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的脸色青白，眼眶却充血红肿。言中。

唐淮千放开他的手：“我再说一遍，他看不上你。你再等上一个二十年，十个二十年，他都看不上你。”

这是伤害最深的一句话。

清平举着拳头忘记收回来，看着唐淮千缓缓摇头：“你凭什么这么恶毒？你以为你为了什么能活得这么肆意妄为？我告诉你，是因为，无论俞家还是唐家，都不肯要你！”

有一刹那的失神，但转瞬即逝。唐淮千的表情总能控制在要求的范围内，不让人捉到丝毫端倪。在清平失望的目光中，唐淮千依旧轻笑：“这和我们之前的话题有什么关联么？别怒极攻心，就刻意去揭不相干的事情。幼齿小儿似的，这太难看。”

唐淮千眯起眼睛，目光更为凌厉：“最后说一遍，滚开！”

清平的呼吸更为急促，这么僵持了片刻，还是他先退让。后撤一步，清平一脸疲惫：“我真后悔没亲手杀了你。”

唐淮千继续笑，像一把刀子在切割清平的尊严：“你做不到，永远都做不到。”

清平转身走开，步伐虚浮，更像是逃亡。

唐淮千怔怔地坐在原地，也乏了浑身虚脱。四周安静下来，有呼叫声远远地传来。唐淮千低头看放在腿上的手机，拨给唐意的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接通了。

唐淮千切断通话，将那边焦急的询问关在里边。

抬头看一眼清平离开的方向，唐淮千惨笑起来。

17.记者会（一）

苏承果然睡到正午时分，才哼唧着翻了个身，幽幽转醒。大林估摸着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就凑了过来一直盯着他，见他有了动静，神经瞬间绷紧了起来。

再翻个身，苏承抱着毛毯翘起腿蹭了两下。然后睁开眼，正对上大林炯炯发亮的眼神。

……

“卧槽！——嘶——”

苏承被吓了一个激灵，攥着毛毯就砸了出去，自己就势打个滚退到远处。只是这动作牵扯到胳膊上的伤口，连嘴角也是一阵尖锐的疼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他喊了一句，对面的大林也被这过度夸张的反应骇得当即后撤。毛毯轻飘飘的飞出去，在两人之间落下。大林谨慎地再后退一步，既防备又带着试探，低低地叫了一声：“苏承？”

苏承半蹲在床头，盯着大林看了半晌。目光中满是惊骇和戒备，好像面对的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仇人。

这种时刻，大林总忍不住会多想，开始怀疑现在的苏承是不是召唤出了别的人格，根本不认识自己了。时间也比平时走得慢，直等到大林汗毛倒竖，开始冒出冷汗时，苏承长舒一口气，随之放松了身体在床上坐下来。

“大早上的你跑我屋里干嘛？吓我一跳，以为进贼了！啧，话说……咦？诶诶诶？我胳膊怎么回事！疼！”

好像……没什么不对。

也不能这么说，看样子他是完全不记得头天晚上发生过的事情了，这本身就挺不对的。但此刻的苏承就是大林认识的那个苏承，从这个角度来说的话，现在倒是最好的情况了。

但还是不能放松，大林跨坐在椅子上，紧紧捏着面前的椅背，仍旧试探地问：“你不知道？”

苏承歪着头回想起来，满脸苦恼的样子：“我记得我把唐淮千带了回来，然后……他人呢？怎么是我睡房间了？难道他去睡了沙发？”

苏承确实是一脸茫然，大林对此只信七成，仍旧是试探他：“你不记得啦？”

“他去洗澡，我惹他不高兴了。出来之后我就在喝啤酒，之后……就看到你在我床边瞪我！”

在他的记忆里，那一段历史完全不存在，是彻底的空白……

大林脑中转了个念头，计划便起了变化：“你喝多了，发酒疯来着，把胳膊都抓烂了。我好不容易把你哄睡着，腰都快累折了！”

苏承愣头愣脑地吃了一惊：“啊？不应该啊……我平时都这么喝的！”

大林嗤笑起来：“酒不醉人人自醉，你听过没有？唐淮千在沙发上将就了一夜，早上清平把他接走了。”

大林想的是，苏承不知道自己有病，那就最好永远都不用知道。他现在的样子还蛮正常，像是挺稳定的，就先找个借口把这事儿给糊弄过去。

如果他只是见到唐淮千太过激动，偶然一次发病，那就算过去了。假如之后他还是有先前那种症状，再送他去看医生也可以。

显然苏承的心思和大林不在一个次元之内，他一心忧着唐淮千的事情，戳戳大林问道：“他走的时候什么样？有没有特别生气或者不满？哎……你说我怎么就关键时刻掉链子啊……难得他同意给我写歌了，再让他不痛快了多糟心……”

大林默默扶额，这确实是苏承，一点没错！

但起了变化的是其实是自己。大林一想到苏承暴走时那副决然的姿态，就满心后怕。再想想他是有精神病的人，稍微有点刺激就可能酿成惨剧，大林就没办法再拿以前那种态度对待苏承了。

施展温柔这种事对大林来说绝对是煎熬，即使和妹子们在一起他也一贯是大大咧咧的粗神经模样。大林尝试了半天，最终嘴角抽搐地丢下一句：“你赶快起来洗洗，我去叫外卖。”然后就走开了。

苏承不解的看着他的背：“叫什么外卖？这点小伤不妨碍煮饭的！”

大林觉得自己接下了个大麻烦，挠挠头顺着他的意：“那你去做吧，吃什么都行，你看着办。”

苏承难得见到大林这么好打发，也没多想，爬起来忙活。大林窝在沙发中上网，不时地瞟他一眼，终于看的苏承起了疑惑：“你怎么了？”

大林支吾着，尾音上挑，还是试探的口气：“你没觉得哪里不舒服？”

苏承站在原地感受了一下，点点头：“胳膊疼，嘴巴疼，脸疼——说起来我脸上这么肿，是不是你打的！？”

大林忙打哈哈笑了起来：“怎么会！你那是喝多了，自己在门框上撞的！”

看他笑得心虚，苏承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也不拆穿他，苏承进了厨房，开始准备午饭。

大林摆弄着鼠标，斜眼看着苏承，问道：“唐淮千什么都没说，你的歌准备怎么办？”

苏承打开冰箱巡视一圈，取出一块豆腐，回头答道：“我再去找他试试看。”

大林犹豫了下，接了话茬：“要不我替你去？我的意思是，反正我认识的人多，办起事来要比你方便。”

苏承轻笑起来：“不用了，还是自己去比较安心。说不定……还能跟他讨论一下。”

就是不想让你跟他再牵扯了啊……

大林无奈，只得继续上网。苏承打了豆腐炸酱的卤，把面煮进锅里就凑了过来。大林看网页看得出神，等苏承的脑袋凭空冒出来之后才慌张的去掩屏幕。

但晚了一步。

苏承兴奋地将电脑抢过来，前后浏览一番之后就去换衣服：“面条你捞出来自己吃，我出去了！”

大林张张嘴却没能拦住他，叹了口气，也跟着起身换衣服，准备和他一起出门。

电脑被遗弃在沙发上，网页上的新闻没变，是关于唐淮千召开新闻发布会的报道。

与此同时，楚昕将手中的快餐袋递给唐淮千，侧目看他的眼神全是忧虑：“这样真得合适？你要开记者会总该跟公司说一声，这么胡来太冒失了。”

唐淮千先取出冰咖啡喝了两口，五脏六腑里的燥火被浇了个正着，整个人舒爽许多，他才一脸不屑地开口：“要帮就帮，哪儿那么多废话！”

楚昕也是很无奈，语速稍微提快了些：“你看看你，我不是跟你商量呢么，你急什么！”

唐淮千瞥她一眼，低头在纸袋中翻找食物：“你烦不烦？消息已经发出去了，会场也是你联络的，马后炮有意思没？”

楚昕彻底没话说了，有些懊悔先前顺着他的心情答应帮他。

所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清平失魂落魄地逃开之后，唐淮千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还在医院的病床上躺着时，清平就被俞湍止给哄了过来。之后的复健更是许多人的心头大事，清平手把手教他，也少不了其他医师操碎了心。

可以说自他瘫痪之后，身边从来没有离开过别人的照顾。

如今冷不丁自己一个人被丢在室外，身后是不能再见面的苏承，前方是过不去的台阶。半晌午的太阳斜斜地贴在上方，烧得心底都在疼，唐淮千也觉得自己有了几分凄惨。

唐淮千切了唐意十几通电话之后，终于觉得再呆下去自己可能会被晒干，拨了楚昕的电话。

生日会上失火的新闻已经传开了，楚昕一晚上接了将近十通电话，都是询问她是否知晓唐淮千的下落。好不容易等到他的消息，楚昕被他低落、疲倦的声音吓了一跳，听到他说自己在老房子楼下时，丢下手头的事情就赶了过来。

曾经两个人闲聊时，楚昕问起他在这个小区内那套房子。唐淮千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先放着吧。那个户型还不错，七楼也刚好，说不定什么时候回去住。”

当时楚昕没当回事，后来听他和清平对话的意思，他是再也不会回到那个地方的。或者说，他不被允许，再回到那个家。

电话里听他提起，楚昕想起以前去他家里做客时，偶尔会见到的那个小邻居。现在想想，那个孩子其实就是苏承吧。两个人就是从邻居开始，慢慢发展出感情，最后酿出一场悲剧。

这样的话就能理解了，唐意一定是为了杜绝他和苏承的一切来往，才逼着他搬了家，将原先那套房子废弃。

楚昕在楼前的小凉亭里找到唐淮千，先递了瓶水给他。他也只是噙了一小口润嗓子，不再多喝。楚昕知他是担心在外边上厕所不方便，也替他伤怀，却没有办法开口去安慰。

看起来唐淮千的确心情不好，他不说话，楚昕就陪着沉默，不打扰他。两个人在楚昕车里吹了会儿空调，唐淮千清冷地开口：“帮我找个会场，下午一点开记者会。”

楚昕还算理智，和颜悦色地同他商量：“开记者会的话，还是先跟唐意说一下吧？到底悦音是你老东家，被人拿住了不好看。”

唐淮千往后靠了靠，闭着眼仰起头，看不出任何表情：“帮不帮？”

和表情一样，声音也是平平淡淡，没有丝毫起伏，更接近于“虚无”的状态。但楚昕知道他的脾气，无奈地通知助理去安排。

之后有片刻的安静，楚昕侧头看端坐在副驾驶座的唐淮千，还未及开口，就听那边传来一声长叹。心里“咯噔”下沉，楚昕唯恐他因为情绪不好突然发什么神经，这个关头再闹出什么事情。

出乎所料，唐淮千把胸腔内一口浊气吐完，开口时依旧是平淡无异的口气，却没了之前的压抑、沉闷。

“走吧，找家店，我换张电动轮椅。”

之后就恢复了正常。

他还是那个难伺候的唐淮千，孤傲得不可一世。

等唐淮千换了三家店铺，终于挑到一张满意的轮椅时，已经过了十二点。楚昕刷卡之后就近去买午饭，他让店员把先前那架虎皮纹给收好，自己操作着电动轮椅出了门。

索性一路都有无障碍通道，楚昕的车停在犄角内，四处没人。唐淮千探着身子拉开车门，调整好方向拉下轮椅的手刹。

把腿搬下来放在地上，他一手撑着座椅，凭借手臂和腰腹部的力量，将身体挪了进去。这样的事情他做得太少，完全脱离别人的搀扶下，距离估算得差了点，结果就是他堪堪坐在皮座的边缘，险些摔落在地。

唐淮千被突如其来的侧滑吓得心跳加速，本能地扒住前排座椅的后枕，惊魂甫定地急喘。

像是站在悬崖之上，不管是身体还是一颗心，都濒临坠落。

没太多想法。

他往里边靠了一些，将拖在外的一双腿搬进来。浅灰的运动裤，沾上了灰尘，也看不出来。

他挪开视线，俯身探出去，将轮椅折叠好，顺着力道拖进车厢里。

楚昕买午饭回来时，唐淮千已经安坐在后排。和之前一样，一张脸波澜无惊，凤眸敛着一汪静湖，于炎日下投出一丝清凉。

楚昕坐进驾驶座，回身招呼他吃饭，唐淮千拿出冰咖啡喝了两口。

真的是没什么想法。

只是突然觉得瘫痪前后还是有些差别的。也觉得，其实差别并不大，有些事不过是难了一些，但终究还是能够做到。

18.记者会（二）

大林非要去买韭菜盒子吃，耽误了些时间，被苏承念叨了一路。见他这个样子，和平时没有任何不同，大林也稍微放心一些，之前的谨慎和猜疑去了几分。

两个人着急忙慌地赶到酒店楼下时，已经是一点十分。丽春酒店的门前熙熙攘攘特别热闹，三五成群的人聚在石阶上闲聊，“嗡嗡”的议论声蔓延成一大片。

旋转门内外站了双层保安，列成两排，将人群挡在街上。只留出一人进出的通道，另有工作人员等着检查证件。那些背着相机的记者以及各色粉丝，想来都是在这一道被过滤下来的。

苏承一看这架势，禁不住抱怨起来：“迟到了迟到了！进不去该怎么办啊！”

大林心虚，他担心苏承再看到唐淮千时还会出状况，路上刻意多拐了个弯。没想到还真的成功地拖延了时间，这会儿大林就开始下一步，准备找个借口把苏承带回去。

苏承倒是灵光一闪，转头问大林：“你不是很多记者朋友么！”

这个时候他一点都不糊涂了嘿！

大林正色道：“我那都是找乐子。现在是什么时刻？昨天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唐淮千三年来主动召开记者会！多难得的机会！大家都要忙着工作啦，谁有功夫搭理两个闲人！”

苏承不乐意，指指自己的脸开始讲价：“你把我打成这个样子，就当是赔偿。你得帮我进去！”

大林冷笑，斜睨他一眼：“你当我有罪恶感呐？我告诉你！我！还真有……”

苏承对他是气都气不起来，无奈的笑着推了他一把：“快帮忙想想办法。”

大林磨磨蹭蹭地躲到一边去打电话，低着头踢着地面讲了半天，回来对着苏承叹口气：“不行，里边特别乱。电话里听着跟菜市场似的，完全饱和了。保安不放人进去了。”

这明显跟事实不符啊！外边堵了这么多人，里边还能有多少？丽春的会厅又是全市最大的，怎么会容不下。

苏承正在思索，见一个男人背着挎包跑得一头热汗。到旋转门旁边将手里的证件递出去，双重登记之后，进入会场。

苏承回头瞪视大林，大林“呵呵呵”笑了半天，自己也撑不下去了：“昨天刚出过事，差点要了唐淮千的命，连俞湍止都受伤入院了。闹得这么大，你想今天的戒备会怎样？不是不帮你，真的是太难了。”

苏承抬手咬指甲，还是不甘心：“你不是有假的记者证么？”

大林立马跳脚：“你怎么还不明白？这事儿牵扯到俞湍止，就不在一个层面上了！这个时候拿假证出来，不是自己引火烧身嘛！”

苏承直勾勾地瞅着大林，这神态有点像他发狂之前的征兆。大林心下一慌，急忙转口去安抚他：“你别急！我再想想办法！”

苏承拽着大林的肩膀让他转个方向，满是疑惑地问道：“大厅里坐着的，是不是唐意？”

没顾上去看他指的方向，大林先悄悄观察苏承的神情。疑惑和思索居多，先前目光发直大概是在看丽春的大厅。不是要发疯就好，大林悬着一颗心，顺着苏承的目光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