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的语气充满了‘看吧老子是猫老子多牛逼,只有猫才能注意到这些东西’,不可否认,猫在‘好奇心’这方面,的确比人类厉害得多。
“快,去把那块地给挖开。”黑猫指使庄泽。
庄泽无奈,只得去给黑猫打地洞。黑猫对庄泽这般顺从很是满意,它蹲在一旁看劳工庄泽跪在地上辛勤劳作,说,“发烧的人啊,出一次汗就好了,你干一会活,身体就会好。人类嘛,就是因为劳动,才得以从猿猴进化成今天这个样子的。”
庄泽挖土,黑猫和阿海二号坐在一旁旁观。两个都是无情无义的家伙,一次次刷低庄泽的原则和底线。
这山洞里本来就有生锈的废铁锨,庄泽借助这些废工具,吭哧吭哧挖了足有一米,也没想象的那么艰难。
庄泽挖着挖着,的确觉得这里的土,有些不对劲。
太干燥。
他家住小区,是一楼,阳台后面附带一个小院。他的小院是完全荒废的,从来没打理过。左右邻居家的奶奶们则不一样,她们在小院里养花种菜,还有人搭了葡萄架子种葡萄。庄泽作为那栋楼的年轻劳动力,经常被隔壁奶奶叫过去帮忙松土整理支架,报酬就是小院里纯天然无公害的水果。庄泽干过这种活,大概知道土该是什么样子。
越往下挖,土应该越潮湿的才对,况且离这不远处还有水源,应该用手摸就能感受到湿凉。庄泽对这些土层并不了解,如果是地形地理原因,也有可能会是干燥的,毕竟南北有差异,不过这个地方,也实在是太有趣。
“这是杂填土啊……”庄泽在这些土里发现了大颗粒的沙子,土砾,砼块,还有各种细碎的玻璃,钢丝,都是些建筑废弃物。
“这些土,应该是别人刻意垫在这里的。哎,你们两个……”庄泽抹了把汗,“搭把手,我没劲了。”
“啧,年轻人,体力不行嘛。”黑猫说,“才干这么点活,就没劲了?”
“你舔毛去吧乖,”庄泽扶额,他压根就没指望能让这只猫帮上什么忙。他看了眼阿海二号,说,“打个商量,帮我一把。”
阿海二号弯起嘴角,露出个颇讽刺的笑:“怎么个商量法?”
庄泽:……
“我就是客套一下,你就不要当真了啊……”庄泽囧,“帮我一下。”
阿海二号接过庄泽递来的工具,也开始进行挖土作业。
庄泽看这个家伙,突然又想到了一个词,特别符合这家伙——别扭。
可不是么?真是再别扭不过了。对阿海一号表现出那么轻蔑的样子,可内心实际上是喜欢的。明明不合群,但又能和四宫他们一起掼蛋。这么讨厌庄泽,明明可以一走了之,却还是和庄泽成了合作关系。
真是个别扭的人。
“别扭”这词,要是在玛丽苏小说中,一定是个萌属性,可是目前在庄泽眼中,这个别扭的阿海二号完全是个自作自受的死神经。
如果庄泽面前的人是阿海一号,那么在他腿伤了的情况下,庄泽是绝对不会让他帮忙的。打一开始,庄泽的确不太能够将这两个家伙区分开。他喜欢阿海一号,在面对阿海二号时,就会不自觉的多了些柔情。倘若这两个人格有相像之处,那么庄泽还有可能犯某些过错——不过这两个家伙实在是太不相同了,截然相反,差距太大。在庄泽心中,阿海一号有多好,这个阿海二号就有多差劲。性格差不说,最重要的是,这个家伙竟然对阿海一号还有着某些遐想。
真是想掐死这个死神经。
庄泽在一旁稍作休息,腹诽完毕,也开始帮忙。他边锄土边问:“哎,你是什么时候分裂出来的?”
阿海二号瞥了他一眼。
“——好奇,问一下。阿海那种人,竟然分裂出你这么一个家伙。挺奇怪的。”
……
“呃,不想说就不说。”一阵沉默后,庄泽笑笑,挺尴尬,“估计阿海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出来的吧。他那记性。”
庄泽说完,就听见一记颇为沉闷的撞击声。
“挖到了。”阿海二号说。
“诶?挖到了?是什么?”在一旁舔毛的黑猫跑了过来。
庄泽和阿海二号躬下身,清理出了莫约一平方米的地方。他们脚下,是一个银白发灰的东西,敲上去嘭嘭作响,材质庄泽倒不太能分辨的出,但一看就不是什么便宜货。仔细看看,倒有点太空舱的感觉。
“ufo?”黑猫说,“捡到宝了诶,拿到地下市场去卖,够咱们吃喝一辈子!”
“嗯……有道理。”庄泽点头,“不过这个东西,得在这里很多年了吧?是谁放在这的?”
“你管他呢!快打开看看!看看里面是什么!如果是擎天柱,我得要张签名!”黑猫兴奋道。
“擎天柱他们要在垃圾场里找,这里是不会有的,”庄泽又敲了敲这玩意,嘀咕,“这东西怎么开……”
阿海二号蹲下身,把这块东西仔细摸了一遍,沉声道,“这是个门。”
庄泽顺着阿海二号的手指,看见了一个并不明显的标识,是个小浮雕。
一个箭头。
他们已经挖了有一米半左右,要想把这个东西搞出来,还得相当大的工程量。他们商量一下,先休息,再开始正式搞。两人一猫一大早就开始走,走了小半天才到了这里,这又挖了小半天,这一天很快就要过去。庄泽从坑里爬了上去,去洞口砍了树枝来烧火,顺便烤了他辛苦扛来的黑鱼。
庄泽已经习惯屁股那里针扎的疼痛了,疼也没办法,该干的活还是得干。屁股的疼痛让庄泽不由开始思考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在此之前他也想过,但从未这么细致的去想。他想到某些令青少年脸红心跳画面,不由叹了口气——想要做那些事,应该要很久很久之后了吧。
山洞外天色昏暗,夜晚降至。山洞内点着火,他们忙活很久,终于把那扇完整的门给挖了出来。
圆形,半径足有一米。擦干净之后,银色表面在火光下熠熠生辉。
像是太空飞船的门,似乎进去之后就到了失重的异世界。
“我开了?”庄泽抓住转盘式门把,问另外两个家伙。
“酷爱!”黑猫催促。
“你们离远点。”庄泽按住门,又拿衣服胡乱往脸上绑,捂住了鼻子。这地方少说也得在地下埋好几年了,还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有害气体。
庄泽深吸一口气,开始拧门把。他本以为这门会很难开,结果拧了十来圈,就听见吱啦一声,门开了。
一切正常。这门没有被内部空气弹开,也没有什么有害气体冒出来。
庄泽用力把门拉开,下面是黑漆漆的一片,看不清这地方到底有多深。
“这有梯子能下去。”庄泽问,“要下去么?”
“真磨叽。我先下去看看。”黑猫不耐烦道。它说着,就顺着梯子爬了下去。
“小心啊!”庄泽喊。
“知道啦……”黑猫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庄泽和阿海二号守在上面,等待黑猫的回信。他们两个都不是好奇心爆棚的人,倘若一件新鲜事物放在他们面前,他们两个大多会选择漠视。两人走到这一步,百分八十的原因都是黑猫的怂恿。如果这山洞只有这两人,他们即便发现了不寻常,也一定不会去搞翻土打洞这类麻烦事,他们会默默离开,换个地方落脚。
过了两分钟,黑猫的声音传来。
“下来!!!有好东西诶!!!”
第七十八章
两个伤患,废了很大力气才从上面爬下来。四周漆黑,凭感觉没办法知道这究竟又多深,庄泽在心里计算着脚步,一百一十七个台阶,每个台阶就打二十厘米算,这地方也得有二十多米深。他们艰难下来,来到了一处空地。庄泽站在原地,感到一阵凉意,这里是通风的,除了山洞,这里还得有其他出口。
“快过来!”黑猫在远处喊。
庄泽和阿海二号顺着那个声音往前走,慢慢他才发现,他们所处的地点,是一个地道。他伸手去摸,发现这地道足有五米之宽,没有什么腐败气息,只有灰尘——只消站在这里,就能感受到这是个废弃已久的破败地方。
他们走了百十米,看见了光亮。他们面前是一扇门,光就从门缝中溢出来。
庄泽推开门,入眼的,是一个类似于医院的地方。长到仿佛没有尽头的走廊,两边是规规矩矩的对应着的房门。这里落满灰尘,却不显得杂乱。
庄泽:?????
“灯是亮的?”他指着天花板上的灯管,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嘛,感应灯。五分钟没人说话,就会灭啦。”黑猫说,“这种东西,如果是好品质的进口货,一百年之后也会亮的啦。”
“这是哪里?”庄泽自言自语。本以为是ufo,甚至是什么宝藏,却没想到,意外到了个这么样的地方。“还有没有人在?”
“……找找看咯。兵分三路?”黑猫兴高采烈就要往前走。它对这个地方,隐约有种熟悉感。具体是怎么个熟悉法,它又一时描述不上来。
“喂!”庄泽叫住它,依靠一只猫什么的,他现在已经可以坦然面对了,“还是一起吧。团体行动安全些,又不知道这里有什么。”
“啧,真麻烦。人类做成你们这个样子,就该切腹自尽啊。”黑猫说着,还是停下脚步,它回过头,等待两个伤患。
铺天盖地的,惨烈的,毫无人性的,令人作呕的白。
他们走在走廊上,时不时看看两边的房间。什么都没有。除了白,还是白。天花板是白的,墙壁是白的,地板是白的,门是白的。这里的房间没有窗户,每一个房间都如同做腊肉的罐头盒。
庄泽的绘画课上,讲过白色的象征意义。纯洁,纯粹,冷清,离别。这种无颜色特征的颜色,给人的感受往往是两种极端。白色同时还有种禁欲气质,对某些人而言,或许还能激发起某种残虐的心理。庄泽对白色无感,倒是夏天衣柜里全是白t,简洁干净好洗。而这一会,他面对这一望无际的白色,开始有些难受起来。
这种感觉实在令人压抑。
走廊仿佛没有尽头,庄泽看不到终点,开始有些头晕,他停下脚步,喘了口气说:“等我一下……我有点晕。”
“这就不行了?”阿海二号讽刺道。
庄泽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摇头道:“抱歉。”
他们在走廊一边休息,阿海二号坐着,庄泽半趴着。黑猫趴在庄泽身上,尽享人肉坐垫。
“我来过这里。”阿海二号突然说。
庄泽:????
“哈?”
他愣了愣,问:“你来过这里?”
阿海二号丝毫不觉得自己透露了多大的信息,他表情也有些犹豫,他蹙眉想了想,说:“当时年纪还小,有一次醒来之后,发现自己所在的房间变了。那个房间禁止随意出入,当时和其他实验体一起,扒着门缝看外面。和这个有点相似。”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他们这些实验体的存在,是为了复制一个名为“四宫”的神奇男人,那个男人在经历各种非人折磨之后,成了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这也是,他发自本能排斥四宫的原因。
他在海云港的实验基地呆了很多年,只出去过那么一次——当然,不是放风,是交换实验。据说是从日本秘密请来了什么医学家来做人体实验,那个医学家手里有当年731的重要资料,可以对当年的实验进行还原。时隔多年,他依然记得那次实验,不光是因为地点不同,更是因为那次实验之后,他所在的实验队伍,死了很多个小孩子。
死了一个又一个之后,他是唯一的幸存者——连同那个傻子。
他的存在,就他自己而言,也是十分无法理解的。
他第一次对这个世界的感知,是哭泣。他在混沌的黑暗中睁开眼,听见有人在低声哭泣,他沿着那哭泣声找了很久,终于在黑暗的一处角落里找到了那个哭泣的人。一个小傻子。
他问傻子,为什么哭。
小傻子说,他们今天用火烧我。
小傻子说,我没有做错事情,有按时吃药,可是还是挨了打。
他看着小傻子,想摸他的脸,却怎么都触碰不得。他说,不要哭了。
从那之后,每当小傻子挨打挨骂在夜里偷偷哭的时候,他都会被吵醒,被那小傻子从黑暗中拉出来。他让小傻子不要哭,他说,我帮你报仇。
他在夜晚哄那小傻子入睡,听那小傻子讲无趣的故事,看着小傻子或哭或笑。小傻子依赖他信任他,总是期待着梦境到来。他其实,是陪着那小傻子长大的人。
可惜,那傻子都忘记了。
世界上唯一知道他存在的人,后来却忘记了他。
连同过去曾受过的苦。
只有他还记得。每一分每一秒的过去,他都不曾忘记。
偶尔矫情点,多少还是会有些难过的。
不过他又笑自己何必。他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家伙,连“人”都算不上,那傻子,还以为他是幻觉。多可笑。
但他多多少少还是能做些什么的。至少,他不想再让那傻子受罪。他还得帮那傻子报仇,这是他一早就说过的。
对于他这么一个“幻觉”而言,能做这些,已经心满意足。
阿海二号有的没的说了些话,庄泽听的云里雾里,只得把这些信息来一次整合。他和黑猫你一言我一语,凭借黑猫庞大的脑洞与偷听八卦的超强能力,构造了一个颇具灰色喜剧般的故事。
每一个凤梨罐头,都关乎上万人的生死。每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都藏有一个故事。少年庄泽和黑猫所生存的世界中,有这么一个角落。这个角落里,在不住重复着一段并不光彩的悲惨过往——过去的那段悲惨,在这种强烈反差下,渲染成了灰色喜剧。
四宫这个人,是那段黑色历史留下的一个瘤子。和抗战老兵,和慰安妇,和那些失去父母妻儿的可怜人,没什么两样。那些参与过黑色历史的人,都已经苍老,都将死去——除了历史书,没人再会记得那些惨痛的过去。但四宫可是不一样,四宫是不死的,四宫会是过去永远的记录者。
受害者四宫,从狼窝逃出之后,却又进入了另一个虎穴。他不需要再被折磨,却阴差阳错,开始折磨起了别人——即便这不是他的本意,但他无能为力。他这个人,说白了,和肥肉没什么两样,只要他活着,就会有人打他主意。想利用他,想囚禁他,想复制出更厉害的四宫。
延续几十年的人体试验,成果运用于军事、航空、医学等领域,充分造福社会。当然,在造福社会的同时,偶尔满足一下个人私欲,搞一个四宫二号之类的计划,无伤大雅。
能实施这种庞大的计划,绝非个人能力所能达到,而是牵扯到最核心的地方。说起来,也是讽刺。在阳光照耀下的地方,写满“勿忘历史珍惜当下”,而在黑暗角落,却和当年的侩子手合作,屠宰无辜的国人——类似于阿海这般无辜的孩子。
多滑稽。
“这个地方,之后为什么废弃了?”庄泽问。
“国内的实验基地不止这两个,塔里木,长白山,西沙,藏北,在那些山腹和地下,都有这类试验场地。这个地方,可能是当年日本遗留的地下基地,是二次改造建筑……我知道有类似的基地,没听过这个。”阿海二号嘴角上翘,口气略带不屑。他在基地呆了那么多年,偶尔也能听见那些老东西扯皮,内容无非是别的基地里又研究出了什么东西得到了什么奖励,个个都想着升官加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