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宫倚着门框,这人的背影半天。
他哼了声,抱着衣服进了一旁的浴室。他在浴室洗了半天,出来时,发现郁新德正在打地铺。
四宫:……
“喂喂喂!我不和你一间房啊!”四宫炸毛,“你怎么这么厚脸皮啊喂!”
郁新德把简易地铺打好,说:“我不放心你。”
“呿……”四宫白了他一眼,翻身扑上床。
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也不好把人敢出去。人嘛,终归是温血动物,没人想一直生活在冰冷中,但凡看见一点点暖意,都会想接近,想触碰。即便不情不愿,他四宫还是无法抗拒这种温情。
活在人世间,总是需要些暖意的。
“你没有和她说实话。”
郁新德又开始整理四宫的行李,把他的小东西都摆到桌子上。这房间装修还挺不错,和整个楼栋的风格大有差别,空调热水器液晶电视全都有,家具看着也是高档货。
“唔。胡姐是个好女人,有些事情不想告诉她。把她牵扯进来就不好了。”
“你们感情很好。”
郁新德并未见过胡妈,他对四宫前些年的生活只能从档案中了解,那些一笔带过的东西,他并不太清楚。
“昂。我们三个认识很多年了。”四宫趴在床上,撑着下巴随意道,“她长得像我妈。要是我妈能活这么大,估计和她差不多吧。”
郁新德嗯了一声,不知如何接话。
“啊~好啦,我要眯一会。一会起来给胡姐做早饭。睡啦。”
“嗯。”
“啊对,还有庄泽那两个家伙……算了,天亮再说。有大圣在那,死不了人。斗战胜佛……嘿。”四宫在一旁瞎乐呵。
“什么?”
“没什么。”
……
“那个……”四宫整个人多缩在被窝里,哼唧。
“嗯?”
“接下来的事,还是要拜托你了。”
“嗯。”
四宫:……
“嘁。”
傻子。
第七十五章
私人电台的P先生说过,人死之前,会想起很多令人愧疚的过往。
不过庄泽却不是这样。
他觉得自己似乎漂浮在水中,周围却没有任何水声,抬头是灰蒙蒙的一片天,没有任何漂浮物。身体丝毫使不上劲,动弹不得,只能随着水流动。
似乎……是海啊。
灰色的,没有声音的海。
死后的路途,和他想象的并无差别呢。要穿过一个巨大的海,到达未知的地方。只是,他没有长出翅膀,也没有多了条尾巴。他还是他,和之前并无两样。
水是温的。温温热热,如同……在子宫中。当然,他一早就忘记了子宫该是什么温度,只是他觉得这个形容词比较贴切而已。虽然是在漂浮,却意外终有令人依恋的安全感。
不知道……这一片水域的下面,会有什么啊……
他想翻身,无奈连根手指都动不了。
无趣啊……
本来还以为,死人也会有段奇妙旅程,没想到这么平淡无奇……只是这样漂漂荡荡,不知道要漂多久。不知道他会漂到什么地方,是诡异哄闹的马戏团大陆,还是荒芜的死尸岛屿,也可能就这样一直漂着,水腐蚀了他的身体,时间磨灭了他的思维,最后什么都没有剩下。
或许,漂到最后,他会触碰到终点。终点啊……就像楚门碰到的那扇门一样。推开门后,楚门看到了一个更加错综复杂的世界,他会更深刻的体会什么叫做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知道自己作为一个渺小人类的无措与惶恐。而庄泽,推开那扇门,可能会回到很久很久之前。
有多久之前呢……
他可能会回到河萧公园,看见那只脏兮兮却骄傲的孔雀,再次踏入那个巨大的蒙古包,木质的旋木吱呀呀的响,他坐在上面,冲不远处的女人挥手。他可能会找回自家那台老实的组合音响,找回那些早已丢弃的磁带,再听一遍那些童话故事,故事中那个名叫北风的男人从树上滚落下来,成为少女的守护神。他可能会看见自己的爸爸妈妈,年轻的女人穿着漂亮裙子,和男人在客厅翩翩起舞,房间角落的唱片机不断旋转,悠扬的小号声在空气中流淌。
他可能会找回当年丢失的那支钢笔,那双他最喜欢的球鞋,那张明星卡。
所有那些他在漫长时光中不知不觉遗落的东西,他可能都会找回来。
如果……能找回来,就好了。
没有感到冷,也没有觉得饿,身体是最舒适的状态。奇怪啊。好像死之前,他挨了一刀不是,怎么一点都不疼。
这个想法生出来,他就觉得身体有个地方开始疼。疼意一点点涌上来,很快就变成了钻心的痛。明明只挨了一刀,现在倒觉得整个人像是被捅成了筛子。他想伸手摸摸自己的伤口,尝试了半响,还是动不了。
啊……疼。
他试图想想其他事情,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却感到了一阵波动。
原本毫无波澜的水突然开始震动,波浪逐渐变大,他在波浪中漂浮不定,被浪花打湿了脸,还咽了好几口水。
也就是顷刻间,这片水域就暴躁了起来,大浪不断袭来,颇有暴风雨的气势。动弹不得的庄泽苦逼想,要是被淹死了,他岂不是要死第二次。
风浪越来越大,他如同黄风暴雨中的一块脆弱木板,没有丝毫自救能力,只得听天由命。他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些什么……可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似乎是忘记了十分重要的东西,比他所能想到的东西都要重要。
到底是什么呢……
一个巨大的海浪打来,庄泽被狠狠打中,身体发麻脑袋发懵,他被海浪掀了个身,直直往水下沉去。
黑色的海水淹没了他的身体,他在水中无法呼吸,却又挣扎不得。
真的要死第二次了啊……
他还没有到达那扇门,还没有想起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就这么死了,不甘心啊。他在黑气的水中痉挛,意识模糊之际,突然看见了深海中有了一处光点。
那片暖黄色的灯火,在黑暗中特别显目。柔软的,遥远的。
灯火越来越大,有声音传来。
很熟悉的音乐。
像是……游乐场?
沉溺在深海中的人再来不及思考,他终于失去意识,直直坠落下去。
“咳咳咳——”
“咳——”
庄泽是呛醒的,他撕心裂肺咳了半响,吐了一肚子水,喉咙鼻子眼睛耳朵全往外面冒水,可狼狈。
直到咳完,他才看见一旁的人。和一只猫。和一条狗。
依旧是夜幕,几人正在河岸边,一旁就是湍急的水流。
“咳……你、你没事吧?”庄泽想起身,结果扯到了伤口,他嘶了一声,又趴了回去。
“死不了。”
说话的是阿海二号。他坐在一旁的空地上,浑身脏兮兮的,很狼狈。都这么狼狈了,这人的表情和语气,还是那么的欠。
“咳,没事,没事就好。”
“屁股疼不疼?”黑猫贱兮兮问。
庄泽:……
他怎么能想到,那一刀正好扎在了屁股上。说起来是挺怂的,但到底是救了他一命——幸好扎在了屁股上,要是扎着大动脉或者内脏,他可就真玩完了。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屁股,确定不再流血,多少松了口气。
“你们怎么来了?……现在是什么情况?”庄泽浑身湿漉漉的,挺着个屁股趴在地上,对阿海二号投以关切目光,“你的脚……怎么了?”
和阿海有关的事,他还算比较敏锐。
“扭了。”阿海二号冷漠道。他的脚腕肿起一块碗大的包,身上其他地方也有擦伤,比庄泽好不到哪里去。
庄泽:……
“呐呐,你们从山崖上滚下来,一路滚到了河里。现在嘛,应该离事发地点十公里远。”黑猫说,“一个扭了脚,一个伤了屁股。真是苦命鸳鸯。”
“你还能走么?”庄泽问。
阿海二号明显不想搭理庄泽,他微不可查点点头,大概也是不喜欢自己这副惨样。
自觉扛起大梁的伤患庄泽又问:“这附近,有什么人没?离城市有多远?”
“不造。”黑猫干脆道。
“沿着河流,下游应该有人家。”孙旺财说,“附近没有居民区。支教老师说过,开车的话,沿着这个山路走一个小时,下山后再有半个小时的路程就能到宁镇。换做我们,得走两天。”
庄泽:……
“……现在安全么?”
孙旺财一早把周围都勘察一边,确定安全。
“四宫他们应该已经到地方了,我们需要有个人去报信。”庄泽试图换个姿势,无奈屁股疼得厉害,只得放弃。他认真对黑猫孙旺财说,“他的脚崴了,我的屁股伤了,得靠外人支援。我现在没有应急药品,伤口又在水里泡过,可能会发炎化脓,嘶——估计已经化脓了。我们俩走不了那么远的路,你们两个,谁能帮我们?”
他们两个伤患,现在连路都走不了。遇到这种情况,庄泽是绝不会逞强的。两天的路途,堪称原始森林的环境,没有干净的食物和药物,他们这两个伤患一定撑不住。倘若是庄泽一个人,惨就惨了,但现在有阿海二号——好吧,虽然这个人很讨厌,但他毕竟是阿海啊。
孙旺财想了想,说:“我去吧。”
小短腿又何妨,一样能干大事。
黑猫:……
“喂喂不要看我,我可是什么都不做的。”黑猫烦躁道,“我最讨厌这种麻烦事了,我才不要养活你们这两个讨人厌的家伙。”它对庄泽没什么好感,对阿海二号更是讨厌至极。
还真是个无情的动物。
“如果你们位置变动,给我留个记号。我会找到你们的。最多两天,等着。”孙旺财把爪子放在庄泽手上,轻轻拍了拍。
说罢,它就转身离去,晃悠着它那圆滚滚的屁股和短尾巴,踏上了英勇之路。
庄泽趴在地上目送孙旺财离开,转而看向黑猫,他诚恳道:“这两天拜托你了。”
黑猫:……
“我很想照顾他,只是我现在这个样子,搞定自己都成问题,还是请你多为他着想些。”这么落魄的庄泽,还真是少见啊。
“拜托了。”
黑猫:……
真是无耻的人类,平常对黑猫都是爱理不理,关键时刻倒知道低声下气了。
“好啦好啦,答应你,”被人类信赖的黑猫,叹了口气,小声嘀咕,“不要自恋,我是为了我的零二七号。”
庄泽没听见它的嘀咕,他撑着上半身,脱下自己的上衣。他腰上还绑着两件外套,他把衣服摊开拧干,直接把t恤撕成个大大的三角巾,又使唤黑猫去一旁的树下捡了几根树枝过来。他半爬到阿海二号身边,特像电影里被人打的半残的在地上爬着伸冤的可怜囚犯,他说:“我给你固定一下脚。”
“不用,我自己来。”阿海二号拒绝。
他从庄泽手中拿过工具,很快固定好自己的脚,打了个很不错的结。这技术,比庄泽要好得多。
“你学过?”庄泽问。
阿海二号不搭理他。
庄泽:……
庄泽的纯棉t还剩一大半,他把剩下的布料撕成手掌宽的长布条,准备处理一下自己的伤口。他拿着长布条囧了半响,最终还是以极其扭曲的姿势给自己绑了个固定带。他用长布条围着自己的胯部缠了几圈,缠的挺紧,以免之后动一下都会扯到伤口。他没什么急救常识,只觉得止血和阻止伤口扩大是最重要的。
庄泽搞完这些,冒了一头冷汗。黑猫在一旁冷嘲热讽,不过还是十分厚道的帮了庄泽一把。
山谷里的温度普遍偏低,即便是夏日,太阳没出来之前,还是挺冷的,更何况这俩倒霉蛋浑身还是湿的。
庄泽在裹伤口时已经把身上的湿衣服全部脱掉,他光溜溜的,正好跨上的布条挡住的重要部位,能给他遮个羞。“你也脱掉吧,湿衣服穿着容易感冒。”他看阿海二号浑身湿漉漉的,实在忍不住说。
阿海二号倒丝毫不体谅庄泽的用心良苦,他露出个讥笑:“你的心上人从来不怕冷,你没发现?”
他遭受过的痛苦比这多的多,不怕冷不怕热不怕饿,看似柔弱,实则百毒不侵。
庄泽:……
真是……
不能指望从这个家伙口中听到什么好话。
夜风吹过庄泽的皮肤,冰凉透骨。他本想用石块打火,但又怕晚上点火引来其他危险。庄泽努力抑制瞌睡,保持着清醒。他这个情况,只要一睡,肯定要感冒,感冒再发烧,加重伤势,还是会拖累阿海二号。再累,也得等明天太阳出来了再睡。
“啧……”黑猫看庄泽在那蜷缩成一团的怂样,跳到了庄泽身上,躺在他怀里,高傲道,“赏你抱我一会。”
它的体温比庄泽高,这么一个活体热源,足够让庄泽感到暖意。庄泽抱紧黑猫,极力摄取它的温度,而黑猫的表情,显然不是那么抗拒的。
猫嘛,嘴上说着讨厌人类,其实还是会很贪恋人类怀抱的。
第七十六章
庄泽硬是熬到了天明,和黑猫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手里一直舞动着自制小旗子。这地方野生花蚊子多,一咬一个大包,庄泽把废弃布料绑在树枝上,跟苍蝇拍一样,驱逐蚊子还有点效果。
他做了一个,又给阿海二号做了一个。
“哎,拿着吧。你现在是借住别人的身体,总得有点责任感吧。他最怕蚊子咬了。”庄泽说。
他说出这种话,心里一百个不舒服——就像在帮情敌支招追人一样。不过这招还挺有用,阿海二号接过他的苍蝇拍,也开始小心屈打身边的蚊子。
他精神不好,勉强撑了那一会,就堪堪睡了过去。庄泽眼看着一个大花蚊子扑了上去,自觉爬了过去,充当自动灭蚊器,一直给阿海二号打扇。
清晨的山谷最冷,庄泽被冻得发抖,好在有黑猫坐镇。他摸摸阿海二号的手,温度正好,也就放下心来。四周寂静,没有鸟的声音,一点都不像大自然该有的清晨——他们在孟七家住的时候,都能每天听到鸟叫,这里也太冷清了些。
庄泽好不容易挨到七点多钟太阳出来,终于一个撑不住,倒头睡去。他睡得沉,警惕性全无,像头死猪。
他醒来时,太阳已经很高了。他整个人都暴露在太阳下,身上披着的外套已经被晒干。他睁开眼,试探性动动身体,失望发觉屁股还是很疼。本以为睡一觉能好些,果然还是太高估自己的身体素质。
他看了看周围,阿海二号不在,黑猫也不在。
庄泽:……
被丢弃过一次的少年庄泽立马警惕起来,生怕自己第二次被抛弃——这两个家伙,完全能干出这种事,妥妥的。
“喂!——”他大声喊。
他目前的位置是河岸边,一旁是长满树木的斜坡,斜坡往上,就是个小山。看这山的高度,应当不是他们昨晚坠落的山。随便漂漂就能漂个十里路,要是再漂个一个,估摸着他就能免费到俄罗斯转一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