脸的李蔚然忽然就露出了这种“酒入愁肠愁更愁”的姿态让他觉得,悲凉。
他笨拙地把李蔚然太灰到距离最近的沙发上,打水给李蔚然擦了脸,从卧室中拿出一床被单给他盖上。
幸好李蔚然酒后就只会睡觉,他没有觉得太为难。张知起坐在李蔚然的旁边,打算在等一两个小时李蔚然确实是不会在出状况了,再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李蔚然脸上的嫣红渐渐褪去,露出了原来的肤色,他依稀记得李蔚然从前也是十分白皙的,现在虽然并不黑,但却是没有从前的白,所以更加……英气。
张知起正想着,原来太白会显得不够男人,打算以后也稍微晒黑一些的时候,李蔚然的手机突然响了。
张知起一个激灵,想着不能把人吵醒了,赶紧把它挂断,却不料太过惊慌手指划错了方向。
他看看屏幕上没有备注的号码,忽然心里涌起了一股强烈的、无法遏制的情绪,他颤抖着手,一边跑回了自己的房间,一边把手机放到自己的耳朵旁边听着。
他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熟悉的绵长的呼吸声。
张知起窝进被子里,用一片黑暗掩盖了周围所有的声响,他等着对方说话。但是,对方没有说话,也没有挂电话。
张知起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他颤抖着声音,说:“秦深。”
其实只不过是沉默了一分钟,但张知起却觉得似乎过了好久,好久,电话中终于传来了声音,厚重的、磁性的、低沉的他最熟悉的秦深的声音,“宝宝。”
张知起觉得这一刻天崩地裂,海枯石烂,他明明有很多事情想要和秦深说的,现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脑海中只飘荡无数的话语,但全都是三个重复的字,他把它们读出来:“我想你。”
他刚说完,电话里突然间什么声响都没有了,连呼吸声也小时不见了。
他把手机从耳边拿开,按了按,没有反应。
原来,李蔚然的手机没电了。
一瞬间,所有复杂的、混乱的情绪烟消云散。
张知起怔愣地看着一片漆黑的手机屏幕,脑海中回想起秦深的声音。那明明是他熟悉的声音,但他觉得有些地方他忽略了。
对,秦深的声音是沙哑的,他可能是生病了。张知起从书包里找出移动电源,急急忙忙给李蔚然的手机充电。
然后回响自己接听前看到的号码,拿出自己的手机拨过去,但一遍一遍地,都是空号。
李蔚然的手机屏幕显示2%的时候,张知起立刻开机,他回拨着那个号码,但根本就没有人接听,他开始冒冷汗。
他用力地摇着李蔚然的身体,打算醒李蔚然。但睡了不过一、二个小时的酒醉之人怎么会这么容易被摇醒?
“李蔚然,李蔚然,李蔚然……”张知起拼命地摇着,喊着,眼泪滴在了李蔚然的手上,脸上。
为情所困的男人终于醒来了,李蔚然迷蒙着双眼,挣扎着撑起身体,轻轻擦去了张知起脸上的泪痕,问道:“怎么了,哭成这样?”
18、中继站
秦菲菲用问朋友借来的新车,载着李蔚然和张知起赶往秦深现在住的地方。
李蔚然觉得头昏脑涨,头骨像是要裂开似的,这是因为酒精作用,也是因为他觉得自己鲁莽了。他就这么相信了张知起,喊来了秦菲菲。
若是到时候,秦深并没有事,不过是因为洗澡等原因没有接电话,他这么贸贸然带着张知起去秦深那儿,一定会妨碍秦深的工作。
然而他又想起,自己睁开双眼时看到了张知起透着湿意和凄凉的眼睛。决定如果真的错了,那么将错就错吧,也许还可以顺便把张知起还给秦深,免得他整天神神叨叨的,烦死了。
李蔚然就是这么笃定:只要张知起见着了秦深,无论如何,一定会赖死不走的。对于这点,他觉得张知起也是蓄谋已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