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楚老板在台上再如何娇婉细腻,在台下他也始终是个男人,而且是个尚未成家的男人。单身汉的卧室可想而知,长裤、长衫、就随意地扔在椅子上,袜子东一只、西一只,被子整团的窝在床上,而床头的矮木柜上,还撂着吃剩的半块粗粮饼子。
被紫云看到这样的一幕,楚云舒是十分的不好意思,“那个、男人房间都差不多这样,我马上收拾收拾,让你见笑了……”
然而他话音未落,紫云已经先他一步而动:先将楚老板的衣裤、袜子扔进洗衣盆里,又叠好他床上的被子,最后将那块吃剩的饼子也清理出去。紫云端着洗衣盆来到院子里,又提了个水桶到院子的井边打上一桶水,最后直接坐在院子的台阶上洗上了衣服。
楚云舒一直站在紫云身后,看着这个女人为自己忙里忙外,大概是为了拜访自己,在来之前特意梳好的头发,如今也散下来几缕挡在眼前。他轻轻地走过去,用白皙而修长的手指捻起几缕,紫云搓衣服的动作略有一顿;他帮她将头发别在耳后,只听紫云说道:“搬搬抬抬的活,也许我真做不成,但是给你洗衣服、做饭、收拾屋子……伺候你的这些事我都能办到。”她越说声音越小,脸也越红。
“紫云……”楚云舒突然很想将这女人一把抱在怀里,可又看到她那十只嫩如葱白的手指已在冰冷的水中冻得有些发红,遂从水中将那两只玉手捞起,紧紧地攥在手里,搁在自己的胸膛上,想要用体温把它们暖过来。那暖意从那个人的胸口顺着指尖直传到紫云的心中,这一刻,她做了一个决定:今生今世,就做他的女人了!
“暖和些了么?”
“嗯,暖和多了。”
楚云舒抓着紫云的手,正想再跟她多说几句话,突然从院子的大门外进来几个穿着墨色制服、腰里别着警棍的人,气势汹汹地就往楚家的堂屋里闯。
“等等,”楚云舒站起身来,挡在警署的那些差人面前,问道:“你们想要干什么?”
那些差人从来见谁都横,更别说对着一个斗胆拦住他们的戏子。其中当头的那个一扬脸,“干什么,爷们儿当差办事儿还用得着跟你说吗?滚开!”说着想要将楚云舒推至一边。
楚云舒一手把住那差人的手腕,“说清楚什么事儿,否则哪能允许你们私闯我家?”
“呦,你这是在教训爷们儿?”当头的也许从没碰上过敢跟他叫板的,于是心里一阵来气,将楚云舒猛地推了个趔趄,径直闯进堂屋。
紫云连忙跑过来,将楚云舒扶起。那几个当差的已进了楚家的堂屋,见到堂屋已变成了灵堂,他们也不免有些忌惮。
那当头的转过脸来对楚老板横道:“戏子,知道哥儿几个为啥这么辛苦地跑来触你家的霉头么?”
楚云舒站在自己老爹的遗体前,斜眼瞥了一下那几位,冷冷地答道:“不知道。”
是啊,他不知道的太多太多。他不知道老爹为什么会突然暴毙,也不知道大哥为什么要被曹乐泰抓走,更不知道这些差爷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还要来找自己的麻烦……还嫌他们楚家不够惨么?
那当头的差人不屑地一笑,“前两天我们警长接到曹乐泰曹东家的报案,说你楚老板家死了人。我们是特意来勘察现场,帮你找出凶手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楚云舒便面无表情地打断道:“如此可真是有劳差爷了。老头子的身体本身就很不好,前夜是自己睡着觉过去的,跟任何人无关。”
“任何案件都不是想当然的,”当头的差人突然头头是道地对楚云舒说教起来,“这种看似是正常死亡、实则是有人谋害的案件我们见得多了,你一个戏子又懂什么。”
这一席话叫楚云舒的心里又升起一团怒气,他压抑着火头说道:“我是不懂,但我知道人死为大。老头子生前没过过多少安生日子,死了之后你们也不让他消停,到底差爷想把我们这些小民逼到什么份儿上才算数?”
这番话一下子激怒了当头的差人,他拔出腰上的电警棍就要打向楚云舒,而楚云舒却还不闪不避;一旁的紫云吓得急忙将身边这个比石头还硬的男人往后面拉,边拉还边对着那些当差的求情,“几位差爷千万别动怒,楚老板并不是针对几位,只是家里头出了事儿,一时心情不好而已……”
“紫云。”楚云舒皱皱眉头看着身边的女人,他不想让身边的人为了自己去向那些蛮横无理的家伙低头,当然,更不想在关键的时刻让女人出面去帮他挡事儿。
紫云却没想这些,她只是想一心一意地维护好这个男人。
当头的差人见这不懂规矩的戏子身边突然闪出一个总算懂些人情世故的女人,还是个绝顶姿色的女人,于是表情顿时一转,色眯眯地笑道:“小美人儿,你求求差爷,差爷就不跟他计较了。”
紫云自然知道面前这些嘴脸的男人们都想着些什么,便也赔着笑,说了一句,“求求差爷。”心想着干脆叫他们吃自己点儿豆腐,小事化无算了。
果不其然,那当头的差人伸出一只大手,摸上了紫云的脸,“不错、不错,真懂事儿,你这情都求到爷的心坎儿上去了……”
“拿开你的手,对她放尊重些。”楚云舒又是一步上前,将那差人的咸猪手撇开。
那当头的差人这次是真火了,他揪过楚云舒的衣襟,把这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戏子提到自己面前,“爷们儿本来才打算看在这小娘们儿的面子上放你一马,你要这么不识抬举,咱们弟兄就得好好教训教训你!”说着又对后面的差人们吩咐一声,“还不给我拉到一边,好好处罚一下。”
后面的差人们闻言上前,将楚云舒拽出堂屋,准备开打。紫云见状,又急忙跑到院子里,挡在楚云舒的身前,“几位差爷,你们大人不记小人过,放楚老板一马吧。”
楚云舒在后面说道:“紫云,不用为我求情,我就真不信,他们敢在我家的灵堂前把我活活打死。这个时候来闹事,就不怕报应么?”
当头的差人听到这话,对那些准备开打的手下们挥手喊了一声,“停!”接着又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楚云舒跟前,“我还就告诉你,老子生来就不知道啥是报应!实话跟你说,爷们儿几个这次来,就是来搬你爹的尸体的。”
楚云舒听了,心中一颤,口中言道:“我看你们敢!”
那差人冷笑一声,“搬走你爹的尸体去警察署做尸检,这是我们警长亲自下的命令。曹东家报案说,是你大哥把你爹给杀了的,为了取证,我们这才跑到你家来触霉头。戏子,我可告诉你,你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妨碍我们,当心爷们儿真把你拉回去,治你个妨碍公务罪!”
楚云舒怒道:“曹乐泰信口雌黄的话你们也信!我大哥根本就不会杀人,更不会杀害自己的亲爹!今日你们谁都不能动我爹的遗体,一个指头都不能动……”
话刚说完,他忽觉得腹上一痛。那当头的差人一脚将楚云舒狠狠地踹倒在地。
楚云舒捂着肚子,半天爬不起来,紫云见状吓了一跳,急忙蹲下来要将他扶起。
此时,那帮当差的已将楚家灵堂上楚老赖的尸体抬走,运去警察署。
第十五章:商谈
自从早上楚老赖的遗体被警察署的差人抬走之后,楚云舒就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房间还是紫云早上给他收拾的样子。紫云也没回家,就坐在外间的堂屋中,对着这个简易的灵堂发呆。
正午时分,有人敲门,紫云急忙跑去开门,门口站着五个陌生的汉子。
这其中有几个是楚云舒在戏院里的师兄弟,为首的则是楚家的后邻龙二。由于这几日一起来楚家帮忙,龙二与戏院里这这几个人也熟了起来,今日赶巧碰在一起,便结伴来楚家帮忙。
见开门的是个女人,这哥几个都有些愣:从未听说楚老板娶亲的事,这楚家怎么会有女人在?龙二还以为自己敲错了门,“妹子,这是楚二兄弟的家吧?”
紫云心想着可能是来楚家帮忙的人,便将他们几个让进来,“兄弟几个进来吧,楚老板正在里屋躺着呢。”
几人进来之后,龙二忍不住好奇心,便问了一句,“这妹子挺面生,你是楚家的什么人?”
紫云低头略显羞涩地一笑,“我是楚老板还没过门的妻子。”
这哥几个闻言,都不由得在心中暗暗惊讶了一下,不想与楚老板相处这么长时间,尚未知道他竟有一位生的如此美貌的未婚妻。
来到堂屋,未见着之前摆放在中央的楚老赖的遗体,龙二便又问道:“弟妹,这楚家老爹的遗体……”
紫云向里望了一眼楚云舒卧室的方向,便轻声答道:“今早有几个警署的差爷,非说要将楚老爹的遗体做什么尸检取证。楚老板没拦住那些差爷,还被其中一人险些打伤,我将他扶回房间,他就要一个人呆着,直到现在还未出屋……”
见紫云说起楚云舒的时候黛眉轻蹙,言语间也流露出关心的焦急,来人中一位唱花脸的周师兄便再也忍不住,“岂有此理,哪有这样不辨青红皂白、只由得那些官老爷们想起一出是一出的道理,这都是什么世道?”
他刚说完,旁边一位唱花旦的白面后生又接过话茬,“呦,周师兄,你在这儿嚷什么,也不怕吓着嫂子,”说着,又拉过紫云的手,“嫂子啊,您别见怪,我这周师兄唱花脸的,天生一副大嗓门儿。我楚哥哥心情不好,我们都知道。嫂子您先别着急,等我们去劝劝他啊。”
拉住自己手的虽是个男人,可紫云却并不觉得眼前这轻声细语的小哥儿有多别扭,反而觉得他们都是那么的质朴和真诚,尽管他们没有任何一个像自己曾见过的那些达官贵人们那样有钱有地位。
龙二走到楚云舒的房间门前敲了敲门,“楚二兄弟,我是你家的后邻龙二,我跟你那帮师兄弟来看你了。”
屋内没动静。
那白面后生见状,也跟着叠起两根手指轻轻敲门,“楚哥哥,我是小月桂啊,你把门儿开开,有话咱慢慢儿说呗。”
旁边的周师兄见那小月桂娘里娘气的,不禁拍了一下这小子的脑袋,“你这么细声细气的说给蚊子听呢,万一那楚师弟睡着了他能听见吗?”
小月桂瞥了大块头的周师兄一眼,“人家是唱花旦的,可没有周哥哥你那大嗓门儿,你嫌我喊得声儿小啊,你去喊呗。”
只见这周师兄提足了一口中气,刚要抬手喊门,门便自己打开了。
楚云舒从屋里走出来,勉强拉开嘴角,跟眼前这哥几个打了个招呼,“龙二哥、几位师兄弟都过来啦。”
那周师兄一口气憋在嗓子眼,脸涨了个通红。小月桂看着他,不禁“噗嗤”一下,脑袋上随即挨了周师兄的一记“爆栗子”。
“听见没有,都是唱旦角儿的,你怎么就不能像楚师弟那样中气足一点儿?”
小月桂揉着脑袋咕哝道:“我愿意,你管得着么。”
见这两人仍像之前一样斗嘴,楚云舒难得地露出今天的第一抹浅笑。见他终于有了点儿笑意,紫云便从隔壁的厨房端来一碗稀得像汤一样的米粥,“我在厨房找到些米,煮了碗粥。总算等到你出来,赶紧喝了吧,都快凉了。”
楚云舒接过那碗粥,低头对紫云道:“辛苦你了,来我家忙活了半天,也没歇一阵……”
龙二在一旁笑了笑,“楚二兄弟,咱们住了这么久的邻居,我今天刚知道原来你还有个这么贤惠的弟妹啊。”
一句话立时把楚老板的脸给说红了。小月桂此时也过来凑热闹,跑到紫云近前,道:“嫂子啊,你可真找了一个好男人,我这楚哥哥为人又老实、又体贴,你可真是有福气。”
紫云抿着唇看了看身边那个俊秀的男人,脸上也突然火辣辣的。周师兄见状,又给了小月桂一脚,“别在这儿瞎说八道。”
楚云舒也转头看看紫云,却叹了口气,“我一个人能做得了什么,救不了大哥,也拦不住警署的差人把自己老爹的遗体抢走,紫云跟了我,只怕只有受苦的命吧……”
紫云听了,连忙握住楚云舒的手,“你别这么说。我既然决定跟你,就不怕受累受苦。你要是穷,我就跟着你一块穷,只要咱俩能在一起就好。”
听了紫云说的,不仅楚云舒感动,就连一旁的周师兄都不禁动容,“楚师弟,多好的姑娘,珍惜眼前人啊。”
“嗯。”内敛的楚云舒虽然没有多说话,却将紫云的手抓得紧紧的。
“楚二兄弟,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龙二问道。
“接下来……”楚云舒想了想,道:“曹乐泰将我爹的死全都推在大哥身上,摆明就是要陷害他。警署的人如今又抬走我爹的遗体,尽管说是要做尸检,但他们若已被曹乐泰买通,一心想陷害大哥,那尸检报告也只是他们的一面说辞。如今之计,唯有弄清楚我爹到底为何暴毙,才能找出证据救我大哥。”
一旁的周师兄却说:“既然如此,咱们就得找个能主持公道的人。”
紫云立刻道:“去找许大帅如何?”
“许大帅?”提到这个人,楚云舒的心莫名一动:许大帅似乎曾对自己说过,日后若有什么事,都可去帅府找他,只要说是他的朋友……
朋友,楚云舒总觉得将这个看似平常的词用在许大帅身上会有些许暧昧。朋友,那一天,他曾以这个身份祝福过自己,在自己对他讲明已和紫云有婚约之时。楚云舒能隐隐地感觉到,在自己从他的手中挣脱出来、在自己转身离开他的时候,他对自己有一分留恋,但自己却给了他一分决然。
“去找他可以么?”楚云舒不知该怎么面对那个男人,但除楚云舒之外的任何一个人都认为这是个好办法。
龙二首先道:“当然可以。那许大帅可是大军阀,掌管整个同阳城,怎么说也比那个曹乐泰高上一头吧。”
小月桂跟着道:“呦,楚哥哥,您就别犹豫了。那许大帅整天往咱戏院送花篮,不全是看在您的面子上么;您去找大帅啊,他一准儿答应。”
就连周师兄也道:“那许大帅来过咱后台几次,我瞅着像个正派人。咱们可以去求求他,如果大帅真的肯帮忙,楚师弟你家这事儿就有门儿。”
紫云对楚云舒说道:“许大帅为人刚韧秉直、是非分明,而且,他私下与曹乐泰非常不合。只要跟他说是遭到曹乐泰的陷害,他一定会站出来替我们说话的。”
“可我总感觉,这样像是在利用许大帅……”楚云舒既想解决眼前的困难,可又怕给那个男人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有的时候,他实在是太容易将自己的想法带入到别人的身上,会想着自己给别人添了麻烦,也因此而显得犹犹豫豫,尤其是碰上自己在乎的人……
紫云道:“这不叫利用。你若不求大帅帮忙,作为一个势单力薄的小民,如何去跟曹乐泰那样财大势大的人抗衡?到头来,还不是只有自己吃亏的份儿。”
也是。在这样的世道下,自己都顾不得,谁还有心思去顾及别人?
楚云舒想了想,随即点点头,“那咱们就先准备些礼物,等晚些时候,我就去拜访一下许大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