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颜良吃了一惊，“我七弟当真如此了不得？”

华叶瞅了瞅他，“我也不肯定。你若好奇，就去你自己家的祠堂一探，也许那东西你不是看不见，只是看的不够深。而你七弟感觉超常，他只是感觉到了，并未看到。你七弟的病兴许是惊吓所致。”

方颜良沉吟，“我七弟说过，那祠堂里之物，远非我力所能及，劝我现在还不是时机。”

华叶沉吟，“你这么一说，我更觉得你那七弟是天眼了。这阴阳眼易得，天眼却是难求，你七弟可以生在方家，对他来说，也许是幸运之事。”

方颜良不解，“生在这种人家，有何幸运之说？”

华叶道：“这你就不知了。这天眼可是上古传下来的宝物。此物天生可吸引邪异之物，是多少妖魔鬼怪觊觎而不得的东西。而你方府又有鬼气，又有清正灵气保护，隔绝了那些东西，在你府里的都是些兴不起大浪的东西，伤害不了你七弟，等于说，是方府保护了你七弟，方能让他长大成人。其他的天眼没有这些保护，也许在襁褓之中就已经被妖怪果腹，哪里还能流传于世。是以生在方府，对他来说，是福不是祸。”

方颜良有些哭笑不得，真是世事难料。

“只不过，你七弟现在毕竟还小，没有自保能力，因此，让他现在离开方府可不是上全之策。最好等他十五岁之后再做打算。”华叶继续道。

“十五岁之后，可是有何变化？”

“你七弟身带鬼气，所以挡住了他天眼的神通。十五之后便是成人，届时天眼可全开，神通自成，也就不怕那些妖异侵袭了。到时候，他只需要有个八字硬阳气重的人在身边辅助他，这世上便没有什么可以威胁他的了。”

方颜良终于舒了一口气，看来自己误打误撞，反而做对了。“多谢道长指教。颜良明白了。只是我七弟这次的病当如何治才好？”

华叶道，“本来若我可以上门，除了那些鬼怪便可。现在有你在，倒也不难。”

他看着方颜良微笑着说，“你只需要显出本相，吃了那些鬼怪就可以。”

方颜良默然，良久，惨笑一声，“在下知道了。”吃，继续吃下去，他就离人身越远，总有一天，他这身人皮怕也是要无法维持的了。“如此，多谢道长，在下告辞。在下就在府中静候令师佳音。”

他对华叶拱手一礼，飘然出门。

还未走下多远，忽然见远处一个妍丽女子撑了一把二十四骨青花雨伞漫步而来。天上阳光正盛，不少爱美女子在烈日下会撑伞前行，这女子若在人群之中倒也没那么显眼，只是，这个女子，却是方颜良认识的，那是玲儿，他父亲身边的贴身丫鬟，别人不知道，他却清楚，这玲儿可不是常人。

她怎么会在这里？方颜良心中惊异，连忙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

玲儿径直走了过去，却是来到华叶的府前。方颜良前脚刚走，她后脚居然就找上了门来。

方颜良躲在暗处，心道，这玲儿来这里做什么？她是怎么找上来的？

玲儿见左右无人，上前敲门。门里传来祥云的声音，“公子怎么又回来了？可是落下了什么东西不成？”

门吱呀一声打开，祥云探出头，看到眼前的女子，大吃一惊，一使劲就要把门关上。

玲儿却是噗通跪在地上，“这位小师傅，请别急着撵我走。”

祥云惨白着脸，哎哟妈呀，这可是能在阳光下行走的厉鬼呀，他这点道行，哪里能撵的动她哦。

“小女子知道令师就在此门中，还请小师傅开恩，让我能得见令师一面。”玲儿脸带哀求之色向祥云求道。

哎哟，这世道太疯狂了，还有厉鬼主动求见道士的，祥云一下子没了主意。

“让她进来吧。”里面出来华叶的声音，华叶老远就感受到了玲儿的鬼气，不过他倒是不怕，那红衣服的女子是天上神物，他打不过，这小小一个厉鬼他倒是不放在眼里的。

玲儿如蒙大赦，感激不已，立刻爬起身来，在祥云的引见下进了门。

门外的方颜良却是满腹的疑问，玲儿来这里做什么，也不知道她会和华叶说些什么。

29.报复

方府内，方颜棋正将事情缘由向方颜玉娓娓道来。

“嫂子自从过门之后，就和大哥二人琴瑟和鸣，对我们兄弟也是爱护有加。二哥那时候不爱搭理府里之人，和嫂子相处却是不多。我那时候年纪小，嫂子虽然也年岁不大，对我却犹如对亲子一般爱护。”想到桃花往日关怀，方颜棋不由露出微笑。

方颜玉沉默，桃花他是记得的，他之前总是想不通，他虽然不喜欢他大哥，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大哥那般惊才绝艳，最后竟然娶了一个不管是什么条件都配不上他的女子，只是方颜玉也不是那般有门第成见之人，方颜良娶了谁也好，总之不关他的事，除了表面恭敬的叫过一声大嫂，其他的他从未关心过。

“大哥二十那年，父亲命他去西山查账。”方颜棋缓缓喝了一口茶。

这件事，方颜玉是知道的，大哥出门查账之后，大嫂也随着出了门，之后就失踪不见了。大哥回来之后也疯狂的找过一段时间，还报了官，可惜最后却是什么也没找到，五年过去了，大哥还会零散的遣人去找。之前他还当大哥对大嫂情深意重，知道是他吃了大嫂之后，却只是冷笑一声，他这大哥当真会做戏，他把他谦逊温良的面具戴的太久了，大家只看到他的完美，可看不见那面具之下的无情。

“大哥那日还未到西山，却在路上遭了山贼。”方颜棋垂下眼皮，“二哥一定心想，这世间还真有不长眼的山贼，大哥武功高强，他们居然敢把主意打到大哥的身上，当真不知死活。”

方颜玉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当年他大哥出门查账，回家的时候可没有任何异常表现，遇到山贼这件事，他可没听说过。

“大哥本来也是不放在眼里的，只是他没想到，那些山贼手中，却扣了大嫂。”

方颜玉皱眉，“大嫂为何会在那里？”

方颜棋冷笑，“二哥这个问题问的好，大嫂为何会在那里。恐怕这些，你得抽空去问问五哥，他是怎么骗大嫂说大哥出了意外，让大嫂心慌之下谁人也不带就出了门，然后又那么巧被山贼绑了去。”

方颜玉乌黑瞳中射出怒气，“你是说，方颜庆把大嫂卖给了山贼？”

方颜棋继续道，“他想这家主的位置想疯了，他知道大哥和你是他最大的阻碍，他想借山贼的手除了大哥。”

方颜玉默然，早前他院子里的那场大火，也不是他自己放的，确实是有人过来算计他，只不过他将计就计，趁机脱身而已，想来也是方颜庆派来的人了，那时候他已经和废人无异，方颜庆都不打算放过，“这么说，大哥早就知道是方颜庆做的事？”得知方颜庆如此算计自己的兄弟，方颜玉心里一阵恶心，连叫他五弟都不愿意了。

“凭大哥的本事，想查出来当然容易。”

“大哥不是对大嫂情深意重吗，既然他知道了，为何还要放方颜庆那个畜生逍遥在外？”

方颜棋直直看着他，“二哥，你知道五哥最想要的是什么吗？”

方颜玉默然，“家主之位。”

方颜棋笑了，“不错，他一心念念的就是这方家家主之位。五哥目光短浅，只看到方家富可敌国，财大势大，却看不到这方府暗中异动。他一心想要家主之位，大哥就偏偏让他得不到，让他整日算计，天天忧心，一日过的也不开心。大哥说过，报复一个人最好的，不是杀了他，而是让他求不得，一辈子也碰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让他本来就不长的寿命里，过的一日都不得志，他要折磨他，羞辱他，让他知道他想要的东西，就算是死，也不会是他的。”

方颜玉不得不承认，他大哥这一手确实够狠，方颜庆整日里装痴卖傻，深怕别人知道他觊觎家主的位置，可笑的是，有眼睛的都知道他在算计什么，为了这个位置，他已经要疯了，他大哥却偏偏不如他所愿，这种折磨对于他来说，确实够残忍，比一刀杀了他痛快多了。

方颜棋心里却道，他大哥嘴里是这么说，他却清楚的很，他大哥最看重的，是他们这些兄弟之间的情义，不到万不得已，他大哥绝不忍心亲手去伤害自己的兄弟，他大哥对别人够狠，对自己的兄弟却是有一万个不舍，连杀妻之恨都可以忍。心里却有些疼痛起来。

“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还是不明白大哥怎么会把大嫂吃了下去。”半晌，方颜玉问道。

“那日，山贼推了大嫂出来，大哥顾忌着会伤到大嫂，不敢出全力，被山贼重伤。那个时候，大哥身上的血脉被意外唤醒了，受鬼气侵袭，一怒之下把那些山贼杀了精光，大嫂不知情，上前扶住大哥，大哥被血腥气吸引，一时没有控制住。”方颜棋说的简洁明了，当日的凄惨情形就这样被他一语带过了。

方颜玉想起当日他亲眼看到他父亲吃掉他母亲时留下的悔恨泪水，他无法想象他那总是一脸微笑的大哥是怎么哭的。

“二哥，我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想大哥的，只是大哥会变成这样，也是他身不由己，并非天性如此。方府里是鬼怪众多，但是大哥，觉得不是那其中的一个。”

方颜玉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这样听来，方颜良却是情有可原，只是他少时给他的记忆太坏了，即便知道事情缘由，他也很难去原谅他。

“二哥，其实我一直都不太清楚，大哥究竟对你做了什么，让你现在如此恨他。”方颜棋终于忍不住问道。

方颜玉脸色一黑，不过方颜棋却是看不到，他只是觉得身周一冷，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这些是大哥自己告诉你的？”方颜玉问。

方颜棋垂下眼睛，“二哥是说大哥的话不可信吗？”他嘴唇动了动，接下去的话却没有说出来，这些并非方颜良所说，而是他梦中所见。梦里面，他就站在方颜良的身边，眼睛看不见，耳朵却可以听见一切，他听见山贼的惨叫，他听见桃花的惊呼，他听到方颜良压抑的哽咽，他原本无法看见的大哥，忽然在他的眼睛里开始显露出模糊的影子，他听到方颜良的泪水滴在桃花的脸上，他甚至可以感觉到他泪水的滚烫，可是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在梦里陪着他哭。

方颜玉起身，“我只是来看看你，现在看来，你已经好了，我就走了。”说罢不等方颜棋挽留，就已经掠出了窗外。

方颜棋坐在凳上，满心的失落，大哥，他本来是想帮忙唤回二哥的心，却也不知到底有没有用。

方颜玉跃上墙头，回头的时候，他看到后院古旧的祠堂，身上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那是他在这个家里最害怕的地方，不愿意回家，一大部分，也是因为，他绝对不想再靠近祠堂一步，因为，祠堂里的那个东西，他闭上眼睛，那个东西，太可怕了，他永远都不想再次看到，永远！

轻松一跳，就来到围墙外面，正要改道去张家一探，眼前忽然出现一个高壮的影子，有些杂乱的头发，满面的疤痕，清和的眼神，深褐色的眸子，方颜玉呆住了。他没想到，这么快就可以看到那个朝思暮想的人，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这才几天而已，却好像已经分开了很久一样。没见的时候总是想着，见了面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方颜玉有些手足无措，最后终于张开嘴，喊了一声‘阿荣’。

站在方颜玉面前的，正是鬼奴。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还要从船上说起。

话说，梦魂岛主，也就是魔界的武尊大人让他做出选择，是恢复容貌留下陪伴三年，还是就此离去，鬼奴毫不犹豫的选择回来，武尊大人却甚是大方，强迫他收下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仙草。

武尊大人坐在船上，英俊邪气的脸庞上满满的漫不经心，“丑鬼，本尊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我在这岛上甚是无聊，难得看到有人来，总想捉弄捉弄打发时间。你这人虽然貌丑，却是非常有趣，这世上少有人能从我这环境中逃离，你却连续逃离两次，本尊实在是对你感兴趣，只不过你执意要离去，我也不勉强你留下。这株仙草送给你，你若想回到岛上，本尊随时欢迎。”

听他懒洋洋的说了这么多，鬼奴心里却仍是惊疑不定，他竟然会有这么好的运气？难道，这又是另外一个幻境？他现在已经无法分辨出到底是现实还是假象，忽然之间，他的心开始动摇了。

武尊大人继续道，“说起来，你和芳梧还真有点像，长相有点相似不说，身上这股严正不阿的气势倒也他有几分。可惜他没见到你，他若见了你，说不定还能收你为徒，他最喜欢你这般心性坚定之人。”

鬼奴心中一汗，这武尊大人居然在对着他絮叨起来。

“本尊知道你心里一定在想芳梧是谁，不过本尊不打算告诉你。”

鬼奴狂汗，这有点没玩没了了。

“你一定还在想，这到底是真实的，还是本尊给你看的另外一个幻境，告诉你倒也不怕，你之前看到的，都不是幻境，而是实实在在的事情，都是你在经历，你看到的公子也是真的。道理其实很简单，要想别人相信你的假话，你要说的至少十句中要有七句是真话，那三句假话可信度才高。想要别人相信你的幻境，你就得弄些真的东西放进去。只不过，本尊也只是为了打发时间，却也没想做那么仔细。”

听他这么说，鬼奴再仔细想想，便明白了。季家的少爷季威荣是假的，但是公子却是真的，当下对这絮叨的武尊大人竟然起了几分感激之情。

这次，他不再推辞，上前接过武尊大人赠与的仙草，恭敬一礼，“在下谢过武尊大人。这份礼物太贵重了，若有机会，在下当尽力报答。”

武尊大人满意的点点头，此子心性坚定，悟性也是不错。

“如此，本尊不如多送你一程，也省的你路途劳顿了。”说罢，袖子一挥，鬼奴已经从他眼前消失。

船身一阵晃动，却是被武尊大人扔到水里的柱子又爬了回来，被海水泡的皱巴巴的苍白皮肤透着死气。

武尊大人厌恶的看着他，“哼，本尊的乐子没了，你可要负起责任来啊，不然怎么打发本尊的无聊呢？”说罢，他用脚一跺，柱子的这艘船彻底散了架，成为粉末散在海中，刚得以喘息的柱子再次落入海中。

这次，看来是真的活不了了，柱子悔不当初，任由咸涩的海水没过他的头顶。

30.重逢

鬼奴一睁开眼睛，竟然已经来到方府的院墙之外，面前站着的那人，不是方颜玉又是谁？

鬼奴第一次看到方颜玉如此吃惊的眼神，半晌，那人脸上挂上笑容，叫了声‘阿荣’。鬼奴忽然觉得很高兴，他回来了，虽然他没有拿到绿乔需要的黑色魂玉，可是能看到这样健健康康行动利落的公子，真好。

方颜玉走上前来，“阿荣，你怎么回来了？”

鬼奴一愣，然后嗫嚅道，“公子，我没弄到绿乔要的东西。”

方颜玉摇头，“那个不重要。”

咦？鬼奴傻眼。

“阿荣，你为什么回来？”方颜玉直直的看着他。

“对不起，公子，我没办成绿乔要我做的事……”

“我说了，那个不重要。”方颜玉打断他。

鬼奴不解的看着他，方颜玉离他很近，他可以清楚看到方颜玉那双乌黑透亮的眼睛，黑的不可思议，睫毛真长，眉峰高高的挑起，看起来锋芒毕露。公子容颜诚美矣，鬼奴有些自惭形秽。

“我是问你，回来，是为了谁”方颜玉靠的更近，两人的身体几乎贴在了一起，鬼奴不自在的后退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