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重新安静了下来，不久便传出了少年均匀的呼吸声。熟睡的莱伊自然不知道此时的亚鲁迪斯却是无法入眠，冰蓝色的眼睛注视着少年沐浴在月色下的轮廓，似乎有些失神。

还真是个，说不出是乐天还是单纯的家伙。

刚来到银国便受到了这样的问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虽然对方看起来并没有真正下手的意味，硬要说的话存心试探的感觉更多一些，否则刚才他们不可能安然无恙。

那个神秘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亚鲁迪斯翻了个身，心绪莫名的有些烦躁。本来是想要趁临睡前出去打听一下那座遗迹的线索的，挖掘出“赫拉斯之心”的遗迹，按道理来说与龙族脱离不了关系。说不定，只要到了那里就可以找回一些自己丢失的记忆。

当然，另一个理由是亚鲁迪斯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的。

他其实，是在下意识地躲避，那个与自己订立了月之契的人类。

至于理由，大概是显而易见的。亚鲁迪斯发现自己无法消除与莱伊之间的契约，也许，毁掉月之契的方法在他没有丧失记忆之前是记得的，但是现在凭他的力量显然无法做到。因此直到月之契丧失效力之前，他都需要留在莱伊身边保护契约之主的安危，这样的束缚对于生性高傲的亚鲁迪斯而言不啻于耻辱的烙印。

但是……

亚鲁迪斯抬眼，看着熟睡的少年，依稀还记得那时候他握住自己手心的温度。

但是，但是千方百计地去躲开他，真的是因为讨厌吗？

那个理由，却是连亚鲁迪斯自己，也说不清楚了。

红发绰约的身影推门而入，而坐在那里的主人似是已经等候多时了。

“你慢了，海伦。”凯撒的声音听不出什么语气，视线只是淡淡地扫过她一眼便重新落到了手中的纸页，那上面记载着本次宴会银国将要邀请的宾客名单以及详尽的国都地图，而这绝密的资料已然神不知鬼不觉落到了I.K组织的手里。

“不好意思，在帕瓦耽搁了一些时间。”海伦道，饶有兴致地凑上前去看着那些写满标注的纸页。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些资料是在今早整理完毕交到凯撒手里的，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布置好宴会当日的行动安排，外加对突发状况的处理，也只有这个男人可能做得到。

突然海伦注意到了地图上一处用醒目的红圈标注的地方，不由地低声念道，“阿斯兰遗迹……”

抬起头来，带着些许不解之色望向面前的男人。这便是他们接下来的行程？她原本以为凯撒会动身前往银国国都的。按照常人的推理“赫拉斯之心”现在一定被锁在国都王殿深处最安全的保险柜里，为何他们的主上大人却执意要先去那座遗迹？

莫非……

呵。海伦抿了抿暗色的嘴唇，却是不露声色。对于凯撒的决断她不用怀疑，也没有人会去怀疑。I.K的主上从不会为他下达的命令做任何解释，却从未有出错的时候。

“有这样的实力，为何不去夺取那银国的王位？”

记得一次在酒吧闲聊的时候，海伦曾这样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问过他。

而那时的凯撒，只是不屑一顾地冷哼一声，那双深红色的眼睛望向窗外的天空，天下之广阔，也唯有那些值得相提并论的事物才能够得到王者的留恋。

“太容易得到手的东西，我不稀罕。”他淡淡说道。

所以，无视了那场声势浩大的加冕仪式，他向整个银国下达了这样的挑衅——

在加冕仪式的宴会当天，I.K的主上将要拿走那件独一无二的密宝，赫拉斯之心。

“既然如此，那么具体的安排……”海伦正要说下去，被凯撒一语打断。王者的视线扫过她头上别着的鸢尾花，他的语气是陈述，而非疑问，“你动用了黑羽族的幻术。”

见被他一眼识破海伦也没有隐瞒的意思，不紧不慢地拿过桌上的红酒替自己斟满。她对此，多少有点嗜酒如命。小口抿着杯中的液体，她嘻嘻笑道，“嘛，又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我以为，安排别人不如自己亲自去做更有趣一些。”

轻佻的笑语没有说完手腕猛地被凯撒一把握住，生硬的力道之下那杯红酒却还稳稳地擎在她的手中没有漾起丝毫涟漪。海伦终于不再笑，那双面前注视她的深红色眼睛，是属于狼的眼睛，霸道，锋利，无形之下散发出的震慑让人不敢直视。

“小心玩火自焚。别忘了，你的身份是什么。”

语气低沉地留下这么一句话，凯撒松了海伦的手转手欲走。

“不问我调查的结果吗？”声音从背后唤住了他。

没有回应，银色的长发从身侧飘过，凯撒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还真是，自负的男人。”海伦勾了勾唇角，重新恢复了那悠然自若的笑意，摇晃着杯中深红的酒液，她喃喃自语，“不过你相信，有可以不受幻术影响的人类吗？”

第20章：银之卷·19

离开帕瓦镇经过两日的行程，莱伊和亚鲁迪斯如期到达了银国的国都。

座落于国都的王殿，从外表看上去是一片如雪的银白。在银国白色是尊贵与地位的象征，而建造王殿的材料也是用纯白的玉石制成，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一种神圣的庄严之感。

二人的到访受到了塞德里克的亲身接见，交谈期间莱伊提到了他们在帕瓦旅馆的遇袭事件。闻言亲王殿下的面色微变，但很快恢复了和蔼的笑容解释道，“是这样的，每年从帕瓦出入银国的商旅很多，像这种入室劫财的案件在地方的小镇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所幸两位平安无事真是感谢神灵，不如待会我安排人来来请二位做个笔录，也便于尽早彻查此事。”

莱伊皱了下眉头，对于这明显的针对个人的袭击事件说成是劫取财物未免有点过于草率。刚想反驳之际被亚鲁迪斯从身后拉了一把，上前一步没什么起伏的声音淡然道，“多谢殿下，幸好半途有人路过那人见情势不妙便逃掉了。她逃得太快，连长相都没怎么看清楚。”

与事实大相径庭的说辞让莱伊不禁诧异地扭头，迎上了亚鲁迪斯“别多话”的眼神，只好含混地跟着点头应了一声。而听完亚鲁迪斯的说法后，塞德里克与身边的人交换了一下眼色，随即颔首道，“如此也好，让两位的旅程遭遇困扰实属我族的招待不周。”

说罢唤来了身旁的一名侍从，看起来像是具有一定资历的老部下了。塞德里克挥手介绍道，“这位是我的部下安德里，两位在入住期间有什么不懂的大可以向他询问。这段日子不妨在国都随意转转，银国盛产珠玉宝石想购进一些送给亲朋好友的话尽管开口便是。”

如此一来又交代了一些事情，塞德里克便被叫去处理其他的事宜了。加冕仪式将近，想必他这位亲王也是忙的不可开交。这种情况还能抽空来接见他们应该算是给了圣玛丽亚学院极大的面子。——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卖给了那位校长大人的人情。

“莱伊阁下，亚鲁迪斯阁下，请问两位想要先去哪里游览呢？”

安德里礼貌地上前行了一礼，看上去完全是训练有素的模样。

“挖掘出赫拉斯之心的遗迹，如何？”亚鲁迪斯突然像是随口提了一句。

面对这般突兀的询问安德里的面色略微一滞，但很好地被毕恭毕敬的态度掩饰了过去，“不好意思阁下，阿斯兰遗迹在挖掘过程中不慎发生了崩塌事故，为了安全起见亲王殿下暂时命人封锁了遗迹的入口。如果想要参观的话，不如改日再去如何？”

不出意料的回答，亚鲁迪斯哼了一声，没有再作声。

“不如就去卖珠宝的步行街看看吧。”最后还是莱伊出面打了圆场。

而到了国都最大的珠宝一条街让人真切到了亲王殿下的所言非虚，无论是宝石的质量、品种、档次，银国都有着绝对首屈一指的自信和优越感。琳琅满目的首饰看得莱伊有点眼花缭乱，随手拿起了一枚色泽晶莹打磨得相当精致的红宝石戒指。

“亚鲁，你说克洛德先生会喜欢红宝石吗？”扯了扯身旁之人的袖角，莱伊问。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亚鲁迪斯哼了一声，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可笑。每天都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亲人尚且不知询问他这个外人岂不是很无聊。

“我好像，真的不知道克洛德先生的喜好呢。”莱伊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回想起来从小到大他送的礼物这个男人总会微笑着收下，问他喜不喜欢会说喜欢。太过敷衍的态度总让莱伊觉得有些别扭，这个谜一样的男人似乎从未流露出过真正的情绪。

喜欢什么，或者厌恶什么。从来都没有。

总是衣着华丽妖艳的克洛德，却意外的不会在任何场合佩戴饰品。唯一的例外，是他右手上的尾戒。那是一枚其貌不扬的戒指，不知用什么材料制成，色泽温润而稍显黯淡，与他平素的风格并不相符。

在莱伊的印象里，克洛德先生从来没有摘下过这枚尾戒。

小时候的他也曾经偷偷看过，感觉没什么特别的。硬要说的话尾戒上面镶嵌的石头有些奇特，在光线的照耀下有一条明亮的金色斑纹，好像猫的眼睛。

当莱伊知道这块其貌不扬的石头便是宝石中最神秘的“猫眼石”，已是后话。

这样一想莱伊突然就没有了继续看下去的兴致，想来就算买回去送给克洛德先生他也会笑着收下但不肯戴上的。将红宝石丢下，莱伊看到亚鲁迪斯在前面的地方停了下来。各式各样的蓝，映照在那双淡淡的冰蓝色眸子里，闪动着淡雅迷人的色彩。

“亚鲁……喜欢蓝宝石？”

莱伊上前好奇地问了一句，便见被他发现的亚鲁迪斯神色不太自然地别过了脸。

“不讨厌……吧。”闷闷地低语了一句，眼睛还是没有离开那剔透的蓝光。这是属于王者的宝石，神秘，尊贵，带着几分淡淡的忧郁。一如龙心的血液，也是这种纯澈透明的蓝。

……这就是‘赫拉斯之心’？好漂亮，像你的眼睛一样呢……

突然在脑海中浮现出的话语让亚鲁迪斯的面色一怔，而全然没有留意到他的异样的莱伊正在神情专注地打量着一枚蓝宝石，露出了笑容，“跟亚鲁的眼睛一样的颜色，很漂亮。”

当自言自语的莱伊把蓝宝石放下，突然就发现身后的亚鲁迪斯已经不在了。

“奇怪？又一个人跑到哪里去了……”

莱伊无奈，左右四顾之下一头撞上了拐角处路过的人影。

抬起头来，一张丝毫不逊于亚鲁迪斯英俊的男性面孔映入眼帘，不同于那双淡色的冰蓝眼眸，那双眼是沉郁的真红，仿佛凝聚的鲜血。四目相视之下，莱伊下意识地低头避过了男人的视线，不知为何仅仅是普通的对视就让人情不自禁地感到了一股摄人的压迫感。

而男人也没有计较什么，抬手拍了拍衣服拂袖而去，连话都没有说。

在莱伊望着那银发背影消失的同时，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走了，发什么呆？”

回头见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亚鲁迪斯，一脸无所谓的欠扁表情让莱伊气不打一处来，还不都是因为担心你随便乱跑出了什么事！越想越气的莱伊干脆话也不说甩下某冰山掉头便走，而一头雾水的亚鲁迪斯犹豫着追了上来。

“生气了？”加快了脚步，想不到这个小家伙走得还挺快。

“……”不理他，不理他。

“别走了，喂，听见没有？”继续在后面叫。

“……”不为所动，只当没听见。

“……”

衣服的后领被伸手扯住了，莱伊的反应让亚鲁迪斯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炸毛的小动物。终于等到抗议的莱伊安静下来，某冰山眼神一瞥，面无表情道，“如果你一定不想理我就算了。反正，我只是来告诉你一件事。——方向又错了，路痴。”

“额——！！！”身后的某只小动物再一次抓狂了。

第21章：银之卷·20

当莱伊和亚鲁迪斯回到王殿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用过一顿相当丰盛的宫廷晚宴之后，安德里安排两人入住了王殿西侧的客房便自觉地退了下去。

美味的食物让莱伊的心情迅速变得好了起来，本来也是那种不会计较太多的乐天性格，白天的不快自然也就抛到了脑后。倒是亚鲁迪斯回来的一路上都表现的有些沉闷，虽然这座冰山本来也不怎么爱开口说话，但是今晚的话尤其少的可怜。

这样的沉默让莱伊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总觉得心里好像空荡荡的。辗转之下索性直接去敲隔壁的门，半晌开门的亚鲁迪斯见到是他之后似是怔了一下，随即丢下一句“睡觉去”便要关门，被莱伊抢先一步进了屋，颇有种“你不说清楚我就赖着不走”的架势。

略显无奈地挑了下眉，亚鲁迪斯的神色看上去有几分疲惫，“来做什么？”

“你不舒服吗？”有气无力的声音连莱伊都听得出来，禁不住问了一句。

而亚鲁迪斯闷哼了一声，连回应都懒得回应。值得庆幸的是刚才莱伊进门的时候他还没有脱衣服，否则右臂之上那个正闪烁着异样光芒的刻印就要全然落入他的视线了。

——是月之契。

契约的感应力变得越来越强了，实际上月之契并非单向，而是一种双向的契约。他负责保护契约之主的安危，而相应的，莱伊需要反向给予他需要的东西。

实事求是来讲，亚鲁迪斯已经很多天没有从外界补给过灵力了，本来对于力量全盛时候的他根本不值一提，但如今失了大部分力量的他不能相提并论。若是再拖延下去，怕是连人类的形貌都无法再维系。但是显然，对于眼前这个连月之契的存在都不知道的家伙寻求力量的补偿是不现实的，单向的灵力消耗便只能是亚鲁迪斯自食恶果。

再这样下去，到时候极度虚弱的他不知道会不会出于本能做出什么失控的事情……

看着面露担忧的莱伊，亚鲁迪斯只觉得那股稍稍压下去的烦恼又涌了上来。

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子他还不肯死心，还是执意想要接近自己？

“你是不是……讨厌我？”

尽管莱伊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难掩里面的失落之意。

没有得到亚鲁迪斯的回应，触及的目光带着躲闪别了开去。这种情况下继续逗留在这里似乎是多余的，莱伊站起来想勉强露出一个不在乎的笑容，却发现僵硬的嘴角实在笑不出来。

原本以为他也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不过，既然是讨厌的话……

转身的同时，那张突然近在咫尺的脸吓了莱伊一跳。

“为什么，不躲开？”

喘息的声音变得剧烈，亚鲁迪斯低头笑起来。

“呵……难道应该被讨厌的，不是我吗？”

抓住莱伊肩膀的手指变得用力开来，亚鲁迪斯的脸色已经不仅仅是难看而已了。不自然的苍白浸润了那张俊逸的面容，冰蓝色的眸子凝视着少年的脸，空洞的视线像是穿过他看向某个遥远的地方。

带着最后一丝残存的神志，他喃喃低语，“抱歉……别问我为什么……”

说罢便俯身覆上了莱伊的双唇，琥珀色的眼睛因为惊讶而睁大，像是还未想到此时该做出怎样的反应。辗转的索取停留在唇齿间，与第一次的触感一样，没有人类的温度，冷得像冰。亚鲁迪斯抬手抚摸着他的脸颊，模糊的视线好像没办法捕捉到清晰的焦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