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彭岳听到程晋出事儿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

前天两人在一起还说了些暧昧的话，本以为有些蛛丝般的兆头，今天却看到那人躺在特护室里面，隐约看到苍白的脸，昨天他还笑着听他说就是因为总觉得时间很多而忽视了彼此的重要性，距离产生美还是有道理的，可现在隔着玻璃完全成了两个世界的人。医院里面带着酒精或者更糟糕的味道让彭岳突发奇想要不要把屋里插着氧气管儿的人直接抱回家算了，也许明天他就会醒来，继续他们刚刚开始的话题。

程珺小心的靠近彭岳，轻声说：岳哥

彭岳回头来，问道：怎么会事儿？

程珺为难的摇摇头，眼睛明显泛红，说道：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就是中午跟我妈吵了一架，我当时在屋里看书没出去，后来我哥就开车走了，结果就出事儿了。

彭岳安抚着拍拍程珺的后背，接着问：医生怎么说。

程珺摇摇头，说：还不知道。

彭岳看着程珺焦虑的样子，其实程珺是个好弟弟，俗点儿说很拿得出手。温柔，漂亮，成绩好，大一入学就是学生会干部等等，可彭岳知道，程晋暗地里抱怨过自从有了他，在家里，自己成了多余的人，弟弟的优秀更衬着自己的平常毫无存在感，相比有个弟弟，程晋更想有个妹妹。

这些话，彭岳当然不会说，只安慰着程珺，也安慰着自己。

程晋会很快醒来，他们刚开始的话还没说完。

医生来了，彭岳跟着后面一起听程晋的情况。

医生有些为难的看着对面的人，说：检查出来了，有些轻微脑震荡，可现在也应该醒了，但是他一直没醒来。他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程晋的妈妈突然低低头，说：就是吵了一架，也没什么。

医生想来想，说：那就等等吧。有时候昏迷是人的一种自我保护，醒不醒来看他自己愿不愿意。

大家都呆在哪里，不知道怎样消化这个消息，不知道是好是坏。

一个睡着的人，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心情好了才会醒来。

彭岳坚持等在医院，既然人没什么大碍，晚上总该醒来，他得等等看。

下午6点多，听见外面有些小小的骚动，不用看就知道是宁轶。他们三个自小一起长大，但凡宁轶在的地方都会有些骚动。程晋和自己知道宁轶的脾气控制着自己不去打趣他那张惊为天人的脸。可其他人就不一样了，好点儿就是凑过来看看，不好的就是蹭过来要联系方式。这张脸并没给宁轶带来多少好处，女生的殷勤和男生的调戏再加上老师的骚扰渐渐成就了宁轶的心头的恨和行为上的变态，在外面宁轶从来都是低着眼睛阴狠狠的拒人千里之外，动辄还会直接武力解决，偶尔笑了全世界都跟着疯了，那他肯定是别有用心的想干毁人不利己的事儿。

除了他们两个人，还有就是宁轶养的狗，汪哥。汪哥是一只土狗，毛稀色暗，偶尔还会咳嗦两声，一副饿急的样子，总是红着眼睛看宁轶手里的纸包有没有可以吃的东西，宁轶把它从垃圾场捡回来当偶像供着，汪哥却对宁轶从来都是没好脸色，高兴给个P股，不高兴就是一口。宁轶从没抱怨过，一往情深的上演人狗情未了。

程晋暗地里笑话过宁轶，贱命一条，越是不搭理他的越能占有他。这世界上，只有汪哥能把宁轶的脸一遍遍舔来舔去。

彭岳和程晋因为共同的爱好没少在背后占宁轶话语上的便宜，宁轶的脸，宁轶的腰身，宁轶的声音，宁轶偶尔的笑。私下谈起宁轶总把他和coat家孩子归到一块儿。只是宁轶与他们不同，所以这些话题都是两个人的秘密。这世界上唯一一个和他分享秘密的人就这么躺在那里，宁轶的存在都显得无聊了。

怎么办，还不醒吗？

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感笼罩着彭岳，宁轶坐在彭岳身边问道：怎么样了？

彭岳干涩的声音回答道：还没醒。

宁轶没说什么，抿抿嘴看着前面的病房，两只手交握着，回头问：吃饭了吗？我给你买点儿去。

彭岳摇摇头没说话。

一个小护士在他们身边来回走了好几趟，宁轶抬头盯住那小护士，彭岳有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秒，宁轶突然干脆哼出一个字：滚。

吓得小护士突然脸刷白，一转头消失在楼梯口。

这是宁轶一贯的风格，要是程晋看见了多好，两人会有好多话可说。

可现在就只有沉默。

程珺送妈妈回家，晚上又回来，拿着一个密码盒子坐在彭岳身边摆弄着。

彭岳伸手拿过来，问道：这是什么。

程珺说：我哥的日记本，我想拿出来看看，读点儿什么给他听听，他要是知道有人看他日记一定会着急的。

彭岳笑了，来回摆弄，问道：密码是多少？

程珺烦躁的挠挠头，说：不知道，我们全家的生日都试过了。

彭岳拿过来晃晃听见里面撞击的声音，说：我试试。

看着盒子有转头问小珺：中午你妈和你哥吵什么了。

小珺低低头又摇摇头，低声说：没听清楚。

彭岳叹了口气，把盒子拿在手里摆弄着。

晚上回到家，彭岳点根烟看着那个密码盒子，骨灰盒大小，颜色形状也像。

程晋写日记这件事情真~他~妈~狗血，他不会把他们两个说的话也写进去了吧。

他要是死了，他还活着不是吗？

写日记，世界上最不道德而且危险的事情。这白痴怎么想的。

来回试了试还是不行，心里突然一抽，不会吧。彭岳小心翼翼的拨出0412，听见锁开的嘎达声，他用了自己的生日做密码，什么意思，现在打个电话问问行不行。

程晋带着一种猎人进入神秘森林的紧张感，用发凉的手拿起那本深蓝色的笔记本，快速翻看一下，并没有太多让人沸腾的内容，不由松了口气，每天记得都很短，尤其前面都是些小抱怨。

2012.03.11

小珺很好，可我不喜欢他。我想有个妹妹，小珺要是个女孩子就好了，不要叫程珺，叫程湘。

这样，我妈就不会把我们比来比去了。

2012.04.01

今天是愚人节，我和彭岳出去吃饭，顺便给汪哥带个鸡腿。宁轶深情的看着汪哥吃鸡腿，他从来没这么看着我和彭岳。好歹鸡腿也是我们买的。

彭岳噗一声笑了，突然又不笑了。

2012.04.01

彭岳

彭岳看着那篇多出来的日记，静静的看着，他实在想不起来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2012.04.13

有没有另一个我在另一个世界过着我想要的生活。

第2章

程湘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叹了口气。

小盈凑过来笑着问：你哥的心情还没好转？

程湘点点头，说：快让我哥这次相亲成功吧。

小盈不屑的说：你别是骗我吧。你哥心情不好，天气就会变糟。

程湘一拍桌子，声音也高了，说：多年经验，骗你是狗。你不知道，我哥有多神。小学春游他没去成，和我妈吵了一架，结果那天刮大风全校的春游都泡汤了。

小盈这样的话听多了，懒得反驳，笑着说：那后天我要出去采摘，你能把你哥哄高兴点儿吗？

程湘摇摇头，说：全看他这次相亲了。

时光酒店的咖啡厅是天城最有档次的地方。程晋有些不耐烦，手指头轻轻敲着沙发的扶手，看着对面的男人，一丝不苟的成功人士，头发全部向后长，脑门向前长，脸上的沟沟坎坎全是成功的痕迹，这也太符合他妈妈的标准了，可不是他的。那人却似乎很满意程晋，上下打量着程晋，问他的学历，问他的年龄，问他对婚姻是怎么想的。程晋干巴巴的随口答着，盘算着怎么能快点儿脱身，突然听见对方问：你对我还满意吗？程晋抬头看他有些惊讶，这根本就不是问，简直就是对答案，心情更糟糕了。外面刮起风来，头有些疼。

对方皱眉看着外面的飞沙走石和暗黄的天，说：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刮起风来了。

程晋看了看，没说什么。

因为程晋冷漠不合作的态度，双方不欢而散。

一出酒店，彭岳的电话来了，笑哈哈的问：怎么样？

程晋笑了笑，说：挺好的，有车有房，没爸没妈。

彭岳电话那头笑的更起劲儿，说：晚上到我这儿来吃饭吧。

程晋简单说了声好，抬头看看慢慢透出的阳光和蓝天，心情也好起来。

程晋回家换衣服，跟家里说去彭岳那儿吃饭。程妈非常不高兴的叨叨：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上次上海那个博士你嫌人家眼睛小，工程师你嫌人家死板，现在这个你嫌人家老。你到底要什么啊。我看程湘嫁了你也难。

程晋并不在意，笑着说：我都去看了，不合适吗。当时我同意去相亲，还不是因为你夸口自己货源充足。

程晋换好衣服下楼到隔壁单元，上到3楼，门早就开了，彭岳笑着问：说说。

程晋闭着嘴不说话，只是吃桌子上做好的饭。

彭岳看看天，说：你说怪不怪，下午那会儿还飞沙走石的，我还想你能不能回来，现在竟然有晚霞了。

程晋像是没听见一样，还是往嘴里塞东西吃，问道：宁轶回来了吗？

彭岳嗯了一声，还是想问他下午的事情。

程晋有些烦了，说：你说我这几天总是头疼，为什么啊。

彭岳笑着说：睡少了吧。

程晋想了想，似乎也保不准，是不是自己幻觉了，问道：你记不记的我们那个经理，姓张的。我前天说他真讨厌，要是没他就好了。

彭岳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程晋，说：你们经理，不是姓赵吗？

程晋停住手里的动作，看了彭岳半秒钟，晃晃筷子，说：算了，当我没说。

彭岳好笑的看着程晋吃东西，打趣着：哎，你未婚我未娶，要不凑合一下得了。

程晋突然心里一颤，恍惚间那里听彭岳说过这样的话，忙摇摇头，极力轻松的说：你什么时候看上我跟我说一声，跟谁不是一辈子。只要不是我妈介绍的就行。

彭岳笑起来。什么时候开始程晋的相亲结果成了他必须要听的事故，践踏在程晋相亲失败的乐趣上，一次次的听程晋的抱怨简直是一种享受。最重要的是，程晋愿意。不像宁轶，什么事儿都不说，可他几乎天天被调戏，宁轶这种不爱分享的性格注定他交不到朋友。真心朋友就应该情愿相互践踏。

程晋对彭岳的感情淡淡的，有些依赖有些暧昧，可真要是真刀真枪他又害怕，两人就这样不清不楚的玩儿着，直到两人都直冲30大关，没了时间。要是年轻时冲动一下就好了，程晋暗地里总是这么想。从朋友到恋人的距离是7座针山的距离，不是谁都能冒着被扎成筛子的危险就为说一句：我爱你。更何况，万一人家只说一句谢谢可怎么办。

饭后，程晋喝着水，看着彭岳洗碗，笑着说：瞧我妈那劲头，不知道那天就真成了。

彭岳的手顿了一下，面儿上还笑着，没说话。

这时，程晋电话响，是家里的。程晋挥挥手把杯子放在彭岳的手上，走出门去。

彭岳拿着还有程晋体温的杯子，靠在台子边儿上，把剩下的水喝掉。

程晋刚要敲门，程湘霍一下冲出来，大喊一声：哥！

程晋看着程湘愣在哪里。

程湘往上一冲，依旧高高兴兴的，说：怎么样？相亲成功了？我看天好了。

程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迟疑的叫她：程湘？

程湘还要问，却被妈妈给打断了：好什么，人家说他拉了一张脸像个哑巴。

两人都笑了，程晋偷偷看程湘，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她是自己的妹妹？

正笑着，程妈又拿出一张照片过来，问：怎么样？

程湘抢过去看着，突然点点头，说：不错啊。是给我的吗？

程妈抱怨着：我倒是想给你，人家说是相男的。

程湘笑着说：不能两边儿相吗？你没跟人家说你有一男一女，男的看不上，还有女的。

程晋听不下去，打断道：小姑娘家别瞎说，给我看看。

说着拿过照片来看。那人简单的短发，35岁左右，单眼皮，薄嘴唇，微微笑着，真的挺好看。程晋没说话，脸上却有点儿笑容，转过头问：什么时候见面。

高武坐在时光咖啡店里，好笑的看着前面一对儿吵架的小情侣，这是他第一次相亲，并不抱多大希望，再者，他也不看好这种以结婚为目的的见面，好像第一次见面就要问人家请问您结婚吗？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听见面前有人叫他：高武？

高武抬头心里一愣，来人匀称的身材，细致的眉眼，深嘴角高鼻梁，黑色的外套脖子上随意挂了一条草色的围巾。看那人冲自己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红了一下，赶忙站起来迎着：程晋，是吗。我是高武。

其实第一次见面也可以问问：您想结婚吗？

程晋看着高武反应，心里暗暗高兴，本人比照片好看多了。

高武的手心有些发凉，笑着问他：我刚才点了杯咖啡，你要吗？

程晋笑着点点头，说：行，顺便帮我带杯水。

高武忙招服务员过来。

程晋暗自打量高武，人比照片上更有立体感，最重要的是个子好像也挺高，真没想到经历了多次相亲的痛苦，看了无数个秃头男，居然还真碰上了优良品种，完全符合自己的要求，心里越来越开花儿。

高武拚命找话题：哎？你看阳光真好，你刚才没来的时候还没有这么亮呢。

程晋微笑着。

高武想了想，小心翼翼的问：你，喜欢看电影吗？

彭岳知道程晋今天相亲，做了一大桌子菜，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决定给程晋打个电话，等了半天才接通，正要问。程晋那边儿小声说：我看电影呢。回头说，挂了。

电话那头嘟嘟的声音，让彭岳脑子一片空白，看着面前一大桌子菜，突然有些难受。

第3章

程晋恢复的很好，只是没有醒来，躺在哪里就像一个睡很香的人，叫都叫不醒。

彭岳几乎每天都来，每次去医院的路上都会觉得一到医院就有一大群人冲过来对他说：程晋醒了。

程晋已经搬到普通病房，小珺刚给他做了一些腿部按摩，怕他躺久了肌肉萎缩。小珺明显瘦了一圈，眼圈暗色，显得楚楚可怜。程家兄弟都是细瘦型的，吃不饱睡不够的时候看着有些可怜。彭岳让小珺回去休息，自己看着。小珺想起什么，嘱咐道：岳哥，你能跟我哥说说话吗？医生说这样对他好。

小珺走了，对面床的老头正在呼呼大睡，程晋也睡着，却没什么声息。人躺在哪里嘴角显得更深，有些苍白的脸，睫毛偶尔颤动一下。彭岳坐在程晋身边，越过程晋看着窗外冒尖儿的嫩芽和明媚的阳光，4月天，蓝了一片，那天晚上还说好的，一起去公园走走。

话到嘴边却想哽在喉咙的鱼骨头，嘟囔着：程晋，你听见了吗？我看你日记了。

正憋在哪里，觉得有人看他，抬头吓了一跳，对床那老头醒了，看着他，把彭岳吓了一身冷汗。

两人要死不活的对看着，老头开口了：说啊。

彭岳有些结巴：说，说什么。

老头说：话啊。你看他日记了，然后呢？

彭岳瞪着眼看着老头，这也能听？不觉得是隐私吗？亲？

老头坐起来，舒展一下，看着程晋，说：你这样怎么行，还有他那个弟弟，翻来覆去就那么一句话：哥，你什么时候醒，你什么时候醒。都把我给哄睡了，还能指望他醒来？

彭岳看着老头，觉得应该客气一下，递给老头一个橘子。

老头吃着橘子，有经验的说：要多说，说今天的天气啦，朋友啦，吃什么好吃的啦，弄不好那句话刺激到他，这人就醒了。

彭岳听着有门道，问道：您可真有经验。

老头点点头，说：我给我姑妈说过。

彭岳眼睛一亮，问道：她多长时间醒的？

老头无所谓的吃着橘子，漫不经心的说：她死了。我估摸着她没听见，那时候我小，声音不够大。

彭岳突然有些恨，想把橘子要过来。

正说着，宁轶来了，拍一下彭岳的肩膀，问：怎么样？

老头的眼睛一直，忙说：你可以让他说说看。

宁轶看了老头一眼，问：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