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nderful Day(愉光)——持净
持净  发于:2015年07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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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这个城市的秋意总是在一场又一场的雨水冲刷中款款而来,就如同它的春天一样水汽丰沛。空气中潮湿的气息在褪去了夏日的温度之后只留下干净清凉的韵味,伴着泥土与植物的呼吸产生的特有气味,成就了出一种颇具诗情画意的秋高气爽。

杨光其实挺喜欢这种意境,连续几天都起得很早,带着半梦半醒的迷蒙慵懒扒在阳台上,看马路对面公园被视野两侧的高楼框出的画面——银波静谧的湖面上,一亭傍柳,在清晨灰白的水汽氤氲中向水面晕开深色的倒影,再由微风细雨缓缓扩散至天际,形成现实版的秋水共长天一色。

这是一幅绝美的构图。杨光静静地看着,觉得心情无比宁静。恍惚中,他甚至有种错觉,好像那些一直以来的困扰和难过的情绪都被那片湖水与清风抚平了,又被雨水冲刷得清朗透明。

但往往一声路过的汽车轰鸣就能飞快地将他拉回现实——他还在这里,从学校逃离、寄宿在于越家、每一天都过得漫无目的。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于越人还不错,然后……做的饭也好吃。

空气中在此时极为应景地飘来一股食物的香气,杨光深吸一口气大致分辨了一下那是什么,然后转身离开阳台走回房间。

厨房里于越已经在把油炒饭装盘,听见他路过客厅便回头招呼一声:“牙刷了吗?来吃饭了。”

“来了。”几分钟后杨光就换好了衣服走出来,到浴室里洗完脸刷完牙,坐到桌前和他一起吃饭。

“今天还出去吗?”于越划了两口饭,忽然想起漏了什么,起身去用微波炉给杨光热牛奶。

杨光点点头,一边吃,一边不时地停下来把炒饭里的葱挑出来扔在面前的纸巾上。

微波炉“叮”的一声响过,于越端着牛奶走回来,看见他的动作嘀咕了一句:“我就放了一点点,这也吃得出来?”

“吃不出来,”杨光闻言又摇了摇头,从他手上接过牛奶喝了一口,继续着吃饭和挑葱的动作,“但是看得见。”

“强迫症。”于越说着,看了一眼自己碗里的饭,三两口把它们吃完。

杨光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但之后挑葱的频率明显减少了很多。于越由此觉得他还是有点怕自己,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因为人与人的关系本来就是要慢慢磨合的,更何况杨光怕他怕了九年,怎么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能把态度完全转变过来。

心思随即飞快地转动,于越带着几分试探地,抛出了一个他考虑了好几天的问题:“对了,我看你一直想打工也没找到地方,有没有兴趣找天跟我到店里看看?”

杨光闻言明显顿了一下才抬起头,目无焦距地回想了一下,而后扬起眉梢看他:“店里?上次那间4S店?”

“对。”于越点头,很高兴他还记得,“我在那儿有股份,那里面的车装部是我的。”

“车装……是指汽车装潢?”杨光顺着他的话若有所思,看来似乎有些兴趣,但明显更多的还是犹豫,“我去……能看什么呢?”

“随便看看呗,”于越说着,摸出一支烟点着,说话时很注意地避免刻意,“汽车装潢、维修、保养……我们什么都做,外部改装也做——最近买车的人多,店里人手不够,正在招人。”

杨光听到这里的时候眼睛睁圆了一下,但紧接着目光中的兴趣又暗淡下去,嘴里含着筷子来回咬了咬,侧目看他:“……招勤杂工?”

“学徒工。”于越一直紧盯着他的动作表情,适时地纠正一句,时机卡得严丝合缝,但说话时别开目光去弹烟灰的动作却又显出恰当的随意。

杨光随即点了点头,看表情虽然还是若有所思,但于越知道他已经默许了自己的提议。他于是在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气,起身把自己的碗拿到厨房,默默地把烟抽完。

杨光不再挑葱之后也很快吃完了饭,但牛奶却在起身将碗筷递给于越之后才勉强喝完。

“我觉得我再喝也不会再长高了。”他一边说一边把杯子也递过去,看着于越利落地把它们洗干净,皱着眉头打了一个嗝才转回房间去拿了背包。

于越抿着烟头把厨房收拾干净,拿了随身的包和车钥匙走到门口,等到把鞋换好才掐了烟头丢进一早放在门边准备带出去丢掉的垃圾袋里:“男孩儿可以长到二十五岁,你还有两年,营养跟得上再多做点运动,再长个几公分还是有机会的。”

杨光这时刚把鞋穿好,听到他这么说,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同时朝他看了一眼。

于越习惯性紧锁的眉头因为他的动作而瞬间舒展开,眼睛里若有若无地爬上些许笑意,但是脸上的表情没变。

杨光却好像看出了什么,有意无意地鼓了鼓一边的腮帮子,率先走出去按下电梯。

接着两人同乘电梯下楼,从八楼到地下二层的停车场,谁也没再说话,直到上车坐定系好了安全带于越才又开口问了一句:“你到哪儿?”

杨光闻言侧头看他,脸上的表情十分茫然:“不是说去你店里看看?”

于越起先还有一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发动汽车驶出停车场。

杨光一言不发地看着车外,不时地又转过头来,从内视镜里偷瞄于越的表情,许久之后终于确定自己在于越眼底看见的那个痕迹是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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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于越在向杨光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并不确定成功的几率能有几分,他只是考虑到男孩子多半都会对汽车有点兴趣,而提供一个打工的机会对杨光来说正是投其所好,因此才决定做个尝试。不过事实证明这个尝试是正确的——杨光的确很容易地就对车装产生了兴趣,进而也就答应留在这里做学徒工。他之前每天的早出晚归也就此告一段落,而有关找到工作就搬走的宣言他和于越则很有默契地谁都没再提过。

4S店里的工作作息与夏宇的车行有着很大的差别,那是标准的朝九晚五,只是周末一样是轮休。杨光每天和于越一起上下班,晚上和休息日也都耗在一起,渐渐地近乎形影不离。

也许是待在一起的机会多了,不知不觉间,杨光已经逐渐克服了对于越的恐惧,有时候闲暇无事他还会和车装部的工人们一起开他的玩笑。而每当这种时候,他总会有意无意地从于越看似全无表情变化的面孔上寻找出一些表示他实际情绪的痕迹,那些轻喜、暴躁、无聊或是真的生气看在他眼里像是一种极其隐秘的游戏,在他百无聊赖或是精神放空的时候渐渐成为一种趣味的消遣和有效的调剂。

秋分过后,城里又一连下了一个星期的雨,雨水带来的潮湿空气令呼吸真正开始体会到些许秋高气爽的凉意。下雨天所有的商业门类行市都不好,4S店里更是冷清到门可罗雀。整整一个上午,车装部的员工们都蹲在门口的屋檐下抽烟,而不会抽烟的杨光则被二手烟熏得躲在于越的办公室里打了一个上午的DOTA,直到中午快开饭了才伸着懒腰从办公室里走出来。

夏宇就是在这个时候跟谢天一起来到店里的。车行动迁的事情告一段落,新车行的地址还没有选定,他在家里耗了两个星期实在无聊,就决定到新店看看,说不定还有帮得上忙的地方。本来新店业务上了轨道,又有于越照看着,谢天自己来得也少,现在夏宇要来,他也就顺道过来看看。

工人们见到他俩都纷纷站起来打招呼,于越也掐了烟,到里头领着杨光出来打算给介绍一下。谁知道还没开口夏宇就先叫了杨光的名字,而杨光则在几乎同时飞快地转身逃也似的跑进洗手间。

“嘿,这小孩儿有意思啊,谁叫他都跑,跑得比兔子都快。”谢天看见杨光的反应,直接想起了之前于越在街边上叫他那次。

于越没有搭腔,而是看向夏宇问道:“小宇你认识他?”

“他之前在我车行打过工,”夏宇点头,“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有一天就不来了,留的电话号码也是空号,我到处找他发工资呢。”

于越的脑海中迅速有一些信息与之串联,一个念头浮上来,在他心里“咯噔”打了一顿。他抿了抿嘴,示意谢天和夏宇先到办公室等他,自己则紧锁着眉头走进洗手间。

车装部因为没有女员工,所以洗手间里只有两个没装门的隔间,并且平时很少有人用,有一间里甚至堆满了杂物。因此于越毫不费力地就在另一个隔间里找到了杨光——一言不发地蹲在马桶盖上,脸埋在膝盖上,用两条手臂圈住脑袋。

他的半长卷曲的头发因为这个动作而铺散在手臂上,配上他蜷缩成一团的动作,看起来很有一种让于越看不过眼的……娘们气。于越心中顿时就有点气不打一出来,但他忍住了没有发作,只是走过去伸手在他脑袋上捞了一把,示意他抬起头来。

杨光随之稍微动了一下,半侧着抬起头,露出一只发红的眼睛看向他。

于越看得有些心软,火气顿时去了不少,开口时先叹了一口气:“我一直没问你那天怎么会从小宇的车行里跑出来,也没问那天在看见我之前是什么事刺激的你,现在想想……唉……你是不是喜欢男人?喜欢小宇?”

杨光依旧一言不发,但是发红的眼睛里渐渐有泪水渗出来,开始只是一两滴,渐渐地涌成一股,从眼角顺着鼻尖流淌下来,渗进衣袖。

于越见状立刻就明白自己猜对了,而那天他是送谢天过去的,不用想也知道杨光一定是在车行里看见了谢天和夏宇的某类互动。他忽然觉得有些无奈,同时又有一种莫名的暴躁,使得他下意识地又抬手在杨光头上捞了一把:“喜欢就喜欢了,哭什么?这种事情本来就没有对错的。小宇和谢天是在一起很久了,但是你来晚了也只能说明你们没缘分,其它的屁事都没有。”

说完见杨光还是那副样子,于越有些不耐烦地上前一把将他从马桶上拉起来,带到洗手台边让他看着镜子,自己则站在他身后,两手自他脑袋两侧一捋,把他半长卷曲的头发全数捋在脑后,露出额头和轮廓分明的脸孔。

“你看清楚,你是个男孩子,就算你喜欢男人,也没必要把自己弄得像个女人。”他说着,双眼从镜子里直视杨光的眼睛,一发现他别开眼神,就把住他的脑袋迫使他正视,“哭和逃跑都改变不了任何事。你要真喜欢他就去说,说完了是死是活都接受,疼也就一下子,忍忍就过去了,没有谁没了谁不能活!”

最后一个字说完,于越没有再多做什么,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镜子里的杨光,慢慢松开手,最后在他发顶揉了两把,又在他肩上拍了拍,转身走出去。他在洗手间门口点起一支烟,五分钟之后听见里面传来水声,长长舒了一口气。

之后差不多过了半小时杨光才从洗手间里出来,那个时候于越刚好扔掉第四个烟头。走道里烟雾缭绕,杨光一出来就咳嗽了几声,于越回头看了他一眼,抬手帮他将周围的烟雾挥散。

夏宇还和谢天一起等在办公室里,心里对杨光的反应直犯嘀咕,看见杨光跟着于越走进来,立刻起身走过去问他:“小杨光你怎么回事,看见我就跑?是因为突然不来上班了怕我骂你?我好像也没这么凶吧?”

“不是的,小宇哥……是我不好……”杨光闻言赶紧摇头,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两只依旧泛红的眼睛紧紧盯着夏宇,见他像平时一样笑着弯弯的一双眼,冷不丁又突然拔高了嗓音,音调中有种豁出去的莽撞:“我……我喜欢你小宇哥!但是,但是你有男朋友,所以我……我……对不起!”

谢天本来正在喝茶,听到这里没忍住一口喷了出来,颇有些狼狈地一下子从椅子上跳开,好险没把茶水弄在身上。于越正站在他旁边,见状顺手递过去几张纸巾,脸上是看不出什么表情,但难得舒展的眉心却多多少少透露出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

夏宇则被杨光说得有些发愣,从谢天的方向看过去,还能发现他微微有些发红的耳垂。但他很快又笑弯了一双月牙儿似的眼睛,上前一把揽在杨光肩头,全身都透着一股欢乐的气息:“你吓我一大跳!我还以为怎么了——这种事干嘛要说对不起?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对我说呢,哎呀真是自豪死了。”

杨光被夏宇揽在怀里,起先眼圈还有些发热,但很快就被他感染了似的也笑了起来,好像之前因为看见他在车行里的那个吻而令他难过得要死的情绪一下子全都不见了,甚至对于喜欢夏宇的这件事情本身也有些释怀。他随即答应了夏宇要他在新车行开业之后再回去工作的邀请,情绪平复之后下意识地朝于越的方向看过去。

于越这时又叼上了一支烟,正斜眼瞥着谢天,眉眼间藏着些要仔细分辨才能看得出的戏谑,虽然并未注意这里,却不知为什么就是让杨光觉得心里很踏实。他突然觉得他以往的生命中缺少的就是这样一个身影:高大的、强硬的、严肃而又温暖的,存在得不远不近,让他在困惑、忧伤、喜悦或是任何一种情绪之下都有一个位置可以张望,有一个方向可寻。

那天晚上谢天请了一顿饭,散席的时候夏宇有些醉了,被谢天半抱着放进车里。开车之前他摇下玻璃向杨光道了声谢,弄得杨光十分莫名。

“你不认识他?”回去的路上于越突然问了一句。杨光先是摇头,然后突然明白过来:“啊……他就是小宇哥的男朋友!”

“可他为什么谢我?”杨光不解,缩着脖子侧头看向于越,“当面撬他墙角,他不是应该掐死我?”

“因为他大概从没跟小宇说过那句话,而你提醒了他。”

杨光听懂了于越的意思,点点头把视线转向窗外,半晌之后嘀咕了一句:“他大概觉得如果我没说,就可能要给小宇哥留下遗憾了。”

于越对他的结论不置可否,但开出去一段之后侧过头去看了杨光一眼。

之后一路无话,直到于越把车停进停车场,杨光才又回过头来,伸手去解安全带。

“睡着了?”于越问。

“没有,”杨光摇头,“在发呆。”

到家之后两人各自收拾,杨光拿了牙刷到厨房的水池刷牙,而把浴室先让给于越。刷完之后却发现于越还没有开始洗澡,而是拿着个电动推发器在给自己理发。

杨光觉得好奇,蹭在门口观察了一阵,等到于越理完了抬起头,才从镜子里看着他问:“你头发都是自己剪?”

于越点头:“又没什么发型,调好了长度贴着头皮推就好了,去理发店没意义。”

一边说着,于越一边脱了上衣,露出一身精壮的肌肉和两条手臂上蜿蜒至肩背的纹身。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牵动着身体上的一部分肌肉运动,衬着刚推短的灯光下几乎能看见一部分头皮的短圆寸,显露出一种纯粹而阳刚的力与美。

杨光一言不发地看着镜子里的于越,看他和自己在相距不远的距离中产生的相距甚远的鲜明对比,心中不知不觉产生了一种欣羡与向往。这种向往比之前对夏宇的那种憧憬更加清晰而具象,它不是想拥有什么,而是想成为什么,并且他从未有过地坚定地相信,一旦成为了于越这样的男人,就无论想要什么都可以拥有。

他的目光由此变得兴奋并灼热起来,从镜子里看过去,是前所未有的明媚。这种眼神让于越第一次觉得他人如其名,下意识地回过头来,紧皱的眉心随之舒展,显露出几许调笑的意味:“怎么,你也想剪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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