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淮千低血压还有些头晕，吃了药之后稍微好一些，靠在轮椅背上：“只是几个小时，能忍的。”

到这儿苏承突然有点犯怵，想打退堂鼓了。再想想跟唐淮千躺在一起时他说的话，苏承又觉得这可能是唯一能让他开心的事情，累点就累点吧，自己多照应着就好。

阿同帮他化好妆，唐淮千对着镜子看了看，不满意：“还是没精神。换套衣服。”

阿同又给他整理头发，看起来倒是好很多。苏承在旁边看着，等人都出去忙了，只剩他们两个时问起来：“你刚刚是真情流露还是演戏骗你哥呢？”

唐淮千知道他心里不舒服，看他一眼，直白道：“半真半假。小时候俞湍止一生气我就这么说，他立马就好。他脾气很怪，但是到我这里就一直很好哄。”

苏承心想那是因为他太爱你，但是你居然这么对待他。

唐淮千笑道：“你放心，我不会拿这一套来骗你。”

苏承的眉挑了挑，又听唐淮千继续说：“你太蠢了，根本不用骗。”

……

唐淮千让苏承把手套拿给他，一边戴一边说：“我还没有成魔。演戏其实是件很累的事情，进一次剧组不光是体力上的消耗，心更累。工作都已经这么苦了，要是日常生活还这样，那还活个什么劲儿？”

“但你哥走的时候真的很失落，都快哭了。”

“他其实有点怕你。”唐淮千顿了顿，“在你出现之前，他是全世界对我最好的人，占据我全部生活。他占有欲很强的，觉得我就是他的。我小时候一次生日会，吃了别人一口蛋糕，他就抢了人家的小碟子给扔进垃圾桶里。小朋友哭了他还不许我去哄。现在他觉得我不再属于他，不再依赖他。并且自己迅速成长，完全超出他的掌控，他就有点怕。也怕让我成长的你。其实假如我还是以前那副半吊子的样子，哪怕是更亲近别人，他也不会这么害怕。”

苏默默一头黑线：“我还怕他呢！”

唐淮千笑了：“他确实比唐意可怕一点。他太执拗了。唐意气极了会和我冷战，几年不打一次照面。但是他如果心灰意冷了，会彻底毁灭他得不到的东西。并且他有这么实力。所以我不想和他硬拼。”

苏承慌了：“那我和他打架岂不是大错特错！”

“打就打了吧。偶尔也该给他添点堵。”

苏承小心地问：“他为什么要给你道歉？”

唐淮千沉默了，很久才说一句：“说不清的……一种东西。”

“是什么？”

“他这次太慌了。他教唐意的说辞本来该唬住我，然后我会更偏向于他们。偏偏唐意那边出事了，也就是说唐意败下阵了。砝码少了一枚，他就失常了，用唐意那一套来对我。”唐淮千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么说吧，他和唐意最大的区别是，唐意从来不会顾及我的感受，只要她认为对我好，根本不管我的死活。但俞湍止最会摸我的心意，顺着我的意思把我哄得很高兴。”

“你知道，我是被他宠着惯着长大的。我的世界确实只有他一个人，最重要。当他让我失望的时候，我整个世界就塌掉了。你明白么？”

“明白了。”苏承一本正经，脸色却不好看，“他很重要。”

唐淮千无奈地笑起来：“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吃醋。俞湍止的确很重要，我二十四岁遇见你，之前的二十四年都和他在一起。我瘫痪之后的这三年也是他在我身边。我会赌气和唐意说老死不相往来，但是对他，这种狠话我连说都不敢说。就像我是他弟弟一样，他也是我哥哥。”

他越解释，苏承的表情越冷：“你到底想说什么？怨我那三年没有陪你？”

“不是，我想说……”唐淮千顿了顿，“唉，也没什么想说的。走吧，时间不多。”

苏承却站着不动。

唐淮千想到以前两个人一起出去，他一部高兴就不肯走。起初唐淮千想着只管走自己的，他肯定会跟上来。结果只要自己再多走一步，这小孩儿立马转身，怎么哄都没用了。后来发现只要拖着就可以了，他期待被人宠爱，期待一个强大的人来引导他，给他方向。

现在自己依旧可以宠他爱他，但再不能给他强硬的安全感。

唐淮千有点不高兴。

苏承的表情却不是在赌气，更多的是茫然，看着唐淮千问：“那三年我去哪里了？”

唐淮千心头惊了下，保持神色淡然：“疗养院，在养伤，还有你的人格分裂。”

苏承越来越不解：“这之前呢？我当着你的面捅了自己，我为什么要捅自己？再往前，你怎么瘫痪的？你瘫痪之前呢？我在哪里？”

“在上学。”

苏承咬着嘴唇摇摇头：“不对。我毕业了，后来我捅了自己，这之间呢？有几个月的时间！我……我爸妈呢？我爸妈怎么死的？”

唐淮千到他身边，拉着他的手让他蹲下来：“你父母是车祸，你不记得了？”

苏承还在摇头：“我不记得，有些奇怪啊！唐淮千！真的好奇怪啊！我为什么之前没有察觉！”

唐淮千揉揉他的头，柔声道：“别想那么多，别想，冷静下来。现在你在我身边，你要照顾我，要帮我完成梦想，要陪我活到八十岁。对不对？”

苏承迟钝地点点头。

唐淮千揉他的脸，在他嘴上亲了亲：“乖。那现在去帮我换副手套可以么？这一副太闷了。”

苏承转身去行李箱中翻找，唐淮千看着他的背，柔和渐消，暖意全都冷了下来。

唐淮千全部收拾妥当，看苏承没有什么异状，让小哈开门叫摄像进来。双方沟通之后，最后一次录制正式开始。唐淮千冲镜头笑笑，回头拽拽苏承：“打个招呼。”

苏承也尴尬地笑笑：“大家好，我是苏承。我是唐淮千的……生活助理……”

唐淮千：“……”

摄像：“……”

场记讪讪地笑两声，岔开话题：“戒指没戴上之前，都是助理。首先恭喜你们。”

唐淮千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浪费时间，划动轮椅：“出发吧。”

摄像还把镜头留在苏承身上，苏承闪了一下，镜头又追过来。苏承：“……这次我是幕后……”

场记看唐淮千已经不高兴了，忙推了推摄像，爽朗地笑起来：“那么出发吧！我们此行的目的，唐淮千你能跟大家说说么？”

唐淮千还发着烧，腰也疼得厉害，划轮椅的速度很慢。场记和摄像慢慢地跟着，神情都有些微妙。唐淮千侧头看一眼镜头：“怎么取名，叫做《残疾人的日常》行不行？”

他语气还算轻快，这么说出来就有调侃的意思。

场记跟着笑起来，替他解释：“唐淮千呢因为身体方面的原因，要退出我们此次慈善旅行了。这是这一期他最后一次录制。我们导演就跟他商量，他说想让观众看一看残疾人的生活状态，以增加正常人对残疾人的了解。”

场记又看他一眼：“大家应该都能看出来，我们现在是在医院。其实现在唐淮千还发着烧，导演跟他说换个室内的场景，他坚持认为那样什么信息都传达不了。唐淮千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唐淮千笑得很得体：“都被你说完了。”

正经是聊天的气氛，场记也很随意：“现在是十八点三十分，外边正在下雨。我们出发！”

摄像关掉，苏承忙上前替他推轮椅，弯着腰问：“怎么样？”

唐淮千：“……出来有三分钟没有？”

苏承真的看表，然后摇头。

唐淮千：“那你问几次了？”

“不记得了……”

唐淮千一脸嫌弃的样子，摄像替苏承辩白：“他担心你呗。话说你们真的那啥？”

唐淮千挑眉看摄像：“哪啥？”

场记又拍了摄像一巴掌：“就你话多！”

摄像不甘心地凑过来，继续问：“那你们谁在上啊？”

场记：“……”

苏承：“……”

唐淮千抬下巴指指苏承，言简意赅：“他。”

苏承：“……”

摄像：“！！！！”

场记：“……！！！！”

天王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苏默默握着轮椅扶手，当自己是苏不存在。

大林说粉丝误会也挺好。凡事都怕深入，刚开始粉丝接受不了唐淮千是同性恋，现在不能接受的就换成“天王是零号”这件事，同性还是异性恋都不会去考量了。这是一个心理落差的问题，以后再证实天王其实还是很雄伟的，那粉丝的失落心情很容易被救回来。

过程麻烦一点，但结果好就行。

大林说：“只是要委屈你，从攻降为受，以后都会是个话柄。”

苏承没说话，大林当他不高兴，电话里安慰了他好半天。末了苏承弱弱地说：“我本来就是啊……”

大林无语，懒得跟他再费口舌。

苏承推着唐淮千进了电梯，小哈跟过来，唐淮千问：“去哪儿了？”

小哈把手里的条子给唐淮千看，苏承看了一眼，写着：建国饭店B703。唐淮千问小哈：“没去别的地方？”

小哈点点头：“进去就没再出来过。我说天王啊，真跟踪国家领导人，不算犯罪吧。我要进去了你可得捞我啊！”

苏承就明白了。

阿同揍小哈一拳，让他回去等着。唐淮千让阿同也去休息，苏承一个人跟着。

场记和摄像都好奇的看唐淮千，唐淮千把手机和纸条递给苏承。

苏承会意，避开那些人，躲到一边打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有人接起来，清冷克制的声音。

苏承直截了当地开口：“清平，我是苏承。俞湍止在建国饭店。”

79.

苏承偷偷问唐淮千：“清平不会强了俞湍止吧？那我是不是帮凶啊！我进去了你可得去捞我！”

唐淮千瞪他一眼：“你觉得清平能攻下俞湍止？”

苏承震惊：“难道俞湍止是一号？”

唐淮千嘴角抽搐：“这……真不好说……”

苏承也是深思状。

唐淮千问他：“你在想什么？反攻？”

苏承忙摆手：“不敢不敢！我就喜欢被你插。”

唐淮千：“……”

唐淮千：“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苏承小心地试探：“那……我试一次？”

“滚！”

苏承：“……”

场记不知道他们俩在嘀咕什么，瞧见两个人都很高兴的样子，记者本能发作，听不到心里痒得要命。

唐淮千凉凉地看她一眼，她瞬间就蔫了。

下电梯时唐淮千明显哆嗦了一下，苏承也觉得一楼大厅的温度要比上边凉，低头翻出一件薄外套给唐淮千套上。

场记眼睛放光，示意摄像“这个时候可以拍了！”，摄像比个“OK”的姿势，两人心照不宣。

唐淮千的车是小哈琢磨着开过来的，停在病房楼前。外边下着雨，苏承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拿着伞冲了过去。唐淮千看他一眼，也没有拒绝。苏承便心安理得走在他身后，一手撑伞，一手帮他推轮椅。

场记凑过来，问唐淮千：“下雨出行会很不方便吧？怎么解决呢？”

“不出门。”

场记：“……”

唐淮千：“就我了解到的，就算是天气很好，大多数人也都不愿意出门。那些住老式家属院的，有些人甚至三年、五年都没有下过楼。”

场记感慨：“那就一直在家里呆着？不会很难受么？”

“没办法。”唐淮千直奔主题，“就算是能出门的，要考虑出行时有没有便利措施，哪条路上有无障碍通道，哪里有台阶。城市的公共项目建设不完善，出行受阻，自然就不敢出来了。更重要的是，人文关怀。”

苏承认真的听着，每次听唐淮千说这么严肃的问题，他都觉得唐淮千身上好像有光，要照亮整个宇宙。他举着伞将唐淮千罩在里边，自己湿了一大片，唐淮千认真跟场记交流，也没发现。

唐淮千问场记：“你在路上看到坐轮椅的被困在台阶上，你会去帮忙？”

场记犹豫了下：“大概会吧。”

“也只是大概。正常人对残疾人的印象总是有偏颇，路上看到一个残疾人更多的好奇，打量。甚至有人会觉得残疾人不能沾。但这只是肢体损伤，又不是什么传染病，为什么要躲？”

场记被他问得哑口无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走到车边，苏承自觉地松开轮椅，只撑着伞站在旁边。唐淮千衣服里边戴了腰封，动作就僵硬许多，场记帮他打开车门，唐淮千笑着跟她道谢。

唐淮千调整好角度，撑着轮椅扶手往前挪了点，坐在轮椅边缘。然后扶着车座，将自己递了进去。两条腿还歪在外边，幸亏他穿了深色的裤子，沾上泥水也不显。唐淮千把腿搬进去，又调整好坐姿，才呼出一口气。

苏承是担心他的腰和腿上的伤处，紧张地不敢动。场记大概是被这种怪异却熟练的动作给惊住了，半天才回过神，指指轮椅：“这个要怎么放？”

唐淮千教她拆卸，然后指着自己的腰笑笑：“今天穿了腰封，行动不太方便。一般来说，这些事自己都能做到的。”

场记点点头，苏承收了伞去搬轮椅，放到后备厢里。

摄像坐副驾驶，场记和苏承坐后排。唐淮千透过后视镜看苏承一眼，大惊：“你怎么淋成这样了！”

“啊”苏承摸摸湿漉漉的头发，“就……那么淋的呗……没事的。”

唐淮千抽几把纸巾，苏承把脑袋伸过去，让他给自己揉干。唐淮千现在转身也不方便，苏承按住他的手，把纸巾拿过来，自己蹭了两下。

场记问唐淮千：“你们出去都是谁开车？”

苏承答道：“他。我开车不稳，总爱点急刹。”

苏承念大学的时候，碰上唐淮千没通告闲着的时候就和他去郊区学开车。一般都是唐淮千在副驾驶上给他指导，抓着手刹来应对突发状况。有次唐淮千头天出去应酬喝了点酒，第二天在车上晃晃悠悠地就睡着了。苏承到一个路口没看到旁边蹿出来的车，到跟前的才发现，猛踩刹车。

唐淮千没系安全带，脑门磕到前边撞出来一个大包，气得咬牙切齿扭头一看，苏承已经跳下车跟对方骂了起来。

想想那个时候的苏承总是让唐淮千特别无奈，性格差，脾气差，根本融不到周围环境中，还没有一点自保、善后的能力。但唐淮千就爱跟他在一起。大概也是因为这小孩儿潜意识中特别黏自己，更重要的是，看着他就像是画了一条分界线，自己也成为另一个人。

是自己想要成为，是自己喜欢的，那个唐淮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