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廷昊撇撇嘴：“哦，那真是太感谢了。”

“不必客气。”阿呆摇摇头，从毯子里面站起来说道：“走吧，我快要饿死了。”

邓廷昊心里嘀嘀咕咕的简直把这个奇怪的外星人吐槽了个千百遍，但是不知道原因何在，是心里的愧疚使然，还是那纤细而有力的身材让他动心，他竟然没有再啰嗦什么，反而还麻利地找出一套自己学生时代的衬衫长裤和板鞋给阿呆换上，真的准备带阿呆出门吃“早餐”。

路上阿呆告诉他，在他睡觉的时间里，阿呆自己已经把家里的所有电器和家具通通捅咕了一遍，大概都明白了是干什么的。还有衣柜，阿呆也已经“检查”过了，并且认为他的衣服虽然“材质不可理喻”，但是“确实非常新颖、好看”。而在阿呆亲自换上了这一身纯棉的地球人衣服后，更加毫不吝啬地夸赞：“非常舒服，没有换气系统却依然透气、吸汗。”

面对如此无厘头的评价，邓廷昊简直不知是哭是笑。所幸，从两人见面以来这第一次比较有营养的谈话中，他也隐隐约约知道了一些阿呆的事情。原来阿尔法一号是一个科技非常先进的星球，这个星球里的生物分三种：一种是扎克那样非常脆弱的低级生命，一种是强大凶残但大脑并不发达的猛兽，还有一种就是人了。奇葩的是，除了人类之外，其他的生物都是完全光合供能的自养者，而人类的所有营养成分，是由守卫军集中捕杀猛兽，从中提取营养素并投入批量生产，只供生命需要，根本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食物”一说。同时，阿尔法一号上没有任何丝绸棉帛，只有简单的木材和各种金属。这也就解释了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为什么一身钢铁侠的装扮了。

除此之外，邓廷昊还暗暗推测阿尔法一号上的人普遍比较冷血，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情绪，人与人之间的安全距离很大。就像阿呆，十足一块木头。然而出于职业习惯，这些话他没有对阿呆说——他能够通过任何一个细微的举动对任何人作出精准的心理测绘和人格描摹，但是，他可不会逮谁告诉谁，要不然也未免太讨人厌了。

十一点钟，已经接近午饭时间了。邓廷昊思索片刻，敲了个响指对阿呆说：“走吧，我知道有一家很棒的三明治店。”

这一路上，他已经对地球的各种食物成分和科技水平做了大概介绍，阿呆已经比昨天好沟通多了。阿呆闻言便点头问道：“三明治是什么做的？”

“嗯……大概是谷类、蔬菜和肉类做成，还有丰富的酱料。”

“芝麻酱吗？那很好，我很喜欢。”

“不不……芝麻酱是中式的酱料，而三明治采用西式的酱料，主要有芝士、沙拉、千岛、花生、蛋黄等等，味道也很好。”

阿呆放心地点点头：“那就好。”

“对了阿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基础代谢大概是多少？”

“嗯……三万千卡吧。”阿呆想了想，说：“我不太确定……但是如果不做太剧烈的运动，应该差不多够了。”

邓廷昊闻言华丽丽地囧了：“再不够就去死好了。我们地球的青壮年男子每日基础代谢大概只有一千五百千卡，你是我们的二十倍。”

“可我跑得比你们快、跳得比你们高，而且不止二十倍吧。”

“嗯，这倒是。看来你们的新陈代谢非常旺盛，体内能量利用率也很高。”

“对，我们很少排泄废物。”阿呆点头说。

邓廷昊不无刻薄地腹诽：那倒是很省事也很省纸啊。

两个人说话间，已经散步到了邓廷昊推荐的三明治店。这家店的名字叫Butter&Daisy，将醇滑浓郁的黄油和清新爽朗的雏菊融合成一个店名，营造出非常温馨而轻松的气氛。这家店开在邓廷昊居住的国际公寓附近，有大量老外出没。那些外国的大家庭子女众多，经常是一大家子十几个人一起光临，让人看上去就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当然了，最重要的一点是，只有这里有十人份的大三明治，阿呆只要吃两个就好了。虽然有点自欺欺人的嫌疑，不过邓廷昊还是坚持认为两个Super绝对比二十个Regular不惹人注意得多……

阿呆环视着格调清新明亮的店内布局，看起来很新奇。而邓廷昊则无视了服务小妹震惊的目光，硬着头皮点了两份超大装的肉食者至尊和一份正常的意式热辣芝士，配一桶冷榨橙。

散发着香甜味道的三明治很快送上来，邓廷昊砰地一声打开密封的铁罐，空气迅速在冷橙汁的表面飘起白雾来，邓廷昊把橙汁斟满两个漂亮的水晶杯，声线清越地说道：“请吃吧。”

阿呆抓起三明治，一层一层地辨别了好一会，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把厚厚的三明治咬进嘴里。

邓廷昊可以确定，他听见了蔬菜被咬断时发出的咔嚓的声音，并且更加确定阿呆现在一定已经咬到了烤得劲道十足的培根。嗯，现在Butter&Daisy特制的蛋黄酱应该已经和香醇的黄油一起融化在了阿呆的舌头上，很快，他的牙齿就会接触到可以中和肉腻的那片脆爽的酸芒果。

这是一家用心的店，只提供用心而美好的食物。邓廷昊相信自己的口味和眼光，事实上，他只需要看一眼阿呆表情的细微变化，就能猜测到这个面瘫的家伙心里此刻是多么的澎湃。

亲自挑选最精致和美味的食物，再亲眼看着别人为它而震撼，这是多么大的成就感。邓廷昊心满意足地卷起自己的三明治，大口大口地嚼着全麦面包里大颗的麦仁，看看窗外来往的年轻时尚的行人，沉郁了一天的心情终于渐渐明媚起来。

毫无疑问，阿呆爱死了这个三明治，也爱死了那凉丝丝酸酸甜甜的橙汁，对面的男人很快就吃光了自己的小份三明治，然后翘起一条腿，悠哉地看着落地窗外的城市。

正午的阳光斜斜地打进屋子里，在邓廷昊的侧脸上镀了一层闪亮亮的光芒。阿呆看着对面的男人，突然间彻底下定了决心。他放下手上吃了一半的三明治，端端正正地坐好，对邓廷昊坚定地说道：“邓廷昊，我有正事要和你谈。”

“嗯？”邓廷昊声音愉快地转过头来带着笑意看着他。阿呆抿了抿唇，说道：“我想和你谈谈关于合伙人的事。”

6.

“合伙人？”

“是的。我觉得我们两个完全可以为对方提供支援，以此达到共赢。”

邓廷昊笑了：“我明白，我能在食物和住所上支援你。那你呢？你能支援我什么？”

阿呆非常严肃地看着他：“我能保护你。你不是要找那个凶残的罪犯来交给你的老板吗？我可以帮助你，并且给你提供保护。”

邓廷昊闻言心思不由得活络了一下，阿呆虽然身手超凡，但外表看起来更像一个呆呆的大学生，若是像今天这样穿着一身学生的行头手里拿着笔和本，绝对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日后对GSN说起阿呆，可以说是自己的小徒弟，谁也不会怀疑。

这倒确实是个非常捡馅饼的机会。阿呆吃得多，但是绝对不会比雇佣一个职业保镖更贵。邓廷昊不动声色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果汁，脑袋中飞快地比较了一下留下阿呆可能会承担的风险以及阿呆本身的潜力，他拽出一张纸巾简单擦了擦嘴，直截了当地开口：“说说你的条件吧。”

“至少三个月的合作时间，为我提供充足的生活资源以及住所，还有一张你所说的身份证。”阿呆的回答非常干脆。

邓廷昊愣了一下而后笑了：“你接受新事物的速度倒是很惊人。你的要求我都可以答应，不过这个身份证确实很难办。”

“你有办法吗？”

邓廷昊笑：“有，但是得费些时间。想要为你这个小黑户弄个身份出来，我至少要先把手头的案子了了。我得提醒你，犯罪者是严重的病态偏执狂，作案手法非常诡异、残暴，你做了我的保镖，就要承担一定的伤残甚至死亡风险。”

“这个我知道。”阿呆淡定地点头：“那么，我们成交？”

“好，成交。”

“邓老板，我会努力为您工作的。”

邓廷昊有点无奈，一边招手叫买单一边说道：“别叫老板，你可以叫我阿昊。”

两个人打了计程车回到公寓里，邓廷昊让阿呆坐在餐桌前，然后从自己的书房里的保险柜中拿出三个牛皮纸档案袋放在他面前。

“这个，是我学生时代经手过的几个案件，和我个人的一些感悟，你可以看一下。”

“还有这个，是我自己整理的对犯罪行为的归类和总结，你要记熟。”

邓廷昊把两个牛皮纸袋按照先后顺序递给阿呆后，叹了口气坐在他对面，拆开第三个牛皮纸袋：“至于这个，这里面是我最近接的这个案件的所有资料。”他说着，从牛皮纸袋里拽出一沓照片来一张一张摆开在桌子上。照片上是不同死者的近距离多角度照片以及死者家周围的卫星地图照。

邓廷昊打开手边的镜盒，带上他工作时惯戴的金色细框平光镜，看起来前所未有的干练、严肃：“第一个受害家庭，单身父亲和两个儿子，两个儿子都是大学三年级学生。父亲遇害，两个儿子幸免。作案手段：入室行凶，作案工具应该是一把长刀。死者的手里攥着大把钞票和几张银行卡，经我们仔细检查，是犯罪者在死者家里搜集的财物。”

“第二个受害家庭，四口之家。一儿一女是双胞胎兄妹，都在上小学，父母是普通工人。孩子幸免，父母遇害。作案手段和作案工具同上所述，死者手里依旧被塞满了自己的财物。”

“第三个受害家庭，单身母亲和一个儿子。儿子是应届大学生毕业，刚刚就职于小公司做职员，母子全部遇害。和上面两起一样，一刀毙命，手里攥着财物。而与前两起不同的是，这一次，犯罪者留下了这个。”邓廷昊说着，翻开最后一张照片递给阿呆，是留在墙上的血字：当希望变成绝望，我们只能一起下地狱。

阿呆接过那一沓触目惊心的照片，说道：“看来你说的没错，这个人很凶残。你们的工作进展到哪一步了？”

邓廷昊揉着鼻梁沉重地叹口气：“犯罪动机解析。这三起案件有两个共同点：第一，犯罪者似乎以大学毕业为界限，划分了他要行凶的人群。很明显，他只对有工作的成年人下手。第二，犯罪者让受害人攥着财物死去，这一点很奇怪。而值得我们注意的是银行卡——银行卡与钞票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符号，银行卡的财富存储量具有无限可能性，所以我们将它看作一种抽象的、代表一切财富的象征。”

阿呆点头，拿起最后一张照片：“这个留言要如何解释？”

“这个是我们的一个转机。当希望变成绝望，我们只能一起下地狱。这话听起来不像是罪犯的话，反而像是其中一个受害者对另一个说的话。试想一下，既然犯罪者的犯罪动机没有变化，为什么又多留下这样一句话呢？”

“因为他在做第三起案件时，情绪更加激动。”阿呆接口答道。

邓廷昊闻言有些惊喜地挑了挑眉，他本来没指望这个木疙瘩能回答他的问题，他忍不住真心地夸赞道：“你很聪明。没错，因为第三个家庭更能激起他的犯罪欲，在作案时，他的自身代入感非常强。我相信，这第三个家庭在某种层面上应该与犯罪者的家庭环境有更高的相似度。作为一个偏执狂，犯罪者在杀了这家人之后会获得比之前更强烈的自我肯定，他在极度膨胀和疯狂之下，才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邓廷昊解释完这些，正要说出自己的最后结论，却突然听见阿呆轻声说了两个字：“仇富。”

邓廷昊讶异了，他有些震惊地看着阿呆，满脸的难以置信。

然而阿呆却翻着他整理的卷宗继续道：“所以你们需要解释的是三个问题：第一，为什么犯罪者要以大学毕业为条件来定位行凶对象。第二，塞在死者手里代表财富的东西到底能够说明什么。第三，最后一个受害家庭到底是哪里勾起了他自己的感情共鸣。”

邓廷昊难以形容自己内心的震惊，他缓缓说道：“没错。这些问题我们已经做出了十分精准的解释。”

“嗯，你说我听着。”阿呆低头看着卷宗说道。

邓廷昊点头，然而却又摇头，他的眼底突然带了淡淡的笑意，鼓励阿呆道：“不，我想听听你的解释。”

阿呆一愣：“我还没看完卷宗。”

“没关系，卷宗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里。”邓廷昊指着自己的头说道：“如果只会从卷宗里找答案，就和NSG那些文职没什么两样了。”

“好吧。第一，大学毕业这条线可以界定很多东西，但最主要的是是否有可靠收入来源。观察这三起案件可以知道，犯罪者的杀人目标应该集中在已有经济收入的群体上。第二，在尸体上做修饰原本是不必要的，唯一的解释就是这种修饰能够满足其某种强烈的心理需求。我姑且猜测，犯罪者将攥着钱财死亡的死相当作一种嘲讽。第三，纯属猜测，犯罪者家庭应该和第三个家庭一样，单身母亲和刚刚工作的儿子。”

“很好，非常好。”邓廷昊难掩神色中的赞许：“阿呆，你太让我意外了，想不到你会有这么灵敏的逻辑。你在阿尔法一号是干什么工作的？”

阿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是一个守卫军。”

“……”

邓廷昊沉默了很久，而后蔫巴巴地低下头：“警察叔叔好。”

阿呆不明白警察叔叔这个称号的梗在哪里，也就不能明白邓廷昊此刻内心深处有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的壮观感受。他只是继续认真地观察照片上的死者，看起来倒真的有几分职业范。

邓廷昊叹一口气：“好吧，你说得很对也很好，已经完爆了NSG那群废物。不过你还有一些疏忽，下面我来做准确的犯罪者轮廓测绘。”

“嗯。”

邓廷昊顿了一下，好心提醒道：“此时你应该拿笔做记录。”

“哦。”阿呆一点也没有觉得尴尬，非常干脆地翻开邓廷昊早先给他的黑色小牛皮本：“说吧。”

“……”

邓廷昊腹诽着真是一点架子都存不住。他平时在NSG做最后的轮廓定位时，底下那些平时拽上天的特工们都是一脸崇拜的。不像阿呆，表情永远比墓地还要平静。

没办法，谁让他招来一个智勇双全的面瘫呢？邓廷昊叹口气，开始做定位描述：“我们要寻找的犯罪者：男，年龄在25到30岁之间，读过大学，甚至是名牌大学，当前应就职于一份收入非常微薄的工作，这份工作不是他的第一份，但一定是收入最低微的一份。这个人家庭条件差，只有母亲，且已过世。他的人格非常卑微，会经常用贫穷自嘲，会固执地相信除了自己之外，一切贫穷者都有仇富心理。他从不承认自己仇富，而且总站在道德至高点上去鄙夷那些他认为仇富的人。他混在人群中会卑微得让人很难留心，但是当他一旦控制不住自己扭曲的心理，一旦开始犯罪，就永远都停不下来。”

“你很专业啊。”阿呆一边做着笔记一边点头道。

“你可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邓廷昊朝阿呆笑笑，摊摊手继续说道：“这份分析我已经递交给NSG过了，但是因为三个受害家庭地址非常零散，又根本没有任何联系，所以我们一直不知从哪里下手。直到……”邓廷昊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