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哲坐在电脑前打开电脑沉默了半刻说：“没什么，就是不想说话。”

万晴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是不是舍不得文涛？”

潘哲没有说话，万晴看他沉默着也就知道肯定是了。她笑了笑说：“文涛不是说了吗，让你好好学习，将来考到他的学校去，这样你们又可以在一起了啊。”

“可还要两年呢。”

“两年很快的。”万晴突然止住话语，似乎眼睛有些发红，声音变得有些哽咽，“一晃你爸都走了这么多年了，你也长大了。”

潘哲转头看着母亲，然后又回头看着电脑屏幕。他不想回忆爸爸死去的那个场面，那是他一辈子的疼痛。看着自己最亲的人在眼前消失，那种残忍他深切地知道。每次想到爸爸跳出窗外的瞬间，他仿佛感觉自己在往地狱里下沉。也许是越来越大，慢慢的懂得了什么叫自杀，什么叫死亡，所以每次想起爸爸死去的样子，是一次比一次更加难过和恐惧。他有时候总是在想，爸爸为什么会自杀，是对世界的绝望，还是他想抛弃这个世界。不管是什么原因，他给生者留下的只有无法愈合的伤痕。

夜里，潘哲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满脑子是父亲和文涛。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了一种想法，感觉自己总是被抛弃的那一个。他看到文涛上大学别人为他高兴，他却觉得生气。他希望文涛难过，因为那样表示他在乎他这个朋友。可看到文涛脸上的笑容，他就像面对父亲的死亡一样，他们都是想将他抛弃，带着微笑，面对他伤心的泪水还是毅然决然的离开。虽然姨妈和姨父爱他，可那样的爱在他心里却是施舍。他看不起这样的爱，也不屑这样的爱。虽然表面他接受了，可内心极度的鄙视和冷漠。

每次面对母亲的眼泪，他有心疼，也有烦躁。他觉得母亲懦弱，只会用眼泪来发泄内心的痛苦，可是他又能理解，母亲除了眼泪，也找不到更好的方式来宣泄内心被苦痛占满的泪水。他知道母亲是倔强的，但是现实让她把倔强藏了起来。他的倔强就是母亲的遗传，同样不爱说话，同样有让人猜不透的眼神，但他不想像母亲那样埋藏自己倔强的内心，对这个世界委曲求全。可是现实就是现实，他觉得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委曲求全了。

第 13 章

而此刻的文涛已经进入了梦乡，脸上还带着笑容。他的生活的确没有烦恼，生活的优越让他觉得这个世界完全是十全十美的。也许唯一的一个伤痕就是和潘哲一样，看到他的父亲从窗子跳了出去。每次想起那个瞬间，他还有些恐惧。

赵燕阳去文涛的房间看了一眼，看儿子已经睡下了便去书房。文志远正在书桌前看资料，赵燕阳走过去说：“时间不早了，早点睡吧。”

文志远摘下眼镜靠在椅子上按了按太阳穴说：“还有些资料没看完，怎么睡得着啊。”

“还是那个案子？”

“是啊。”

“你要不要喝杯牛奶，我给你热杯去。”

“不喝了，喝了就想睡觉。小涛睡了吗？”

“睡了，他和你一样，好长时间没有踏实的睡一觉了。”

文志远笑着说：“这孩子和我一样，有学习的精神，做什么事都那么钻研。”

“是啊，他长这么大我们都没怎么操心过。不过我不想让他学律师。”

文志远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说：“怎么了，像我不好吗？”

“不是不好，我不想儿子和你一样那么辛苦，每天熬夜工作，身体早晚得出毛病。”

“男人嘛，为事业拚命是应该的。男人要是没有自己的事业，那活着就失去了意义。而且每天为了工作忙碌着，这样才会感觉生活的充实。”

“怎么说都是你有理。你弄完早点睡，我先去睡觉了。”说着赵燕阳转身离开了书房，文志远带上眼睛继续看他的资料。

天渐渐泛白，太阳慢慢从东方升起。文志远又是一夜未睡。他摘下眼镜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伸了伸懒腰，然后扭了扭身上的关节。赵燕阳有些生气的推开书房的门，文志远转身看着老婆笑着说：“起来的这么早啊。”

赵燕阳气呼呼的走到文志远身边说：“你太过分了，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你也要为我们着啊。你打算把自己累死吗？”

“我哪有那么容易累死啊。好了，你就不要在这里抱怨了，一夜没睡，现在有点饿了，快去做早饭吧，吃完我去睡一会。”

赵燕阳叹了叹气没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文志远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不知不觉靠在沙发上睡着了。赵燕阳做完早饭看他睡得正香便没有叫醒他，然后去房间拿了一条被子给他盖上。

潘哲一夜都没怎么睡，从潘龙生跳楼的那天他就开始失眠，昨晚再加上文涛的事情，他更加的睡不着了。万晴做好早饭，大家都在桌旁坐下，潘哲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的，脸色也不是很好。万珍喝了口牛奶，看潘哲有些不对劲便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万晴和陆长源都看着他，潘哲爱理不理的说：“没事，可能没睡好。”

万晴知道儿子为什么没有睡好，她盛了一碗粥给潘哲说：“吃完早饭再去睡一会。”

陆长源插话道：“是不是床不舒服啊。万珍，那个房间的床垫子该换了，晚上下班时我去商场看看，买个新垫子回来。”

万珍说：“行。要不三个房间都换一下，你看看吧。”

万晴连忙说：“我的那个就不要换了，还是新的呢。我喜欢睡硬一点的床。”

万珍说：“那好吧，那就把我们的房间和小哲的房间换一下。”

潘哲低着头吃早饭没有说话，万晴看着儿子只能在心里默默的叹着气。

第 14 章

潘哲和文涛从云南回来后两人整天形影不离，不是一起练钢琴，就是去图书馆看书，直到大学开学，文涛要去另一个城市。要离开的头一天晚上，文涛和潘哲来到他们的秘密基地。他们将盒子从泥土里挖出来，和几年的那天一样，两人同时写下一句想说的话放进盒子里。他们写的还是一样，希望做永远的朋友。那一夜，潘哲在文涛家住了一晚。两个人一夜没睡，只是静静的住在窗前看着天上的星星。文涛的脸上带着笑容，而潘哲的眼睛里却闪着泪光。

第二天潘哲没有送文涛到火车站，听到楼下车子开动的声音时，本来躲在房间里默默流眼泪的他一下子冲了出去，等他到楼下时，文涛的车子已经开走了。这是他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下哭泣，而且哭得很大声。经过的人以为他怎么了，都向他抛来疑惑的目光。

万晴和万珍从楼上下来，站在他身后没有说话，只在那静静的听他哭泣。哭了许久后，万晴走到他身边说：“小涛哥哥还会回来的。”

潘哲没有说话，也停止了哭声，但还默默地流着眼泪。万珍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哲，你已经长大了，应该像个男人一样，应该独立，不能总是依赖别人。小涛哥哥有他的人生，你有你的人生，你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好好学习，你不是说要考上他上的那个大学吗。”

万晴说：“我们回去吧。”

潘哲在原地站了片刻后便转身上楼了。从这天后，潘哲又回到从前不言不语的状态，除了拼命的学习以外，他什么事情都不做，连和万晴之间的对话都没有了。家人和他说什么话，他也就一两个简单的字作回答，然后就进房间关上门学习，万晴也不知道是该为潘哲这么用功学习而感到高兴还是担忧。

以前上学放学还有文涛陪着，现在潘哲真的成了独来独往。即使别的同学和他主动搭话，他都是爱理不理。这天下课时一个男生走过来和他开玩笑道：“潘哲，你那位哥哥听说上大学了，他好像考得蛮好的，他考的哪所大学啊？”

潘哲平时就挺讨厌这个男生的，仗着自己家有钱，他在路上经常看到他欺负别的学校的学生。他停了停手上的笔，然后继续写作业没有说话，男生看他没有说话便说：“喂，我问你呢。”

潘哲还是没有理他，男生急了，“你聋了还是哑巴啊，我和你说话没有听见啊。”说着还推了一下潘哲。潘哲停下手上的笔转头瞪着他，男生伸手推着他的头，“瞪什么瞪，不服气啊。早看你不顺眼了，一天到晚就闭着个嘴，我看你是傻子吧。”听到这话其余的一些男生都笑了起来。

其中一个男生插话道：“人家才不会和你说话呢，人家只和他那哥哥说话。”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那个男生又推了推潘哲，一脸坏笑着说：“喂，你们是不是在搞同性恋啊？”

潘哲看着那一张张嘲笑的嘴脸，他突然起身给了那个男生狠狠的一拳，就这样两人扭打了起来，最后两人鼻青脸肿的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班主任一脸怒气的问：“为什么打架？”

男生急忙说：“他先打我的。”

班主任看向潘哲问：“为什么打他？”

潘哲低着头不说话，班主任又问了一遍，“潘哲，为什么打他？”潘哲还是低着头不说话，一脸的倔强。班主任看也问不出所以然来，她也了解潘哲，只要他不想开口，问破天他也不会吭一声。班主任只好叹了叹气，“两个人去教室写份检讨书，写不好不准放学。”

潘哲送检讨书到办公室时，班主任说：“潘哲，我知道今天肯定不是你的错，但是你先动手打人是不好的。以后遇事要冷静知道吗？”

潘哲点了点头，班主任笑着说：“好了，你先回教室。晚上回家脸上擦擦药。”

潘哲低声说：“谢谢老师。”说完就转身离开了。班主任看着潘哲叹了叹气，又摇了摇头。

晚上回到家，万晴他们看到潘哲脸上的伤吓了一跳，问他怎么回事，潘哲只说不小心碰的。万晴他们看他也不想说，也就没再多问。吃完饭万晴帮潘哲擦了一点药水，然后他就进房间关上门学习去了。万晴看儿子这样只能难过在心里，她知道儿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她和潘龙生造成的，也许这一切都是当初不听母亲的话，还气的母亲死在医院里的惩罚。

第 15 章

冬去春来，长春这个城市比以前越来越美，花儿也变得更红，青草和大树也变得更绿。公园大树下埋藏的盒子里已经被一个个秘密装满，埋藏秘密的男孩们也已经长大。他们不再年幼，不再为困难害怕，唯一没有改变的就是兄弟之间的感情。他们在最初的春天里一起在公园骑着单车，满脸笑容的并肩同行。潘哲现在已经上高三了，六月份就要参加高考。这是他一直期待的，没有文涛的两年里对于他来说太漫长了。

文涛和潘哲在大树边停下，两人一起下车走到树低下，文涛说：“这里藏了我们许多年的秘密，你还有半年也要离开了，我们该把它挖出来带走了。”

潘哲一脸疑惑，“为什么要挖出来带走？”

“带到我们上的大学，找个树埋在那里，这样我们又可以继续写了啊。”

“那样就没有意义了，这里的秘密都代表着我们的过去，所以就让它埋在这里，因为我们的过去属于这里。等我上了大学，我们可以写日记。”

文涛笑了笑说：“好，听你的。”

两人在公园里推着单车走了一会，是想和这个充满记忆和秘密的地方作一个告别。

文涛的寒假结束，离开的那天潘哲去车站送他。这次送文涛，潘哲不再像以前那么难过了，因为他知道，很快又要和文涛在同一所学校上学了，又可以形影不离的一起吃饭，一起看书，一起学习，一起出去玩耍。只是他没有想到，大学的开始就是他和文涛快乐的终止，甚至是一个噩梦的开始。不止是潘哲没想到，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潘哲和文涛的友谊一开始就注定是一个悲剧。

很快到了高考，第三天考完，潘哲走出考场的那一刻，仿佛是从黑暗的笼子里走出来看到久违的阳光一样。他仰着头看着天上的太阳，嘴角扬起笑容。

“小哲。”文涛站在潘哲的身后叫他，潘哲先是一顿，有些兴奋的回头，“文涛哥？”

文涛笑着走到潘哲面前，然后伸开臂膀抱住潘哲，“以后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

潘哲笑着，眼睛里有些泪花，“我们以后还像小时候一样，一起学习，一起吃饭，一起看书。”

“好。”文涛拍了拍潘哲的后背，潘哲离开文涛的怀抱看着文涛说：“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还没到期末考试吗？”

“我回来就是特地祝贺你的，明天下午还要回去。”

潘哲感动的哭了出来，文涛笑着帮他擦了擦眼泪说：“都多大了，还哭鼻子。以后就是大学生了，可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哭鼻子我可不帮你擦了哦。”

潘哲擦了擦眼泪说：“我以后再也不哭了。”

文涛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这才像个男子汉。走吧，晚上我请你吃饭，想吃什么？”

潘哲说：“还是那家饭馆。”

“好。”两人肩搭着肩笑着离开学校门口。

第 16 章

暑假里，文涛和潘哲两人第一次单独去旅行。他们一起去了很多城市，每天都是快乐的，没有烦恼，没有忧愁，没有疲惫。这次旅行对于潘哲来说是永生难忘的，在这次的旅途中，他抛下了身上的包袱，抛下了压在心里沉重的阴郁。家庭的落魄，父亲的自杀，现在寄人篱下的生活，他在这一刻都抛下了。在他的眼里，这一刻只有这个和他一起长大，一直陪在他身边没有血缘的哥哥。

最后一站他们来到了内蒙的首府，到那时天已经黑了，他们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了下来。旅馆的条件很一般，卫生状况也不是很好，走进房间时还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气味。潘哲有些洁癖，看到这样的环境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文涛走进去放下包说：“就在这将就一晚吧，明天我们再换地方。”

潘哲站在门口愣愣的扫射着房间里的一切，文涛在床上坐下说：“你怎么站在那里啊，快进来歇一会。我看这周围也没什么吃的，晚上就吃泡面吧。”

潘哲走进房间看着四周，说：“晚上不会睡得好好的有蟑螂跑出来吧？”

文涛笑着起身打开包收拾着东西说：“蟑螂怕什么，只要不是吃人的东西就没什么好怕的。我先去洗澡，你把面泡上吧。”

潘哲“哦”了一声，还是不放心的到处看了看。

文涛洗完澡出来，潘哲的面也泡好了。现在天实在是热的慌，房间里的空调也不是很凉，文涛就穿着裤衩走到潘哲身边，潘哲正低着头翻着包里的东西。文涛说：“你去洗吧。”

潘哲抬起头，看到文涛几乎裸露的站在他面前，还离得那么进，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心跳加速，有些不安起来。他愣愣的看着文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文涛推了推他，“喂，你怎么了？”

这时潘哲才反应过来，连忙转身慌忙的拿上衣服去卫生间，文涛一头雾水的看着潘哲慌忙离去的背影，然后转身端起电视旁边的方便面坐在床上吃起来。

凉水冲淋着潘哲的身体，潘哲站在那一动不动，胸口快速的起伏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刚才文涛离他那么近的距离时会让他心跳加速，甚至有些害羞。这不该是两个男人之间该有的感觉。他在网上和书上都看过同性之间的事情，难道他也是同性恋？他不敢相信，他也不愿意相信自己是个同性恋。可是刚才对文涛明明就是有感觉了。潘哲拿下水龙头对准脸拼命的冲着，似乎是想自己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