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霞见青阳被他抱过去，嘴上露出满足的微笑，怅然道，“看来还是我身上血腥气太重，这孩子倒未曾和我这般亲近过。”

方颜玉看向她，他从未想到，原来他大嫂，竟然是如此一个人。

雍霞笑道，“我和你大哥成亲的几年，我受他影响甚大，可惜当年，我遇上的为什么不是他。只怪我当初愚蠢无知，被方士谏骗的好惨。”她转向方颜玉，郑重的道，“二弟，当年我们在府中，相处虽然不是很多，我却深知，你对你大哥感情深厚。你和方士谏魂出同源，你和他却是截然不同，这应该大半要归功于你大哥吧。”她又看了看季威荣，“当然，一半还要归功于他了。”

季威荣被她说的满面通红，这些天人眼睛太毒辣，怎的一眼就能看出来。

雍霞不在意的笑一笑，“神界之人并非由母腹所出，是以爱人是男是女从未有人在乎。二弟的爱人是男是女，与我来说都是一样，一心人难得，二弟能遇上你，是他的福气。”

方颜玉今日后悔，当初他竟未能好好孝敬他这个大嫂。难怪大哥会对她念念不忘，他这大嫂，原来是如此完美之人。

雍霞继续道，“二弟，因为你大哥待你宽厚，竟然将你变成今日这般，我想，青阳是元婴，本质上其实是魔物，只是她又不能死，如此便只能将她托付给天性良善之人，我相信幽切对你好能改变你，若是有良善之人去教养青阳，也必不会让她走上歪路。所以，我是想将青阳托付给你。”

方颜玉与季威荣大惊，看了看怀里酣睡的青阳，又看了看雍霞，只觉得她是在开玩笑。

雍霞拢了拢头发，方颜玉看她头上竟然已经有一半白发，刚刚在方家还没有这么多。他惊讶的看着她，雍霞注意到他目光，不在意的笑了笑，“我虽然一生都是错，然而能碰到你大哥，总算没错这一回。只是遗憾，临死前不能再见我大姐一面。你说，我那大姐，现在她在哪里呢？”

这时，院外却传来一声威严沉厚的声音，“方二公子可在？在下钟芳梧，来拜会季大掌柜，现在可方便进来？”

雍霞笑笑示意，“不妨事，让他进来吧。”

季威荣扬声喊道，“钟公子请进。”

雍霞站起身子，侧首看到门口一个英俊英武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

那男子一边进来一边笑道，“季掌柜，在下也没想到要这么快就来叨扰，只是今天在下和小徒商量了半天，咦？”钟芳梧看到房中的雍霞，却是发出惊异的声音。

雍霞脸上也是激动异常，这个人，这个神态，这走路的姿势，这英伟的气势，难道？

钟芳梧已经问出来，“雍霞，你怎会在人间出现？”

雍霞眼中泪水顿时如断线珍珠般落下，“皇姐？琼玉大姐？”说罢蝴蝶般扑在钟芳梧怀中，孩子般放声痛哭。

钟芳梧手忙脚乱，“雍霞，雍霞，你怎会在人间？”

方颜玉和季威荣已经傻眼，什么，眼前的这个男人，居然就是琼玉公主的转世？

半晌，雍霞止住痛哭，“皇姐，我在人间找寻你许久，难怪我没有找到你，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你竟然转生成了男人。我早该想到的，你这般英武之人，又怎会甘心在人间做个深闺女子，在人间也当是个百战百胜的将军才是。”

钟芳梧见她头上白发，眼中怜惜，“雍霞，你这是怎么了，你的仙元都哪里去了？”

74.兄弟

方颜棋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他还以为天黑的太厉害，开口嘶哑的低声叫道，“尺素，这么黑，怎么也不点上烛火。”

方颜良心中大痛，抓住他摸索的手，想说话，眼泪却流了下来，滴在方颜棋细瘦的手上。

方颜棋沉默半晌，“是大哥吗？”

方颜良点头，心中难过至极，却强行笑道，“是，天太黑了，这都半夜了。你好好再睡一会，醒了天就亮了。”

方颜棋轻叹，“大哥，你又何必骗我。我这是又瞎了吧。”

方颜良心中酸涩，失而复得是大喜，得而复失却是大悲，他这幼弟才十三岁，如何经得起如此打击。

方颜棋却是不在意的一笑，“大哥，我都当了十三年的瞎子了，前几月偶然能一见这世界，已经是老天给我的恩惠了。人不可以太贪心，现在老天只是把借给我的光拿了回去，但是能换大哥平安，我满足的很，大哥又何必难过。”

听他这话，方颜良心中更痛，“小七，是大哥对不住你，大哥无能，没能好好保护你。”

方颜棋握住他的手，挣扎着坐起身来，双手摸索上方颜良的脸，果然摸到满手的濡湿。

他大哥又哭了，和桃花逝去时一样，他大哥也只哭过那一回，这次却是为他而哭。

方颜棋嘴角微笑，“大哥，只是瞎眼而已，没什么的。我很快就会习惯的。”

方颜良将脸埋入他掌中，心中悔恨交织。

方颜棋默默等他情绪平稳。

“大哥，睚眦的魂玉，你看到了吗？”

白牙在边上接口，“主人，要我的魂玉做什么？你不用拿着魂玉，要我做什么，只需要命令我就可以。”

方颜棋道，“大哥，我刚做了个梦，梦里有个人让我将魂玉交给你，让你回万鬼洞一趟，说是你丢了东西在那里，让你快点取回来。”

方颜良皱眉，“什么万鬼洞？”

方颜棋一愣，原来大哥还未回复前世记忆吗？却是为难，他也不知道万鬼洞是什么，该怎么解释？

白牙接嘴道，“幽切既是还未想起，就由我带他去吧，主人这里有华叶在，应该不会有问题，他师傅那么厉害，保他平安足够了。”

方颜良皱眉，“既然你这样说，我便去看一看吧。你就先住在这里吧，好好休息，说不定伤好之后，眼睛就又好了。我要先回府里去安顿安顿，小六刚接手家业，我怕他应付不来。小八受了惊吓，我也要去看望看望。”

方颜棋心中怜惜，大哥不管什么时候，都是这些弟弟放在自己前面，自己用一双眼睛换他一条命，太值了。

方颜良又叮嘱他几句，这才又回了方家。

方家此刻大乱，方颜庆被人发现死在府中，心脏没了，方世桥失踪，到处找不到，大公子又不见了，此刻方颜睿急的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刚遣了人去找宁问山来，却见到方颜良回家来。

“大哥，你去了哪里，我快急死了。府里出了大事……”

方颜良打断他，“大哥都知道，你现在去把家里的长辈全部请来，到大厅里等我，我有要紧的事情要说。”

方颜睿见他这么说，不敢耽误，立刻吩咐下去，所有人在大厅里就坐，方颜良坐了首位，“之前有陈家和张家的余孽潜入府中，杀了五弟，父亲如今也生死不明。我本该接下家主之位，只是我如今有要事在身，这家主，便由老六接下。”

方颜睿一呆，他是死也没想到，最后这家主竟然会落在他肩上。他心中忐忑，“大哥，你若有事去办就是，只是这家主永远是你的位置，愚弟不敢僭越。”

方颜良却一改温润面貌，严肃的道，“我说是你便是你了。厅中可有人不服？”

众人虽然愕然，却是素日向来服他，是以各个小声议论了一下，便全数应承了下来。

方颜良叹道，“老六，你是我弟弟，你的才华大哥信得过。当了家主，开始的时候定有困难，若是有摆不平的事情，你去城北找季氏商铺的大掌柜的，他定会来救援。大哥事情很急，这就走了。你七弟暂时不会回到家中，你要当起哥哥的责任，好好保护三个幼弟。若是以后大哥还能归来，再好好谢你。”

方颜睿仍是昏头昏脑的，这到底是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家主怎么会到他的身上了？

方颜良又叫来方颜硕，方颜硕脖子间还有淤青，眼神中虽还有惊吓，见他大哥看着他，强行骄傲的抬着头，不能叫大哥看扁他。

方颜良见他倔强眼神，温和的摸了摸他的头，“老八，你年纪虽然小，但是如今家里是多事之秋，你可要担起男子汉的责任，好好帮你六哥。”

方颜硕咬着嘴唇，重重点头，“大哥放心，我会好好帮助六哥的。”

方颜良点点头，眷念的看了看他们，动身跟着白牙前往万鬼洞。

这边方颜玉和季威荣云里雾里的，看雍霞坐下与钟芳梧叙旧，这世界真是，太神奇了。

季威荣和方颜玉面面相觑，互相露出一个苦笑。缘分这东西，真是不可思议。

钟芳梧明白事情缘由，气的青筋都暴起，“竖子无赖，居然欺辱我妹妹至此，不报此愁，誓不为人。”

雍霞眼中却无限平和，“临死前能见大姐一面，心满意足了。”说完，她又念念不舍的看青阳一眼，“我还想再去一次万鬼洞，那里是我和幽切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我想再去那里看看。皇姐，就此永别了。多谢你以前在神界对我百般照顾，这份情我却是再也还不清了。”

钟芳梧心中大痛，“傻瓜，你我是亲人，说什么还情。”他见雍霞头上白发，心中痛极。他最是心疼这个妹妹，几百年未见，今日见了，却是永别。

雍霞淡然一笑，“大姐以前说过，此处别离是他处相聚之始，大姐又怎知你我日后不会在另外的世界再次相遇。不必难过了。我这就走了。二弟，季掌柜，青阳就拜托你们了。”

说完雍容一笑，颜容美的不可方物。

方颜玉见她转身离去，眼中酸涩难忍。

季威荣见他眼眶里泪光，蔚然一叹，心中又是空洞般急速失血，他头昏目眩的坐下来。

钟芳梧这才见他怀中婴孩，“这便是元婴吗？”

钟芳梧伸手接过，“确实神奇。虽然破厄没了，但是元婴还在，若说现在哪里最安全，非梦魂岛莫属了，不如由我将她带到梦魂岛上吧。”

季威荣为难，“武尊大人会答应吗？”

钟芳梧不在意，“由不得他。”

方颜玉却是追问，“破厄没了，是什么意思？”

钟芳梧惊讶，“原来你还不知，你那七弟，眼睛毁了。”

方颜玉大惊，“他此时在何处？”

钟芳梧一愣，“你跟我去看看吧。”

季威荣此刻却觉得身上空的厉害，腿脚都没有力气，只好强颜笑道，“念常，你去吧，我还有些事。”

钟芳梧见他脸色，估计是芝心血在吸他的血气，便开口道，“跟我走吧，你大哥可能还在那里。算算时间，你七弟也该醒了。”

方颜玉又看了看季威荣，见他宽厚笑着回应他，便和钟芳梧带着青阳一并离去了。

三人走后，季威荣再也忍不住，眼前一黑，昏倒在地上。

方颜良走后，方颜棋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醒来之后，眼前还是一片黑暗，他眨着眼睛，不管眨了多少次，黑暗还是一点也散不去。罢了，只是又瞎了而已，又不是没瞎过，他宽慰自己。忽然，他觉得身边有人，“二哥？”

方颜玉看着他这七弟，不管什么时候，就算看不见，他也没错认过他。

方颜玉沉默，然后开口，“七弟，当年你出生之时，我就在房中，亲眼看到鬼母吃了你的胞妹。”

方颜棋第一次听他说起这事，吃了一惊，然后低叫，“二哥，你那时才七岁，又是如何承受下来的。”

方颜玉继续，“我十二岁那年，亲眼看到父亲吃掉了我的母亲。”

方颜棋这次更是吃惊，鬼吃人这种事情看，看一次就够了，他却是年幼之时便看了两次，他忽然明白他二哥为何平日里从来不笑了。

“我害怕大哥也遭到厄运，所以不敢再和他亲近。”方颜玉接着道。

方颜棋这才恍然大悟，心里却道，二哥啊二哥，你从来不说你心中所想，你这心思太过难猜，大哥猜了这么多年，始终猜不透，却原来也是为了他。

方颜玉顿了一会才继续道，“不止大哥是你哥哥，我也是你哥哥。”

方颜棋先是不解，最后终于明了，他二哥，是说以后要一直照顾他吗？

方颜玉第一次握住方颜棋的手，才发现，这个少年的手是如此的纤细，无比的柔弱。

方颜玉心中黯然，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竟然错过了这么多美好的人和事物，等自己知道去珍惜的时候，他们或已离他而去，而自己的时间却已经不多了。

方颜棋任他握着手，“二哥，我一直想问，每年我生辰的时候，第二天早上开门，门口总会有礼物出现，那些，是不是都是你送的？”他的生辰便是母亲的忌日，是以从未操办过，但是每年他总能收到一份祝福，这些年，他也不知道是谁送的，今日似乎都有了答案。

“是。”

方颜棋失笑，原来他二哥也是对他这么好，他有两个好哥哥，老天真是太善待他了。

不一会，尺素来了，见了方颜棋无神的眼睛，顿时哭了出来。

方颜玉皱起眉头，松开方颜棋的手，“尺素，你好好照顾他吧，我先走了，有事来找我，我会立刻赶来。白牙怎么不见了？”

尺素吃惊这冰块一样的二公子居然知道她的名字，也正奇怪白牙怎么不见了，方颜棋答道，“大哥要回一趟万鬼洞，白牙送他去了。”

回万鬼洞，看来，大哥是去拿回记忆的吗？

75.桃花

方颜良跟着白牙来到万鬼洞，张家昨日才被剿灭，这后院里宁问山也曾带人搜索，却没搜到这里。白牙对这里确实分外熟悉，领着方颜良没用多久就来到万鬼洞的门口。

白牙坐在门口，打开万鬼洞的大门，“幽切，可要我和你一起进去？”

方颜良转头，“不用了，到这门口，我就想起了很多事情了。我自己进去没有问题。”

白牙看了看他，“我在门口等你一天，一天之后如果你没有出来，我就进去找你。”

方颜良淡笑，“好。”说完头也不回走进洞中。

他一踏进洞口，整个万鬼洞的气息就开始暴动起来，似乎有无数的声音传来，“王回来了，王回来了！”

方颜良走过的地方，万鬼臣服。

随着他一步一步深入万鬼洞，他眼中血色更盛，待走到最后一层入口之时，眼中红色已经似血液流淌，以前的记忆也全数回来。

方颜良，不，幽切闭上眼睛，握紧手中睚眦的魂玉，是谁？是谁在透过小七召唤他？这万鬼洞深处，除了当初自己封印住的全部力量，还有什么？

他低头看到边上的小洞，当初，他就是在这里发现的长庚，长庚被囚禁在这个矮小的洞里几百年之久，待他发现他的时候，他还是幼年的样子，不会说话，也听不懂话，木偶一般的，对外界之物没有任何反应。

他虽然知道那是方士谏的半魂，但看到那双乌黑透亮的眼睛，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长庚。他心里想，就赌一把吧，看最后养出的会是好弟弟，还是个白眼狼。老天待他不薄，他的付出都有了回报，那个脸上总是冰冷的孩子，在他遇到危险的时候，居然主动跳出来希望能护住他。他永远都记得长庚说的那句话，“你若待我如亲弟，我自当追随你为兄长。”没想到，这孩子，居然真的这么做了。

那个年幼的孩子，为了找他，居然穿过了万鬼洞门口的化灵血阵，万箭穿心之痛，他是怎么受下来的？只是，为何以后在方家，他反而莫名就疏远了他了呢？

蹲下摩挲着那扇矮小的洞口，幽切叹口气，起身打开最里面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