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你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话题转变而弄得莫名不已，迟疑了下，才垂下头低声回道，“父母的话……似乎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事故？”

“……好像是的，听说是所在的研究所发生了爆炸，两人当时正好还留在研究所，所以……”

其实这些事情你根本不知道，所有都是以前抚养你的阿姨告诉你的，她是你母亲的妹妹，同时也是你法律上的监护人。对你来说，她就像你的母亲一样，既温柔又体贴，然而她却在你八岁那年失踪了。

失踪原因不明，至现在法律上已判她死亡了，你却依旧坚信她还活着，一定……还在某个地方幸福地生活着，毕竟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

“抱歉。”那警官向你低了低头，随即又深入地问了下去。

他问了你很多问题，随着你一个个认真回答，你猛然发现他所问的问题其实他都知道，包括你有个失踪的阿姨，以及你目前住在由社会福利所提供的单人出租房里……此类种种。

因为你发现他在你回答之后总会点点头，接着又将手头的资料翻到下一页，继续问下一个。

你终于意识到他这是在试探你，你有些不悦地皱起了眉，但还是继续回着他所问的问题。

又过了一会儿，大约是觉得问得差不多了，那位警官很是客气地跟你说了声“谢谢配合”。而坐在旁边的跟班一直拿着笔在笔记本上“唰唰唰”写个不停，你不知道他在写些什么，但在他落下笔后他们就让你出去了。

你在外面闲逛了一会儿，直到午休结束，才在第一堂课上课铃声响起的时候慢慢走回教室。

此时班里的同学们都早已坐好了，堂而皇之地走进去的确容易引人注目。你低着头不去看周遭的同学，就算如此，那些幸灾乐祸的目光还是聚拢到了你身上。

他们一定是觉得你挨批了吧，所以才会那么开心。

对此你早已习以为常，尽管心里还是会觉得难受，面上却未动声色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你的位置临窗，顺数第四个。你坐下没多久，肩膀就被人敲了一下。

你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要知道坐在你后面的胖子平日里可从没和你搭过话，他宁可和你前面的同学传纸条，或是回头去和后面的人说话也决不可你交谈。

你犹豫了下，而就在你犹豫的时候，突然有一个纸团从天而降。

是从你身后扔过来的，扔过了你的肩膀最终落到你面前。

你愣愣地看着定格在书页上的纸团，好久才觉得大概是你后面的那位胖子误传了吧，才会把本该传到前面去的纸团扔到了你桌上。

“……你的。”

几乎是在你拿起纸团准备递交给前面的同学，后面却忽得传来陌生的声音。

他的话语很轻，显是故意压低了声音。饶是如此，你还是轻易分辨出这声音并非原先的那个胖子。

你猛地回头，也是这会儿你想起了之前班主任说过的话——今天会有新同学转过来，没想到他竟然会安排新同学坐在你身后。

你有些惊讶地看过去，然后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转学生。是个看起来很干净的人，皮肤也很白，见你看过来，他咧开嘴冲你一笑，那么一瞬间你觉得自己被阳光闪到了，那么温暖，那么耀眼。

从来没有人对你如此笑过，一般陌生人只会冲你露出礼貌的笑，而知道你的同学们更是极少拿正眼瞧你。

在你有些模糊的记忆中，会这么毫无芥蒂对你露出真挚笑容的好像也只有失踪的阿姨了。

你有些失神，而看到你回头的任课老师不满地拧起了眉。

“舜裕，你有什么问题吗？”略显低沉的问话转眼间将你唤醒。你怔了下，意识到现在还在上课，赶忙转回身坐正了。

隐约间，你似乎听到从旁边传来的窃笑声，你知道是谁在笑，于是更加压低了脑袋。

你们的任课老师停顿了下，很快又接上之前的问话：“对了，是新同学哩，你还没见过是吧，老师也差点忘了。”他状似恍然大悟地用书拍了下脑袋，只听得“啪”一下，接着又是他的声音，“那位同学……是叫韩珞尧吧，先自我介绍一下吧。”

被点到名的韩珞尧站起来，做了个相当简单的自我介绍，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他的声音很干净，一如他的人一样有一种非常清澈的感觉。

你等老师转过身去继续讲课，才摊开书页上的那个纸团。

这并非是你人生中收到的第一个纸团，却是自小一以后收到的第一个。因为紧张，你的手指竟有些抽搐，花了好一会儿才打开这个纸团。

纸团摊开是一张长长的小纸条，上面只写了一行小字——

你好，我叫韩珞尧，可以和你成为朋友吗？

朋友？这个词你有多久没听过了。上次似乎还是小一的时候，你的同桌笑着冲你挥手，说我们一起玩吧。然而在玩了几次后，他突然跟老师提出要求换座位，之后再也没找你玩过。

你一定很寂寞吧，现在终于有人想和你成为朋友了。

你激动，以至于都不知道该回什么才好；同时又有些紧张，害怕在周围同学的怂恿或是威胁下，这个“朋友”又会离你而去。

你没有急着回纸条，而是忍耐到了下课。

随着下课铃声响起，任课老师也跟着宣布你们解放了。一时间班里一片闹腾，有人一脸疲惫地趴到桌子上，有人则和前后左右桌的同学叽叽喳喳地聊起天来，其中绝大部分是女生，也有人迅速站了起来，不是奔走出教室，就是往你这边走来。

当然他们不可能是冲着你而来的，这点你非常清楚，那只可能是为了你身后的新同学了。

但你也想和他说话，比如我想和你成为朋友之类的。

你转过身去，而你这样的举动理所当然遭到了来此的同学们的嫌恶。

不等你开口，其中有人一脸好笑地搭上韩珞尧的肩膀，嘴里说着，眼睛却斜着瞟向你。

“韩同学，我刚刚看到了哦，你传纸条给舜裕了吧。”他说着像是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故作惊讶地继续，“舜裕啊，就是坐在你前面的这家伙了。”

“呐呐，我跟你说啊，千万不要和他搭上关系。”原先坐在你后面的胖子也跟着从后桌探出头来，神神叨叨地说道，“听说，和他搭上关系的人都会没命……”

04.第一次交到的朋友

其实这也是他听来的，从隔壁班汪强那里听了有关你的事情后就开始在班里散播谣言。

汪强是你的小学同学，小一时甚至和你住同一条街道，也算是邻居了，但他却格外喜欢抹黑你的过去。也正因为他的努力，以及胖子的坚持，班上的同学彻底和你划分了楚河汉界。本来还有几个男女同学主动和你搭话来着，之后也再没来找过你。

这些你都知道，但此刻你根本不关心他们为什么那么致力于抹黑你，只关心韩珞尧这位新同学是否会因他的话而改变初衷。

你略显紧张地看过去，而他只是不可置信地瞥了你一眼，里面并没有包含其他意思。

大概是见到你们两人的互动，坐在后面的胖子更是伸长了脖子，有些急切地扯了扯韩珞尧的衣服。

“你别不相信啊，我说得可都是真的。”他忽得抡起手肘撞了下站在旁边的同学，“不信你问他。”

然而没等韩珞尧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被撞的同学早已急急地开口：“是啊，是他小学同学亲口告诉我们的，而且因为住得近，所以很清楚这家伙恶魔的本质。”

他说得顺溜极了，你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把这句话练习得倒背如流才能不假思索便说出来。

“恶魔？”韩珞尧并没有如他们所料那般表现出害怕，也没有如你所想那样露出厌恶的表情。他似乎对这个词汇很感兴趣似的，挑了眉看向说话的同学，“舜裕……他有做什么可怕的事情吗？”

“当然有。”几乎是脱口而出的。

不仅是你和韩珞尧，就连周围的同学都略显惊讶地看向满脸激动的胖子。

被所有人注视的胖子似乎有些不自在，他转了下脖子，又清咳了声，过后才吞吞吐吐地说道：“这件事我还没对别人说过呢……”

他忽得看向你，嘴里喝出你的名字，紧接着所有的同学也跟着将目光落到你身上，这让你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你的小学同学呐，现在只剩下二十来个了吧，其余十几个都已经死了，害死了那么多同学这难道还不算可怕的事情吗？”

胖子的话很快引起围聚于此的同学们的反响，他们议论纷纷，里面不乏八卦的人，第一时间退出人群与自己要好的小伙伴们分享刚获得的消息。

整个环境显得噪杂极了，唯独你，安静地像是与世隔绝般。明明说得就是你的事情，你却只是低垂着头，脸色煞白，死抿着嘴一声未吭。

好久，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你会一直软弱地沉默下去，你却突然抬起头，正视着胖子。

“没有，我根本什么都没做，这全是你们的臆想。”

你一说完，原本还交头接耳、喋喋不休的同学们顿时安静了下来。他们看过来，那眼神简直像是今天才认识你一样，就连胖子也瞪大了眼睛看着你，但他很快就挪开了目光。

不知道是心虚亦或是心中有愧，你却只是更有力地瞪着他。

被这么瞪着，胖子好一阵沉默，而就在很多同学都从外面进来之际，他却突然高声喊道：“根本不是什么臆想……”

你们所有人都被他吓了一跳，只见他涨红了脸，整张脸合着脖子都是红色的，充血的红。

“根本不是什么臆想……”他突然像是魔障了，又把话重复了一遍，接着才继续说道，“看见了……是汪强亲眼看见的，你在小学就亲手杀死了路边的野猫，像你这样的家伙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什么？”你扬起脸，脸上尽是呆滞的表情。

“你杀死了路边的野猫，汪强亲眼看到满身是血的你还有死掉的猫，”胖子伸手指着你，“你八岁就能杀猫，现在十七岁了就算杀人也不足为奇。”

这是什么逻辑？你真想这么质问他，但却因为一时陷入回忆而无法立刻做出反驳。

反倒是正在你对面的韩珞尧瞥了你一眼，接着将质疑的目光看向身侧的胖子。

“有证据吗？”

“啊？”胖子一愣，显然没料到事情会有这样的发展。

“舜裕杀人的证据或是其他证据之类的，如果没有的话，仅凭你刚才的言语，舜裕完全可以告你诽谤。”

“才没有……”胖子终于缩回了探出的脑袋。

“那证据呢？”韩珞尧紧逼着他。

胖子又退了一步，整个身形仿佛都摇晃了下，但他立刻稳住了，表情也从恍惚转变成狠戾。

“你！”他手指着韩珞尧，“我好心提醒你远离瘟神，不接受就算了，呿，当我白费口舌。”

胖子故作镇定地撇头看向窗外，但细心的你却发现他收回的右手手指还有些微的颤动，一抽一抽的，迎着阳光甚至能看到手背上沁出的一层薄汗，正折射出彩色的光。

你突然发现你的心情变得很好，整个人豁然开朗了。

恰在这时上课铃声响了，本来还围聚在你附近的同学见没什么热闹可凑，也就无所谓地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你正准备回身坐好，手臂却被人撞了下，很温和地一记轻撞。

你抬头，略显惊讶地看向正冲你眨眼的韩珞尧。他微翘着嘴角，笑着比了比自己：“刚才的我是不是帅呆了啊。”

幽默的动作及风趣的话语立时让极少笑的你也勾起了嘴角。

“是啊，很帅。”

你笑了，真是阔别已久的笑啊。

上一次这样笑是什么时候，你已经记不得了。你只知道自从你阿姨失踪后，再没有人亲近你，就连那些所谓的亲戚也一个个视你如蛇蝎，避之唯恐不及。

即便你父母留下很多遗产，却也没能为你博得一分虚假的爱心和同情，他们连假装对你好都不愿意。

这天，你是笑着回到那个冰冷又阴暗的出租房。

你的心情出奇的好，因为第一次有人主动提出载你回家——

在你即将走出校门之际，骑车路过你身边的韩珞尧“唰——”一下将自行车停在你面前，对你招招手，示意你上后座。

这时候校门口的人流量最大，有些知道你、认识你的人时不时戳一戳你，接着低头对旁边的人嚼一下舌根。见你看过去了，他们挑衅似地冲你露出轻蔑的笑。

跨坐在自行车上的韩珞尧丝毫不在意，于是你也就收回视线，全当自己没看见。

“上来吧。”他伸长了手拍了拍后座，待你坐上去了，才笑着问道：“你住在哪里？”

你报出了地址。其实你所在公寓楼离学校并不远，走路也就十几分钟，但韩珞尧却没有抱怨坚持送你到了所在的公寓楼下。

人生十几载，你也终于交到了朋友……啊，应该是朋友了吧。

这样想着的你在黑暗中闭上了眼睛，迷迷糊糊间你睡着了。

然而没过多久，合该沉睡的意识却忽然变得清晰起来，你看到了小时候常在你家附近徘徊的那只野猫。

05.死掉的黑猫

小时候你跟你阿姨住在一起。家是独栋的两层楼房，连着院子一起也就七八十平米。

院子里种满了小朵的太阳花，什么颜色都有，黄的、红的……满满一大片，尽头则是缠满了牵牛花的篱笆。一旦越过那片紫色的矮墙，过去便有一棵据说已有好几十年树龄的合欢，而那只通体黑色的野猫最喜欢从高高的围墙上一跃而起，跳到树上趴着。

平时没什么人会来找你玩，你无聊时就喜欢仰头盯着那只黑猫看。

尤其是夏日的午后，合欢树下总是阴凉阴凉的，你搬个椅子坐在下面。宽大的树冠将半个院子罩住了，偶尔才会有细碎的阳光透过叶缝照进来，斜斜的一束，不热，却很晃眼。

有时候你仰头看着，随着太阳缓慢移动阳光便会流泻到你眼中，你被晃到了，慌忙垂下头揉眼。动静大了，那只黑猫会慌忙站起来，跃起矫健的身姿跳到围墙上，随后一溜烟便失去了踪迹。

你没有失落，你知道过不了多久它还是会回来的。

一直到夏天结束，新学期开学，你还是常常能在树上亦或是路边看到它的身影。

它很好认，因为这附近没有一只猫有它那般漆黑的毛色，黑得仿佛能把光都吸进去，也因此它看起来特别瘦。

而你最后一次看到它，是在开学后没多久的一次放学回家路上。

那会儿夕阳西斜，橙红色的余晖撒落下来，在你面前的水泥路上拖曳出一群人长长的影子。

影子很多很杂，你抬头看去，就见一群和你差不多年纪的人正围着什么，里面不时有人弯腰捡起地上的石头拼命往前扔过去。

随着石头砸过去，隐约有猫的惨叫声合着风一起送过来，很轻，你听着却觉得耳熟。

像是想到了什么，你猛地冲了上去，绕过前面的一群人就看到被他们形成半圆包围在中间的黑猫。

那只黑猫早已伤痕累累，小小的脑袋上全是红色的血，已经凝固成一块了，把他黑色的毛凝结在一起要多恐怖就有多恐怖。因为后腿受伤了，它只能拖着那只伤腿缓慢爬行着。

它爬行的姿态并不好看，所以看着它努力趴着，前面的笑声从未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