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只有牧叶在沈澜身侧随侍,周期在殿外忙碌。
他点点头:“我知道。”
沈澜侧过头来,饶有兴趣地问:“哦?那,可是其中有鬼魂作祟?又或是神灵显圣?亦或是,招惹了小人?”
沈澜说的,是京中百姓最为信服的三种猜测。
牧叶看着这样的沈澜,静默了一会,最后还是道:“都不是。三殿下出手了。”
他眼中闪过一抹冷芒,沈澜看见,笑着点点头。
齐暄会出手,他有些意外,但也有些预料。
可是此事应该不会这么简单才对。那么,还有别的?
牧叶点点头,继续道:“那张家大小姐心中也另有谋算。”
沈澜听了这话,还真是感兴趣了。
“哦?”
牧叶笑笑,给他解释:“那张家大小姐熟读家中祖传典籍,可谓是医术了得。”
而更为了得的,却是根本就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沈澜点点头:“所以,这次会有这样的事儿,是张家大小姐自己服的药?”
“每每有些起色,张家大小姐就服下自个儿准备的药,张家家底薄,家中下人不多,此时府中忙乱,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到。”
沈澜点头:“她这样做,却是不怕事发,最后惹恼了沈府?”
牧叶不说话了。
沈澜在沈府的份量有多少,明眼人看得清楚。
沈明锦此人如何,张家大小姐早有调查,心中也是有些底的。再来,齐暄那边也不是没有插手。
事情闹到如今,张家那个张策还能够顺利拜师,此中没有缘由,张大小姐却是不信的。
估计,张家大小姐还以为出手帮助的,是沈澜本人呢。
沈澜也静了一阵,才含笑抬眼看着牧叶:“阿牧,你说,克妻这个名头,可好?”
第二十五章:后续
“你是说,外面现在都在传,沈慎之,克妻?”
齐暄倚在宽背椅上,挑眉煞有趣味地看着下方垂手躬立貌不惊人的小太监身上。
那小太监半低着头,神态恭谨:“回殿下话,是这样的没错,现在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齐暄嗤笑出声,但也没说什么,瞳孔内的眸色渐渐加深,眼中神情也越加的认真。
他的心意他自己清楚,不愿意沈澜娶妻是真的,但也不愿意有人随随便便地往沈澜身上泼脏水。沈澜他,就该是干干净净的!
脑海中闪过那个认真沉谨的少年,齐暄的面色不由得放缓,屋中温度渐渐回暖。
小太监微微吐出一口气,一直绷紧的身体终于稍稍放松了下来。
齐暄回过神来,收了不自觉勾起的笑容,一双眼睛下移,盯着下方的小太监。
“此事孤知道了,你们控制着些,不要让事情出了界。关于沈慎之的事情,记得立即报上来。好了,退下吧。”
小太监躬身一礼:“是,殿下,小的知道了。”
整个大殿又只剩下他一人了,齐暄随手将手中拿着的书往书案上一扔,整个人摊在大椅子上,一手抬起盖住眼睛,可脑子里的那个人影越发的清晰。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七八年间沈澜对他一直恭恭敬敬,距离分明,但沈澜他就是一直都在,顽固地不愿离开,而他,似乎也不想让他离开。
罢了,先就这样吧。
中宫没有嫡出皇子,朝中也没有太子,而以他的身份,他的想法,最后定然是要与他的这些兄弟争上一争的。他败了也就罢了,但若他赢了,沈澜他就别想逃出他的手掌心!
齐暄放下手,一双眼睛明亮逼人。他重新坐直了身体,抬手捡起自己刚刚扔开的书籍,一页一页重新翻看。
早朝散了,众位大臣三五成群出了宫门,各自上轿回去。
沈明锦端坐在轿子里,双眼紧阖,心底百种心思转过。
忽而轿子一停,尔后一阵轻晃,竟然就放了下来,不再往前。
他微微皱眉,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得轿子外,有人说话。
“守业见过五叔父。”
守业?忠勇公世子沈润沈守业?他有什么事?
沈明锦睁开眼,微微探身,伸手拉起轿帘子,略一眨眼,脸上便带上了笑容,眼中有笑意倾泻。
他往轿子外一瞧,起身出来,走到沈润面前,探手将躬身作揖的沈润扶起,笑问:“守业过来,可是有事?”
沈润收礼抬头,看着沈明锦的眼睛浮浮沉沉,竟然看不出丝毫情绪。
他也笑,笑容还很客气:“父亲近日在福生酒楼听了一场说书,觉着很不错,便想着让侄儿领着五叔父去那儿听一听,也好松散松散。”
沈明锦笑容依旧,心底却是有些提了起来。
他那大哥承袭忠勇公爵位,却是个难相处的。他与那大哥同胞而出,但若不是他见机得快,早早就出了忠勇公府,以示退出爵位争夺,只怕他如今就会像他三哥那样,被压制得不能动弹吧。
如今好好的竟然让他去听什么说书?想也知道定然是有什么事!
他沉吟了一番,正要寻了话来推脱,却正看见沈润嘴角的笑容,话到嘴边,却道:“既然大哥说是有趣,我倒也要去见识见识了。”
沈明锦这般说着,心底也不住地盘算,左想右想,最终却总是落在了沈澜身上。
他眼角眉梢没有半点动静,心底却是已经怒了。
莫不是沈澜对这门亲事不满意,所以想着趁着张家大姑娘昏睡不醒一事解除婚约?又怕他不愿意,便将这事说出去了?
他越想心中就越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然后心头怒火就越剩,这些日子渐渐升起的那点子愧疚也都被熊熊的怒火烧得一干二净。
败坏家族声名的孽子!
沈润嘴角笑容依旧,拱手道:“那五叔父请跟着侄儿走吧。”
两人上了轿,轿夫一路抬着轿子就往福生酒楼而去。
沈润领着沈明锦直上二楼包厢,他也不叫什么,就只让人送了一壶子好茶上来。
两人坐在包厢中,不说话,只推开了窗,等着听说书。
想是这里的说书确实有趣,没过多久,楼下就坐满了人,熙熙攘攘的人群你呼我应,竟都是相熟的。
没一会儿,说书先生取了戒尺,往大堂正中央的那一张桌子坐了。
他坐稳,手中戒尺往桌子上用力一拍,只听问一声脆响,整个大堂竟就静了下来。
见此,说书先生很满意,他点点头,左右扫视了一圈,便开始说段子。
沈明锦本来在椅子上端坐着,无可无不可。但听着听着,身体竟就不由自主地往前探。
那说书先生说的段子略有些志异,一段段的都是说的命格,都是说的轶事,但其中似乎又在隐隐影射些什么。
就沈明锦这么一听,竟就有那么一两条与他那次子的事儿对上了。
更让他怒火中烧的,却是这些段子明里说是命数,实则指的却是有人使手段败人声名!
这事儿,就算不是沈澜出的手,也定然与他有关!
沈润在楼上坐着,默不作声。
说书先生说完段子,谢了堂中众人,便下去了。
但堂中众人却还是兴致不减,都带了笑,将段子里的事儿往人身上套。
前段时日布满京城的流言众所周知,其中的主角,不就是其中之一么?
他们也不是因对沈澜有好感而感慨,只是带着闲话说笑的语气将沈澜扯了出来而已。
但就是这样的态度,又是在沈润这个小辈面前,沈明锦心头怒火越盛。
这夜,沈明锦特意留宿正房。
张夫人一身亵衣端坐在铜镜前,由着贴身的侍女为自己卸去钗鬟。
如今虽已入冬,但正房内室点了地龙,满室热气,倒也不担心着了凉。
沈明锦斜倚在床榻上,漫不经心地看着已经不再年轻的张夫人。他目光平静,白日里在沈润面前表露出来的愤怒此刻全然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略显松弛不复昔日细腻的肌肤,渐渐爬上细细纹路的脸庞,这个女人的身上,处处显示着岁月的痕迹。但岁月带走了她的青春,也将她身上那股子慧静雕琢得更为明显。
他目光的焦点渐渐模糊,慢慢地映出另外一个娴雅的身影。
那身影袅袅娜娜,臻首微微低垂,带出无限娇羞,稍稍抬眼看来,却又是波光熠熠,内中有情意,深且浓。
紫烟……
忽而,一阵细细碎碎的声响将他的心神全数拉回。
沈明锦霎时清醒,转过来的眼睛映出张夫人的身影,平静无波。
此时内室中就只剩下他们二人,烛火摇曳,两道身影重叠又分离,分离又重叠。
“夫人,你可曾听闻近日京中的传言?”
张夫人嘴边噙着柔柔的笑意,点点头:“近些日子忙着照看桂哥儿,倒是不怎么出门,怎的?可是有什么事儿?”
沈明锦不着痕迹地扫视了张夫人一番,点头:“桂哥儿这些日子身体是弱了些,得好好补养。澜哥儿,”他沉吟了会儿,还是继续道,“澜哥儿定下的婚事,还是罢了吧。”
张夫人无意义地“哦”了一声,眨了眨眼睛,这才迎上沈明锦的视线,脸上柔和笑容依旧。
“澜哥儿可是已经与张太医家的大姑娘交换了庚帖的,这罢了……”
沈明锦收回盯着张夫人的视线:“我会与张太医说的,你过些日子就将澜哥儿的庚帖取回来吧。”
张夫人皱了皱眉,烛火下,她额间的纹路越发的深刻。
“可是,这样退婚,日后澜哥儿的亲事,就……”
沈明锦静了一阵,点头:“澜哥儿的亲事,我们也不管了,你且准备准备,再等个一两个月,就将澜哥儿分出去吧。”
还未等张夫人再说些什么,沈明锦便继续道:“日后,澜哥儿的事儿,就只看他自己吧。”
张夫人先是皱眉,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最终还是道:“我知道了,老爷。”
沈澜现在还不满十四岁,亲事未定,功名未成,就这样将他分出去,便是摆明了要就此放弃他。
这样的事儿做出来,只怕会有损沈家声名。
两人不再多言,上床就寝,临睡前,张夫人背对着沈明锦,睁着一双清明的眼睛,语气有些倦倦,似要睡去。
“老爷,这样,真的不会损伤沈家家风么?……大哥那边,也可能不会答应。再者,如果陛下知道这事……”
沈明锦那边沉默,张夫人微微弯了弯唇角,不说话了。
一直到许久许久,久到帐外长烛即将燃尽,张夫人才听到沈明锦低低的声音。
“那就,直接过继出去了吧。”
这话声音很低,低到勉强支撑的张夫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猛地睁大眼睛,眼底清明非常,没有一点睡意。
恰在此时,长烛霎时明亮了许多,再过片刻,便就渐渐黯淡了下去,霎时间,黑暗扩散满室,肆无忌惮。
第二十六章:退亲
李夫人料理了家中事务,身体一歪,整个人倚在了榻上。
她眼神有些空茫,身周的人也就不敢打扰。
“李妈妈,张夫人到了吗?”
她忽然转过头来,看着方才与丫鬟小声说话的李妈妈,问。
李妈妈凑上前来,扶着李夫人坐直,身后立刻有丫鬟上前帮着扶起李夫人。
“是的,夫人,沈侍郎府里的张夫人来了。”
张夫人早在几日前就已经送上拜帖,说是有事相商。
如今已是严冬,天气寒冷,昨日更是下了大雪,如今积雪尚厚,张夫人此时过来,该是有要事才对。
要说两家的事,最重要的,莫过于自家姑娘的这门亲事了。
李夫人心内忙乱,却还是点头道:“既是这样,我们便到院门去迎一迎吧。”
披上裘衣,裹上围脖,李夫人领了人便到了院门外。
远远地便瞧见一顶藏青的轿子自院外而来,轿子附近还有一十二个美貌侍女相随。
轿子停稳,有人打伞站在风口,有人掀开轿帘,有人从轿子里扶出一位仪态雍容妆容精致的夫人。
李夫人上前站出一步,打眼看去,却正是沈侍郎府上的张夫人。
张夫人抬眼便看见被众人团团围在中央的李夫人,不由得细细瞧了。
李夫人迎上来,笑道:“夫人可来了,这天冷,快请往屋里去。”
张夫人收回视线,含笑点头,跟着李夫人往里走:“冒昧来访,是我的不是了。还望夫人莫怪。”
“夫人这说的哪里话。”
张夫人听着李夫人只这一句话,心头也有些了然,只是她本就是来退亲的,倒也不在意。
李夫人一路领着张夫人入了正堂,请了张夫人坐下,便有人送上热茶。
张夫人取了茶盏,低头喝了一口,不算太好的茶水略有些苦涩,但热热的,倒也算是合宜。
正堂里气氛沉凝,两位夫人不说话,下人更是谨守规矩,不敢打扰。
张夫人摩擦着杯盏边缘,似是下定了决心,抬头看向对面的李夫人。
她轻轻一笑,笑容中有些歉意。
“实不相瞒,夫人,今日过府,是想要重新商讨你我两家的亲事。”
来了,李夫人心底一凛,面上也带上了些歉意,却并不开口,只等着张夫人说话。
张夫人看着李夫人,直言:“当日你我两家商讨婚事,虽是交换了庚帖,但当日我家老爷想着请钦天监的同僚出手,所以就有些迟了。”她沉吟一阵,终于继续,“昨天,这占卜结果出来了。”
李夫人的心像是被什么人紧紧掐着往上提,但又似乎有些某种预感。
“这结果,不怎么好。为了我们两家的交情,我家老爷让我,将庚帖换回来。”
那只紧紧攥着的手终于放开了,李夫人却来不及松一口气,她有些茫然地出声:“夫人的意思是,我们两家的亲事,就这样算了?”
张夫人看着李夫人,有些不好意思,但却还是在李夫人的注视下点了头。
得到张夫人的确认,李夫人那一口气才猛地吐了出来,心慢慢地飘回了原地,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断来回重复。
茹儿的亲事作罢了,茹儿的亲事作罢?茹儿的亲事作罢!
李夫人当即就要勾起唇角,但立时又压了下去,她迎上张夫人的视线,镇定地点点头:“那就这样吧,就是,太可惜了。”
张夫人看着李夫人也点点头:“确实是可惜了。”
李夫人将心头大石搬开,整个人精神都不一样了,也有心情与张夫人说话了。张夫人本着结交张太医府的心思,也是聊得兴起。
张太医家世代行医,家中人脉着实深厚。不见这些日子张大姑娘昏睡不醒时,在张府来来往往近乎不绝的太医和郎中么?
这就是人脉啊。
再说,张家老爷是太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求着人家了。
两人在屋中闲话,却是没有在意李夫人身边的一位小丫鬟悄悄地退出了正堂,在正堂外与一个粗洗小丫鬟说了几句,看着那个小丫鬟进了后院,这才转身回去李夫人身边侍候。
那小丫鬟迎着寒风一路埋头就走,入了张大姑娘的院子。
张大姑娘虽然昏睡不醒,但院中事务却是分毫不乱,由此可见张大姑娘的能耐。
张大姑娘的奶妈妈守在张大姑娘的床榻,不间断地唤着张大姑娘的小名,却在取水润喉的时候瞧见自外间进来脸色复杂的丫鬟。
她皱了眉,很有些不耐地问:“怎么了?”
那丫鬟也是张大姑娘身边的大丫鬟,平素与奶妈妈也是相熟的,倒也不在意奶妈妈的语气,只道:“正堂传过来的消息,说是沈侍郎府中的张夫人过来了。”
奶妈妈脸上有些错愕,然后又有些慌乱:“可是,可是要退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