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淮千以为他说截瘫病人不会这么惨，脸色阴沉下来，还没发作，听苏承说：“不管怎么样，我会去挣钱。不会让你过那种生活。你已经有机器了，我去赚电费不就可以了？”
唐淮千愣了愣，笑起来：“我只是说说。我还有收入，能保证物质生活。只是觉得我的价值到此为止了，想要做的事情都做不到了。”
“你现在最想做什么？”
“慈善。不是作秀，我是真的想替残疾人出一份力。我有这个代表性，有号召力。如果做好了，引起绝大部分常人的重视，至少能纠正十分之一国人的思维方式。甚至影响到政府，激发针对残疾人的预案措施。”唐淮千苦笑，“但现在我躺在这里，什么都不能做。报道出去只会加深残疾人无能的形象。我不希望这样。残疾人是弱势群体，但不该是低下无能的代表。”
苏承抱着唐淮千的胳膊：“我从来不知道你还这样想。”
“我处在这个位置，就要想这个圈子的事情。现在关于残疾人这一块儿，各种缺失。要建设的项目太多了。我想过我要是不演戏不唱歌了，就专门做这个。我今年三十五，不知道还能活几年，不知道能不能看到这个系统完善，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站起来。”
苏承把连埋在他胳膊上，用鼻尖蹭了蹭：“大问题我不懂，但我会帮你。系统建设不能急于一时，慢慢来总会好的。这一次不行，还有下一次。以后我照顾你的生活，让你活到八十岁。我还要帮你复建，刚刚医生不是说了么，还有希望。你能站起来的。”
唐淮千笑出声，也愉悦起来：“说得这么肯定，你怎么知道？”
苏承抬头看着他，一本正经：“我是先知，我看到你的未来，是跑着的。”
唐淮千捏着嗓子：“谢您吉言！”
苏承抱着唐淮千在床上眯了一会儿，医生带着护士来寻房时没敲门，进来之后就傻了。苏承看唐淮千闭着眼似睡非睡，忙冲那几个人比手势，让他们先出去。
唐淮千听到开门声脚步声关门声，迷迷糊糊地问：“什么事？”
苏承急了，像哄小婴儿睡觉似的，在他胸口轻轻拍起来：“没事，睡吧。”
唐淮千闭着眼，语调含糊不清：“是不是下雪了？”
苏承愣了一下，听唐淮千又说：“我脚上沾了雪泥，帮我擦一下——擦不干净算了，换层皮吧，骨头不换。”
苏承叫了他两声，唐淮千“嗯”了几声，嘟嘟囔囔说着：“别叫了，你考试快迟到了，我送你去。”
苏承真吓住了，推了推他。唐淮千才睁开个眼缝，盯着苏承看了半天，低低喊了一句：“小苏，我难受。”
他又死死拽着苏承，根本不肯松手。苏承翻过身去按呼叫铃，阿同拎着保温盒进来。
苏承让阿同快去叫医生，轻轻拍着唐淮千哄他：“哪里难受？”
唐淮千“嗯”了一声，指头又紧了紧。他烧糊涂了，浑身没劲，抓苏承也没多大力气。苏承不舍得挣脱开，就保持那个别扭的姿态，又把自己的手往里塞了塞。
医生来时还是震惊了一下，阿同碰碰他，他才醒过来，绕到另一边看唐淮千的眼白、舌头。苏承就一直这么躺在他身边，来来回回的医生护士把他们的姿态给研究透透的。
好在唐淮千再糊涂，也还是听苏承的话，要打针要吃药都很配合。一番折腾之后唐淮千才睡过去，却很浅，苏承稍微动一动，他都要惊一下，眯着眼往旁边看看。
到了下午唐意直接打给苏承，问情况。
唐意肯给自己打电话，那说明她心里是真的松动些了。不说彻底改变阵营站在这一边，最起码不会再那么过激地对待自己。苏承很开心，自动忽略唐意语气上的僵硬和不善，尽量往好了说。
唐意顿了顿吩咐道：“你开空调了没有？那边下雨阴冷潮湿，你要给他除湿。”
苏承拍脑门，立马去找遥控器。
唐意更不高兴了：“你动动脑子行不行？你是不是一点常识都没有？”
苏承忙不迭的道歉：“我会学习的，抱歉抱歉。”然后遥控器对着空调，按下开关键。
“滴”声响起，唐意还是不满意：“你就这么开了？滤网呢？滤网洗不洗？”
苏承又慌手慌脚地关了空调，唐意继续挑刺：“助理呢？助理是干嘛用的？你去洗滤网谁在唐淮千身边照应着？”
……苏承突然就明白这姐弟俩为什么关系那么差了。所谓同类之间的敌视，某些方面来说，他们还真是像……
苏承转眼看到唐淮千已经醒了，半眯着眼看自己。苏承冲他笑笑，唐淮千招手，把手机要过去。
唐意还在啰嗦，唐淮千低声道：“差不多得了，你教训儿子呢？”
那边顿了顿，唐意压了压火气：“你能不能不这么维护他？”
“我的人，我不维护还由着你欺负？当我瘫了就没种了？”
“你好好说话行不行！你都没说你瘫了啊！”
“你这不是说了？”
唐意立刻摔了电话，连半秒的缓冲都没有。唐淮千笑笑，苍白虚弱，却得意洋洋的。
苏承扶额，这两个人……三句话不对付就要开吵，果然不能共处。
苏承跑过去给他喂水：“阿同买了粥，要不要喝点？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喝不进。”唐淮千润了润嗓子，“你吃了没？”
苏承点点头，又摇摇头。还没说话，唐淮千的手机响起来。苏承拿给他，他只看了一眼又递给苏承：“你接。”
来电人显示是“禄姨”，苏承疑惑了下，接起来点了扬声器，立刻传来……小孩儿的声音。
“大大大大大大大！”
初五像是要吞手机似的，一连串叫了起来。苏承看唐淮千一眼，唐淮千嘴角勾了勾，明显是看好戏的样子。
苏承硬着头皮开口，自动切换和小朋友说话的口气：“初五你好。”
那边愣了愣，叫起来：“你是苏承！”
好聪明的小孩儿！
苏承应了一声，初五更激动了：“坏蛋！你这个大坏蛋！”
“呃……”苏承有点摸不到头脑，心想这小孩儿不会还记恨自己不让他吃棋子的事情吧，那边唐淮千还是看好戏。
“你抢了大大的手机！”
“不是，你大大现在不方便接电话，我替他接。”
初五声音低了些：“大大生病了是真的么？”
“你在哪里看到的？”
“电视上——坏蛋苏承！从大大身边走开！等我吃饱有力气了，一定要揍飞你！”
初五又激动起来，苏承不知道该怎么招架，把手机递给唐淮千。唐淮千存了心，根本不接。苏承无奈，又对着听筒问：“你为什么要揍我？”
“你欺负大大！大大不会走路，你就欺负他！等初五变成超人就把你丢出去！”
唐淮千的笑意更深了些。苏承也替他高兴，这几年没有白养活他，虽然自己被误解了：“我没有哦！我在照顾你大大呢！”
“你有！电脑上都说了！”
电脑？是说网上么？说什么了？
初五气呼呼地：“你欺负大大！因为他不会走路，你就要压他！”
压……他……等等！这是什么意思？
初五继续道：“才不用你养活大大！初五会挣钱！初五自己养活大大！”
事态好像有点糟……
苏承转头看唐淮千，显然他也明白点什么，脸渐渐黑了。苏承挂了初五的电话，拿自己的手机拨给大林，急吼吼地问：“现在舆论怎么说？”
大林明显想笑，却憋了下来，一本正经道：“你说什么舆论？”
苏承急了，朝电话吼：“别闹！唐淮千已经生气了！”说完还看唐淮千一眼，唐淮千本来不生气，被他看一眼，还真有点想发火了。
大林那边噼里啪啦地敲键盘，然后给苏承汇报：“第一，很多人像我一样怀疑天王的弟弟到底能不能用。第二，你说养活他给绝大数人造成他处于下边的错觉。第三，你们在病房的照片流出来了，很明显他没有反抗你的能力，你又是护犊子似的酷帅狂霸拽。综上，现在外界以为天王是0号。”
……
苏承无语了。
他不觉得0号有什么不好，不然自己也不会甘心承受了。只是毕竟有唐淮千的身份限制，粉丝可能会接受他和男人做，但是一定接受不了他被男人做。
苏承小心地看了唐淮千一眼，对方突然叹了口气，苏承的心底就漏了个窟窿。
唐淮千无奈道：“算了，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我也确实被你压在下边的。”
大林听见这一句，夸起来：“天王好大度！”末了压低声音偷偷对苏承说：“记得反攻，我看好你！”
苏承：“……”
唐淮千：“……”
禄姨的号码又打过来，这次是禄姨本人：“淮千啊？身体怎么样？”
“还好。”
“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两天可能动不了，怎么了？”
禄姨欲哭无泪：“初五现在在收拾小行李箱，要去找你打苏先生……”
唐淮千：“……”
苏承：“……”
唐淮千：“把他丢给唐意。”
到傍晚烧还是退不下来，苏承急了，非让医生再详细检查是不是感染有炎症。唐淮千一天都吃不进东西，彻底蔫在床上，由着别人摆弄他。
到傍晚医生来给他换药时，俞湍止也来了。
76.
不用唐淮千说，苏承自己也知道俞湍止来得实在不是时候。腰椎骨裂、发烧已经是很糟糕的情况了，偏偏还让俞湍止亲眼看到他腿上那一大片烫伤。视觉刺激下更能激发俞湍止骨子里的偏执，以及对唐淮千产生的近乎变态的保护欲。
俞湍止阴沉着脸盯着唐淮千的腿看。病房主任没得到指示，不敢有下一步动作。唐淮千的伤处就被晾在那儿。
病房里的气氛沉闷，医生护士是怕俞湍止头上的官衔，唐淮千和苏承是怕他性格里的执拗。
唐淮千先开口打破沉默，故作淡定地问俞湍止：“你怎么来了？”
俞湍止看他一眼，突然转身，浑身的肌肉力量在那一瞬间爆发，一脚跺在旁边的苏承腿上。
苏承一直紧张着，但没防备他会突然动手，低哼一声就摔了下去。盆骨和手臂磕在地上，疼得他眼前发黑。
两个年轻的小护士也吓了一跳，随之叫出声来。病房主任在其中一个背上拍了一巴掌，几个人又急忙抬起手捂住嘴。
唐淮千也是惊到了，撑着床就弹了起来，同样痛得呲牙咧嘴，吼出来的声音就没了气势：“你给我住手啊！”
眼瞅着他已经在边缘摇摇欲坠，一个闪神就可能掉下来。病房主任打发了其他人出去，自己忙上前按住唐淮千。
苏承这一会儿缓不过那个劲儿，爬不起来。俞湍止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大步跨过去又在他背上补了一脚。苏承挣扎着翻过来，俞湍止第三脚过来时，他胡乱抓住用力一抽，竟然把俞湍止给掀翻了。
……
这下更糟了……
俞湍止站起来时西装也扭了，裤脚也卷起来了，还有一只鞋子在苏承手里。听到唐淮千还在冲自己嚷嚷，他简直要气疯了！
苏承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不想得罪俞湍止，但更不想缩成一团不出声的挨打。
俞湍止这一关是必须要过的，不单单是为了能和唐淮千在一起。有时候他觉得俞湍止是唐淮千的一道屏障，给了他绝对防护，却也生生把他困在这一道墙之内。
一想到这个，苏承就不开心。然后就中二的立誓，我要替唐淮千打破他的束缚，给唐淮千一个自由。
然后俞湍止又扑过来的时候，苏承也冲了过去，两个人拧成一团。
俞湍止：“！！！！”
苏承：“……”
病房主任：“！！！！……”
也不怪病房主任先是受到惊吓然后又满头黑线，苏承一个年轻人，跟人起冲突再正常不过。但是俞湍止堂堂一届部长，居然光着一只脚和一个晚生打架，打得还相当没有风度没有水准。
病房主任简直不忍直视。
不过要说战局，看着俞湍止西裤衬衣皮鞋好像施展不开拳脚的样子，年纪又大比不上苏承活力四射。但其实苏承从小打架打到大，没有一次不挨的。唐淮千每次替他善后都特别无语，回回教训他“你要不就别打，打了就给我打赢”。说再多都没有，这小孩儿天生就是个事儿精，顺便天生就是挨打的命。
后来苏承大了，念大学的时候就不怎么跟人打架了。这大概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动手，毫无悬念的，又挨了……
病房主任：“……”
这要是押赌注还不赔死啊！
病房主任走了个神，被唐淮千一拳头挥在头上，惨叫一声躲开了。唐淮千犹豫了一下是该先喊谁住手，结果看到现场是俞湍止单方面痛殴苏承，他就急了：“俞湍止！你……”
原本是主任扶着他，他斜着身子看。这会儿突然没了扶持，腿没知觉动不了，腰又使不上力，直接朝侧边歪倒，越过床缘掉了下去。他自己没感觉，但主任在旁边看到他的腿被带着滑下来，伤处从床上蹭过，当即全烂了。
唐淮千摔到地上就不动了，主任吓地大叫一声，惊出一身的冷汗。旁边打架的两个人回头一看真的蹦了起来，一齐往这边跑。
苏承浑身都在疼，看到唐淮千趴在地上真是恨透了俞湍止。他可以理解当哥哥的，看到弟弟受伤会生气，也会迁怒于别人。但是这种不分青红皂白不分时间地点就闹的，简直太可恶了！
又害的唐淮千摔了一次，苏承觉得自己的心真的是在滴血。
苏承不敢动唐淮千，叫他的名字也没有回应，急的快哭出来。苏承干脆跪在地上然后趴下，把脸贴在地面上去看唐淮千的表情：“你醒着么？别吓我啊我胆小！唐淮千？”
俞湍止也凑过来，刚伸出手就被唐淮千准确地拍开，力道很大，声音在空气中回荡。俞湍止有点愣。
唐淮千转过头，瞪着俞湍止低吼：“滚！滚蛋！”
俞湍止皱着眉，反倒冷静下来，有些疑惑地反问：“我？”
“就是你啊俞湍止！滚开！”
苏承被唐淮千突然爆发的气压给吓住了，主任被气压之下被蹂躏的俞部长之后可能会产生的反应给吓住了。
这兄弟俩都是越生气越冷静的那一种，俞湍止到这会儿竟然还能理智地讨论下去：“淮千，你是认真说的？”
“赶快滚！”
“……我再问你一次，你不是在开玩笑？”
苏承担心他下一秒就会爆发，然后爱极生恨，连唐淮千一起揍。
唐淮千的气有些粗。他这几天一直低血压，虽然不像那天晚上一样严重到动不了，但长期处于难受的状态。这会儿发着烧，骨头神经一起疼，真的是糟到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