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水的地点就在出村的公路边,沿着一条山涧往山上走大约五百米。因为山势非常陡峭,没有路都是两米多高的寒芒,背东西上山十分危险。幸亏这些男人都是应非池亲自选出来的,每一个都经过灵气炼体,爬这点山小菜一碟。
爬过一段坡,视线里出现一块小小的平地,平地之后是一块近百米高的峭壁,凡人完全无法攀登。一条成年男子手臂粗细的瀑布从峭壁上直冲而下,在平地上形成一个水潭,水质清凉透亮,水底的细沙清晰可数。
“就是这里了。”周满说,众人将工具放下,开始动手。
男人们先用附近的黄泥和树枝,在水潭中间做了一个半米高的堤坝。堤坝用树枝固定,中间填了黄泥,最里层用芭蕉叶垫起,最大程度地拦住水流。
筑堤坝要花很大力气,做完的时候已经是午饭的时间了。这个年代很少有人带饭盒上山,太占地方。每个男人手里都有一个芭蕉叶包起的饭团,饭团中间裹着菜。用作午饭的菜很需要讲究,尤其是这深冬的中午,必须不结油而且冷了口感不受太大影响。
不过一切都难不倒巧手的瑶族女子,她们秋天的时候就会种下头菜——头菜是一种茎块和叶子一样可食用的蔬菜。收割之后,将头菜洗净,用刀将头菜拳头大小的圆柱体茎块切成大小适中的片,但是不能将头菜割断,茎块和菜叶必须还是连在一起的。接下来要将头菜放在太阳下晒三到五天,将头菜晒蔫,随后准备一个大簸箕——直径最好在1.5米到2米左右。可以将头菜切成碎块,也可以整株制作,总之要晒上适量的盐,用力搓揉,让头菜充分吸收盐分。再然后仍然要晒一段时间,将头菜的水分最大程度地晒干。
那之后,就可以装坛了。
L市嗜辣甜酸三种味道,辣的代表是螺蛳粉和各种凉拌菜(绝对不是东北某国那种),甜的代表是凉粉以及各种甜品,酸的代表就是各种酸笋酸菜和果蔬酸。酸菜有两种,一种是后世用来做酸菜鱼的那种水浸泡出的,另一种就是干燥腌制的酸头菜了。
因为喜欢吃酸,所以L市的市区乡镇到处都有酸坛卖,后世做果蔬酸会用玻璃酸坛,但酸坛主要还是陶瓷的。酸坛的造型是一个上大下小的圆锥体,开口上有一圈水槽,配套一个沉重的陶瓷盖子。
当材料准备好——比如说头菜已经撒盐腌制晾晒好了,就可以装进酸坛了。装坛的要求是越紧实越好,一定要塞得满满当当。盖上盖子后,还要在水槽上倒水,目的是最大可能地阻隔空气进入。一旦让空气渗入,酸菜就可能腐烂,那么整坛头菜就废掉了。
腌制头菜的时间最少要一个月,留久也完全OK,如果时间太久头菜太酸,煮之前用水洗几遍就可以了。但是开坛之后的酸菜要在一个月或两个月之内煮完,否则味道就不大好。
酸头菜的茎块脆而且酸,比腌萝卜更开胃促食欲,同时它的菜叶非常吸油,与笋干不相上下。灌江村的瑶人最喜欢用酸头菜炒腊肉,尤其是那种肥瘦均匀或者偏肥的腊肉。炒出来之后腊肉颜色金黄,表面有一层微弱的油亮但绝不肥腻,而酸头菜吸足了油会非常香。酸头菜炒腊肉当然出锅趁热吃最好,但因为油脂都被酸头菜吸收了,不会结油,所以冷却了风味也不错,因此,这道菜也是瑶人山上做活时最常用的午饭配菜。
此刻,山涧边的平地上一溜十几个男人盘腿坐在地上,每个手里都有一个芭蕉叶包裹而成的方形包裹,随手折断寒芒的杆子用刀削好就是筷子了。拆开芭蕉叶,空气里便飘起一股酸头菜的香味。
水潭中间的堤坝截断了流水,没有活水补充的后半部分渐渐干涸。当众人吃完午饭稍作歇息,又可以开始接下来的工作了。
第43章
等水潭的后半部分的水大致流光,男人们又开始动作了。
他们在地上清理出一块干净的石板,随后将水泥倒出,在那块石板上开始搅拌水泥。再然后,他们在水潭的最外侧砌了一个半米高的水泥堤坝。堤坝的中间留有一个孔,里面插着黑色的结实胶管。距离胶管约二十厘米的地方,有细密的纱网做成长方形的罩子,从上面和里侧两个方向遮挡住,防止落叶或者虫子之类的进入胶管。
将水泥堤坝做好之后天色已经晚了,冬天的大山总是黑得特别快。男人们背着空背篓和工具回家了,水泥堤坝要过几天才能彻底干燥,在堤坝干燥之前,他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第二天,周满又带着那些强壮的男人继续了,这次工作的地点很近,就在茶山坪最上面屋子的茶园子旁边。这是最近接聚落的一个陡坡,非常适合挖一个蓄水池。
蓄水池最好不要露天,这回非常容易被雨水污染,而且远离大地的庇护,水分会蒸发得很快,夏天还会造成水温过高不适宜饮用。所以周满综合各种计算之后决定,将水池都建在地下,就像地理书上介绍的西域坎儿井一样。
初步定的是一个直径三米高五米的圆柱体水池,因为不能用法术,所以一筐土一块石都必须亲手挖掘。男人们奋力挖掘,女人们则将挖出的泥土倒在别处,小孩子和老人负责监督以及送水。这是个十分浩大的工程,但因为被灵气洗涤过,男女老少的身体素质都非常好,水池只挖了两天就好了。
将水池挖出来之后,还要在里层涂抹水泥,这水泥不能掺太多沙子,否则就容易渗水。水池朝向聚落那一面被挖去了一块泥土,用石头砌成墙壁一样坚固的形状。八根胶管从距离水池底部二十厘米高的地方连接而出,通向茶山坪的各家各户。
水池的露出地面的部分被做成半球状,顶端削去一块,做成一个一米直径的口。上面的盖子在挖水池的时候就制作了,是一个一点五米直径厚十五公分的水泥盖。
“真是浩大的工程!”应非池抹着额角的汗感叹。他是挖掘水池的人员之一,本来周满安排他去运土的,但是他不愿意。“我难道不是男人吗?”小道士这样抗议,周满就没有办法了。于是从来没做过体力活的应非池就这样挖了两天的泥土,一个筑基后期的修士,手心生生磨出了血泡。
周满心疼得眉头都皱成一团了,应非池却觉得没什么。他庆幸地说:“幸亏教了他们修炼体操,你又是炼气后期的修士。如果只是普通人,做这个水池要花多少力气啊?”
想到这里,应非池忽然有些尊敬那些没有法力、仅仅凭着双手和大脑就做出各种事业的凡人了。他在涂抹好水池露出地面的半球体时提议道:“要不要在水池上题字留念?等水泥干了就不好写了。”
确实不好写,坚硬的水泥,必须周满在铁器上灌注法力才能划出刀刻般的痕迹。
“好啊!”茶山坪的小组长阿正说,华南八九度的冬天,他也是满头大汗。“写什么呢?”
“让非池来写吧。”周满说,“非池会写诗,还写了一手好字。”
“原来非池还会写对子啊!”村民们不知道什么是诗,在他们的印象里,文学功底最好的代表就是每年过年时在圩上摆摊写对联的老人。
“啊?”应非池愣了愣,赶紧摆手。“没得,我没会……”
“没有事。”周满拍拍他的头,笑着说:“写得押韵就好了,口水一点的打油诗就行,要他们看得懂,但是字一定要写好。”
他都这么说了,应非池又怎么能不答应?只好随手折了一根寒芒的枝干,站在水池边皱眉。他沉思许久,终于动笔,唰唰唰在未干的水泥上写了一首诗,还郑重地写上了日期。
“写了什么?”周满比他自己还激动,立刻上去查看,念道:“水有源头树有根,吃水不忘挖井人。有志不怕水源远,龙王佩服架水人。公元一九九零年农历十二月十二。”
“龙王佩服架水人……”阿正喃喃,随后一拍手掌:“写得好啊!”
“是嘛!我们从那门远架水回来,龙王也要佩服啊!”
“没管过几多年,只要我们这还有人,就会用到这个水池。给他们晓得也记得,是我们这一代人挖的水池。吃水没忘挖井人嘛!”
“还真的是有志没怕水源远啵,我们从墨齿坳那么远架水回来!”
村民们议论纷纷,最后一致夸赞:“非池你要得啵,写得好!”
应非池被夸得有些脸红,抓抓头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心里很开心,因为他努力为别人做事,事情做成了,别人开心而且感激他,这让他成就感爆棚。
“难怪修真者尤其是剑修喜欢行侠仗义,原来竟然这么开心!”
更开心的是,第四天接通各家各户的水管,安装水龙头后,堤坝和水池的水泥都干了。周满带领男人们从墨齿坳牵水管回水池,再一次检查了各处的设备和工作。再然后,周满亲自动手,将源头水潭中间的黄泥土堤坝捣烂清除,囤积了四天的水哗啦一下冲向纱网,漂浮的落叶被纱网挡住,水流冲向水泥堤坝并且囤积,通过水管流往村子。
周满沿路观察,让茶山坪的组长阿正记下每一处可能出现故障的接头。等他们一路检查到聚落的水池,所有的人都在欢呼。
“周满,周满!”应非池扑过来抱住他,完全忘记期考那天的纠结和羞涩,大声笑道:“周满,有水啦!有水啦!”
清澈的泉水在胶管的指引下流入水池,清脆的滴落声响在每一个村民的耳朵里。所有人都在欢呼,老人们甚至抹了眼泪。
“要庆祝!”阿正大声说。“杀鸡!搞一餐!”
当天晚上茶山坪每家杀了一只鸡,酿酒的家扛了酒坛,留有榛子的家炒了榛子。八家人在谷坪那里烧起风炉架起火锅,痛痛快快地喝了一顿。
“这是什么?”应非池闻着那醇香的透明液体,十分好奇。
“这个你不能喝。”周满有些醉了,但仍然记得自己家长的使命。“酒,瑶人自家酿的酒很辛辣很烈,你一口就会醉倒。而且……你还没满十八岁,未成年人不许喝酒!”
哦,该死的十八岁限定!应非池愤愤,最后狠狠地喝掉了好几碗鸡汤,然后将喝得半醉的周满牵回了学校。
只有茶山坪的水池需要花这么多时间而已,其他的聚落都离山沟比较近,就如同预想的一样,十五天过后,整个灌江村都脱离了挑水的年代,从此进入开水龙头玩水的时期。
“幸亏有阿满啊!”吴东感叹,“应该摆酒请你吃!”
“吴东叔,算了吧,我是不能再喝了!”周满连连求饶,每一个水池做成就有一个聚落摆酒庆祝,这半个月来周满每隔几天就要喝得半醉,实在不敢再喝酒了。
“那嫩子得!”吴东不肯,“你对我们村有贡献啊,我们要好好的谢你!”
“讲得好像我不是灌江村人一样。”周满故作生气,引得吴东只是摇头。周满知道瑶人都是这样,他帮你多少他不会觉得什么,但是受别人一点帮助他们就会觉得必须回报。他想了想,说:“这样吧,马上就过年了,我没养有鸡鸭和猪,也没有种菜,你看大伙杀猪的一家给我一两斤猪肉,还有鸡鸭啊白糍粑啊给我一点就得了。”
马上就要过年了,等处理完土产店和药膳店的事,他要好好地给小道士过一个年。毕竟,这是周满第一次跟人过年,也是应非池在这个世界过的第一个年,必须郑重对待。
第44章
过年是一件令人又开心又烦恼的事。
过年意味着总结啊,这一年过得好不好,收益多少,是不是过得幸福,将来一年要怎么办。各种各样的总结,财务上的,感情上的,社会交际等等。别的不说,光是年终财务就能折腾死一个大活人。
周满现在就陷在这苦恼的痛苦里,幸好药膳店十二月十五就关门了将账本先送了过来。周满在架水的时候白天跑山做工,晚上看账目,要不是应非池的照明符散发的灯光非常柔和,估计他的眼睛要弄得半瞎。将账目核对好,算了一下利润,跟李兰分成之后,周满又给了李兰和韦晓云一人一份奖金。
“就当是给你们的红包了。”这年头没有网银,过年了转账不方便,只能趁着出来采买架水的材料时提前给。
李兰母女看着那些现金简直说不出话来。几个月前她们还欠着地下钱庄的钱,被人砸了屋子,差点连女儿都被卖去接客。现在账目还清了,开了一家店,店面生意红火,老板还聪明大方,一出手就是上千块的奖金。
“老板……”李兰哽咽了,抹了一把眼泪把分红的存折推了回去。“这钱我们不能收,你帮我们母女俩还钱的事我一时没敢忘。这钱是我们还你的,你要是不收,我们母女也没有脸再跟你做事了。”
这母女脾气犟啊……周满摇头,他可舍不得把李兰母女放走,她们俩做药膳的手艺一等一的,在店里做久了什么事都清楚,在指点之下也慢慢懂得了很多管理方面的问题。周满没力气再去培养这样的一个人。
他想了想,将存折收了回去,却将现金往前推:“这个是奖金,奖金可以收了吧?你们欠我的钱也还清了,以后大家就是合伙的关系了,不要觉得这只是我一个人的店,这也是你们的,懂吗?你们不是给我打工的,你们是老板。”
李兰不好再推,只好将奖金收起来了,说道:“老板,我们家以后问问我爸,跟他多学点东西。”
黎敏在一旁看着眼睛都冒¥符号了:“老大,李阿姨能得两千块,我和罗锐有没有两千啊?”
周满哼了一声,撵他回土产店去了。这几天L市已经开始办年货了,土产店的榛子、药材、笋干、茶油等都是畅销货,尤其是榛子和药材,榛子可以当零食,药材用来熬汤,是畅销中的畅销。黎敏曾经担心过的榛子积压过多的问题瞬间就解决了,现在他正担心存货是不是够卖。
“记得留一点到明年开春再卖,否则明年春天我们就没有东西可以卖了。”周满叮嘱他。
等周满把架水的事情处理完,也到了十二月二十五,黎敏和罗锐也可以放假了。罗锐在土产店工作的这几个月性格变了点,他开始知道社会的艰难,知道不依靠他的母亲需要花多少力气受多少苦。他尽职尽责地将货物清点好,做好了账目给周满看。
“罗锐哥变温和了很多。”应非池说。
“那当然,我又不是忽然冒出来要从学前班念起最后还考了五十几分的白痴。”罗锐立刻回了一记,本性毕露。
“哎!”黎敏扯了一下他的衣角,小声说道:“别这样嘛,非池是很好的孩子。”
他的声音依旧是软软萌萌的,听在耳里就像小孩子乖巧地讨好一样,令人十分受用。罗锐哼了一声,什么话都不说了。
“我还以为……”应非池满脸震惊地跟周满咬耳朵,“罗锐哥为什么会听敏哥的话?”
“嗯?”周满短暂地抬头望了那头一眼,那里黎敏正小声地逗着罗锐,不知道说了什么罗锐一下子努力,狠狠地给了黎敏胸膛一拳。可惜黎敏牛高马大,胸膛结实得就像铁板,还因为冬天穿了厚厚的棉衣,根本不痛不痒。罗锐登时恨恨,伸手就去捏黎敏的耳朵,黎敏小声地求饶,望着罗锐的眼睛水润润的,就像一只委屈的大狗,罗锐的神色不变,手劲却明显松了,那力气,蚂蚁都捏不死。
他们……周满震惊,但就要过年了,不好这个时候说,只能低头继续看账本。
“怎么样?怎么样?”黎敏哄好了罗锐立刻过来趴在桌边等发奖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