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韵就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中，迎来了她人生中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相亲，算不上正式的相亲，但是撮合的意图明显。

对方的爸爸是史韵爸爸原来的同事，几年前就举家搬到了北京，儿子和史韵同年，在国外读书，赶得巧，某个周末史韵爸爸过来一家团聚的时候，那家儿子恰好回国，两家就聚到一起吃个便饭。

史韵父母是有自己的打算的，如果她一直这样，不回学校复学，他们考虑让史韵出国换个环境读书，有熟人照顾，再好不过，只可惜，他们并不是能掌控局面的那个人。那次相亲，彻底毁灭了他们在史韵心目里的地位。

四十

荒唐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那天的饭局，史韵父母未能如愿。

徐叔叔家的儿子徐帆讲话异常实成，上来就摆明立场，自己在加拿大有女朋友。在史韵父母询问留学事宜的时候，因为对方并不知道史韵因故休学的事情，所以徐帆挠挠头，强调史韵现在的学校实力比他现在花钱读的这个强的多，直接建议不要去那个学校，出国也要去比史韵现在学校更好的，不然还不如不去……他还特别不吝惜词语的高度飘扬了史韵的大学，一时间场面有几分尴尬，至少在史父史母很尴尬。

整个晚上，史韵几乎没有说话，笑笑的听着父母和徐叔叔一家人互相寒暄，有时候需要自己说话，就搭上几句。徐叔叔两口子看在眼里，倒也喜欢，只是自己儿子已经摆明立场，也不强求。却也没忘夸奖史韵，词语却和别人的夸奖没有什么差异，无非是小时候一点点像个小猴子，去家里躲在屋里不打招呼，如今却女大十八变，不仅漂亮，举止也大方得体之类的。

世界倒是真小，或者说孽缘多半如是。

栾琪的叔叔竟是徐叔叔和史韵爸爸的老相识，这不恰巧赶上栾琪手术，从澳洲回国，便也来顺便凑热闹。他来的时候饭局已经接近尾声，几个中年人商量着要出去找个地方喝茶，年轻人当然放出去自己找乐。从栾琪叔叔进门到他们走出酒店大堂……不过短短的十几分钟时间，栾琪叔叔因为交代回国原因，提到了栾琪手术的事情，两家人一起问道栾琪爸妈在不在北京，在的话要去看看。栾琪叔叔解释，有个同学照顾着，哥哥嫂子呆了几天就回去了，说者无意，听在史韵耳朵里，就顺着进了心里，徐叔叔交代自己儿子带史韵玩好……一拨人就散成两拨，史韵心里一直荡着那句话，

“有个同学照顾着”，

史韵和徐帆说自己头天晚上睡得晚，这会打算回家补觉，对方也不多留，顺手拦了车，礼貌的开了车门，打了招呼，关了车门。

在出租车上，史韵一直都在想那个照顾栾琪的同学是沈青的可能性有多大。

进警察局那次，沈青的表现，好像和栾琪不熟啊，应该不是。

沈青说她不喜欢女生。

栾琪在校门口接过沈青，那晚沈青没有回寝室。

……

史韵在心里反反复复的寻找着所有能把沈青和栾琪联系起来的记忆，所有能推翻照顾栾琪的那个同学是沈青的证据……想到最后甚至有冲动要打电话给沈青，问她在哪儿。犹豫了几次，终于还是拿起电话打过去，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几乎是无意识的，反反复复的又拨了几遍，最后颓丧的放下电话，不假思索的就和司机报了个酒吧的名字，司机在倒车镜里看了一眼，摇摇头，转去酒吧的方向。

那天晚上发生的荒唐事，最后被史韵带到了墓地里。同样也是那天晚上发生的荒唐事，把一个新生命带给了史韵。

沈青专心照顾栾琪，中间偶尔给史韵发短信问候，都说好，想想史韵妈妈并不友好的样子，就一直也没再去看她。

那段时间，最辛苦的人是史韵的爸爸，不仅要一个人在家照顾自己，每个周末还要飞到北京和妻女团聚。

某个时间开始，史韵断断续续的感冒，吃了些药，一直不好，最后不得已去了医院，挂号，问询，检查之后，却被告知，她怀孕了。

史韵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手里捏着诊断，恍惚的看着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患者、家属，想起了去年差不多的时候，还有当时坐在自己旁边的沈青，好久没见她了……那本来应该慌乱痛苦不堪的一段时间，因为有沈青的陪伴，回忆起来，竟然带着些许的温情。一点点的温情，也让史韵的嘴角浮现了轻微的笑意。

“我……给你生个孩子吧”

那天的话虽然借着酒劲儿，却是醒着的。

几个月前出现过，因为沈青撇清取向而搁置的想法在温情涌动的回忆里又出现在脑海里，

“沈青……”

“我只要你”

史韵心里念着这句话，捏着诊断回了家，进门换鞋，坐在沙发上的妈妈先开口了

“怎么回事？开药了没？”，

“没怎么”，史韵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合适，先敷衍了一句，

“没怎么，天天病怏怏的，我看你就是闲的”，

史韵妈妈其实是着急的，别人家的孩子，都在上学，上班，自己家女儿却在这天天呆着，而且还要找个人陪着。心里盘算着，过了这学期，就让史韵复学，正要开口说，就被史韵的下一句打断了，

“可能是怀孕了”，史韵话里还是带着忐忑，诊断书在手里，却还加了可能

“什么？”，史韵妈妈转头盯着史韵，一脸活见鬼的表情

“怀孕了”，史韵走到沙发旁边把诊断书放在了母亲面前

“你，你……”，史韵妈妈一时气的说不出话，盯着诊断书，手抖着指向史韵，

“打电话，叫你爸”，甩下这句之后，史母扭过头不再看自己女儿一眼，

看到自己母亲因为生气而不停抖动的身体，史韵是有瞬间的心疼的，但那轻微的疼痛只闪现了一瞬间，便被母亲刚刚扭身过去时恶狠狠地眼神覆盖了，那恶毒甚至带着些许诅咒的眼神，让史韵的心疼变成心寒。

“爸，有事儿，我妈让你过来一趟”，史韵打完电话，走到卧室，关上门，不理会背后母亲的哭闹……话原来可以这么难听的，而说那些难听话的是自己的母亲

四十一

隐匿

门外是母亲在电话里和父亲哭诉，史韵在房间里，脑子很乱，如果爸爸来了，他们应该会强迫自己按他们的意思来办，那样，这个孩子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坐了一会儿，拿起手机，给沈青发了条短信，

“学姐，你有钱吗？”，

沈青收到短信的时候，正在食堂吃饭，想想父母去世之后，整理家里的存折，大概有三十万左右的存款，猜想史韵应该也不会和自己借什么大钱，随手就回了，

“有，要多少？”，

沈青的回复内容和回复的速度，让史韵愣了愣，想了想回过去，

“三万”，史韵发短信的时候甚至都没有想沈青会不会有这么多钱

沈青看到史韵回复的数字，下意识的猜了猜史韵会要干嘛，只是她猜的未中，她以为最有可能的就是史韵和父母闹别扭，被父母挤兑，被经济封锁了而已。

“什么时候要？”，

史韵看到这句的时候，心凉了一半，也许沈青需要时间凑这个钱，那多半来不及，但一时半会儿她也想不到谁，硬着头皮回复，

“越快越好”，

“你过来学校附近找我拿”，

“好，我到了给你电话”，史韵那时候没有多想，她就只想自己要拿钱出去躲一阵子，躲到必须把孩子生下来为止，所以收到沈青短信，直接起来推门往外走，

“上哪去？”，史韵妈妈没好气儿的问，

“吃东西，饿了”，史韵在门口穿鞋，

“快点回来”，

史韵没有应，关了门出去，沙发上史韵妈妈气得咬牙，那时候，她想的只是等史韵爸爸到了，两个人一起带史韵去把孩子做掉，她没想那也是一条生命，她没想自己女儿一年之内做两次人流会对身体有什么影响，她甚至连诊断书都没看一眼……她更没想到，史韵会一去不回。

沈青回完短信，很快吃完饭，骑车去东门，到银行的ATM机上取了三万块钱，发了条短信给史韵，

“方便的话，就来东门儿”，

“好”，坐在出租车上的史韵看到沈青的短信，想着至少她不讨厌自己吧，不讨厌就有喜欢的可能，想着想着就咧嘴笑了。

快到东门儿的时候，远远地看到沈青站在东门儿，和门卫在那笑着说着什么，

在出租车停靠点儿，下了车，甩上车门儿，摇摇晃晃的向沈青走过去，她自己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美什么，只是看到沈青，就会很开心，

“哇，你连个包儿都没带啊？”，沈青在史韵走到面前的时候，看到史韵手里只拎了个手机，

“那把你的借我啊？”，

沈青那时候没有感觉到史韵的异常，后来她想，那天史韵是不一样的，因为平时史韵见到她多少有些许的紧张和矜持，只是那天史韵的表现只能用亢奋来形容。沈青却没察觉到，因为她在想，身上背的包儿是李姝送的，可以这样随便借给别人吗？李姝非杀了自己不可，不过好像她也看不见，所以还是借吧，

“好，你等下”，

沈青打开包，把自己的东西都掏了出来，扔在车框儿里，把钱留在里面，递给了史韵，

“和父母闹别扭了？”，

“没”，

史韵摇摇头，她没法儿和沈青开口说自己要钱的原因，面对沈青的时候，史韵才对自己那一夜的放纵感到了些许的不安，眼前的人如果知道，自己又怀孕了，会怎么看自己？

“学姐，钱我会尽快还你”，史韵抬头看着沈青，

“不急，但你有事情不要任性，多和父母商量”，

沈青想想还是嘱咐了一句，尽管自己不喜欢史韵的父母，但是父母总不会害自己的孩子。在自己父母去世之后，沈青多少次的反省父母活着的时候，自己没有做到尽善尽美，总是想着以后怎么怎么孝顺他们，只是最后子欲养而亲不待，留下无尽的遗憾。那之后每有人和沈青抱怨父母的时候，沈青都会说一句话，别抱怨父母，因为他们给你的任何东西都是不计回报的。也别拿自己的父母和别人的父母比较，因为你父母能给你的都是他们能力所及能给的最好的，别人的父母再好，也不是对你。

“哦”，史韵嘴角的一撇，沈青看在眼里，却也不好多说，

“行，那我去实验室了，下午要给学生答疑，有事儿联系”，

“好，谢谢学姐”，

“不客气”，沈青拍拍史韵的肩膀，骑车走了。

史韵在校门口一直看着沈青，直到沈青拐弯儿不见为止，才拿出手机先打了个电话给爸爸，关机，那应该是在飞机上了，随即按了条短信，发了过去，交代父母不要找自己，这个孩子自己负责，发完短信，关了手机，抬头看了眼校门，转身走了。

史韵爸爸到了，看到老婆坐在沙发上，眼睛还红着，

“她呢？”，坐过去，

“说吃饭去了，还没回来，打电话叫回来”，

史韵爸爸掏出手机，刚开机，进来一条短信，

“爸妈，我知道你们不会同意留这孩子，我自己负责，不要担心，我会联系你们”，

“胡闹！”，史韵爸爸念了一句，电话拨过去，关机，从那天起，史韵那个号码就没再用过。

“怎么？”，

史韵爸爸把手机递过去，史韵妈妈看了，慌了，带着哭腔儿，

“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儿啊！”，

“赶紧找”，

“怎么找？上哪儿找？”，

“她身上没有多少钱吧？”，

“应该没有多少，最近一直一起住，也没怎么给她钱”，

“那走不远”，史韵爸爸站起来，忽然想到了沈青，电话拨过去，

沈青看到史韵爸爸的号码，再次显示在自己的屏幕上，下意识的叹了口气，还是接了起来

“叔叔”，

“沈青，你见史韵了没？”，

“怎么了？”，沈青本来想说没见，但听着史韵爸爸的语气很着急，先问了句，

“她不见了”，

“她中午从我这拿了三万块钱，走了”，

“什么？”，史韵爸爸火气上来了，

“她和你说去哪儿了吗？”，

“她什么都没说”，沈青实话实说，语气却也冷下来，

“你借那么多钱给她，都不问她要干嘛？”，

史韵爸爸质问的语气让沈青不快起来，但是还是忍着了，毕竟算是长辈，

“没问”，

“你要是知道瞒着不告诉我……”，史韵爸爸说到这儿，自己都觉得话重了，留了半句没出口，

其实听到史韵不见了，沈青是有点儿气的，这么大个人，动不动就离家出走，让父母操心。告诉史韵爸爸，她那儿有三万块钱，一是实话实说，二也是想让他不要太担心，毕竟史韵手里有钱，只是沈青却不知道，她父母着急找他的原因是史韵怀着孩子。

“随便您，没事儿我挂了”，沈青说完挂了电话，摇摇头，这样儿的父母史韵自己待一阵儿也好。

那边史韵爸爸挂了电话，和史韵妈妈说了沈青借给史韵三万块钱，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引来史韵妈妈一顿咒骂。

四十二

悲哀

史韵的妈妈要去学校找沈青，被史韵爸爸拦下了。史韵爸爸打电话给沈青，要沈青过去拿借给史韵的三万块钱，沈青说，钱是史韵借的，等史韵还就好，惹的史韵母亲浮想联翩。

史韵爸爸在北京停留一周，找了些地方之后，终于放弃了，这样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况且史韵是故意躲起来的，虽然着急，想过报警，但又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最后和史韵妈妈一起回家了，这时候，只能等。

沈青和栾琪的日子过得一如既往，中间十月份的时候，沈青导师找她做了一次长谈，希望沈青能接着留下来读博士，言语间满是期待，倒也没有什么强迫的意思。沈青考虑之后，答应下来，填了一系列的表格，未来三年多的日子，也就打算继续献身科研了。倒是栾琪，中间劝沈青应该考虑一下，还要不要接着在原来学校继续学业，她总觉得沈青应该去更好的地方，做喜欢的事情，虽然那样她们不可避免的不再能天天守在一起，可那毕竟是沈青的前途。其实从父母去世之后，沈青早就不在乎这些了，谁知道明天谁又会突然不见了？我当然要留在我最在意的人身边，怎么可能只是因为科研条件，就撇下为了自己回来北京的栾琪？

转眼到了年底，沈青忽然接到史韵的电话，要她去她北京的房子里取钱，沈青说了晚上过去。便挂了电话，打给栾琪，告诉她晚上稍晚些回家，要她自己吃晚饭。

过了五点，沈青坐车到了史韵爸爸租的房子，现在外面，买了一些水果，拎着过去了，门口保安已经换人了，按了对讲，才放进去，到了楼上敲门，刚一开门，沈青就愣住了，史韵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虽然不显眼，却也能看出来不同了，

“你？”，沈青生生的吞下了下半句问话，隔着史韵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史韵父母，

“叔叔，阿姨好”，

史韵妈妈看了沈青一眼没出声，史韵爸爸冲沈青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