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声音让欧西里斯怔怔地回头，一时间连蓄势待发的魔法都忘记了反应。

他的骄傲犹在，威严犹在，就算失去了力量，他依然是神界的审判者。

那双坚定的眼神，让战天使们也流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审判者，你为何要……”

“这是一场误会，我会说服他速速离开……”赛尔维克话没说完，被突然上前的欧西里斯一把揽了过去，忘情地注视着他抚摸着他的脸颊。欧西里斯突然就微笑起来，有点像喜极而泣的笑容，“太好了，你还在……我好怕，再也见不到你了该怎么办……”

赛尔维克的眼睛稍稍睁大了一些，但随后那光芒被一种复杂的悲伤所取代。

“你不该来的，欧西里斯……你不该来的。”

欧西里斯却没有听进去他意味不明的警告，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欢喜地叫道，“跟我走，赛尔维克。我找到让你眼睛复明的方法了，很快你就可以重新看见了，你跟我走！”

欧西里斯说着去拉赛尔维克的手，但被赛尔维克躲开了，“不……我不能跟你走。”

不知道他又在关键时刻闹什么脾气，欧西里斯一急之下干脆用神力直接封了赛尔维克的手脚，打算先把人带走再说。战天使们见状纷纷要阻拦，却被突然暴涨的虚无之力硬生生地逼退开去，眼见欧西里斯抱起赛尔维克消失在了天神殿的尽头。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不见，巴哈姆特才面色平静地下了命令，“传令整个神界，虚无之神已经叛变。他此番与冥界私通弑兄篡位在先，意图挟持天神在后，并在阴谋败露后掳走了审判者作为人质。种种行径已构成不可饶恕之罪，本神宣布，对其执行死亡审判。”

“死亡审判？可是没有神灵被执行过死刑。”菲尼克斯惊讶道。

“那么他，将会是第一个。”巴哈姆特幽然一笑。

菲尼克斯沉默了半晌，以一种悲哀又复杂的神情看向面前的男人，“这才是你的目的吗？你明知道以欧西里斯的性格他绝对会这么做，你是想亲手将他置于死地……巴哈姆特，我现在真的觉得，你已经快要变的让我无法看透。”

“如果你是这么觉得的话，菲尼克斯，我不会否认。”巴哈姆特别过头去回避了她的目光，“只要是为了整个神界的利益，没有什么不可以牺牲。不管是虚无之神，还是审判者。”

“这真的是为了神界的利益么？”菲尼克斯反问。

“交给我吧，菲尼克斯。你继续做你善良的女神就好。”巴哈姆特信誓旦旦地露出了一个笑容，“要知道这出好戏的高朝，刚刚才要开始。——知道吗？今天是人界的复活节。”

第239章：月之卷·29

出了天神殿又走了很远的距离，欧西里斯一直抱着赛尔维克直到确信没有人跟上来才放了手。抱着一个男人的重量应该不算轻，但欧西里斯只想说这个人实在瘦的太厉害了，那摸上去单薄的骨架让他怜惜的同时更抑止不住满满的心痛。

“不是让你好好待着等我的吗？怎么不好好吃饭，不好好照顾自己？”

印象里他不是会说甜言蜜语的男人，但就是这么几句平常的关切，让赛尔维克不知怎的就心里一酸。在昏迷醒来后发现力量全失的时候，在意识到自己双目失明的时候，也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大概那并不是难过，而是一种委屈，恨不得大哭一场的委屈。

但是他不能哭泣，已经没机会再流泪了。

“……解开我。”沉默了片刻，赛尔维克说。

欧西里斯照做了，而恢复行动的赛尔维克扬手给了他一个掌掴，“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知道。”意外的是，欧西里斯没有动怒，他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既然知道，你还不假思索地擅闯天神殿要人。你这样做在别人的眼里会被当作什么？是对神界的背叛。你杀了你的皇兄，是因为他欠你的。但值得么？欧西里斯，你这是在与整个神界为敌……你真的，要逼他们除去你才甘心么……”

“我不在乎。”欧西里斯说，握住了赛尔维克的手，“我只要，有你陪着我就好。”

“哪怕是陪我一起死？一起共赴黄泉？”赛尔维克的声音，夹带了几分微微的颤动。

“别说这种傻话！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欧西里斯赶忙打断赛尔维克，抬手抚过他黯然无光的眼角，“我已经找到让你复明的方法了，相信我。”

“我信。我只是，有点不敢相信我自己……”赛尔维克说。

欧西里斯没有听出这声呢喃里包含的悲凉与复杂，意念体给他的指引是在复活节当天开启神界禁忌的“永生之门”。他已经带赛尔维克来到了门前，却不知道如何才能将它开启。他刚才试了用破坏魔法强行把门打开，但没有任何效果。

早知道不会有那么简单，否则天神也不至于大意到不留一个人把守这里。

欧西里斯咬紧了牙关，如果他们再不抓紧时间，到时候神界派来的人追上来……

“赛尔维克，你退后一点，我害怕伤到你。”欧西里斯沉声道。

说罢他闭上了眼睛，浩瀚的虚无之力在掌心汇聚，那异常庞大的魔力让头顶的天空都化为了阴戾的不祥之色。巴哈姆特曾经说过，虚无之神掌管着唯一不输于两位天神的可怕力量，而“虚无”之力，正被欧西里斯解放封印的底限而达到全盛状态。

细密的冷汗从额角渗出，接连不断的魔力输出让欧西里斯渐渐开始不堪重负。神族的感知让欧西里斯清楚地知晓追兵正在接近，但他不能在关键时刻停下来。被诸神讨伐或者与整个神界为敌都无所谓了，他只希望能够拯救这个人，哪怕是牺牲所有，也在所不惜。

差一点，还差一点点……

耳畔已经响起了无数的呐喊与怒喝，诸神的“死亡审判”，就要降临了吧。

欧西里斯很想像以前那样满不在乎地笑笑，转身对赛尔维克嚣张地说，“你看，被判处死刑的神灵，我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第一个。”

可是，他笑不出来，一把光华闪耀的银剑从背后贯穿了他的胸膛。

——是审判者的，裁决之刃。

思考好像在一瞬间停滞了，连带胸口泛起的剧痛也变的有些不真实。欧西里斯缓慢地回头，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只想看看，能狠心刺下这一剑的他脸上是怎样的神情？

可是欧西里斯看不到，这死亡的一剑，让视野都变的模糊不清起来。

他无力地跪倒在地，鲜红的血液从嘴角胸口不住地淌落，滴滴答答地汇聚成一片。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的……”除了迷惑，不解，更多的，却是难以置信。

就算他们全部的人都要杀我，赛尔维克，怎么可能是你呢？

“所以我早就告诉过你，远离我的。”赛尔维克说。

平静的回答，让欧西里斯突然想起了他们更早时候的那番交谈。他再一次笑起来，笑声却充满了深深的无力与悲凉，“我忘记了，我竟然忘记了……你早就告诉过我，你是神界的审判者。赛尔维克，这一次的死亡审判，是由你来执行？”

漫长的寂静，赛尔维克的沉默让欧西里斯拼命地想要抓住那最后一丝希望。

但赛尔维克的回答，残忍地粉碎了他的所有幻想。

“是。”毫无感情的声音，冷冷地答道。

心好像突然被什么重重地刺了一下，但已经麻木得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因为这颗心已经不属于他了，他把它完完全全地交付给过一个人。可是那个人，像随手丢弃一件不需要的东西，亲手把这颗心打碎了。

“哈，哈哈哈……”欧西里斯用尽最后的气力放声大笑起来。

他自始至终所做的这一切，在外人看来多像一场愚蠢的笑话，简直愚蠢之极。

恨，这种占据内心的感觉，头一次强烈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杀了他！审判者，快点杀了他！”模糊之中欧西里斯听到对面有谁在这样喊。

但他却笑得愈发的肆意，愈发的张狂。漫天的黑丝在风中摇曳，奔涌的血流染透了衣襟。欧西里斯抬头，那双幽黑的眼睛明明已经失去了焦距，却带着不变的不羁与傲然。他用这双他最引以为傲的眼睛，看着在场的所有人冷冷道：

“——我早已，看到了你们的结局。”

还有你！赛尔维克，你竟敢背叛我——还有你！

“怪物……杀不死的怪物……”惊恐的叫喊声响起，欧西里斯突然忍不住想要笑，这句话，是在多少年之前听到过的呢？的确，他就是怪物，从外表到内心都丑陋可憎的怪物。

他突然，朝着面前的审判者伸出了手——

这时候开启的永生之门，让在场的所有诸神都震惊不已。

彼此交融的灵魂，让赛尔维克发出痛苦的悲鸣，右边的眼睛泛起灼烧般的剧痛。

那个诅咒因为这份执念而诞生，注定无法与相爱之人长相厮守的诅咒。

扑上来的欧西里斯与赛尔维克一起坠入了重新阖上的永生之门内，交错混乱的时空漩涡很快将他们吹散，不知道掉到了哪个时空之间的缝隙里陷入长达几个世纪的沉眠。

朦朦胧胧中，赛尔维克好像听到耳畔传来了某个熟悉的声音。

“你这样做不后悔么，审判者？”是不灭的意念体与他在精神世界的交流。

“后悔么，也许是有一点。”赛尔维克想了想说，“我从来都没对他说过一句，‘我爱你’。”

“爱？真是抽象的概念，我还是无法理解。”意念体的声音听上去有几分困惑。

“那么你不妨跟随我转生的灵魂，再去人世间看一眼，爱，究竟是怎样的。你说过，我是可以承载灵魂的容器，只要寄宿在我体内的意念，是可以不灭的对么？”

“理论上是这样，但必须那灵魂的意念足够强大，才可能在千百年后再一次被唤醒。”

“那么，便让他恨我吧。无论多久，都让这份恨，铭刻在灵魂的深处。”

对于神灵而言，肉体的消亡并不代表毁灭。杀死神的方式只有一种，就是灵魂的消陨。

“审判者，你用这样的方式也只能保住虚无之神一半的魂魄，而他另一半的魂魄已经不知道被封印在了哪个时空的夹缝里。你这样做未必能救得了他，但你却要接受‘虚无之眼’的诅咒，无论你的灵魂转生多少次，这个诅咒都会永远留在你的眼睛里。”

“也好。”赛尔维克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可以用他的眼睛，来看这个世界。”

哪怕是陪我一起死？一起共赴黄泉？欧西里斯，我知道你一定会毫不迟疑地点头。我也想过要让你来陪我，但我还是舍不得让你和我一起了，对不起……

无论穿越多少时空，经历多少轮回，我会再一次将你沉睡的灵魂唤醒。

这一次，就换我来等你……

第240章：月之卷·30

眼前的世界渐渐坠入黑暗，莱伊想，这段回忆应该是结束了。

作为一个自始至终的旁观者，却清晰地感受着每一分喜怒哀乐，每一丝心痛，每一点感动。是因为他是审判者转生的灵魂么。意念体曾经说过，人生前的所有记忆都会在死后化作刻蚀在灵魂上的痕迹，莱伊终于有些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莱伊。”耳畔响起熟悉的声音，莱伊回头，看着站在他身后的亚鲁迪斯。

莱伊不知道亚鲁为什么会在这里，但他应该看到了与自己相同的故事。那么，命运安排他们在这个不该相遇的时空再一次相见，是否意味着，这场轮回的宿命终将被写下休止符。

亚鲁迪斯抬手抚摸他的脸，莱伊才恍然察觉，他在流泪。

没有声音，眼泪就那样静静地从眼角沿着脸颊滑落，滴在亚鲁迪斯的手间。说不清楚是因为什么而悲伤，就是忽然流下泪来。也许，是代替那个人最终没有流下的眼泪吧。

这是亚鲁迪斯最后一次看到莱伊的泪，那么美，那么静然。

他不是虚无之神，他也不是审判者。但是继承的命运，他和他，注定都躲不过。

琥珀色的瞳孔里，月形的契约之印浮现出来，绽放着明亮的光华。龙神赫拉斯说过，在那个契机来临的时刻，埋藏在莱伊右眼里的“月之契”将重新唤醒属于他的力量。

亚鲁迪斯放开了莱伊，看着他琥珀色的眸子化为了幽暗深邃的黑。

觉醒的虚无之眼，是欧西里斯最引以为傲的眼睛，却也是最刻骨铭心的诅咒。

“你在很早之前，就看过我的未来对吗？”亚鲁迪斯说。

莱伊不语，只是微笑着点头。突然就想起当年得知真相的欧西里斯，大概也与他有着相同的感触。以为能够改变虚无之眼所看到的未来，却兜兜转转了一圈之后还是回到当初的起点。冥冥之中，因果轮回，又岂是一双眼睛所能看得清。

与其追逐那虚无飘渺的未来，不如珍惜眼下的美好，身边的人。

这么简单的道理，非要到现在，才傻傻地明白。

莱伊执起亚鲁迪斯的手，缓慢地打开他的掌心，拿起了被唤醒的“永恒结晶”。

不知怎的，莱伊想起了欧西里斯把它送给赛尔维克时说的话，“你说你喜欢钻石的寓意，永恒的爱。所以我想把它当作定情信物送给你，赛尔维克，我想要永远和你在一起的。”

“亚鲁，你相信永远么？”莱伊问。

亚鲁迪斯没来得及回答，周围的空间突然割裂开来，将他和莱伊彼此分开。明明面对面站着，相隔的距离却变的越来越遥远。亚鲁迪斯顿时意识到，应该是在原本的时空里克洛德和凯撒找到了逆行回转时空的方法，正在将他们两人从过去召回现实。

亚鲁迪斯伸手去抓莱伊的手，却只够到了指尖没能抓住。

身体突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牵引着拉向某个地方，就跟他使用龙族穿越时空的异能时候一样的感觉。等到亚鲁迪斯睁开眼睛，眼前站着的是克洛德和凯撒，却唯独不见莱伊的身影。

“他没有和你在一起？”克洛德挑了下眉，而凯撒同样。

“不，是他自己不想与我一起回来，莱伊应该被传送到了另一处地方……”亚鲁迪斯正说着，忽然远处的天边亮起一道冲天的光柱，直冲云霄。而身为龙族、夜狼族、和魔族纯血的他们，都感受到了隐藏在这道光柱之中浩瀚无边的力量。

克洛德的脸色微变，“那里是羽族的天空圣殿，囚禁堕天使路西法的地方。”

“该不会……我们快去！”凯撒沉声道。

“我知道。”克洛德挥手一个响指，召唤而来的魔凤凰覆盖了他们头顶的上空。三人一齐跃上了黑色大鸟的脊背，朝着光芒齐聚的天空圣殿飞去。

琥珀色的眼睛缓缓睁开，由模糊逐渐清晰的视线里，欧西里斯的脸色就跟莱伊第一次见到他时候骷髅状的惨白模样好不了多少。那个回忆重新的仪式应该耗费了他大量的神力，但莱伊想欧西里斯是对的，这份恨意的执念持续了长达几个世纪，如今终于可以有一个了结。

他用恨实现了对他的爱，如果不是机缘巧合，这个真相是否还会继续被掩埋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