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离感觉到白慕轩眼中一掠而过的杀意,抬头看了他一眼,嘲讽的勾勾嘴角,而炎清珉则笑而不语,思索着如果后果超出几人预料,这几人脸色会不会很好看!白慕轩以为这样就能辖制他了……若是他知道自己和大哥的计谋还会不会笑得这么灿烂,还有他看向小离时那是什么眼神!
一场酒宴在淅沥沥的雨声中结束,众人都尽兴而归。重离几人虚扶着炎清珉,同白慕轩和炎清瑜几个在外建府的皇子辞别回返德瑄殿,重离看着白慕轩假装醉酒不支靠在侍卫身上,昏暗的灯荫下表情晦暗不明,可那紧咬的牙关无不说明他现在有多痛苦,看来老爹说的是真的。
重离觉得炎清珉那些虚伪的兄弟也变得有趣,因为那些人正拉着白慕轩喋喋不休,而白慕轩只能以醉酒掩饰仓促离开,居然不再维持往日的翩翩风度。
翌日,虽不再有雨滴飘落,但整个天空还是阴沉沉一片。炎泺商命人传话德瑄殿,炎清珉不必去辞别,正事要紧,当即刻同楚太子一道启程。
他们一行十人带着炎泺商给配备的百名侍卫,刚一出宫门,便看到炎清瑜已和白慕轩候在外面。直到送别亭,炎清瑜都仿似对弟弟有说不完的话,那眼中不知是惜别还是别的什么。白慕轩在旁微笑相陪,举止间无不显示这人良好的风度,除却紧握马鞭时苍白的指节。
炎清瑜终于闭嘴,一行人开拔离了送别亭。等那些人影渐渐模糊,一个高瘦的身影从送别亭旁的小片红叶林里走了出来,正是袁田:“殿下,这样不是放虎归山了么,没了这傀儡在前分着老二老三他们的注意,我们行事就要有所顾忌,而且有了这人也能挟持冥教一二,何必……”
“凭他也能算作虎?……哼,冥教这些年在江湖中早没了之前的地位,现在七杀阁才是最不容忽视的。而且冥教这些年都没有管他,显然当年冥教内部还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
炎清瑜摸着颌下的短须笑着道:“父皇这次能让他出来,就说明他背后的冥教已不足为惧,你不要以为父皇留着他是念及旧情。只要有冥教一天,父皇就绝不会念着旧情……否则当年也不会默许太后她们动手。而且这次若他消失了,冥教和楚国都有嫌疑,我们这是在替父皇分忧。”上一次和越国交易,越人临出焰国地界被不明身份人袭击……而今白慕轩眼中闪过的兴奋和期待又怎会逃过他的眼睛,既然水已经浑了谁摸着算谁的。当初提议让炎清珉跟着出使楚国,他们都各有打算,到时就看各自的能耐了。白慕轩还不知炎清珉只是个废子,要是以为这样他们就会投鼠忌器,那只能说白慕轩这个所谓的楚国太子也不过尔尔。
天又下起了小雨,炎清瑜打马回城,深觉自打这次受伤丢了兵符引得父皇怀疑之后,他的舅舅便越发没了胆量。而此时他算计的一群人还未出焰都就都坐进各自的马车。
出了送别亭,就已渐离焰都的范围。两方人马也已开始加快行进速度。重离遗憾没有看到白慕轩那张面具脸碎掉,顿觉无聊地撩起车帘进了炎清珉宽阔的马车。有炎泺商配备的那百人护卫在马车左右,两人也不能说些什么,而且在交易之前明面上他们都很安全,不用操心别的事遂各拿起一本书翻看起来。
楚国的出使车队中,白慕轩窝在自己的马车里,俊脸扭曲,紧咬牙关等着贴身侍卫为他送来熬好的镇痛药。晨起出驿馆前饮了止痛汤药才让他强忍了那段时间,他攥紧颤抖的手,从喉中溢出低吼,“乐朗,七杀阁,总有一日要将你们……”
此时凌清瑄听完探子回的消息,冷笑了下。原本他们之前就想着在行动的前一夜,找替身入宫将炎清珉换出,这样一来也省得麻烦。白慕轩要炎清珉随行是为了辖制要挟冥教,炎清瑜在掺和其中就更热闹了。
费了这些年时间,那属下终于得以升迁进兵部武备,配合之前各军营中书记官打探的粮草军备的消息,才将之前真真假假的消息捋透彻了。这样才更好接触被炎清瑜和袁田掌控的五成军力的内慕。仅以之前安排在各部的门下侍郞和尚书郎,都只能各窥一斑,消息汇集之后总不真切。
不得不说炎泺商之谨慎,真正接触各部要务的不是各部尚书而是各部侍郎。虽然武备也被炎泺商盯紧,但架不住户部查账的不只是老三的人,而且户部派入军中负责登记账册的那些书记官也被炎清瑜收买控制,两厢配合作假。实际军需和上报朝廷之后户部下拨的银两及武备应配的供给都大有出入。
凌清瑄把新到的消息递给凌梧:“这些年炎清瑜用这种手段得的银两军备已能再建一个五万的私兵营,这次借着两国贸易急着再捞一笔,看来这蠢货已经等不及炎泺商让位了。”
“只是他低估了炎泺商的能耐,自以为万事俱备了,却不知炎泺商还留有后手,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凌梧翻着最新的消息微笑着。
第25章:心病
午膳时分,雨停了。两拨人马分别安营埋锅造饭。重离他们的饭食全由另外九个冥教身份的宫人准备,重离不动声色的看了一下才端到车内的榻几上。想着白慕轩此时估计连饭都吃不下,重离就觉得普通的饭食也美味了些,再想到白慕轩眼中的杀意,重离不由掀了下唇角。这趟出行还真是热闹,各方人马纷纷登场。
贴身侍卫煮了些汤羹,白慕轩用过药之后旧伤处的疼痛减缓,一面逼着自己喝下碗中的汤羮,一面估想着炎清瑜和冥教谁会先动作,自己的人也好趁乱动手,现在只是噩梦连连,不知对方还有什么后手在等着他,他应该主动出击而不是被动等候。
一行人一路上连个小毛贼都没碰上,这让炎清珉很是失望,深以为重离那些话本全是骗人的,哪有什么强戝剪径一说。重离对这被关了二十多年才放出来透气的太子报以深深同情,这段时间凌清瑄没有再送消息给他们,应该还在布局,他感觉凌清瑄这次会有大的举动……
重离原以为他们会被白慕轩先带去楚国,然后再去距焰国最近的第七所胥林牧师苑选马匹,却不想他们所行这一路要么天阴沉沉要么秋雨滴嗒,白慕轩一路上都窝在车中。大概是被疼怕了,给楚皇发了信息后直接往胥林而去。重离看着不再阴沉的天多少有些遗憾,他一直没真切看到白慕轩疼痛难忍的表情。
待到天终于放晴,一路上不再有泥泞,已经是霜降了。重离他们也都穿上了厚衣裳,官道两旁不时有如火的霜叶傲然伸展在一片蒙霜的枯黄中,偶尔路过的田地中,寸许高的麦苗和芸薹也敷了一层薄霜在阳光中呈现淡绿色,还有不少叶子灰绿的金英花依旧点缀在田埂路边。
中饭时分,炎清珉吃完饭裹了厚披风下了马车,同重离一起在马车周围慢步。当白慕轩‘风度翩翩’的出现在众人面前时,炎清珉不由露出讶异的神色。
眼前的白慕轩虽然精神看着不错,但面色憔悴的厉害,眼底青黑脸色苍白,连身形都显的瘦弱了不少,仿似大病初愈。
“慕太子,你这是……”诧异地看着白慕轩。之前就一直好奇白慕轩怎会身体不适了这么久,别又是在酝酿什么阴谋,但他每每将这些疑惑向重离提起的时候,对方都只是神秘的笑笑。
“多谢殿下关切,慕轩只是感了风寒,如今已无大碍。”白慕轩见炎清珉的讶异不似作伪,再看向肃目站在炎清珉身后的那个年轻宫人,隐下杀意。看来他得让之前谋划的事情提前才行,这两天旧伤已不再疼痛,但只要入睡就会梦到父皇和他的约定,给他的所谓假死药……那人满目死寂七窍流血的情形……他用了两年时间才忘记那些……等问出解药和幕后指使之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重离看着暗含杀意的白慕轩,突然觉得天空真的很蓝。
“殿下,慕轩有个不情之请,还请殿下成全。”白慕轩看了眼重离转向炎清珉辑了一礼。
炎清珉心中顿生警惕,还了一礼和煦说道:“慕太子何须如此,倘若我能办到,定不推辞。”
“慕轩想请殿下割爱……将这位宫人赠予慕轩。”白慕轩指着重离说道,时下美姬下人都可转赠,谅炎清珉也不会因一个近侍驳他的面子,“慕轩愿用两个,不,三个长相俊秀的侍人换他。”白慕轩看着炎清珉笑着说道,话语中却充满了不容拒绝。
“太子此行所带近侍可比我的人出色不少,慕太子缘何对我这侍人如此青睐?”待看到白慕轩居然要的是重离时,炎清珉眼中闪过一丝冷意,继而淡笑着问道,白慕轩虽娶过男妃,但却不是好色之人,再者他不觉得易容后只是清秀的重离值得白慕轩这样做,这其中……炎清珉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
“实在是这侍人和在下的一位故人很是相似……还请殿下成全。”
炎清珉看看重离又看看白慕轩笑了一下,随后看了下周围炎泺商配给的侍卫,示意白慕轩和重离到车上密谈,待两人坐定后,炎清珉才对着白慕轩轻声说道:“不是我驳殿下面子,实在是不能割爱,之前我身中剧毒,外祖父才将小离亲赐助我解毒。不瞒你说,我这段时日虽毒已解,但还离不了小离制得桂花茶润养肠胃。”
大哥曾说过必要时可以搬出冥教压人,现在虽不知白慕轩为何一心想要重离,但阻止他却是必须的。“至于慕太子所说的小离和你那位故人相似,那却是不可能的,小离是易容成我的近侍才得以留在身边为我诊治。”
“解毒!”白慕轩微眯了下眼睛,这宫人竟是冥教中人,还擅长解毒,自古可是医毒不分家,难不成自己中毒是……可是炎清珉如今却坦然说出,显然并不知晓他中毒一事,而且那桂花茶倒还是炎清珉经常饮用的,并非因他去了特意为之。也是,想必冥教也不会在合作结束之前做这样的事,但他自喝了那杯桂花茶后出现的种种问题又怎么解释。
炎清珉见白慕轩还是怀疑的盯着重离,笑着对重离道:“小离,卸去易容,也好让慕太子明白他找错了人。”
重离嘲讽地笑笑,打开马车软榻下面的夹层,拿出一个深色的匣子找到药水,背过身去清洗脸上的伪装。
“你是……原来你叫做小离,想不到这么巧又碰面了。”看着露出真容的重离,白慕轩有些失神,几息之后便又和煦的说道,心中暗恼自己方才种种在这少年面前就如小丑一般。
“慕太子直接唤在下‘重离’即可。”重离看了一眼白慕轩淡然说道。
“重离”白慕轩轻轻重复了一遍,难怪上次在玲珑镇他那表哥叫他“小重”。
“原来如此,慕轩鲁莽了。既然重离擅医,那刚好能帮慕轩解惑,何种情形下喝了桂花茶,便夜夜噩梦不能寐?”感觉到重离的冷漠,白慕轩压下心中的不悦问道。
听白慕轩说完炎清珉先是讶然而后沉下脸,不等重离说话便冷笑着指着小几上被固定的茶壶和茶杯,“什么故人……原来是慕太子质疑小离那日沏得桂花茶,所以今日才转了这么多弯。当时我和慕太子饮得可是同一壶茶,太子看看这壶可是那天所用,再看看这壶中可有什么玄机。”
莹白如玉的茶壶配着同样的茶杯,泛着莹润的光泽,正是那日所用的茶具。炎清珉的讥讽令白慕轩有些难堪,他承认最初的借口有些拙劣,但不管是谁遇到这样的事都会怀疑。
重离看着此时的白慕轩笑了笑,这人终于不想掩饰了。老爹当日只说那奇毒遇桂花会有变化,却不想只是夜不能寐……不过让白慕轩这种喜怒不辩的人做出如此行径,想必这夜不能寐也很痛苦。
“殿下,勿要生气。桂花茶只要饮用不过量对身体确有好处,但脾胃湿热的人确实不宜饮用。”重离看着炎清珉淡然说道,遂又看向一旁的白慕轩:“这次确是重离之过,未曾顾虑到慕太子体质能否饮用桂花茶,不过即便如此也从未听说过有人饮了一杯桂花茶便导致夜不能寐,所以慕太子的问询重离没法回答。”
“能否有劳离公子为慕轩诊治一二。”白慕轩听重离说完猛然想到自己身中的奇毒之后的情形,可是简愠也没提醒之后的饮食禁忌,不会那么巧……一杯桂花茶就出事了。
“想让小离为你诊脉也可以,就怕慕太子万一有什么事情……那样我们可担不起。”炎清珉冷声说道。
白慕轩没有生气反而对着炎清珉行了一礼诚恳说道:“……殿下和我都是处境尴尬之人,一旦身有不妥肯定会颇多思量,还请殿下不要再计较慕轩无状,体谅一二!”
“也罢!小离你就给慕太子诊脉看看是何缘故。”炎清珉叹了口气,坐到一旁看着重离给白慕轩诊脉。他知道此事该适可而止,不能在双方交易完成之前出什么状况,那样也许会打乱大哥的布局,便也顺着白慕轩给的台阶下来。
重离看着白慕轩已经放在脉枕上的手,袖中的右手暗自握紧,下意识中他抗拒和这人有任何身体接触。深吸一口气才将手指按在对方腕上,暗自嘲讽如今他是重离,又有何顾忌的,遂凝神把脉,他也好奇老爹所说的奇毒到底有多神奇,竟然可以不伤人性命,却能令旧伤在身的人在阴雨天疼痛难忍。
白慕轩低头看着重离正在为他诊脉的手,手指修长白皙,指甲淡粉……暗骂自己愚蠢竟没有看出对方易容……他虽不惧怕冥教但也从未想着把关系弄得尴尬,这少年本就待他冷淡,如今更是冷漠……算了,以后再说吧。
重离有些不置信,让白慕轩换另一只手细细切脉,脉象显示只有虚弱,所中之毒蛰伏在各处大穴,唯有头部似有什么在压制百会穴,却又不会造成太大的伤害。
看来在月和山庄时,老爹就注意到他了……看似无意中闲聊,实则是提醒他不要再对报仇之事念念不忘,而桂花茶一事则是让他体会亲自报仇的感觉……
重离只觉眼中胀痛,不由得闭上眼睛……等此间事了了他也该去月和山庄看望老爹和大哥了。
片刻后他收回手,望着窗外湛蓝深邃的天空,好一会才收回视线注视着白慕轩:“慕太子之前身中奇毒,但也是天下少有的珍贵药物,能够让身体拥有极好的愈合能力,只是阴雨天会受些苦楚。而后如果食用桂花……会让人产生幻觉,至于是噩梦还是其它,都源自慕太子曾经的一些经历。”
白慕轩看着自己的手腕暗自苦笑,和简神医说得相符,那些“苦楚”倒还能忍受,但每夜看着那人从欢快到悲凉再到死寂,重复着那人生无可恋决然赴死的情形,无时无刻都在提醒他有多卑鄙……有多狠……
“敢问离公子……如何才能不再产生幻觉?”沉默了片刻,白慕轩轻声问道,他没法再说出“噩梦”这两个字。
“唯有这点我无能为力,心病还需心药医。”重离淡然回道。
“心药”,他的心药早被他毁了,那个把温暖带给他的人早就让他换了‘前途’,白慕轩踉跄着下了马车,神色仓皇的走向自己的马车。
三天后,他们随着白慕轩到了诺河渡口,但却没有向西行驶。白慕轩向两人告罪说要北去诺山找神医简愠,但不会误了行程,出了诺山向北到诺城之后亦可向西直达胥林。
炎清珉看着眼底青黑的白慕轩应允了,当日白慕轩走后心思敏锐的他便缠着重离问出白慕轩和乐家的恩怨,重离隐瞒了他和乐家的关系,其他都告诉了炎清珉,即使他不说炎清珉也能从别处打听到。炎清珉听完后只说了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随后便开始发呆,之后重离才知道他在反省他自己可有做令人愤恨不耻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