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影术+番外——琰迟
琰迟  发于:2015年07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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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大人貌有不悦,却只是吹了吹长须,没有发作。一个穿戴也算得体的青年怎会和一个年过半百的贱民仵作有交情可言,蒋大人不禁纳罕,他严声问道:“那你先同本官说说,顾敏之的身上有什么疑点。若是你答不上来,我便将你和祝捕头一同治罪。”

仵作直了直腰杆,答得毫不含糊:“蒋大人对草民尚有疑惑,草民还想先请个机会给自己澄清下。”见堂上没有阻拦,仵作大着胆子继而道:“草民许笛,游历四方,曾与先师学过不少治病救人的法子。先师医术高明,许多良方也都是彻夜研究病亡人的结果,许笛自幼跟随,对验尸也不在话下。先师年轻时曾得李仵作所救,在弥留之际也全是嘱托草民要前去报答,于是草民辗转寻觅来到洛阳。不巧的是,今日一行好不容易寻到他住所,却被告知李仵作已经远行,正待要回去的时候遇见了祝捕头,本着医者的悲天悯人之心就自告奋勇了。”

前因后果道来是滴水不漏,蒋大人颔首示意许笛传报验尸所得。

蒋大人神色泰然,这番话叫他人听来却可能是后脊发凉。譬如,现下也跪着的秦旻。

秦旻没去偷瞄一边公孙宴的动静,他在听仵作自保家门的那刹那就受了不小的惊,怪不得这一口少年音听来是如此耳熟。他并非是做贼心虚,只是匆匆一面下来,听了许笛颠三倒四的几句话,秦旻就觉得耳旁阴风阵阵鬼火隐隐,特别是方才又经历了噩梦附体的痛觉。

在一晃神之前见到许笛的时候还是破衣破鞋的落魄相,眼下却是干干净净的打扮,且不说他和祝捕头二人遇见许笛的时间还能不能接上,就单论从九层轩到长乐巷的脚程,一来一回怕是也要消上个小半日的。来去自如,还大变形象,秦旻忍不住拷问是不是这许笛还会些妖术。

若真不幸被他言中,许笛在九层轩的外话无异于警告,就已经表明了与秦旻他们相背的立场。那么许笛这府衙一行,岂不是会害了公孙宴和自己!

秦旻越想越慌,前头的许笛却已经滔滔不绝了。

“草民前前后后检查了顾敏之的尸首,他身体除了胸前被挖走了一颗心之外没有的伤痕。一般说来,挖活人心肺一事基本不可能办到,除非那人被迷晕了或是手脚被束缚,只能任人宰割。草民想到了这一层,先是翻开顾敏之手足发现他没有被捆绑的迹象,又检查他瞳孔也没有发觉他发散。”

蒋大人蹙眉沉思,没有别的致命伤,活着的时候还是生龙活虎,难不成顾敏之是心甘情愿地让人家去掏心掏肺不成。蒋大人见许笛没有他事要报,先让他退了下去,又问起堂下的小二道:“你叫曾幺吧,你是第一个发现顾敏之身亡的?”

发觉许笛没有说些神神叨叨的胡话,秦旻暗自松了口气,除他之外一同放下僵直身子的还有公孙宴。许笛退下的时候,特意从他们二人身边绕过,只为丢下一句话:

“墙是会透风的。”

这人此前一口咬定公孙宴和秦旻必害了顾敏之,却到了府衙里又只字不提。虽然秦旻自己看见公孙宴不以为然的模样时也有过这种揣测,不过他是又气又急,心里还是巴望着此事与公孙宴实则无关。

本来在公孙宴进了九层轩就打消了大部分的顾虑在许笛这句看似不着头脑的话后,又有卷土重来的迹象。秦旻瞥了眼公孙宴,公孙宴除了双目闪烁外仍是没有别的反应,他只好打落闲话吞进肚里。

曾幺一路跪上前,向府尹重重磕了个头,他难得收拢起自己的嬉皮笑脸,面色凝重得就如秦旻头一回见到他的那个夜里那样。曾幺咬唇道:“草民今天照例在卯时去顾少爷房里给他送早膳,放在前几日顾少爷应该已经穿衣整顿好了,但今日草民在门外叩了半天也不见有人过来。于是,草民只得推开房门,后来就发现了顾少爷躺倒在床上,身上的衣服还是昨天穿的那身,心口、心口就已经空了,那个黑洞像是毒蛇的嘴一样看得我心惊胆战。”

曾幺脸色煞白,止不住地打哆嗦。

蒋大人又问道:“本官问你,你说是萧石杀人,你可有什么证据?”

“有。有。”曾幺又磕了个头,道:“草民见闹出了命案,吓得魂不附体。顾少爷是什么人物,洛阳城他说一能有几个人敢说二?草民怕归怕,却不敢怠慢,在顾少爷房里愣了有一刻时间,想起来就算吓得屁滚尿流也要爬去萧二当家房里通报。我退出房来,只把这事儿和我住一屋的小达说了,好让小达去偷偷报官,以免打草惊蛇,自己就往二当家房间跑去。结果不巧,二当家不在房里,问了许多人就说看见一面,也不知道二当家的去哪儿了。我没有办法,又想到了公孙公子他们和顾少爷交好,去公孙公子房里的时候他们也早早出门了。我在公孙公子房里抓耳挠腮,不经意一瞥,发现了公孙公子的衣柜里有一块染血的布角露在外面。我的乖乖呀,草民又吓出了一身冷汗,连腿肚子都打颤,我趁四下无人,大着胆子把那块布抽了出来。”

“你说的那块布,可是让人呈上来作为证物的那块?”蒋大人打断问道。旋即就有衙役将布呈上堂前。

曾幺看了看,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草民看到了那块布就觉得不对劲,这块布其实是块香帕子,女人用的那种香帕子。草民越看越觉得眼熟,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帕子其实是在二当家房里曾经见过。二当家有个相好的叫菱姐儿,就是菱姐儿送的他。”

“好。”蒋大人见事情有了些许眉目,转而问向祝捕头道:“可有去菱姐儿那里排查过?这香帕子就出自她那里?”

“禀大人,卑职派人前去问话,菱姐儿确实承认这块香帕是她在两日前赠给萧石。现在菱姐儿人也已带到堂下。”

蒋大人惊堂木出手,轰然炸响于静默的堂下,他威严道:“那就将菱姐儿带上来。”

不过是说两句话的时候,菱姐儿就梨花带雨地来了。她用黛笔浅勾蛾眉,又细细抹了两陀腮红,本是珠圆玉润的红粉佳人,可如今一上堂就嘤嘤低泣着,眉眼都拖累了好长一道黑线,看得让人心怜。

跪在最前头的萧石听着这哀戚的哭声也从神志不清中缓过了一阵,他钝钝地挺了挺腰,茫无地四顾。他失神的小眼努力拨开人群搜寻,终于在对上一双盈泪的眼后,亮了亮。

菱姐儿被他这一看,看得更伤心了,几乎是泣不成声。她捻弄着手巾拭去眼角的泪水,柔柔道:“回府尹大人,那块帕子是民女给、给萧郎的……上面还绣着一块小石子……”这话一出,像是把萧石往定罪的路上又重重推了过去。菱姐儿知道其中利害,却也万不敢欺瞒朝廷命官,她说完那句话哭得更凄惨,抽噎的声音听得人也想陪着一起掉泪。

“那日你遇见他的时候,他可同你说了什么奇言怪语?”

菱姐儿哭得抬不起背来,她匆匆擦了擦哭红的双眼,正要回忆回忆和府尹道来时,却对上了萧石始终没有移开的眼。

萧石此时已经癫狂,他看着菱姐儿哭花的脸也只是憨憨地傻笑着,傻傻安抚道:“菱姐儿不哭,我给你买新衣裳穿,就是你在敏之布坊里看中的花料子。”

“哎呀,敏之死了,可是敏之死了!”萧石一提到顾敏之就发狂起来,他从地上一跃而起,抱头痛呼道:“敏之他死了!公孙宴!公孙宴!”

他提防着四周的人,扫视一圈后看见了正后方的公孙宴就又要搏命扑过去。几个皂隶立即夹棍按住疯魔的他。萧石被压地动无可动,束缚得难受,可他嘴里还是嘀嘀咕咕不停:“敏之死了!公孙宴干的!公孙宴干的!”

蒋大人怒发冲冠,掼下签简发令道:“公堂上容得了你放肆!杖责二十!”

一旁的萧石被打的连连求饶,哀嚎的像个没有心智的龆年小儿,菱姐儿听得痛在心头,干脆用手巾堵住耳朵,求道:“大人放过他吧,求大人放过他吧。”

“公堂上也轮不到女子多嘴!”蒋大人严官威名远洋,今日在众人面前再得以展现,他瞪目问道:“菱姐儿,本官再问你一回,萧石那日可与你说了什么?”

“民女说,民女说便是了。”菱姐儿饱满的双眼如湖中明珠,可纵是再天仙似的模样也禁不住泪湿罗巾了。菱姐儿妆容狼狈,人形都憔悴了不少,“前日里,萧郎来寻我的时候很是得意,他同我说他相中的一个宝贝就要到手了,是喜出望外。民女当即就问了是宝贝是什么来头,萧郎就道是前朝秦王爷的宝贝蓝田玉佩,他托顾敏之前去讨要,不出几日就能讨到了。”

“他和你说怎么讨,向谁人讨了没?”

菱姐儿如实地摇头,“萧郎只说是从一个外地憨子那儿去要来,后来就被顾敏之找上门来的小厮给叫回去了,接下来民女也没再见过萧郎了。”

蒋大人正欲向祝捕头问询玉佩来路,堂下就有人主动接腔。

此人这是久不出声的公孙宴,他徐徐道:“蓝田玉佩是秦旻的,不过萧石不是直接讨要,而是退而求其次,想要通过顾敏之去要。”

秦旻跪在他手侧,跪的又酸又痛,听到“秦旻”二字才吃了一惊。案情百转千回,一切事宜兜兜转转竟回到了现在被自己挂在腰间不离身的玉佩上。

早就知道那玉佩来路不简单,没想到竟会是前朝秦王爷的宝贝疙瘩。

若是从前他可能一笑置之,继续用“化大为小”这种的法子遮掩过去,可今日脑中的景象似乎就在提醒他,秦王爷与他秦旻之间的关系说不清道不明。

究竟是何种关系,会让秦王爷预知到百年之后他秦旻的出现,就连玉佩上都能刻上与他有关的一个“秋”字;不仅如此,玉佩是公孙宴给的,而且当时还说“这玉佩本就秦旻的”,那公孙宴又是何居心?

秦旻脑子里纷纷扰扰,他听着公孙宴的声音不禁滞神。公孙宴声音如泉水打过两岸滑石,叮咚圆润如苍郁新生,从前这样的声音让秦旻无比心安,谁会料到而今竟会是一种相反的境遇。

25、偏到鸳鸯两字冰

“哦?是吗?”蒋大人扶额,望着公孙宴的眼神里也迸发精光。他忽而在板正公堂上扯了扯嘴角,竟有些笑意,“在上堂之前就听祝捕头说你叫公孙宴,身边形影不离的那个友人才叫秦旻。既然和你无关,你又怎么知道得如此详尽?”

这个问题绵里藏针笑里藏刀,毕竟挂了一桩命案,丢给一般人回答怕都要发上一身冷汗。秦旻捏紧衣角,着着实实替公孙宴心慌。公孙宴却对一旁人的担忧浑然不知,他理了理压垮的袍袂,自如地道:“此事说到目前确实是我无关,不过其后我当夜无心撞上其二人的私语,不慎偷听到了些细节,当时萧二当家还想以害命封口,幸得那日福星高照,我才能躲过一劫。”

蒋大人显然不愿就此放过,他捉着细节再三刨根究底,“是何种细节内幕以至于他不得不要为谋财铤而走险?你又是如何周旋逃脱?”

公孙宴公然与蒋大人对视,一身浩然正气,一脸不畏强权,他咬字清晰地道:“那夜我本要去顾敏之房中与他把酒言欢,正待叩门时,惊觉屋中其实另有他人在,就退了几步在门外候着。顾敏之、我和秦旻三人同住九层轩的九层楼高,一般客人都是进不去的,所以顶楼够清净。或许是基于此,顾敏之和屋内人的谈论声并不压制,我很快便听出来这是萧二当家和他商榷要上秦旻那儿去骗来蓝田玉佩的事,具体谈话是听不太清,大概说的意思是不折一文就把玉佩骗到手中来。蓝田玉佩是秦旻的宝贝,岂容得了他人染指,我本想消无声息地走回秦旻屋中给他个告诫,未曾料到萧石竟这个时候从屋中出来。”

“萧二当家一眼就看见了在屋外来不及闪躲的我,我自知瞒不过他就同全盘托出了。萧二当家见诡计败露就想要杀我灭口,我当时吓得腿里直哆嗦,一下子就瘫软在栏杆上,心里想着躲是肯定躲不过了。可让我自己都吃了一惊的是,萧二当家变了主意,只是过来拍了拍我的肩,他和我说既然事情我也知道了,那就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要我帮着一起去秦旻那儿骗玉佩,我便就逃过一劫。”

蒋大人侧耳听着,疑虑丛生,他不得不深深地观察了堂下跪着的公孙宴。公孙宴身形纤长,就算是跪着也是不容忽视的存在;白衣蔽体,就算其上染了污秽,也有股要留清白在人间的胆量在;面如冠玉、貌比潘安这样已经烂熟的词汇用在他身上恰如其分,重又多了份清逸在。

蒋大人捋着长须深想,公孙宴这番说辞确实无懈可击,且他举手投足间也是浩然正气,不过就算如此还是很难让人相信。不仅仅是因为这是他的一面之词,更是因为公孙宴说得太自然了,自然得让人不觉得他曾经为此事胆裂魂飞过。

公孙宴话已至此,就此打住,说了一长串后喘口气歇了歇。

秦旻腰间还吊着的玉佩,他不止一次地感觉这块玉佩沉得他腰间发麻,几乎要勒断他的腰骨。他心中五味杂陈,这是第四桩因他而死的命案,为了一块连他也不知归属的玉佩。秦旻的头垂得更低,纵然他觉得顾敏之再不讨喜,也不禁为他之死而寒心。

“公孙宴这也不过是你的一家之言,萧石虽疯,却自始至终一口咬定你才是真凶,对于你的证词可有人能为你作证?”蒋大人厉声问道。

地上即刻拖出一长串“蹭蹭”声,秦旻亟亟抛开心中杂念,跪到众人之前。这场审判,他才是众多闲杂人等里的主角儿,他磕了一头,道:“草民秦旻,能为公孙宴作证。”

“草民曾幺也能。”小二曾幺竟也出声相助。

显然这等局面连公孙宴自己都没能料到,堂上的蒋大人也是看了一惊,随即顺眉道:“这事倒是奇了,公孙宴替你秦旻挡在萧石前面,说明你并不知明细,你却来替他作证。”

秦旻仔细回忆当时在“竹韵”隔岸观火之景,慢慢地详细道来:“草民当时确实不知道萧二当家为了我身上这块玉佩不择手段,只是当时我在屋中听到门外有不小的动静,于是我就打开门户想看看出了什么事,当时就看到了萧二当家威逼利诱公孙宴的场面。”

“本官问你,他们二人说了什么,你可一字不落地听见了?”

秦旻顿时泄了气,委顿道:“草民不曾听见。”

蒋大人横眉飞起,飞入两鬓之间,颇有不怒而威之气,“仅凭臆想就来作证,秦旻啊秦旻,你恐怕也太糊弄本官了些罢。”

“草民虽没亲耳听见,但是当时萧二当家确有胁迫公孙宴的举动在,草民不敢欺瞒。”秦旻连连磕头,只为替公孙宴洗刷去不正当之罪名。

“府尹大人,草民曾幺可以作证。”曾幺见蒋大人首肯,忙不迭道:“顾敏之吩咐草民在酉时时分去给他送晚膳,草民去的时候正好从远处瞥到公孙公子和萧石似有冲突。草民不想被卷进去,又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就偷偷溜到墙角偷听去了,正是公孙公子说的那些内容。”

蒋大人斜看曾幺一眼,突然笑得颇具深意,话锋一转再道:“公孙宴本官想你话还未说尽了,接下来又出了些什么事是你知道的?”

“我逃过一劫,就直接进了顾敏之屋中。秦旻是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我自然不愿看他受委屈,顾敏之又是新交挚友,我也不想看他误入歧途。我与他秉烛夜谈,从利害关系分析劝阻,只为能让他收回迈出去的错步。顾敏之家境优渥,家教森严,他仔细想来去骗取他人心头所好确实不是件光彩的事情,于是应允我会去和萧石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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