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呆从本里抬起头来“嗯？”

“直到昨天。”

“昨天怎么了？”

邓廷昊笑得高深莫测：“昨天这个蠢货迫不及待地让自己在电视上露了个好脸。”

“所以呢？”阿呆面无表情地继续问。

邓廷昊一下子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拍着手说道：“所以？所以他是自我显示型的偏执狂啊！这种人时常沉溺于扬名立万的幻想中，生活中却反而害怕与人打交道，他很宅，怎么可能会亲自跑遍整座首都去挨家挨户地锁定他的目标呢！他获得信息的渠道，只有媒体啊！”

阿呆听到这里，一直如湖面般平静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这三个受害者家庭都上过电视！”

“而且是至少五分钟镜头的专访。”邓廷昊大步走向起居室去拿茶几上的手提电脑，一边大声说道：“书房里还有一台，快，和我一起找半个月内本地电视台的所有可能片段！这三个家庭，很可能都被同一档节目采访过！”

“好！”阿呆利索地回答，然后再次施展了他的秒移神功，“唰”地一下进了书房，停顿一秒，又“唰”地一下抱着电脑坐在了沙发上。

邓廷昊原本正风风火火的动作卡了壳，虽然他已经见识过一次了，却还是又一次被吓得心脏蹦蹦乱跳。这个助手作风太彪悍，他有点怀疑自己的心脏能否承受。

经过热烈讨论的房间里终于渐渐安静了下来，然而正当两个人抱着笔记本电脑疯狂地浏览和检索时，门铃突然“叮咚——”一声响了。

邓廷昊和阿呆同时从电脑屏幕后面抬起头来，邓廷昊奇怪了一下，正犹豫着，就听门外传来一个很有磁性的男声：“阿昊，是我，明凯。”

7.

邓廷昊的脸一下子就板了起来，阿呆小声问他：“李明凯是谁？”

“猪王。”邓廷昊面不改色地回答，然后站起来去开门。门外站着的高大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西装，邓廷昊忍不住讥讽道：“特工老大换正装了，挺帅的嘛。”

李明凯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有话跟你说，让我进去。”

“就在这说。”邓廷昊伸手按住了门口，挑眉冷笑：“昨天我在走廊里被勒令离职的时候，你怎么不有话跟我说呢？”

李明凯的脸色隐隐发青，他深吸一口气，非常诚恳地说：“阿昊你太言重了，怎么能说是勒令离职，你一个外挂，本来也根本不在我们编……”

邓廷昊闻言立刻关门：“慢走不送！”

李明凯一把撑住了那条细微的门缝，用力把门撑开，急忙忙地解释：“我不是存心气你，也不是那个意思，我是真的有话跟你说！”

邓廷昊冷笑一声，正要开口讥讽，却突然感到身后一阵风。下一瞬，阿呆已经面无表情地出现在他身后，认真地问道：“需要我帮你处理他吗？”

邓廷昊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站在门外的李明凯就开始玩命揉眼睛，惊呼道：“是我看错了还是怎么着？他他他……他是怎么飘过来的！”

邓廷昊邪笑着勾了阿呆过来给李明凯看：“怎么着，我新招的小徒弟，文武全才，你服不服？”

“我……他这不科学啊！”李明凯说着直接闯进门来，打量着这个一身书生打扮并且疑似面瘫的大男孩。邓廷昊给阿呆使了个眼色，然后得意洋洋地显摆着：“来阿呆，给他展示一下你的速度。”

阿呆思索了片刻，而后沉默地点点头。他往后退了一步，在一个确保李明凯能够看清的角度，用快于正常人两倍的速度擦着地往前移了一下。为了增强真实度，他甚至还特意增加了略夸张的助跑动作。

邓廷昊心底悬着的一口气松了下来，旋即转身眉飞色舞地问李明凯：“怎么样？牛不牛？”

李明凯的面色也缓和了几分，只是还是有些疑惑：“我刚才看怎么好像比这个要快。”

“阿呆认生，也可能是你太不招他喜欢了，哈哈。”邓廷昊一边打着马虎眼一边把李明凯往里推，并且乘势转移话题：“有话快说，我这家里打从昨儿个开始就已经不欢迎你了。”

李明凯从口袋里拎出一只精致的奔驰车钥匙：“你不欢迎我，连这车也不想再要了？”

邓廷昊哼了一声，而后盯着车钥匙看了两秒，无所谓地撇嘴：“不给就不要呗，反正我自己有车。”

“阿昊，你要理解我的难处。我是特工头子没错，但我充其量算是个行动队长，上面的决策，我实在是左右不得。”

邓廷昊翻了一下眼睛：“我知道啊，所以我没怪你，你现在就可以走了。”他说着抬脚指了指门：“还是那句话，慢走不送！”

“你这说的完全是孩子话。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替人背黑锅走人？”李明凯说着，将车钥匙放在邓廷昊的腿上，又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不会死心，一定会继续调查这起案件。这次的案子曝光了，但是行动负责权还在我们科。NSG那边的情况我全权掌控，你这边的一切行动也可以继续，这辆车我已经换上了假牌照，你可以暂时继续用着。兄弟能帮你的忙，也就这么多，你就和你新招的这个小徒弟……”李明凯说着，目光复杂地看了依旧无表情的阿呆一眼，突然临时转了个话题：“哎？我怎么觉得他这身衣服这么眼熟呢？”

在一边装深沉的邓廷昊一下子从沙发上弹了起来，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否认，就见李明凯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一脸惊讶地转过头来惊呼：“我天！你什么时候交的新男友？！”

“什么新男友？”阿呆在一边插嘴问。

邓廷昊只能苦笑：“真的不是。你看他什么也不懂，很纯的学生党，你别黑人家。”

“可是他穿的分明是你……”

“是我大学时的衣服没错，这孩子是我在道边上捡来的，没爹没娘，找不到工作，想自杀。我刚好缺一个听话跑腿的小徒弟，怎么，你有意见？”

李明凯心道：猫腻大大的！意见更是大大的！可他转念又一想，现在不是惹邓廷昊的时候，便装了个糊涂摇头道：“没事了。你们俩抓紧时间吧，我得赶回分局去了。”

邓廷昊松了口气，瘫倒在沙发上冲李明凯摇着车钥匙：“慢走，欢迎你下次不要光临……”

李明凯走了，邓廷昊转着车钥匙发呆，依旧在尽职尽责地筛选电视节目的阿呆突然出声问道：“这就是你的老板吧？他为什么会觉得我是你的男朋友？”

邓廷昊从沙发上坐起来，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一时间觉得有点难以回答。他想了想，反问阿呆：“在你们的星球，只有男人和女人才可以在一起过一辈子吗？”

“当然不是了。”阿呆像看怪物似的看了邓廷昊一眼。邓廷昊瞬间激动起来，他没想到阿尔法一号竟然会支持同性伴侣，然而正当他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时，阿呆淡定地飘过来一句：“在我们的星球，没有人是在一起一辈子的。”

“What？！”邓廷昊感觉到自己的下巴砸在了脚面上，整个人呈风中凌乱状：“怎么可能没有人在一起生活？！”

“本来就没有啊。”阿呆理应如此地说道：“我们的计算机系统会为每一个人匹配基因最优化伴侣，然后各自提供生殖细胞，在育儿胶囊中培育新生命。没有人会和一个陌生人在一起生活。”

邓廷昊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又受到了冲击：“那孩子跟谁？”

“不跟谁，十六岁以前由国家统一抚养，十六岁之后就是独立的个体，过自己的生活。”

“我去……”邓廷昊摇头叹道：“难怪你是个木头脸……不对啊，那你怎么可能理解我们刚才讨论的案件？受害者明明都是以家庭为单位的。”

“我昨晚看了你的书，还发现了一些你和父母的照片，所以我知道你们的星球有家庭的概念。虽然这个概念很匪夷所思，不过我想，我可以接受。”

邓廷昊哭笑不得地想：兄弟，那还真是难为你了呢！

阿呆无视了邓廷昊濒临崩溃的脸色，追问道：“到底为什么说我是你的男朋友？”

“因为在我们星球，异性可以在一起，同性也可以在一起，我就是一个同性恋，只交男朋友不交女朋友。”

“哦。”阿呆点点头，没有提出任何质疑，继续埋头完成邓廷昊交给他的任务，只留下邓廷昊又一次为了他强大的接受力而原地默默地修复着自己的三观。

一个小时后，阿呆突然抬起了头：“我找到了。”

邓廷昊一下子奔过去：“哪儿？”

“这个，人生百味栏目组。三周前他们开始做关于人生境遇的大专题，这三户家庭都接受过时长五到八分钟不等的街头访问。”

邓廷昊看着屏幕上笨拙地表述着自己家庭情况如何如何窘迫、孩子如何如何努力读书的夫妇，若有所思。他伸手指了一下屏幕下面的进度条：“给我跳到第三户家庭。”

阿呆点头，按照视频划分好的结点直接跳转了过去。随即，第三个受害的母亲出现在了屏幕上。这个中年女人一脸苍老的皱纹，带着很明显的消极情绪——

“境遇什么，不就是过日子吗？过的还是苦日子。从前孩子爸爸不在世了，我一个人拉扯孩子，以为他考了大学能有出息。结果砸锅卖铁这么多年，到头来，孩子还是低收入人群。你问我人生境遇是什么，我说就是一朝为穷人，永世不得翻身……”视频播到这里镜头就转了，主持人开始以此为反例，进行人生应该保持积极心态的说教。

阿呆按了一下停止，然后抬起头来，与邓廷昊对视。邓廷昊叹口气：“就是这个了。所有的事情都在拍子上，我们这回一定能找到他。”

“你要怎么做？”

“等。”邓廷昊看了看手机：“这节目是每周几播出？”

“周五凌晨档，后天应该会有一期。”

“冷频，看来非常适合我们又宅又变态的小伙子……”邓廷昊仔细想了一下整条逻辑链条，然后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关电脑吧，后天我们熬夜守着，挑选符合条件的受访者去家里蹲点。”

“嗯。”阿呆听话地关上电脑。两个人在起居室里静默地坐了一会，金灿灿的夕阳笼罩着整座城市，透过巨大的落地窗，能看见外面车流往来的街道和络绎不绝的人群。邓廷昊觉得有点困，他懒得开灯，索性就窝在沙发里静静地和阿呆一起看着外面的夕阳。

“地球很美。”阿呆突然开口轻声说。他回过头，用那双如黑夜般宁静的眼睛看着邓廷昊，说道：“我喜欢这里的食物和人们，也喜欢这里的夕阳。”

“你能习惯就好。”放下工作的邓廷昊声音变得非常柔和，带着一点沙沙的磁性。他随手揉乱了阿呆又黑又软的头发，起身说道：“你会更爱地球的，趁着周五前我们要去一趟超市和商场，买一点存粮，再为你添置几身行头。”

“好。”阿呆配合地点头：“晚上吃什么？我又饿了……”

邓廷昊悲情地叹了口气，认命地拿过电话：“我来订披萨吧，手伤不好，我也懒得出门折腾了。”

“好。”阿呆依旧赞同，他看着邓廷昊熟练地拨出号码叫外卖，自己就抱着他昨晚翻腾出来的那个兔绒毯子坐到落地窗前去。房间里归于一片祥和的宁静。邓廷昊叫完外卖后开了灯，把起居室的灯光调到最暗，然后走到家庭音响前挑碟：“阿呆，你喜欢看什么片？”

阿呆认真地想了想：“什么都行，我们星球上只有新闻节目和讲座。”

“真无趣。”邓廷昊撇撇嘴。他看了看抽屉里密密麻麻的高清碟片，突然头脑中灵光一闪，扭头看了看一边依旧瘫着脸的阿呆，摸出最低下的一盘碟冲他晃了晃：“那就看点刺激的。”

阿呆点头，继续看他的落日，只说道：“好啊。”

于是邓廷昊心满意足地把碟放在一边，然后起身去厨房烧水。厨房里很快传来了电水壶里呼噜呼噜开水沸腾的声音，阿呆回过头来打量着邓廷昊的家庭影院，一个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门铃再一次被摁响了。邓廷昊从厨房伸出脑袋来：“阿呆我在洗手，你去开门。”

“哦。”阿呆拖着做成小狗熊造型的大毛拖鞋站起来，走到门边去开门。门外是一个穿着红黑色快餐店工作制服的年轻少年。少年眼睛很大，脸上是让人一看就特别开心的笑，两个酒窝看起来非常狡黠。他手里拎着好几个大纸盒子，一开门就嚷嚷着问道：“阿昊，你要在家里办party吗？”

8.

阿呆闻言一愣，门口的少年看见他明显也一愣，两个人同时开始打量对方。

阿呆飞快地将男孩从头扫瞄到脚，得出结论如下：此人男，目测173cm，矮，瘦。性格过于外向，声音过甜，穿衣品味过低，笑容略刺眼，整体不太招人喜欢。

段阳也同时一点一点地将阿呆看了个全，心说：诶呀我的小天，这是哪来的面瘫啊？长的嘛……也就那样吧。等等，这人怎么穿阿昊的衣服啊喂！这人不会是阿昊的新男友吧？我天，阿昊怎么会喜欢和自己一样高的男生……

两人正处于微妙的沉默中，邓廷昊已经洗完手走过来了，他顺手接过披萨盒子，然后非常熟稔地招呼段阳进来坐。段阳转换表情非常快，转眼就恢复了刚才开心的冒泡的笑容，尖声叫道：“阿昊！这人谁啊？新欢？”

“别瞎说！这是我徒弟。”邓廷昊关了门，一边示意阿呆也回屋里来。

“徒弟？有这么呆的徒弟？”段阳一蹦一跳地去捏阿呆的脸，捏到了，很细腻的皮肤，只是皮肤的主人现在一张脸已经冷得可以反光了。邓廷昊眼睛一瞟看见阿呆冷森森的表情，立刻过去拽着段阳往起居室拖：“别咋呼了，你下班没？要不要留下吃？”

“我才不进你这狼窝，我已经约了人了！”

邓廷昊一愣：“约了人？”

段阳笑嘻嘻地整理好自己闹出一身褶子的工作服，一边娴熟地从邓廷昊的皮夹里往外抽人民币一边说：“是啊，我已经找到下家了，喏，开心事一件，今天披萨给你打八折。诶对了你怎么订这么多，我得拿手机算……”

邓廷昊卷起外卖宣传单狠狠敲了一记他的头：“别扯那些，你找到下家了，他叫什么？干什么的？”

“我说你这个前任管得也太宽了吧！”段阳吊儿郎当地数钱，一边貌似浑不在意地说：“龙哥是有正经事业的正经人，比你正经多了。”

“龙哥？你连他全名都不知道？”

“知不知道全名重要吗，人家有车带我兜风，有钱和我约会，床上功夫一流，床品也好，我也不是准备和他过一辈子，恋个爱而已，犯得着查人家户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