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影术+番外——琰迟
琰迟  发于:2015年07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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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听罢,莞尔而笑,这么浅浅一笑似要费劲他气力要他折腰。书生古怪地道:“我是说,我喜欢公孙宴。”

“啊、啊?”

“我喜欢公孙宴,这也是为什么我刚刚会帮你。”书生煞有介事地将笔一收,寥寥几句话间,他竟能将一幅画稿完工。

要么是已经熟能生巧,要么这书生懂些歪门邪道的法术。

秦旻自打撞鬼之后,满脑子都是些鬼神论。他心里是好奇的,好奇公孙宴和这个不明来路的怪书生究竟在什么地方初遇,又究竟怎会让怪书生对他暗生绮念。

他探着脖子近了近。书生大方地架好纸镇任他品鉴。画布上的旧石桥比起适才的一幅阴风鬼影更甚,四周均是洒上浓墨,唯独那方石桥上有些微的亮色,而这亮色就是书生的留白。石桥上隐约可见两个纤长的身影,不消多说,二人便是公孙宴与面前的怪书生。人形被书生用水墨粗粗盖了过去,仅能靠秦旻的猜度,二人许是在桥上望月谈心,或是聊风月。

依公孙宴的气度,光是聊聊风月,也能让人叹服。书生若是因此情生,似也说的通。

桥下的朦胧月色过稀,书生也未将笔墨着重其上,只是用笔毫取了些朱色,点出了簇簇红花来。

偏偏,秦旻的注意被引到了这上头来。他捏着下巴,歪头询问:“这是红药?”

“非也。这花少见,我说出品种来你也不一定听过。”

秦旻觉得有理,笑而颔首。这簇花他与它面面相觑良久,但依旧不敢肯定,“这画法我觉得很眼熟,但说不上在哪里见过。”

红粉孩儿面,朵朵桃夭就像是盗抹了娘亲妆前胭脂的女娃娃,定要用研细的朱粉。

这条金科玉律似乎打从秦旻记事以来就在他脑子里打转。

书生像是通晓读心术一般,说出来的话和秦旻心中所想几乎无出入。秦旻傻眼,讷在原地不动,只听着怪书生道:“白花如处子,红花如顽童。要想画好桃花其实并不难,就揣摩着娃娃攀着妆台偷摸娘亲胭脂的模样,红粉孩儿面,定是要用那研细的朱粉,轻轻在笔尖舔上一舔。”

书生见秦旻一脸震惊,含笑道:“是公孙宴教我的,我便化用到这里。用他的法子画我和他初遇时的红花,多妙的一件事。”

秦旻略略回神,发觉和书生已经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了。可书生还是乐哉乐哉地端详他的反应,他只得闲扯了一句:“你和慎瑕认识多久了?”

“长到你难以想象。”怪书生答得飞快。

又是一阵尴尬,秦旻摸着鼻子想要打道回府。公孙宴是遇不着了,却不知哪来的运气碰见了他从前的画友。

书生瞧出了些苗头,松开卷起的衣袖,慢慢道来:“秦兄,我打算要把这幅画送给公孙宴,还请你两天之后还到此地来寻我。”

“那我就先告辞了。”

秦旻走回去一路盘算,猛然发现,怪书生仍是没有告诉他为什么会知道他的名姓。且公孙宴自今日之前是时刻与他在一起的,想必他乡遇故知这样的戏码公孙宴也分身乏术。

细细思量,后脊发凉 。

秦旻不禁打了个哆嗦,恰巧撞上了一同回来的公孙宴与顾敏之。

顾敏之在百步之外就高谈阔论,拉着公孙宴从天上飞禽吹到地上走兽,唾沫星子乱飞。

百步之远的秦旻顿住了脚步,抹了把脸,愤愤地发觉手心里竟干净清爽。不过,让他更愤愤的是一旁的公孙宴,只手负在身后,间或赞同的点头,眼间眉间的笑意怎也退不下去。

慎瑕待自己是如此,待他人亦是如此,本就没有孰轻孰重之分。秦旻讥诮自己一片丹心付明月,明月偏隐薄云中。

幸而自己看上的是个不可高攀的男人,秦旻无力地笑着,那些世俗法令规则,那些门不当户不对,还有自己那些排山倒海似的心痛,也能让自己的歪念趁早断个干净。

“幸好啊,幸好。”秦旻在二人看见他之前先行转身。

“阿旻!”

很是不巧,秦旻遇见的异常眼毒的公孙宴。

秦旻暗骂一句“该死”,甫听到公孙宴的声音,他就无法自持地想起昨晚在后院里公孙宴失神望着火盆时,对他说过的话。

那时的他声音虚得如浮萍断梗折根,秦旻看得出他心里起伏波动,他却佯装坚强。他道:

“阿旻,你和他们不一样。”

这样的话,秦旻不止听过一遍。

他的爹娘从小就关照他,说他和别人不一样,别人都是要下田锄地做粗活的人,而他是要高登天子堂的人。爹娘过分的希冀让他的童年过得既幸福又苦不堪言。这点他从未和公孙宴提过。

江郎中也和他说,他和他们不一样,所以才会在危难之际伸出援手帮他将父母安葬。江郎中说他在秦旻眼里看到了无依无靠的可怜,比那群没日没夜来骚扰他的人都要可怜。

秦旻狠狠吸了口气,和他说过这句话的人,不是将他看得太高,就是嫌他身世凄惨。

只有公孙宴一人,把他当作了依靠。

秦旻不自觉地抚掌,指间还流淌着公孙宴的体温。

罢了罢了,自己这段情是要听天由命了。

他一这深想,待他想要转身回应公孙宴的招呼时,他人却已近在眼前。

秦旻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了眼,公孙宴眼里眉里的笑意竟在看见他的时候又深了深。

“今早见你睡得熟,不忍心提你起来,我就自说自话地和敏之出门了。”

秦旻局促不安,像是被看穿心事的小孩,“不碍事儿的。”

“秦兄弟用过晚膳了没?”顾敏之也嬉笑着走上前来,紧盯不放的却是秦旻腰间系得好好的蓝田玉佩。他眼睛骨碌骨碌一转,又起了一肚子坏水,道:“你们说这样可好,秦兄弟今天理当一同游街,结果却不小心睡过了头,要不这顿晚膳就由你来请。”

公孙宴想拦,但快不过秦旻那张嘴,就听到一声干脆的应和。

“你答应他做什么。”公孙宴拉着秦旻走在顾敏之后头,嗔怪了一句。

秦旻不以为然,捏着他袖子笑道:“一顿晚膳罢了,哪能总躲在你背后,也要偶尔让我来为慎瑕遮风挡雨才是。”

“一张贫嘴。”公孙宴薄怒只剩下假嗔。

秦旻分心瞄着走在身侧的公孙宴,心里又敞亮起来。公孙宴今天一身水蓝,衣襟雪白,腰间还别了一道镶玉的腰带,显得神采奕奕,格外的

“慎瑕,你今天这身行头真是好看。”秦旻横了横心,把心里话据实相告。

公孙宴停下脚步,望着他挑眉,那张脸却不争气地红了起来。他揶揄道:“阿旻,你今天怎么没个正经。”

秦旻吃瘪,再横了横心,全然得壮士赴死一般,“我同你说句实话罢了。”

公孙宴仍没有起步的想法,他原地顿足,促狭地看着和他一样脸上艳阳高照的秦旻,道:“如今的我耐看些,还是在临仙楼下的那个我耐看些?”

秦旻被他同一个人不同的时段绕糊涂了,搔了搔头犯难道:“可不都是一个人吗?”

“算了,不难为你了。”公孙宴举步跟上了远在前头的顾敏之,脚步不快,有意等着滞神的秦旻。

“虽然是一个人没错,但我更愿意和现在的你亲近些,初见时多少有些仓促。”秦旻想了半天,觉得这样回答最不伤和气。

公孙宴徐徐转身,笑眼上下打量着歪头苦想的秦旻,问:“此话当真?”

“字字肺腑。”答得掷地有声。

“那我定不负你所望。”

20、无辞竹叶醉尊前

公孙宴手负身后,凛直了腰背站在楼梯上道。

他们三人爬爬止止,此时还约莫在七楼的模样。此言一出,片刻之间竟也听不到秦旻的回应。

公孙宴踌躇地背过身去,他知道自己说了大话,只是就是在此情此景下他情难自持。

可他头脑是明晰的,一个飘荡了九州的孤魂野鬼,连自己都不清楚勾影术强加给他的灰飞烟灭的大限会何时叩门而至,到时断肢斩腰,这副没有痛觉的身子却也能再体会一回分筋错骨的剧痛,然后再如浮光掠影一样散去。又或者,情况明朗些,勾影术这门邪术出奇地在他身上得不到报应,那么他要背下多少血债才能这一世都能圆满地守着秦旻,等秦旻油尽灯枯之时,送他再入轮回,一切回到伊始,重新盘算该要如何相识,让自己陷入一个看不到尽头的漩涡。

最好的结局尚且沉重得让他难以负荷。他始终没有忘记在鬼差给他偷来的那本命格上赫然写着的是秦旻一世的姻缘。

和那个,秦旻津津乐道的,在临仙楼下遇见的清举如玉璧的齐衍文齐家大少爷天赐的姻缘。

人间断袖分桃有几何,偏偏叫他秦旻三世里一撞再撞;人间良人今贤有几何,偏偏叫他秦旻再和齐衍文并蒂同根。

公孙宴暗自攒袖,手在宽袖里捏做拳型。

齐衍文,或者叫他自己所熟悉的名字“何宿仪”,这两个无论是在这一世还是第一世都会让他一败涂地的人。

齐衍文就是当年的何宿仪,当年一句话让秦七王爷放下好端端的京城逍遥日子纡尊降贵远赴洛阳的人,是他公孙宴怎么头破血流也赶不上的人。

所以在鬼差饶有兴致地望着他的时候,他才会像中了失心疯地道:“不过是、不过是又一个轮回罢了。”

公孙宴回想起秦王爷重金请来芙蓉时眉开眼笑的模样,那年的春天府上的牡丹开的别样的好,成了洛阳这座牡丹花城里最为夺人眼球的地方。而他作为府上请来的清客,还应景应情应人意地画了几幅倾城牡丹图,送与意气风发的秦王爷和他情根深重的何宿仪。何宿仪举着画,指点牡丹江山,而后清高地道,牡丹便是他的命。

“那你也是本王的命。”

秦王爷旁若无人的一句情话让何宿仪听得耳根发热,也让送画过去的公孙宴听得簌簌发抖。

在那一年,公孙宴情之所钟的桃花在本该锦绣的王府上开败了,就算他日夜培植浇灌,也只发出零星的花来。如他一般一败涂地,毫无转圜可能。

公孙宴的一想再想在秦旻这个局外看来也不过是几个顷刻而已。他仍浸在公孙宴那句如蜜的话里,笑着道:“秦旻也不会叫慎瑕失望。”

公孙宴追回思绪,收拾从容,道:“咱们快跟上吧,可不能由着顾敏之胡乱叫菜。”

事实却叫公孙宴歪打正着,不仅是由顾敏之点菜,而且他还极其随心所欲极其乱来。不论菜式对不对胃口,横竖是挑了九层轩最长脸面的菜肴。

“不忙着结账,先记在秦旻秦公子头上,等二位公子走的时候再一并算吧。”顾敏之嘱咐几声,斥退小二。

秦旻讪讪地干笑着,把手心里的冷汗蹭到了裤腿上,“也好也好,到时一并算。”

这厢秦旻又急又恼,一顿百味席吃的寡淡而无味,那厢的公孙宴却谈笑风生,木箸在各道菜式中转个不停,时不时还赞上一句不错。

一顿饱饭下来,秦旻冷汗涔涔,念叨着自己小半辈子的积蓄就要砸在九层轩里,连给他扫灰的机会都没有了。

顾敏之大快朵颐之后抚着肚子,托称自己还要回房看下店里下手算来的账本,拱拱袖身影消失得极快。

屋中霎时只剩下秦旻和公孙宴二人。秦旻撑着两腮,百无聊赖地看着下筷斟酒毫不耽误的公孙宴,眼见着一桌子好菜还有将近一半没有下肚,他就更是肉痛得紧,从而更是无力用食。

“不同饮一壶酒?”公孙宴斯文地举杯问道。

秦旻还是恹恹,他勉强摇了摇头,想到昨晚可能酒后失言的惨状,他就打定主意不再沾染。故他直接回绝:“不了,多喝上头,怕说些不入耳的话来。”

“你醉酒说的话,我倒是都爱听。”公孙宴也不强行给他灌酒,自己仰面喝完杯中芳醪。

秦旻顿时来了精神,“除了唧唧歪歪我幼童时候和我爹我娘,我昨儿个还说了些什么?”

公孙宴高深莫测地瞥了他一眼,想起昨日秦旻的傻样就忍不住作笑,他强冷着一张面皮,道:“阿旻如此想知道?”

“那是自然。”

“那便等到洛阳之行结束了,我再同你说。”公孙宴再目送一回高深莫测的意味,他抿嘴笑道:“你这回宴请也大出血了罢,不过有道千金散尽还复来,等从洛阳回到镇上的时候,依你的手艺要重振旗鼓怕是不难,做大做好也是动动手指的事,到时我一定倾囊相助。”

秦旻本欲刨根究底下去,但看见神神叨叨的公孙宴合了合眼,就知他不愿再在这问题上纠缠了。秦旻纵是再心痒不过,也只能悻悻地闭嘴。一切都要等到洛阳一行的终了,他既翘首以待着,又十分惧怕它的如期而至。

“对了慎瑕,你以前还摆过画摊?”

啪。

木箸脱手,打在酸汤鱼里溅飞几滴油渍。

秦旻错愕地望着反应有些剧烈的公孙宴。方才几句开解的玩笑话教他看开了钱财散尽之事,他便顺理成章地把话题引到今天碰到的怪书生上。

可这慎瑕的反应怎的如此之大。

“可是我多嘴问了?”

公孙宴赶忙赔笑,“无妨,我突然手腕里没劲罢了。”他慌慌张张,心中一阵快活,犹如拨开云雾,得见青天。他随口诌了个谎话,道:“十五六岁的时候初通丹青,当时以为懂了些皮毛就心高气傲地去摆摊,碰了一鼻子灰以后才收敛了。”

秦旻咬着筷子,又道:“你还记得有个举止别扭的书生吗?我今儿个碰见他了,他一口就报出我的名姓,说是和你一起摆过摊的故人。”

公孙宴低低地叹了口气,眼神暗了暗。

原以为自己带着秦旻循着第一世走当真能让他想起头一世的零星半点,到头来不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命。不过让他更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秦旻口中的怪书生的身份。世上知道他公孙宴早年出过画摊的人早已死绝,或是转世投胎,哪还有故人一说。

“那人还同你说什么?他长得如何?”

“他还说与你初见是在一座老石桥上,长相确实不敢恭维,不过这儿,”秦旻指了指脖子一块,“有颗红痣。”

老石桥,红痣……

公孙宴拿捏两个条件盘算,脑子里还是空空如也,没有影像。不过秦旻口中的怪书生委实可疑,不仅知道有秦旻这个人,对自己的底细似乎也是知根知底。难不成自己偷用勾影术已经行迹败露,阴曹要来拿人了?

来者不善啊。

“阿旻,你若是下次遇见那书生就避开些吧,我想起他是谁了,那时就疯疯癫癫的。”公孙宴敲了敲桌面,警醒他道。

公孙宴的吞吞吐吐,还有书生的一番情意让秦旻直觉此事背后还有隐情。他表面迎合着,私下却觉得两日之后的约定不得不赴。

这两日的时间极好打发,秦旻一个人在洛阳里兜兜转转,看看新奇也就糊弄过去了。他再去过那条街上,却没瞧见书生不禁风霜的羸弱身影。而这两日他也没能和公孙宴碰面,公孙宴神龙见首不见尾,日日清早就拉着顾敏之出去,也没再让小二给秦旻捎个一句半句的,总之神神秘秘。

说起顾敏之,也不知这有钱少爷是有意还是如何,每每秦旻回到屋里都有一桌好菜伺候着他,问起人来都说是顾大少爷交代的,要好酒好菜招待着秦旻这位远来的贵客。当然毫无例外,账是又稳稳当当记到了秦旻头上,因为顾敏之还说了,上九层轩来的能有几个是家里揭不开锅的?

出锅的菜就像是泼出去的水,那几顿好菜真是让秦旻如同嚼蜡。

秦旻临近晌午才踱步踱到那条街上,虽是日头正烈的午时,街上仍是人声鼎沸,人头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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