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淮千来劲了，摘了手表，换成那个灰衬衣拿走，十五万九千。

他还要寻摸着身上还有什么东西能拿来卖，店长拦住他：“差不多得了，你以为是干嘛的？真要脱光了啊？”

唐淮千冲他笑笑，店长对周围的粉丝开了几句玩笑，来这里的都是熟人，气氛缓和下来，就都回座位上继续消闲了。

店长问他：“就说你得来我这里，喝什么？”

苏承插嘴：“不喝！”

店长看他一眼，苏承自觉太没礼貌了，尴尬地解释道：“他还在发烧。”

唐淮千介绍了彼此。店长问他：“发着烧出来干嘛？”

唐淮千指指中间那块小舞台：“借用一下。”

81.

唐淮千在琴键上弹出几个音符，手指停顿之后，又按下一个键，对店长道：“你还是给我小提琴吧。”

店长去箱子里取，一边看他：“还是老本行。”

唐淮千接过来侧耳试了试，才舒展眉头笑起来。

唐淮千的百科里写着他从五岁开始学小提琴，苏承不知道这年龄是真是假，但他打小就开始学这个绝对没错。苏承也没少看他拉小提琴的样子，有时候他不拍戏不出节目，穿着睡衣在家里练习。苏承去送饭的时候，他就把琴扔到沙发上。因此苏承总之只听到那么片刻。

正经的场合就是演唱会上，唐淮千爱在演唱会上现场演奏。苏承偷偷买过几回票，在不同的位置看他在聚光灯下，深沉的，安静的，蕴含爆发的。

看着千面的唐淮千，心跳澎湃不已。

最近的一次就是他上一盘EP。来不及拍MV，几首歌全录了他演奏小提琴的样子。换不同的场景，穿不同风格的衣服，但他始终坐在画面中间，专注认真。

苏承喜欢这样的唐淮千。

不，应该说，苏承喜欢唐淮千的任何一面。

琴音缓缓流淌而起，原本是钢琴伴奏的歌，换成小提琴之后就多了几分黏稠的情意在其中，斩不断。不知道是不是和唐淮千在一起呆久了，苏承觉得再没有比小提琴更好听的声音了。

唐淮千看苏承一眼，苏承张开口，望见底下为数不多的观众，嗓子一紧，突然什么音都发不出来了。

苏承觉得自己要变成石头了，浑身都在僵硬，根本动不了，连表情都摆不出来。可是心里特别着急，怕自己做不好，怕唐淮千失望，怕自己所怕的东西，然后恶性循环。

苏承去看唐淮千，期待他能给自己一个引导，一句两句都行。唐淮千却始终没有开口，只是放缓了节奏，对上苏承的视线。

凤眼极尽柔和，除此之外，是坚定，是鼓励，是信任。是所有能让苏承向前进步的正面能量，只倾注在自己身上。

有一只手在背上轻轻推动，苏承往前走一步。然后前边有一只手朝向自己，苏承搭过去，随着牵引迈向前方。

再一个前奏循环回来，苏承开口。

“在一起看每出戏，在一起叹每口气，再细想，同偕到老的况味。”

唐淮千的目光更柔，笑意莹然。苏承看着他突然就安定下来。

他写这首歌的时候，苏承在念高中，抱着一堆卷纸涂涂抹抹，然后趴在茶几上睡着了。梦中听到低喃，一句高一句低，随着空气悠悠荡荡。苏承不知道是沉浸在梦中还是歌声中，心里甜甜的。

“在一起与你工作，在一起与你摸索。两个人同时占有的快乐。”

绕了一大圈，还是回到原地。苏承看着伴奏的唐淮千想，怎么当时就没有发现呢。

没有发现彼此的心意呢。没有发现喜欢应该说出口呢。

现在说晚不晚呢？十七岁的心情，捱到如今二十七岁，再说出口会不会太晚了呢？

“每分钟也抱紧你，没有一秒共你别离。还携手看着生与死。”

苏承收音，看着唐淮千。

不用说了吧，他都懂的。自己也懂的。

酒吧内静了片刻，有人率先鼓掌，“啪”的一声响之后，陆陆续续有人抬起手。然后所有人为苏承献上自己的赞叹，苏承茫然地环顾四周，对上唐淮千的笑，便明白了。

他给了自己证明自己的机会。

店长也笑着夸了苏承两句，唐淮千突然想：“要不，今天就办个小型演唱会吧！”

苏承：“……这又是怎么想出来的……”

唐淮千开始计划：“门票一百八，比一杯酒还便宜。照你的客流量，这一晚上也能挣不少。”

店长终于撕开温和的面孔，对着唐淮千咆哮起来：“你当我这里是什么啊！我要做生意啊！”

唐淮千瞥他：“有没有商业头脑？唐淮千给你驻场，你还挑？”

店长也白他一眼：“以前的唐淮千我一定扒着你的裤子求你。你当你现在还是那个十项全能的天王？”

唐淮千被伤到了，不说话。

天王的头衔还在，那是因为这三年没有人做出比唐淮千更好的成绩。但这种空窗期能保持多久？谁都不敢说。说不定明天就会有个新人唱进千家万户，一炮走红。或者哪部电影爆了票房，摘了三年一届的影帝。

唐淮千还拿什么去跟人拼？

说难听点，他如今年老色衰，又是残疾身。走偶像路线完全不行了，不管转型走哪条路，身体条件都是拍戏的限制。唱歌的话，如他自己所说，嗓子已经不如从前了。

苏承以前不懂，现在跟着他一段时间才明白，唐意不让他复出才是正确的。

一场大伤耗尽了他的根本，他已经没有能力去拼了。

但话又说回来，三年空窗期之后还能保持如此的影响力，圈内也只有唐淮千一个人。说不定作好规划，选一条合适的道路，借着余温他还能再折腾起来。

苏承下了舞台去推唐淮千：“那咱们去他门口摆。”

店长立马过来拉苏承：“我错了我错了。你搁我门口那我今天还开不开张！”

这家店常常会有小乐队来开趴，临时加表演根本不是什么新奇事儿。店员收拾场地，几个客人好奇，也搭了把手，把吧内摆成演唱会现场的布置。

苏承对唐淮千嘟囔：“真去外边摆，我们也没乐器啊。”

店长：“……”

摄像选好了位置，苏承当唐淮千准备自己唱，心想这么多年了，终于又听到他的现场了。那种，置身于深海之中，世界的光芒只剩唐淮千的感觉。那种渴望这世上所有纷杂的人事全都消失，只剩彼此相偎的渴望。

苏承爱着舞台上的那个人，却从来不希望他站在舞台之上。

他只愿这个人是他的邻居，是属于他的。

唐淮千把小提琴放在腿上，靠在轮椅背上休息，示意苏承回到原位。苏承愣了下，唐淮千说：“会唱什么？我给你伴奏。不用紧张，就当是在唱K。”

唐淮千不看摄像，但苏承明白他的意思。现场能募集到的钱可能连他一件外套都买不了，但慈善的摄像在，这就是面对全国观众的一次演出。唐淮千下一步怎么盘算的，苏承多多少少能猜出来一些，也为此惶恐不安。

唐淮千招招手让他到自己身边，揉着他的头：“以前我教过你的那些乐理，还记得么？”

苏承点点头，又摇摇头：“光记得有什么用啊！”

“你听我说！别紧张，放松。你有人格分裂的症状，你知道的。千万别紧张，你在这里发病我就真没办法了。”唐淮千顺着他的背，安抚他，“我跟你说，这只是临时加的才艺表演，跟演唱会不一样。你只要唱得随性就好。你只管唱，后续都交给我。你信不信我？”

“信。”

唐淮千笑起来：“你不是要挣钱养活我？你要是能赚电费了，我就安心在家做复建，再也不想复出的事儿了。”

“不行！”苏承立刻反驳，“你，你得带带我。我自己心慌。”

“那好，等你混出名堂了我就回家歇着。你别太久了，我现在身体不好，撑不了太久。你别让我太累了。”

唐淮千跟他商量了几首歌，苏承躲到角落里开了嗓子试唱。等到九点，有人买了卡牌进来找位置坐下，唐淮千又跟苏承交代：“自然就行。就当是在酒吧卖唱。你不是唱过？”

苏承“嗯”了一声。

唐淮千又晃晃手机：“别怕冷场。我发了微博，待会儿就会有人上来了。”

然后苏承站到台上，看着下边稀稀落落的座位，再看一眼唐淮千，深呼吸，然后开口。

“愿许过很多，年少梦想失去下落。日记写了甚多，还记得我曾经这么说。”

唐淮千的原版是字正腔圆很有力量的，只在尾音加了点辅音，杂揉出一丝惆怅和无奈。苏承的声音没有唐淮千的声音那么硬，更为柔和圆润一些，这一句清唱出来，就有些少年人撒娇的味道。

“我希望流浪的人有个窝，我希望主义不是个枷锁，我希望世界和平没战火，我希望我的希望不算多。”

极具讽刺意味的一首歌，在苏承口中缱绻婉转，就多了份困境之后应有的希望。唐淮千还担心这毕竟是慈善旅行，唱这一首不合适，听苏承一开口就觉得，还挺应景。

苏承小时候倒是没什么表示，只是唐淮千见他写作业写得烦了，就拉他过来跟他讲乐理。有时候也会教他小提琴、吉他，他吃不下这个苦，也就练不下来。唐淮千也不逼他，只当是给他课余找个娱乐项目，随便玩玩就好。

不过他倒是肯跟着唐淮千学唱歌，自己没事就跟着哼，哼高兴了也会唱。唐淮千一指出他的问题，他就黑着脸闭嘴不再唱。到下一次，唐淮千会发现他已经小心地避开犯的毛病。

几年下来，他也算是学了点唐淮千唱歌的技巧。

场记被打发出去，和一个店员一起站在门口卖卡牌收钱。听到苏承这一曲结束，暗自赞叹之余，也大概明白唐淮千的心思了。

关于唐淮千复出的事，网上闹成一团。有真爱死忠等了这几年终于如愿，也有黑来掐他铁定火不起来了。更多的是曾经的粉三年间淡了热情，如今再被当年的男神天王刷屏，想想他如今身残，空余一腔唏嘘感慨。

粉丝最无情，不说三年，一年看不到你，就再也不会说爱你。

场记看着唐淮千无力地靠在轮椅上行，眼周的细纹多了，皮肤不如从前，连发质都干枯了似的。虽说知道他是在病中，但天王的风采已经不在，当年的活力已不在。

场记心想，天王终于也要找接班人了。

酒吧有自己的乐队，也是年轻人跑场子，一般都一晚上跑两场，前半夜在这里，后半夜换个地方。几个人一见唐淮千在这里录节目，当即跟店长说今晚不走了，免费演到天亮。店长也知道他们的心思，让唐淮千结束时给他们露个脸。

苏承先唱的那一首有点冷门，乐队一下就慌了手脚，领头的跑去跟唐淮千打商量，希望苏承尽量选大众一些的歌。唐淮千正扶在腰封上，快要坐不下去了。眉头一皱就给拒绝了：“不行。”

领队哭丧着脸：“太冷门的我们怕配不好，还影响他发挥。”

唐淮千不高兴了：“是要歌手迁就乐队？”

领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苏承听见他们对话，忙叫领队过去，报了几首热门的歌曲。领队感激地差点跪下来行大礼，苏承笑着跟他道谢，又偷偷叫了店长过来：“你这里有能躺躺的地方没？”

店长看一眼唐淮千，见他脸色惨白，低着头像是什么都顾不上了，全力抵抗疼痛。店长点点头：“你好好唱，我带他去休息。”

结果唐淮千说什么都不肯走，反倒因为怕苏承太在意自己，连表情有隐了，做毫无异状地靠在轮椅上。

店长跟苏承无奈的笑笑。苏承想就因为自己说了一句让他带自己，他就真的不会丢下自己一个人，心里感动得不得了，冲乐队点点头，信念更加坚定了。

在开口是另一种清丽明亮的歌声，叮叮咚咚的伴奏欢愉活泼，像是轻盈灵动的黑猫点着脚尖在空中旋转，踩出一个个旋律。

“追追赶赶，高高低低，深呼吸然后与你执手相随。甜蜜中不再畏高，可这样跟你荡来荡去，无畏无惧。”

夜色清新，空气中有雨后甜爽的味道。唐淮千浑身都在哆嗦，掏出一支烟点上，在灯光之外看着苏承。轻快的音乐像是精灵，聚光灯下认真唱歌的苏承是他的天神。

“当生命似流连在摩天轮，幸福处随时吻到星空。惊栗之处仍能与你互拥，仿佛游戏之中，忘掉轻重。”

“追追赶赶，高高低低，惊险的程度叫畏高者昏迷。凭什么不怕跌倒，多侥幸跟你共同面对。”

当初这些歌全是写给苏承的吧，怀着一种忐忑的心情，删删改改把自己逼到疯。两眼发昏地出了音乐房，看到苏承坐在餐桌前吃面。唐淮千坐在他的对面，夜色在窗外，在手边。四季变换，这一座就是天荒地老。

唐淮千刚学写歌的时候，老师跟他说。

情是创作的最佳催化剂。除此之外，便是毁灭。

唐淮千写了人人爱的歌，到这个时候才明白。这其实都是自己的情。

苏承看过来，桃花眼含笑，和这首歌一样轻快。

“东歪西倒，忽高忽低，心惊与胆战去建立这亲厚关系。沿途就算意外脱轨，多得你，陪我摇曳。”

“……惊栗之处仍能，”苏承顿了顿，“我爱你。”

82.

苏承唱了三个小时，午夜十二点谢幕，竟然真的有人喊“安可”。这是苏承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待遇，被人欣赏，被人追捧，兴奋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以前在酒吧也唱唐淮千的歌，但是大家都忙着喝酒泡妞吊汉子，当他是BGM，很少有人为了听他的歌，专门坐下来。

苏承觉得是唐淮千成就了自己。虽然自己现在还没有成就，但这一百多个听众已经是对苏承最大的褒奖。

苏承真想跑到他身边狠狠地亲他，然后脱光了衣服躺在地上给他插。

场记在摄像面前数钱，门票没赚多少，只有两万出头。先前拍了唐淮千手表的那个女人，一甩手掏了五千块钱的现金小费。这个头一开，场下的人纷纷捐赠小费，又有了这姑娘定下的高标准，也没人会给十块、二十这种数目。算下来一共得了九万八，抽出零头给店长，店长又拿了免费的酒水请在场的人喝。

气氛融洽和睦。

场记本来要去对苏承做一个总结采访，结果苏承一溜烟从她身边跑过去，冲到唐淮千面前，抱着唐淮千的头，在他脸上啃了一口。灯光下唐淮千被亲的地方湿湿的，还反着光。苏承也没有平时的细腻小心了，胡乱给他擦干净，兴奋直想跳，也注意不到唐淮千的皮肤都被他搓出红印了。

场记：“……”

客人：“！！！！”

摄像：“呜呜呜呜好感人！”

场记拍摄像大哥一顿，对着他的耳朵咆哮。

唐淮千冲他笑笑：“很棒！”

苏承在他身边转来转去：“快摸摸我，摸我的头，奖励我。”

唐淮千无奈：“你是狗啊？”

“没错！还是忠犬！”苏承实在是太兴奋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唐淮千，“我算是替慈善做出贡献了吧！”

“不是‘算是’，是‘的确’。”唐淮千还是没有去摸摸他的头，只看着他笑，“现场决定一下善款的受赠者？”

苏承想了想：“这里的人都是冲着你来的，应该分你一半。我的那四万五给残盟会分配吧。”

“我也是。”

后续有负责人和助理跟过来，摄像也多了几台，正经像是个小型演唱会。现金交接完毕，连带着唐淮千拍卖衣服和手表的钱也一起给了残联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