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阿呆依旧是呆呆的没有表情的状态，点头说：“我尽量吧。”

“再睡一会？”邓廷昊试探地征询他的意见：“如果你不想一个人睡，可以和我挤一挤。”

“嗯。”阿呆的反应就像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他温顺地拉好被子躺下，闭眼之前还对邓廷昊说：“不挤，这床很大。”

邓廷昊只得幽幽叹气。为了避免自己产生一些不必要的想法，他刻意与阿呆保持了一点距离，然后再一次浅浅睡去。

这一次两人都没有睡很久。刚刚六点多邓廷昊就再次醒来，他翻个身，看见阿呆已经睁大眼睛在看着他了。邓廷昊无奈地坐起身子好脾气地问：“又饿了？”

阿呆点头，想了想又说：“我们好像已经有一点你说的默契了。”

邓廷昊：“……其实我想说我听见了你肚子叫。”

“哦……”阿呆有点遗憾地捂捂肚子：“地球的食物能量还是太低了，从前我不用吃那么多东西肚子也从来没叫过。”

邓廷昊心道得了便宜还卖乖，昨天一天你吃了我一千来块钱你知道吗？可他腹诽归腹诽，还是好脾气地起床洗漱，准备填报这个小钢铁侠的肚子。

外卖实在是吃不起了，邓廷昊干脆下楼买了两斤手擀面上来，给阿呆煮了一大锅清汤面。面条里放了一点碧绿碧绿的油麦菜和切得很细的柴鱼丝，打上两个糖心的荷包蛋，配段阳从前腌的非常脆爽的小黄瓜，看起来也非常不错。

邓廷昊给自己盛了一小碗，给阿呆盛了一大盆。然后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对坐在餐桌两侧吃得很香。

阿呆喝干净了最后一口汤，然后放下盆摸摸圆鼓鼓的肚子说：“原来你做饭也很好吃啊。”

邓廷昊点头：“会一点，复杂的就不行了。”

“这样就已经很好了。”阿呆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还非常善良地主动拿着两个人的碗筷去洗。邓廷昊趁他洗碗的工夫换好了衣服，告诉阿呆要出门采购了。阿呆点头跟着出门，两个人走到楼下，却意外地看见停在单元门口的黑奔驰。

车玻璃摇下来，是戴着墨镜穿便装的李明凯：“上车吧，今天陪你们逛逛。”

邓廷昊不客气地带阿呆上车，帅气地甩上奔驰车的车门，然后冷笑道：“我看你是又有需要我的地方了。这个案件还没了，又有新案件了？”

李明凯好脾气地笑笑，从手抠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丢给他，而后非常娴熟地启动车：“你随便看看，有想法就随便说说，我也只是来你这碰碰运气。”

10.

奔驰车无声地驶离金融街，邓廷昊拆开牛皮纸袋，开始读手里这份卷宗。作为值得NSG经手的一起案件，它的卷宗实在是出人意料的薄——准确地说，只有轻飘飘的一页纸。

十天之内，两起虐杀案。受害者都是二十岁的女孩，二人被找到的时候都已身亡，并且都是遭强暴后又被虐杀，连全尸都不剩。

李明凯从后视镜里看着邓廷昊，眼神略有深意：“因为那该死的纪律，我不能给你看照片和其他的细节。我拿这个来问你，也只是在陪你逛街的时候随便编一个故事出来问问你的看法而已，懂？”

邓廷昊点头，目光飞快地扫过那少得可怜的案件描述，神色凝重。他闭眼静思片刻后，缓缓说道：“好，就当我们只是凑在一起八卦一下。我问你，受害者致死原因是什么？”

“失血过多。”李明凯的回答非常干脆。长年在NSG的工作让他已经锻炼出了职业的冷静，可以暂时性忽略那些因同情泛滥而产生的情绪。

邓廷昊的反应比他更冷静：“有肢解？”

“不仅。”

“我懂了。死者面部遭到破坏了吗？”

“面部全部完好，除了泪痕和沾到的血之外，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邓廷昊嗯了一声，把资料放回到档案袋里，然后仔细地抻着袋口的棉线一圈一圈缓慢地绕好，给出初步结论：“情感缺乏型变态狂，有过强女干入狱记录，入狱期间表现良好甚至获得过减刑。你可以从这方面入手。”

“情感缺乏型？”阿呆小声问：“那是什么？”

“情感缺乏的人缺乏羞耻、怜悯、同情和良心，人格冷酷无耻。他们不在乎任何社会地位和社会荣誉，没有良知，鄙视道德，大多都是在青春期遭遇过性挫折或者从小生活在身心虐待中。”

李明凯在前座补充道：“简而言之就是变态中的变态。会从折磨别人、看到别人痛苦中获得自己极大的快感。”

“哦，我知道了。”阿呆点点头，然后就看着车窗外不再说话。邓廷昊打量着阿呆的后脑勺，心里忍不住琢磨着这个面瘫心里在想什么。车里安静了一会后，邓廷昊想了想又说：“这种人从前应该属于自闭型强女干犯，做着畜生不如的事，然而举止怯懦又不善与人交谈。出狱后他们往往走上另一个极端，性格变得张狂而轻浮，然而内心深处依旧自卑，所以往往会选择那些非常开朗和阳光的人群下手。”

“你说的没错。受害的两个女孩都是人缘长相俱佳的大学生。”

邓廷昊嗯了一声，把档案袋往车前座一丢，嘴角噙上一丝笑：“大概的情况我心里有数了，只是还差一些细节。既然你没有权力向我提供更多资料，我也就只能帮到这了。”

“我知道。NSG的犯罪分析科已经给出了基本定位，我只是来你这里确认一下。”李明凯点点头，方向盘无声地打了个转弯，车子平滑地驶入商场的地下停车场。这辆黑奔本来就是NSG派给邓廷昊的车，李明凯下车爽快地和邓廷昊、阿呆挥手拜拜，眨眼的功夫就已经从行人疏散口消失了踪影。

“走吧，逛街吧。”邓廷昊拉着阿呆去坐通往商场地上的电梯。阿呆却明显有点犹豫：“这个新案子，就这样了？”

邓廷昊笑：“挺有责任心的嘛。放心吧，这个犯罪者的心理非常典型，NSG的犯罪档案库里随便一抓就一大把这样的，没什么特殊。李明凯今儿个来，一是为了和我确认一下，二也是想给我透个信。”

“什么信？”

邓廷昊脸上的笑容更加高深一点：“NSG暂时还离不开我，而且还没有聘用新顾问的意思。留给我们行动的时间，还比较充足。”

“哦，那是好事。”阿呆点点头。

“行啦，今天是采购日，花钱是一件很爽的事情，我们把那些恐怖袭击什么的都放一边去，OK？”

阿呆点头，然后开始充满新奇地打量这个从未见过的商场。

事实证明，找这个小外星人当跟班儿还是有好处的。阿呆非常乖顺，不尖叫，不乱跑，穿着邓廷昊从前的学生装，非常不引人注意。邓廷昊起初心还有点悬着，有点担心发生什么特殊情况阿呆会有超人类的反应，不过逛街的过程非常顺利，甚至被顽皮的小孩蹬了一脚后，阿呆依旧是那幅平和的毫不在意的神色。

已经习惯了和段阳呆在一起时长期保持救火戒备状态的邓廷昊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他注意到阿呆在走进每一家服装店时手指都会有不经意的小动作，代表他当时内心活动非常丰富。然而他外表却又依旧平静，一打眼看去也只是一个有点内向的大学生。

看来外星人不是人格冷酷，而是长久的生活在一个人与人之间的安全距离过大的星球，导致他们不擅长用表情和动作表达自己的心情。其实这样是非常可怕的，比如在北欧，人与人之间的安全距离是一米三，一旦两人间的距离小过这个数字，彼此都会感到非常的不适。众所周知，北欧的国家福利非常好，然而却通常都全民酗酒，自杀率极高，这都是因为过大的情感距离导致内心苦闷无处发泄造成的。

邓廷昊暗暗想，一定要让阿呆尽快变成一个地地道道的地球人。

然而地球人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成的，最起码的衣食住行就是首先要入乡随俗的地方。邓廷昊为阿呆做好了走休闲舒适风的打算，阿呆什么也不懂，当然也没什么疑议。事实上，服装店里的店员都喜欢死了阿呆，觉得他简直就是一个长相好看又安静的大娃娃，让试什么试什么，脾气和耐心都好到爆，如果不是因为阿呆真的不会笑，估计当场就会收到表白。

邓廷昊虽然处于事业危机中，但他终究不至于亏待了阿呆。一出手就是五套非常得体上档次的休闲装，简单的衬衫或T恤搭配休闲裤，衣服没有花里胡哨的LOGO和图案，都是很有质感穿起来很舒适的经典款。一圈商场逛下来，邓廷昊给自己重新选购了手机，而阿呆手里拿着装着自己新衣服的纸袋子，虽然依旧不笑，但邓廷昊直觉这个小钢铁侠心里已经美开了花了。

“阿呆，你能搬多重的东西？”邓廷昊问道，心里默默盘算着等会去超市要尽可能多地采购一些食材储备起来。

“没有计算过……”阿呆想了想，又上下看了一圈邓廷昊，很肯定地说：“但像你这么沉的肯定没问题。”

“……哦。”

“阿昊，那个是什么？”阿呆突然站住了脚步，眼睛直勾勾地往旁边看去。邓廷昊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原来是麦家的甜筒。甜品窗口排着挺长的队，大多是偷着跑出来约会的高中生。

“甜筒。想吃？”

“嗯。”阿呆点头，目光疑似羞涩。邓廷昊心里诧异了一下，这家伙山吃海塞的时候可从来没不好意思过。他往旁边打量了一下，看见一个男生正递甜筒给身边的女生，两个人一人一口地舔着，笑得特别灿烂。

邓廷昊隐隐约约觉得阿呆可能是因为这个觉得尴尬，但转眼一想又觉得不应该。外星人的世界他还是不太懂，索性也不去猜了。他倒出皮夹里的一把大钢蹦，刚刚好八个，够买两个双色甜筒。

“行，吃吧，零钱够。”

于是阿呆有点开心地进入了吃冰淇淋的队伍。窗口里的两个甜品小妹同时开工，队伍移动得很快。邓廷昊买了两只抹茶双旋甜筒，和阿呆一人一只。

“谢谢。”阿呆依旧非常有礼貌地接过来。他的眼神似是无意识地往旁边的那对情侣那里飘了一下，又移回来。邓廷昊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阿呆的反应，其实他很想看清阿呆是会微失落还是松口气，不过很遗憾，阿呆依旧是那幅呆表情。

邓廷昊心里忍不住又狠狠腹诽了几句呆瓜，然后狠狠地舔了一口冰淇淋。

阿呆没吃过冰淇淋，就学着邓廷昊的样子舔着吃。他刚舔了一口，眼睛就非常明显地亮了一下：“很好吃啊。”

邓廷昊嗤地一声笑出来，带着不知道因为什么的得意揉了揉阿呆的脑袋：“跟幼儿园小孩似的。”

阿呆没有追问为什么，他此刻全部的心思都已经集中在眼前的甜筒上。邓廷昊悲催地发现此呆在吃甜筒的时候根本无法行走，于是只好囧囧有神地陪他一起站在麦当劳门口一口一口地吃冰淇淋，顺便为麦当劳做免费代言。

阿呆的表情非常严肃、认真，几乎是用一种虔诚的态度舔着面前的奶油。邓廷昊看他舔一口白色，舔一口绿色，再舔一口白绿交杂的地方，反复这么做，乐此不疲。暗暗感慨一个人能把甜筒吃成这样，也算很可以了。他拿着甜筒对阿呆说：“你现在应该已经认识到，食物在地球并不单纯是用来填饱肚子的，它更是一种产生幸福感的来源。无论心情好不好，都可以吃好吃的东西。所以你不必像抢饭一样吃出你超人的速度来，慢慢吃会更好地品尝到每种食物的味道。”

阿呆沉默地点头，继续舔甜筒。甜筒本来就不大，很快就被舔光了，阿呆甚至还意犹未尽地咔嚓咔嚓嚼掉了剩下的蛋筒。邓廷昊注意到旁边人的目光，有点虚弱地问：“喂……我刚才跟你说的，你听到没有啊？”

阿呆无言地丢掉垫手的纸，目光跳过邓廷昊的脸，直接落在了他手里剩下的半个甜筒上。

“你吃不完，可以给我吗？”

邓廷昊翻了个白眼，把早就被舔得面目全非的半个甜筒塞进阿呆手里：“吃吧吃吧。”

两个不同类型但外貌俱佳的男人站在甜品站边上吃甜筒，并且疑似暧昧，很快就引来了小女生议论，更有人偷偷掏出手机开始拍照。邓廷昊无奈地叹口气，虽然他是Gay，而且从未试图遮掩过什么，不过这样还是让他感到非常不舒服。邓廷昊拉着阿呆大步离开，绕来绕去一直绕进了一家男士内衣店，才堪堪甩脱了那些情绪很容易激动的小女生。

阿呆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是有点遗憾，甜筒太小了，舔几口就没了。他侧过头去看邓廷昊，邓廷昊正微皱着眉环视周围还有没有多管闲事的人，一低头正好和阿呆略有些思索的眼神对上。

“怎么了？”

“我在想，我们可以把协议有效期改得长一点。”

“为什么？”

“跟你在一起，有好吃的。”阿呆如实说。

求人还不嘴甜点，这理由也太直白了。邓廷昊直接就在心里呵呵了，开口拒绝道：“以在下的经济实力，是绝对养不起你一辈子的。”

“好吧。”阿呆闻言默默地点了点头。邓廷昊看了他一眼，发现他依旧是那幅呆呆的表情，也不见有什么失落，便忍不住再次在心里愤懑地腹诽他果然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呆瓜。

11.

阿呆似是随口提了一句要不要延长协议，在被拒绝之后好像很快就忘了，并没有任何反常，邓廷昊也就没再想这码子事。俩人依旧和谐地采购，买全了衣服就向商场顶楼的超市进攻。

这家超市名叫Fulfill Store，简称FS，是美国人开的。无论是低档超市具备的平价米面菜肉，还是高档超市琳琅满目的进口食品，这里一应俱全。对于邓廷昊这种对生活品质要求极高，但又不至于非常装叉地抵制平价货的居家好男人，这家超市简直是不二的选择。

逛超市的人很多，然而琢磨超市的却很少。优秀的超市管理者都是真正的流程设计师，他们会在超市中设计出一条无形的线路来，让人无意识地沿着这条线走就可以顺其自然地买到所有想要的东西。作为一个比较挑剔又刚好懂的东西略多的处女座，邓廷昊对这家超市实在是满意到不行。

人啊，谁都是这样，肚子里有东西就会忍不住想要往外倒。邓廷昊从进了超市入口开始，就跟阿呆大谈这家超市的好处，慢慢的话题就引到了路线设计的艺术，再然后到了潜意识的主导性，最后绕来绕去竟然回到了邓廷昊的看家行当——心理学。

阿呆无声地推着车，也不知道在没在听，只是专注地左右环视着超市里的一切。那排排的货架、琳琅满目的食品，和在货架中穿来穿去的人群，无疑组成了一个新鲜度爆棚的世界，让没见过什么市面的外来者难以移开眼球。

邓廷昊知道自己的话痨又开始了，然而兴致一上来，这话匣子就收不住。他也没工夫管阿呆到底有没有认真在听，反正说出来了就是爽。他作为一个自由职业者，没有同事，也很少有机会和别人探讨自己那些用心修研过的东西。在这一点上，呆头呆脑又非常耐心、平和的阿呆，无疑是最好的听众。

邓廷昊说得眉飞色舞，畅快无比。等他终于说累了、并且话题也暂时告一段落的时候，他才终于迟钝地意识到阿呆已经在酸奶冰柜前徘徊了许久了。邓廷昊有些尴尬地打消了自己歇一会口舌然后再战的念头，凑上去指点：“这是酸奶，对身体很好的一种饮品。但这边都是国产，旁边的柜子里有意大利进口的鲜水果酸酪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