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聊？”

谦诚反应过来，“是因为无事可做吗？也是，这下雨天不能出去，爹爹也不管我们……”

“你老爹来了也一样无聊。”

吟欢补充道。

谁知谦诚居然一副惊愕模样，夸张地叹道：“欸？是这样的吗？可我觉得每次只要爹爹在，叔叔就不会无聊！”

“怎么可能！？”

吟欢咧咧嘴，一想到君墨情那副表情就不禁嘴角抽搐，“你爹那模样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可能是世界上最无趣的家伙，除了生意和儿子其他全都不在乎！”

“怎么会，爹爹也很在乎叔叔你啊！”

谦诚笑着道。

听了这话，吟欢差点从椅子上翻下去，“咳咳，桃子，话不能乱说，被你爹听到会生气的。”

可谦诚显得无所谓，瘪瘪嘴道：“我说的是实话，爹爹不会生气的。”

“哪里实话？我……”

吟欢话到一半倏然停止，诧异地望着门外，露出了愕然的神情。

谦诚觉得不对劲，也顺着吟欢的视线朝外望去，看见的画面更令他觉得奇怪，分明没有什么不对，但叔叔为什么会有那样的表情呢？

店里来了人，一个男子抱着一个女娃，虽然身着朴素但相貌都生得极好，一进门便引人注目，男子满面笑容，可他怀中的女娃似乎十分讨厌周围的气氛，一直皱着眉头往男子怀里靠。

男子的面容好像有些眼熟，除此之外，谦诚觉得这幅情景也没有怪异，可忽然，那个男子见到了他们所在，竟一边挥着手一边朝他们这桌走来。

“嗨嗨，好久不见了！”

“老……老板！？”

“……！”

啊！

谦诚记起了，这人不就是矜鸳楼的老板么！

057

吟欢见到耀翎十分吃惊，可对方却沉着得多，笑咪咪地打了招呼，还在他们这桌坐下，一口气点上了许多菜式，不一会儿，他们这角落就成了堂内最显眼的角落。耀翎大大方方向小二要了四副碗筷，待所点的菜式一一呈上，他便立刻开动起来，又是夹菜又是介绍，不过这桌子上热络的只有他一人，其余三个……实在不知是个什么反应。女娃坐在耀翎的身边等着他帮自己布菜，吟欢和谦诚则一脸茫然，浑然不知怎么会是这个场面。终于在过了一会儿，连女娃都开始动起筷子后，吟欢还是忍不住问道：“老、老板，为什么你会上这里来？”

一个君墨情就够他受的，如今再加上个老板……吟欢觉得自己开始头疼起来。“店里的事你又偷懒？再这么下去，你就不怕关门大吉吗？”

吟欢最吃不消他家老板的就是这点，动不动就关门不做，虽然对小倌们是仁慈，但对于经营这行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可耀翎完全没把这当一回事，依旧笑着说道：“吟欢，不要这么生气，楼里我让人看着，没关门，这次不是……”

他指了指身边的女娃娃，“挑着空带我妹妹出来玩玩，机会难得。”

“妹妹？”

吟欢望向那个一直专心扒饭的女娃娃，总觉得很熟悉，可是……“第一次见面，你好，我是吟欢。”

面对吟欢的招呼，女娃也停下了动作，很有礼貌地自我介绍道：“我叫淳欣，你好。”

也没有多余的话语，说完以后她继续……埋头苦吃。耀翎见了，不禁笑道：“哈哈，我妹妹就是这个性，你不用在意……小谦诚，你也多吃些啊，这顿我请客。”

“啊？哦，好……谢谢。”

谦诚这么说，可还是没有动筷的迹象，他老老实实地坐在吟欢身边，一本正经。真的好像！耀翎险些笑出声来，“咳……我们来玩，那你们呢？你们来这里做什么的？”

“不清楚，我是要回隐巷，可墨鱼说要先来这里，之后才肯送我回去。”

吟欢回答。“墨鱼？”

耀翎有些糊涂了，“你说谁？”

一旁的谦诚；连忙作答：“啊，叔叔说的是我爹，墨鱼是叔叔为爹爹起的绰号。”

“哦，墨鱼！”

耀翎一副原来如此的口吻，嘴角也不禁随之抬起，“你们感情不错嘛！”

吟欢一听，立即否认：“才怪，鬼才和他好呢！我们只是买卖交易而已！”

“哦哦，交易、交易……”

耀翎顺着他的话也不拆穿，可任谁都能听出话中的揶揄。“老板你……”

“谦诚！”

就在吟欢忍无可忍之际，突然一声叫喊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谦诚闻言望去，见到是君墨情回来，连忙兴奋地跑了过去。“爹爹！”

主人回来了，吟欢也就不用再这么费力解释，简单说了一句：“好了，老板有事请问我的雇主吧！”

就这样一下子把事情全都扔给了君墨情处理。

耀翎在见到君墨情时高深莫测地一笑，对方与他正对上眼，也看到了这个表情，不过他没有吃惊，只是淡淡地皱了一下眉头，看样子也该是知道了什么。

虽然比预料得更快，不过这样也好，早知道早了事，他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和他耗。

君墨情牵着谦诚走到桌边，瞥了耀翎一眼，随后绕过兄妹二人，直接拉起吟欢就往楼上屋里走。

“呃？欸欸，等等……老板他……喂，别拉别拉，我自己会走……那、那个……”

吟欢半推半就，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君墨情强行带回了屋内。望着他们离去，待他们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后，耀翎实在是没能忍住笑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边笑还边道：“小欣，你看到了没有？吟欢方才的表情……哈哈……真是有趣……”

坐在他身边的妹妹没有他笑得那么夸张，只是停下动作叹了口气道：“哥哥，这不好笑，吟欢的事要穿帮了，你该想想办法解决才是。”

耀翎摸着下巴，心里倒是不急，“这厮穿帮是迟早的事，只是该想办法的不是我，应该是他才对。”

“他？”

没有回答，耀翎笑意更深：“自以为是的雇主……这次他会怎么做呢？”

……另一边，吟欢被君墨情带回了屋子，心中颇多不满，嘴上不说可一副抱怨的表情马上就能看得出来。君墨情不是没有见到，而是他有更重要的事需要确定，若事情真如今日探到的一般，那么……“银票，我之后问你的问题，你都要老实回答我。”

“怎、怎么了？这么严肃？”

吟欢一愣，可面对君墨情肃穆的神色，他还是妥协道，“好啦，我知道了，你要问什么？”

得到他的回复，君墨情点了点头后就问：“你可记得，你是几年几月被卖到了青州？”

吟欢没想到他会问这些，顿时愣住，想了想后才回答：“唔……太久以前了，记不得了……”

“那你之前生活在哪里？”

君墨情继续追问。“一个下等窑子里……我记得……”

吟欢歪了歪脑袋，忽然觉得印象有些模糊。“你的手指是如何断的？”

“因为写不来秋恒的书法，所以被砍断的。”

这句倒是回答得如背书一般流利。君墨情得到了答案，一瞬间停顿了下来。吟欢以为他结束了，却没想到他又忽然抬起头问：“……最后的问题，你是不是秋恒？”

058

“……哈啊？”

吟欢为了这个问题呆愣了好一阵，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君墨情在问什么，顿时感到可笑至极。

“你没病吧？”

吟欢指着自己的脑袋，露出无辜的表情道，“我是吟欢啊，怎么会是秋恒呢？”

君墨情看着他不语，谦诚站在他的身边，看着两位大人也是一脸疑惑。

“喂，我说你不要一脸认真的样子吓人啊……”

吟欢继续打着哈哈，“虽然不知道你听说了什么，可事实就是事实啊，即使我们长得一样，声音也相似，但我怎么可能是他啊，这事想想就能明白……”

他还在滔滔不绝，君墨情没有说话，而是直接走上前，头一次不顾孩子在场，伸出手捧住吟欢的脸，与他对上视线令他无法再继续说下去。

“谦诚，先出去一会儿。”

君墨情背对着儿子道。

谦诚乖乖听话，不是他不在意这些，而是有种感觉，现在的情况是他所不能插足的……

孩子一离开屋子，君墨情便步步紧逼，将吟欢逼坐到了床沿边没有退路，而他则笔直地站在他的面前低头俯视。

“我再问一遍。”

君墨情俯下身子凑近吟欢的脸，两人几乎贴合在一起，“你是不是秋恒？”

或许是从未见过君墨情如此神态，吟欢心中一悸，一瞬间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我……不是！”

“那你是谁？”

“我……我是……”

“吟欢”两字就在嘴边，可他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君墨情的那双眼睛仿佛能看透全部一般牢牢地锁住他，莫名的恐惧与慌乱从心底涌了出来，全身的污秽及肮脏似乎都无所遁形地被挖掘出来，可怕，好可怕！

吟欢的身子微微颤抖，张开嘴可发不出任何的声音，身体抗拒着那个眼神，心里也起了一个声音——不要让他知道，绝对不要！

可那是什么呢？

什么不能让他知道？

他是雇主啊……关于他的一切，怎么可能不知道……

“啊……”

久久的凝视换来了一阵呻吟，君墨情看着吟欢的表情由愕然转为不安，眼神逐渐迷惘，甚至后来连身体都不禁颤抖，实在是有些可怜，最终还是心软了。

真的十分可笑，他居然也会觉得可怜和心软，就在不久以前，他的心里可是完全没有这两个词的存在啊！

避开吟欢的脸，君墨情继续俯下身，擦过他的侧脸，出乎吟欢意料地搂住了他，动作很轻，也很温柔，是吟欢从未享受过的温暖感觉。

“你……究竟是谁呢？”

吟欢听见君墨情在自己耳畔低喃。

他是谁？

他在问，一遍又一遍，为什么那么执着呢？

而且……为什么听起来这么悲哀？

明明是和他没有关系的……

“我是吟欢。”

不能控制，嘴巴自己动了起来，似乎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吟欢是我的名字……我是吟欢……一直都是……”

听见他毫无情绪，如人偶一般的话语，君墨情呼吸一窒，双手也不由抱得更紧。

可吟欢似乎感觉不到，他靠在君墨情的肩上，双眼无神地一味重复，“是吟欢……要信我呀，真的是的……我不是秋恒……”

不是的，是吟欢……是也秋恒……

谦诚出了屋外就被耀翎给招了去，整个楼里，他也只认得他们，既然不能进屋，他就耐心地去了耀翎屋里等。

耀翎与妹妹说了要在这里玩上一阵，便也要了一间屋子，谦诚的乖巧十分讨他欢喜，于是他不停问长问短，还送了不少“好东西”给他，可过了很长时间，眼见天色逐渐暗下，到了傍晚时分还是不见有人唤谦诚回去，这不但令谦诚担忧，就连耀翎也起了好奇。

“去看看吧，别真出什么事了。”

耀翎建议道。

虽然这么说，可他的动作却比说得还要快，这边话还没完，另一边已经一手牵起谦诚往君墨情的房间走去，而他的妹妹则没有任何动作，就这么看着他们离开。

走到门口，耀翎先隔着门听了听声音，在确定不会遇上任何意外的情况下，他慢慢推开了门。

屋内出人意料地安静，可走进屋就能见到两人奇怪的姿势，君墨情坐在地上，面对着床沿，而在他怀中沉睡得极其安稳的则是带着泪痕的吟欢。

“爹爹……叔叔他？”

谦诚悄然走近，因为顾及吟欢，连声音都放得很轻。

君墨情看了孩子一眼，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然后就抬起头，视线放在了耀翎的身上。

“你们全都知道。”

话语是肯定的。

耀翎并不否认，“至少后来的事我知道，不过那时店里还是我爹做主，知道得并不详细……”

低头看了吟欢一眼，君墨情皱起眉头，“……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没用啊。”

耀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知道了又如何呢？而且，吟欢并不知真相，我不想再害他一次……”

“可你又把他卖给了我！”

君墨情随即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爹爹……”

谦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从来不见父亲这样激动，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耀翎无奈叹了口气，“可不要搞错，同意的人不是我，是吟欢，是他愿意随你回去，我才将他放走……一直希望你们相安无事，最终你走你的阳关道，他过他的独木桥，可谁知道你们又来这么一出，该惊讶的是我才对吧！”

确实惊讶呀，连君墨情本人都这么觉得。

吟欢应该是他最厌恶的类型之一，放荡无谓，卖身求荣，只要有钱他什么都干，脸皮厚，甚至不懂羞耻为何物，明明是这么违逆世俗的存在，可偏偏又充满了诱惑的魅力，不知不觉间，心里的位置也被他霸占，视线，再也无法移开了。

059

耀翎眼神锐利且无畏地看着君墨情，看着这个男人在矛盾中挣扎而最终选择了放弃。

他摇摇头，将吟欢抱起来放在床榻上，盖好被子，然后牵起站在一边的孩子对耀翎说，“让他休息吧，我们去另外的屋子。”

耀翎点点头，回望了一眼吟欢平静的睡颜，心中也是五味参杂，说不出个什么滋味儿。

他不由叹息一声，这下可好，这事该如何收场呢！

跟着君墨情去了另一间房，耀翎等着他开口，询问或是回答，虽然不认为他是那种会执意负责到底的男人，但耀翎希望他还存有着最根本的良心，放吟欢一马。

可是进了屋，君墨情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注意力放在孩子身上，让他沐浴更衣，最后上床休息，天色已晚，不一会儿谦诚便沉沉睡去。

看着他的举动，耀翎感到惊奇的同时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人是个好父亲，无论是熟练的动作还是温柔的言语，对着孩子的他与平日的模样简直是两个极端。

终于，当一切全部弄妥，君墨情这才坐到耀翎的面前，神情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凝重不堪。

这个人，应该也有些喜欢吟欢吧，所以才会为了他的事苦恼，可是这又怎么样呢？就算喜欢，也无法改变事实，现在他无论做什么都已经无济于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