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影术+番外——琰迟
琰迟  发于:2015年07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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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旻早就注意到了书生的身影,即便周围的人摩肩接踵。瘦瘦小小的一团不太合身的白衣罩在他身上,书生正忙着拾掇桌案上的画具。他摊前人来人往,却没人分暇看顾他摊子上的画。

“你来啦。”书生没有抬头就知道秦旻已至。

秦旻生怕自己眼花,怎么这书生像是又瘦了不少,脸颊深凹,怪可怖的。

“喏,画交给你了。”书生直奔主题,将画展开在秦旻面前,有意要秦旻端详。

不消细看,就看出了端倪,秦旻望着他问道:“这不是你前日里画的那幅。”

“是也,这幅画是公孙宴辗转寻不得的,我瞒了他好几年,他见我为了他的事劳累奔波,一心生感动,不就对我上些心了?”书生对画爱不释手,理着压皱的边角,答得虔诚又病态。

秦旻只觉得心里发毛,这书生究竟到了用情多深的地步。他颤颤地想着,眼睛却直瞟手头的画。

耳边一阵荡漾轻笑,书生轻佻地道:“我可比你用情至深多了。”

心中所想被看穿得一览无遗,秦旻只能缴械投降,仔细打量起所谓的公孙宴看好的丹青。

画纸成色暗黄,看得起来是久经风霜了,其上是枝头红粉的桃花,若是秦旻没有猜错,这种画法还是书生提过公孙宴常使的那种。

秦旻对赏鉴丹青没有造诣,粗粗扫过个大意便就功德圆满了。在卷起画稿之前,他特地留意作者的一方印,印上仅有一个字——甲。

当世丹青名家他也有所耳闻,这甲是哪路高人呢?

秦旻拉着书生衣袖,还不及问,就听到身后一响:

“竟会是你!”

21、镜花如幻空意遥

怪书生一听这声音便知它主人是谁,当即梗了梗脖子,笑都荡到了眼梢里,和小孩儿偷了蜜一样开心得咂咂嘴。若不是他身子不健实,怕真是要当中手舞足蹈起来。

书生赶忙拾起一旁的抹布胡乱蹭去了手心沾上的新墨,正正衣冠满怀期待地走了出来。张着他鲜红的嘴,开开合合,终是一遍一遍欢欣地喊出了他藏在心里的名字:

“公孙宴。”

“你怎么得空来此地?”公孙宴徐徐走近,轻轻蹙眉,貌有不悦,却碍着秦旻的面不方便发作。他瞄了一眼后头有意问询的秦旻,将书生拉到一边,压下声音问道,“你是要来捣乱不成?”

“你前日里捎给我的东西我收到了。”书生送上覆着干墨的手,紧紧握住了公孙宴的左臂,“这么多年来,你是唯一一个还记得捎东西给我的人。”

公孙宴心知和书生对着干自己捞不到半分好处,就任他捉着自己的一条手臂,却不知自己这一放纵让后头的秦旻尽收眼底,神色黯淡。公孙宴愠怒地开口:“嗬,顺手罢了。我和鬼差大人的交情似乎也还没好到那份上,不过是有门生意在。”

“你并非那种过河拆桥的人,你那日烧供奉时的心里话我都听见了。”鬼差眨了眨眼,揣着一腔情意望着公孙宴,还悉心替他理还额前吹乱的青丝,着了魔似的道:“不过还是你自己那张脸我看的过去,齐衍文这张脸再出众,在我看来也不及你长相的万分之一。”

“可秦旻几世以来就是只吃齐衍文这一套,你说是不是。”鬼差语气中不免失落,恍若替公孙宴打抱不平。他冰凉的指间触及到公孙宴眼下子女宫的位置,幽幽叹道:“我的公孙宴这里是有颗痣。我听旁人提起过,那颗痣意象不好,说是感情多磨,易生变故。”

一番虚情假意的话听得公孙宴很不是滋味。右手使不上劲,他只能用蛮力犟着左手,只盼能把如胶的掌心从他臂上挣开。

“你还是少管闲事的好,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指点点。”公孙宴挣不过鬼差,抬脚给在他脚背上补了个鞋印。

鬼差不恼,反而和公孙宴越贴越近。他在公孙宴耳边呵了口短气,蛊惑道:“你可知每每看见你这样手足无措,我都心疼的紧,又欢喜的紧。”

公孙宴那点妖术邪术和鬼差比起来便是“小巫见大巫”,他受制于鬼差的法术而不得动弹。公孙宴急忙瞥向被撩在一边的秦旻,只盼着他能转过头去,别瞧见这一处不堪入目的画面。

偏偏秦旻目瞪如铜铃,将公孙宴和鬼差状似卿卿我我的一幕看得分毫不落。秦旻捏紧手中公孙宴中意的画稿,几般规劝自己还是在各自闹得不好看之前识相些独自走开罢,可脚底像是黏住了石地,灌了铅似的沉重。

他顿时耸眉塌眼,觉得自己不仅痴情一片,还极其苦情。

鬼差注意到了他处两道交汇的视线,他不由得嗤之以鼻,笑话公孙宴这榆木脑袋好了伤疤忘了疼。他抖了抖两道高耸的横眉,哂笑道:“怎么,心肝又痛了?可有他当年害的你痛失右手那般连心?又或者像他亲手送你入地狱时受的剥皮抽筋之苦?再者,也可以和那时他特地远请的茅山术士捉拿你这只所谓的狐妖受的火炙之刑来比比,你现在不还怕听见鼓声吗?”

一连几问,鬼差将公孙宴逼问得哑口无言,只得收回自己的视线。看着公孙宴再度吃瘪的模样,他作弄的恶趣又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鬼差弹了弹公孙宴僵硬麻木了百年的右臂,死咬着他心上被自己一字一句挑开的旧伤不放,火上淋油道:“我这只是随便数数,就这随便数数的行径也把你害的浑身血痂。”

公孙宴已经垂下了脑袋,手里力道一松,全然地弃甲曳兵。有的事已经是心头的芥蒂,若不是鬼差有意提起,他自己断然就不会去回忆。

“我和秦旻在一起三世没有几天快活日子,痛彻心扉倒都是他给我的。”公孙宴握拳再松,松了松后又握成拳,如此机械地反复,“我在戾气最重的时候都没有取了他性命。”

又顿了良久,鬼差才等到公孙宴的一句回话:

“既然已经满身血痂了,又何惧血染长袍。”

公孙宴重又仰面,扫到了不远处秦旻逗留的视线。

“你还真是一条心只往死里头奔。”鬼差闹不太明白,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一句,只当公孙宴回了阳间几日脑子又糊涂起来了。

“我冒着灰飞烟灭之虞都能豁出去到这一步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再惨再潦倒也最多是往事重演,至多是心疼一疼,你们鬼差拿雷锁锁我去阿鼻道地狱,受尽折磨而已。”

“最差也不过如此。”公孙宴淡然地道,唯独从他发白的脸色和发白的嘴唇上才能依稀估量出这人还是在怕的。

鬼差不以为然,鼻间重重地腾了口气,看着公孙宴一脸不见棺材不掉泪,他愈深想愈气急,“放心,秦旻铁定没多久就和以前一样一脚把你蹬了。到时候我一定拿最粗的雷锁捆你个蠢蛋,时不时给你道电刑,把你一脚踹进阿鼻道地狱的时候,我就让你光着身子去爬冰山!”

公孙宴蓦地莞尔,盯着鬼差发脾气的脸拾起笑容道:“你说的酷刑是冰山地狱使的。”

“那把你丢进大坑里,剪短绑着巨石的绳索,把你压成肉泥。”

公孙宴笑得更深,“那是石压地狱。”

鬼差登时噎住,他当差这久以来从没遇到罪孽滔天之人,也就轮不到他去阿鼻道地狱探一探究竟。难以名状的悲戚突如其来涌上心头,化作一道绸纱萦绕不去,他鼻间一酸,言语涩了涩,道:“没想到日后去阿鼻道,是因为要送你去。”

鬼差不知何时撒了手,公孙宴得空擦掌乐道:“那我这恩情你可要记准了,到时上路就少拿电闪劈我了。”

“公孙宴。”

对方含糊地应了应。

“我其实挺喜欢你的。”鬼差目送别处,低声道,“不过还没到你喜欢秦旻那地步。我和你比起来,我就是看得开你心里有别人,你总爱钻牛角尖。哪天不愿折腾自己了,留自己个完整的魂魄架子到地府找我,我帮你把勾影术的罪名分摊下来,受罪也能受个共朝夕。”

“若是在洛阳一行结束之前都没人来拿我,我便、我便自回阴曹请罪,是时要杀要剐,要剥皮抽筋都看开了。”公孙宴觑了眼在日头下等的火急火燎的秦旻,半晌才松开紧皱的眉头,长叹道:“秦老七是再回不来了,死得比我还干净,我原就只是想找他陪我走走以前的路罢了。”

“公孙宴,你当初就该狠狠心把勾影术用在齐衍文那小子身上的,这样这世上不论是齐衍文还是公孙宴,都是你一人。妥妥地稳操胜券,也不至于还像今日煞费苦心、不得善终。”

鬼差的话犹如激起千层浪的一颗碎石,压垮骆驼的一根稻草,教公孙宴听得冷汗盗了一后背。

这样鬼使神差的话他不是没有考虑过,或许换言之,自从得知秦旻和齐衍文又能再续前缘时,他就在举棋不定:齐衍文这条命该不该留,到底该不该留。

答案其实就在口边,只是从前自己打死都不信而已。

“不论如何结局都是一样的。即便没了齐衍文,我还是要顶着他的身份和秦旻过下去。”公孙宴终能把郁结在胸的一口去长吁出来,体内取而代之的是阵阵清甜,“反正,秦绰川和公孙宴、秦旻和公孙宴都是无缘无分的,为何还要让齐衍文枉送性命。”

“随你,随缘吧。你只要别忘了有空烧给我供奉就可以了。”鬼差拗不过他,摆手就抬步走了。

公孙宴苦笑着目送他远去,心道鬼差来时无声无息,去又去的牵强附会,留个烂摊子让他给秦旻如何解释。

“阿旻,久等了。”公孙宴安步走去,与鬼差一番彻谈下来,却显得局促起来,他搜肠刮肚勉强套了个客套说辞。

“书生走了?”秦旻果然将疑惑表现的落落大方,他问道:“这一摊子东西怎么办?”

公孙宴捏紧拳头,果不其然圆谎是门技术活。他正绞尽脑汁着,面前却递来了一卷纸,纸边还被捏得起皱,甚至染上了星星点点的汗液。

“这是?”

轮到公孙宴看不懂了。

秦旻揉了揉鼻子,道:“那个书生说你喜欢的画,要我转交给你。”

公孙宴满腹疑窦,面色古怪地摊开手边的画纸。画笔清晰熟稔,使得是二分笔,笔墨秀润,将桃夭衬得丰腴姿致如兰闺玉女。朵朵含笑迎春,就如他时常说的那样,“白花如处子,红花如顽童”。

这是他画的,出自他笔下的旧画。左侧的一方“甲”字印,就是他身居王爷府做清客时方便称呼的名号。

秦王爷告诉他,这是丹青甲天下的甲。

“阿旻,这画你先替我收好罢。”

秦旻还想绕回到书生的问题上,周围突然骚扰起来,街上跑出来好几个带刀官兵直往前冲。

不少好事之徒已经围了上来,三三两两交头接耳,堵着被扬起的风尘,也堵住了秦旻他们的去路。几人七嘴八舌,凑在一堆也能各说各的,说的起劲。他们叙事颠三倒四,秦旻竖着耳朵听了许久,才听清其中一人道:

“顾家布坊的大少爷顾敏之死在九层轩里头哩,听说杀他的是九层轩二当家,啧啧啧,心都没了。”

秦旻脊背一寒,脑中闪过不少细枝末节,他死死抓过公孙宴的手,不由分说硬扯着他出人群。

“阿旻,你、”

“慎瑕,顾敏之的死是不是和你有关?”

22、若是晓珠明又定

秦旻黑着脸,正色侃然且目光沉敛如纹丝不动的江湖,但不消顷刻就能在天地变色间掀起轩然大波。

公孙宴抿了抿嘴,回看一眼拥挤的人潮,摊手耸肩却不肯多置一词。

秦旻盯着他,心头那把火被他这副畅快到不以为意的样子越催越旺,他夺三两步上前,猛地反扣住公孙宴的手,厉声厉色问道:“公孙宴,是不是与你有关!”

公孙宴一怔,圆润的杏眼张皇地望着他,因他这一阵仗吓了满怀。看着暴跳如雷的秦旻,公孙宴几次欲开口喊他声“阿旻”,都不得不打了退堂鼓。

公孙宴极快正襟从容,他睁开束缚,却仍是将目光送到了别处。再开口的时候,他觉得嘴里淡而无味,涩得人发酸,“你想听什么答案,是或不是?”

市人嘴碎,挤在一处谈论起来声音就含糊嘲哳。涌在秦旻他们这一处闹街上的人群已经渐渐散退,自发地聚到了九层轩下闹观好戏。

周围些许得静了下来,公孙宴撇开脸固执地看着前处的人头攒动,宁可就这么吃力地歪着脖子。

秦旻软了软调子,甫看见公孙宴灭了光亮的眼神他就不忍蛮横了,好言劝道:“我只是一时心急,所以方才语气才会重了点。才去九层轩那日,顾敏之走了以后你就说了自找,我起先还以为是说给我听的,后来遇见萧石之后,你又和他说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你和萧石结下梁子后,我把事情前前后后串了串,花了老半天时间串、串了串……若是此事真和你有关、”

秦旻说得支支吾吾,极难开口,公孙宴干脆打断问道:“若是此事和我有关呢?”

他撤回视线,越过洛阳两边连绵的山岳,越过百余步之隔的九层高楼,越过四周嬉闹的莺莺燕燕,两道如炬的目光已成习惯地落到了面前的秦旻身上。即便眼神坚定到能将人凿出个洞来,

公孙宴的脸色却很苍白,尤其是在洛阳的春花明丽杨舞柳骚的映衬下,习习旖旎春风好像就能将他吹倒一般。

他顿了顿,等了许久也等不到秦旻的答复,才道:“阿旻要把我拿去交给官府吗?”

秦旻与公孙宴再度目光相接,对方脆弱的眼睛闪闪烁烁,秦旻不禁胡乱想到这样的一双眼睛要是哭出来会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模样。

他当即想到的是在露水桥前的大树下,不过那时的公孙宴亟亟转身,再看清他眼睛的时候已经是干干净净,哪还有半点哭过的痕迹。秦旻旋即又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在东郊草庐里残破了的拨浪鼓,那上面就印着不知是谁人的深浅浓淡各不一的斑斑泪痕。

他顺着公孙宴的眼睛往下瞟去,再一入眼的就是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手指利落的细长。捏过画笔,握过折扇,还牵过他秦旻的衣袖,若不是亲耳听到过威胁之辞,秦旻怕是想也不敢想这样的手也可能会杀人。

要是这桩凶案正和慎瑕脱不开干系呢?自己真如他所言一般,要大义灭亲吗?

秦旻不由地摇了摇头,缓缓道:“要是和你有关,那牢狱之灾我替你挡。”

公孙宴的眼珠子一时动了动,比起听到鬼差说要和他分摊罪罚时更显得感慨万千。他又一次背过了身,突地起了厚重的鼻音,“今日真是风滥吹人眼,把柳絮都吹到眼睛里去了。”

秦旻有如得偿所愿地一笑,走上前按住他肩头道:“慎瑕,凡事还有我。”

“要是我说和我无关,你信不信我?”

不等秦旻作答,公孙宴负在身后的手猝然一手,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之前的那把桃花破扇,遥指九层轩道:“去一趟便知究竟。”

顾敏之之死借了他远来自京城商贾之家的身份在洛阳闹得沸沸扬扬。

眼看着前来捧场看热闹的人愈来愈多,秦旻公孙宴二人更是被推搡的足尖点地,侧着身子在人群夹缝里穿来梭去。几轮拳脚大战下来,秦旻被挤得手足无力而且是臭汗遍体,他瞟了眼不发话的公孙宴,从方才就一直凝着他发寒的脸,眉头的旋儿就没见打开过。

秦旻见到他无话可说的模样就内心忐忑,尤其是看到他在听闻顾敏之被害身亡了的消息后,竟是一脸了然,满腹无关紧要的作态时。

秦旻揣着发抖的心,赶紧抹去额头的热汗,慌忙之下隔着几个人,就和公孙宴闲扯一句道:“没想到顾敏之人气还挺旺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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