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暗门里面成排摆放着两百年前款式的超级计算机，各种指示灯闪闪烁烁，运行的声音充斥着整个房间。这里还有数名身着绿色统一制服的研究员在操作这些仪器，他们都全神贯注、表情严肃，似乎没有看到沈夜两人进来一般。

“从现在开始，你就开始进行这一项计划，直到完成。”看到谢衣略带迷惑的表情，沈夜递过去一个黑色加密U盘，“相关资料都在里面。别浪费时间了。”然后沈夜不给谢衣再询问的机会，转身离去。

“师——哎，真是的，这么严肃。比起现实来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谢衣一边吐槽着，一边找到对应自己名牌的座位号码，把U盘接入接口，读取资料。

“多重乱序复合密码防护系统FX基本资料。FX于五年前由J国著名计算机工程师浑邪带领的团队构建，给J国王城基地提供了多重信息保护，几乎可以阻挡一切的外来计算机入侵，在五年以内从未出错。目前已知第一次防御由……”

王城基地，是邻国J著名的军事基地。那么师父这是要自己来突破邻国的军事基地防御，做一个黑客吗？哎，国家之间的信息战和间谍活动实属不公开的惯例，自己今天也要做这些，谢衣心里倒没有什么道德负担。毕竟沈夜当了自己多年的师尊，不论是游戏里还是游戏外，都是自己万分尊敬和信仰的对象。他说的他要自己做的，自己不假思索都会去做。

然后就是工作。没想到打个游戏都那么麻烦，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谢衣不断用老式键盘敲打着代码，试图破解两百年前等级的秘密防护系统。

ENTER。谢衣敲下一个回车，呼出一口气，等待屏幕上绿色的数据流运算结束。“哎，不知道这一次行不行……没想到这两百年前的系统还这么麻烦，都怪这该死的键盘和慢的要命的老电脑，比起平时用的糟糕太多。”

滴——边上绿灯持续闪亮。

嘿！这是成功了么！谢衣一握拳头。

然后屏幕上就是一串急速的数据流动。

直到它们忽然一起停止。

“欢迎来到王城基地生物化学武器研究中心后台操作系统。”

谢衣一愣，看着屏幕的表情不可置信，又似忽然失去了什么东西，整个人恍恍惚惚。

生化……武器？所以说，师尊是要自己去阻止他们的研究么，还是，去——偷？

谢衣冲了出去。

然而华月告诉他，沈夜去了省城开会，目前不在，一时也不能通讯。

她的眼神分明告诉他，有些事情不要多问，做，或者等待，就好。

下班时间到，匆匆吃完一点计算中心食堂并不好吃的饭，谢衣恍恍惚惚走出了中心大门。

他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面店门口。然后他又想到了昨天那个NρC，不知道怎么样了……

生化武器……如果发生事故，那么无数那样的性命就会消失……无缘无故，无影无踪，就像昨天那个孩子一般。

明明……明明知道不过是虚拟世界的NρC罢了，为何，为何心里这么空空地疼痛？

“夷则，帮我查一下‘离珠’的所有资料，立刻传送给我。”乐无异藏身在地下车库里，用自己临时构建的一个视觉遮蔽空间将自己和刚刚那个昏倒在地的粉衣女子藏起来。

第9章

视觉遮蔽空间的昏暗灯光里，乐无异将一个头套一样的东西戴在离珠头上，然后将读取的信息转入移动式电脑。

谢衣的迷人微笑，沈夜的低沉嗓音，华月的精致面容……一幕幕画面快速在映射出的白光屏幕上流淌而过，像是老电影一般，娓娓道来，诉说着一个故事。

乐无异看了很久，直到再也没有什么可看。然后他关掉屏幕，并没有将这些信息传送回静水湖，只是对那边的通讯员秦炀说：“不，没什么，她什么也不知道。”乐无异轻轻闭上眼睛，喃喃自语：师父知道了会怎么样？这样的争斗，根本毫无意义。可是，我还是必须要阻止你们。

“瞳，那些‘身体’的情况如何？”

“都很正常。可是，也依旧是那样，没有谢衣的话，我没法做到。”

通讯器那边静了一会儿。

“那就加快速度吧，不要再出什么问题了。”

“是的，阿夜。”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华月好像对你的做法有不同的意见，你准备怎么办？”

“华月么？她总是妇人之仁。可是三百多人性命在此，我又有什么办法？”

“阿夜，我自然知道。华月终究是有些心软。要我洗掉她的记忆么？”

“不，不必了。我亲自去找她说。”

瞳取下通讯器附带的内置式耳机，熄灭桌上苍白的护目灯。他穿过铺着深绿色地毯的走廊，推开一扇沉重的防尘保温大门，走到一张石床面前。

沈夜平静地躺在那里，长长的睫毛衬得面颊愈加惨白，幽黑的卷发铺满整个雪白的枕头。瞳走到他的床边跪下，然后轻轻自语：也就是在这里，属下才能给您一个跪下的礼仪。请您尽情接受，我的大人。

晚风荡过街道，吹得路两边的广告牌哗啦哗啦地响。谢衣无意识地在街道上走着，心里想着怎么样安全地破坏对方的生化武器研究。城市渐渐暗了下来，街边的灯光逐渐点起，路边的小巷子里隐藏着团团阴影，隐藏着万千未知。

黑云压城城欲摧。雷雨不期而至，打湿谢衣的西装，模糊了他的视线。谢衣跑进边上的小巷子里避雨，然后在这里遇到了靠着墙喘气的乐无异。

“师父！”少年扑上来抱着谢衣，身上的热气透过湿漉漉的衣衫传过来，让谢衣不禁浑身一颤。此时正好电光一闪，照彻天地。强烈的白光隐藏了少年的表情，但是遮不住他的情绪。“师父，我的名字叫做乐无异。音乐的乐，和常人没有差别的无异。不管你现在怎么样，请你记住我。”

又……又是这个NρC？他，没有死么？谢衣无意识地抬起手，轻轻抚着少年的肩颈，仿佛在感受这一份真实的感觉。胸膛里被这一份真实的、生命的感觉一下子点燃，和毫无情感的NρC一起经过的黑白般的生命仿佛瞬间鲜活起来。所以当少年将他那样紧地拥进怀里，甚至用面颊唇齿贴近来，传递一种热度的时候，谢衣依旧没有拒绝。

——生命。这是活生生的生命的感觉。好像只有两天，却仿佛过了十年，一种难以拒绝的久别重逢。

他应当不仅仅是一个NρC，他是我这一趟旅途的伙伴吧。

“师父，告诉我，你现在到底知道些什么。我要带你离开，这里是一个坟墓，你再留下来会死的。跟我走好不好？跟我走。”

“好，只要再等我一天。我解决了手头的事情，就跟你走。”

“到底什么事情？师父，你能告诉我吗？上一次，你也不愿意告诉我，然后……我找了你这么久，求求你，不要再隐瞒我。”

“上一次？什么上一次？”

“师父……别问了，别问。只是，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等你。”

然后那个少年就这样放手转身离开，消失在黑色幽冷的巷子里，那么急切，好像在害怕什么东西，怕到了极致。

第10章

“嘟嘟……嘟嘟……”静水湖基地通讯器的指示灯连续闪烁，闻人羽遥感接通通讯，一个绿衣双马尾的娇小姑娘的影像立刻跳了出来。

“是阿阮？你找夷则么？”

“不，不是！闻人姐姐，小叶子在么？快喊他来！”名叫阿阮的少女显得非常着急，红红的小嘴嘟起着，好像比平时撒娇要猪腿时还要急切一些。

“乐兄的精神体现在进入了第三虚空，阿阮，你有什么急事要找他么？”

“什么？小叶子什么时候才能出来？我们医院的系统出事了！技术部的人都解决不了，所以我就想让他看看呀。那些病人都是些植物人什么的，离开了治疗仪器危险的不得了啊！”

“医院……是黑客么？要用危重病人的性命来……威胁？”夏夷则一时想不明白，不过还是迅速地去联系了尚在第三虚空的雨夜里流浪的乐无异。

“无异，无异你在么？阿阮有急事找你……无异？”

乐无异却掐断了通讯器。他此时心乱如麻，什么也不想看见，什么也不想听见。

刚才紧紧抱住师父，固然是半年多不见，思念之极又担心之极，也是为了不让谢衣发现，偷偷接入数据读取设备，像分析离珠一样，最详细地查看谢衣的当前状态。

他刚刚心中还有一丝侥幸，希望之前那个“系统运行残留”的备注只不过是误读，或者是一个小小的BUG。毕竟从父亲要来的资料里也并没有写谢衣已经死了，不，他一定没死，怎么会死……

乐无异用力将拳头砸到了巷子对面的墙上，虽然是虚拟空间，手指骨头还是剧烈疼痛，仿佛这样能稍微减缓心里的巨大伤痛一般。

呵呵呵呵呵……读到的数据上清楚明白地写着运行残留，更进一步，和离珠一样，备注上写着：精神本体死亡于爆流事故，精神体缓存运行异常，正在处理中。

最终，还是死了么。师父，我找了你那么久那么久，为什么，为什么要我这样眼睁睁看着你，却无法带你回去。也许，也许有一天，运行异常解决了，你就真正消失了，再也看不到，再也无法拥抱。

不，不行。就算是违反第三虚空的运行规则，就算是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陪着师父。如果无法带你回去，那我就把自己变得和你一样，一起永远留在这里好了。这个世界，也不错。毕竟，是你和我一起打造的。

不知道在风雨中冷静了多久，乐无异重新打开了通讯器，接通了阿阮，而那边都要急疯了。

“小叶子，你没事吧？我们这边出了那样的事情，要是你还出事，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好了……”阿阮的声音几乎带了哭腔，平时娇俏可人的嗓音顿时显得有些尖利刺耳。

“好了，‘仙女妹妹’，我没事，只不过刚刚见到了师父，有点激动。你到底有什么事情？”

“医院出事了，你快来看看呀！我把监控镜头传送给你，你直接看吧！”

多半就是出现了一些系统BUG呗，乐无异心里不以为意，打开了全屏实况模拟器。

然后，他瞬间愣住。

这个场景，他见过。就在刚刚读出的离珠的记忆中。怎么会……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乐无异冷汗直流。

“阿阮我问你，这些病人有什么特殊的背景吗？比如说——军队背景？”

“你问这个干什么？”阿阮停了一下，显然是去查找资料了，“没有啊，我查过了，都是一些普通人。要说有什么特别的话，他们全都是植物人，就是身体没什么大毛病，但是一直都没有醒过来的那种。”

“……我知道了，谢谢。”

“小叶子，那么系统……”

“呵，5分钟内解决。”

乐无异只用了3分40秒就击退了黑客，重新修复了医院的系统防护墙。但是他总觉得心里惶惶不安。也许下一次，就不是那么简单了。他们，会让师父来吗，简直不敢想。

第11章

谢衣在第三虚空的第三日，NρC沈夜回归，谢衣向沈夜报告有关破解了J国防护墙的情况。

然后，计算中心部长办公室外面的接待NρC就听了他们一上午的争吵——本来不该有的争吵。国产RPG游戏的流程，往往是过地图、看剧情、接任务、跑新地图。哪怕是比较创新的模式，不过是支线和主线融合得更好，要素收集和游戏文化环境与剧情更为契合，自由度更高。但是不论如何，剧情一般都是设定好的，即使是多结局游戏，流程也往往不受玩家自行控制。

然而谢衣就是在和NρC沈夜争吵。

他们吵了一上午，从突破防护墙的伦理问题到实际威胁，从人文主义到功利主义，从计算工程到生化危机，从国际竞争到国内斗争，吵得面红耳赤，引经据典，谁也不让步。

简而言之，就是沈夜要让谢衣强行破坏J国生化武器研究基地的核心研究系统，谢衣不同意。

“不行，这样做会有超过25%的可能性引起大规模爆炸，超过67的可能性引起有毒物质泄漏，还有几乎100%的情况会影响到J国普通百姓的生活。我无论如何不会同意用J国平民的生命安全来赌！”

“如果你不这么做，J国一个月以内就会对我国宣战，到时候我们无力抵抗，死的人只会更多。”

“我们的命是命，他们的命不是命吗？生命何其珍贵，怎么可以用数量来衡量？”

“哼，你的那一堆大道理，先等有命活下来再讲不迟。”

“无论如何，你不可以用人的性命当工具来威胁我！我做这么多研究，敲这么多代码，就是为了人本身的幸福；如果到头来颠倒了黑白，我又何必为此奉献？”

沈夜转过身去。“谢衣，那个扳道工的故事你一定听过。当一辆列车行来，前面的铁轨有4个孩子，边上的岔道铁轨有1个孩子，你是扳道工，你将如何？是我的话，必然会扳道。不论之后有多少像你一样固执的伦理家骂我，不论那个孩子的父母如何诅咒我，我做事，只是为了最多人的最大幸福。”

谢衣直直听着沈夜的后背，目光在他漂亮的卷发上流连，口中的语气却依然坚定不移：“倘若是我，我定然要想办法给轨道接一个曲道天桥，保护两方的孩子都不受伤害。倘若上苍真的如此不仁，让我面对这样的选择，我只能说，我没有权利为他们的性命选择什么。”

然后谢衣一个转身就走了。

“谢衣，倘若你就是那个孩子呢？你争，还是不争？”沈夜的眼睛里面闪了一闪，然后迅速黯淡下去，仿佛这就是一场最普通的RPG剧情。

谢衣冲出门外，心里很乱。刚才热血直冲脑门，一时没有想清楚，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颇有几分奇怪。刚刚和沈夜的争吵中，有一些话脱口而出，完全不假思索，仿佛早就准备在自己脑中。一直以来，自己对伦理、对生命的其实并没有非常系统的想法，但是刚刚仿佛一下子井喷了。——熟练得完全不像是自己这样一个二十多岁的工科宅。

那么，这些想法是这个游戏给主人公设定好的么？为什么要主人公陷入这样一个矛盾的背景中去？这显得未免有些——太过真实。而游戏的下一步到底是什么？

谢衣轻轻摇头，想把刚才那些乱糟糟的情绪甩出脑袋。然后他闭上眼睛试图去连接系统UI。

然而UI的提示是：去三号楼部长办公室寻找“沈夜”进行报告。

——这明明是刚刚报告之前的提示，根本没有改变。

什么？莫非必须同意沈夜刚刚的命令，自己才能继续游戏剧情么？不，无论如何没法接受。一直以来，国产RPG的主角都是高大全、真善美的代表，即使面对困境也是勇敢向前，这样能让玩家有一定的代入感，玩得比较放松。——然而这个游戏，是要让玩家陷入伦理困境么？还是莫非，这游戏宣扬的价值观本来就是如此？

平时看一本小说，读一篇文章的时候，看到作者的观点与自己不同，往往可以随时扔掉不看，或者边看边批判。但是如今身临其境，竟然没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