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心灵在耶和华的面前毫无遮掩，她在大声的说。
——给我去死啊！
错开一步，轿车擦肩而过，却扬不起半丝尘土沾染到身上。
耶和华漠然的走到了附近的一面玻璃墙上，仔细的打量着上面倒影着的外表，充耳不闻随后刺耳的急刹车声音。他仅仅是看了一眼那个女子，就失去了打探的兴趣，这样浑浊而弱小的灵魂也妄想杀死自己，未免太可笑了。
手指抚摸着倒影在玻璃上的‘自己’，他眨了眨眼，黑发青年同样面无表情的眨眨眼，然而眼底仿佛失去了一切起伏的情绪波动，连不笑也带着三分笑意的唇角都透着沁寒的冷意。
耶和华眉梢轻挑，淡漠的看着自己的银发，分明没有出现变黑的情况，偏偏玻璃墙上的‘自己’换了副模样。眼底闪过一丝少有的杀意，他终于记起了这一幕为何有点熟悉，看来创世之书连他的记忆都没有守住，这是顾长青遭遇车祸的时候啊。
以为他会顾念着昔日的感情？
这种荒谬的馊主意到底是谁想出的，该不会是创世之书吧。
不远处，车门砰的一下被打开，踩着短高跟的女子也不顾是不是违反了交通规则，双眼通红的像是差点哭出来。她理了理耳边吹散的碎发，努力稳定吓得发软的脚步，神色愧疚的走到耶和华身前说道。
“刚才是我太不小心了，这位先生，你没有事吧？”
目光扫过了女子塞在口袋里的手，耶和华冒出了新奇的感受，若是没有猜错，这个人类还想拿里面的水果刀捅自己？这到底是何等的深仇大恨，才会对素不相识的顾长青下死手，而且如此莽撞。
他的表情像是差点经历车祸的人吗，睁着眼睛说瞎话也是种本领啊。
“死在你的手上，顾长青真是冤枉。”
耶和华第一次向外人谈及了顾长青，然而用的语气则是谁都听得出的冷漠，女子虚伪的表情戛然而止。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种态度指的从来不仅仅是人类，神灵同样是这样的想法。话音刚落，他便漫步走出了被围观的人群里，金色的神瞳纯粹到没有半点阴翳，好似身处云端之上那般冷寂出尘。
亿万年前，他便也是如同这些人一样吗，只不过那时是躺在地上，鲜血淋漓。
转过弯，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复杂的望着他，衣着稍显凌乱，看得出是从路边的计程车上奔跑而来，纵然是满身算计的味道过于浓郁，但金框眼镜下透露的感情还是让耶和华有些洒然。
‘上帝，你是否经历过情伤？’
‘倘若因他人之情而身亡……也算得上是情伤的话，那便是了。’
其实，还是有那么点隐瞒的，若他真的对此事释怀了，又怎么会记到了现在。永生不死的寿命，至高无上的地位，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以顾长青的死亡为代价。
在男子惊喜的目光下，耶和华放慢脚步的走向对方，哪怕他早已忘记了这个人类的名字，忘记了昔日是什么身份和关系，但梵天的梦境打破了前世今生的距离，让他如此透彻的明白了往事如烟。冰凉的手指轻点男子的额头，耶和华的容貌在对方瞪大的眼眸中模糊，逐渐失去了黑发青年温润的外表。
显露出来的，是上帝漠然而惊绝于世的面容，嘴唇轻动。
“你若爱顾长青，就去陪他吧。”
神之音说出口，却有种几近叹息的苍茫。
耶和华随意的转过身，毫无方向的找个出口前行，白色的西欧长袍拖拽过地面，和周围格格不入。男子的失去力气的身体向前倒去，没有焦距的眼睛里空洞一片，生机就此断绝。
他因你而死，你今日便因他而死，也算是因果循环了。
明媚的阳光从路口处射来，水波般虚幻的两侧道路变成了一排排居民楼，失去了喧嚣的马路车流，散发着平凡和草木清香的居民区出现在眼前。耶和华神色不变的站在原地，看着有个妇女提着菜篮子刚从单元楼里下来，细细的皱纹爬满了她的眼角，充满着生活与岁月的味道。
“长青？你今天这么快就回来了，不需要去教课吗？”
沉默的注视着她由远到近的走来，耶和华微微歪头，想起了顾长青以前的职业，似乎是一位老师。怪不得自己喜欢没事就去天使学院编写书籍，而弥赛亚那种脾气也能静得下心来教导小天使。
“你认错人了，我是‘雅威’。”
“回来好不好，我做了你爱吃的菜，你爸也在等你。”
泪水从妇女的眼眶里流出，她突然哽咽着丢下菜篮子，焦急的喊道。
“你若是想念他，不如也去陪他？”
嘴唇轻抿，耶和华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金色的神瞳波澜不惊的注视着对方，然而妇女却迷茫的怔愣在原地，失神的轻喃道。
“他在哪里，我的儿子在哪里？”
“珍宝在何处，他就在何处。”
指了指她的心口，耶和华想起了前世依稀模糊的话，此时说出倒算是应景。四周的景象骤然化为虚无，滚滚的浓雾掩去了世界的真正形态，只留下妇女恍然的神色还在眼前不散，当他再次恢复平静的时候，心境隐隐突破一层。
而自己的珍宝是什么……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是那集聚光与暗的希伯来神话啊。
随着耶和华心中的想法，四周属于凡尘的气息一扫而空，一抹熟悉的光芒印入眼帘，那是他难以忘怀的大圣堂，以及从创始之初到现在，坐了数万年的光明御座。
来到了这座纯白无垢的殿堂，耶和华没有和往常一样坐到御座上，而是疑惑的转头看向一边，那里既没有大圣池、也没有世界树，平滑的水晶地面折射着清澈的光亮。若是梵天得到了有关于他的记忆，为何会弄不明白大圣堂的布置呢，明明大圣池很早就存在了。
“梵天，戏弄于我，对你没有好处。”
说完后，耶和华就坐回了御座，然后等待着刚才听到的脚步声靠近。
红发的六翼天使跪在大圣堂外，额头贴地，宛若朝圣。庄重华贵的天使礼服更是凸显了他在天堂的地位，只不过对方赤瞳里的敬畏几乎不加掩饰。耶和华眉心微蹙，他一向不喜欢炽天使对他下跪，更别提不是单膝跪下的那种，那样的礼节只会加大他们之间的隔阂。
而且他发现了很违和的一点，为什么米迦勒的身上穿了炽天使长规制的服饰。
莫非……
不对，他离开主世界的时候，的确有说过让米迦勒暂时代任炽天使长，但那是在路西菲尔还未结束受罚反省的前提下，米迦勒根本没有那个胆子去触长官的霉头。
“米迦勒，进来吧。”
垂下冷光乍现的金瞳，耶和华身上的圣光越发浓郁起来，完美的挡住了他的神情。
漫不经心的听完米迦勒对天堂诸事的禀报，他左手托腮的陷入沉思，这和自己了解的天堂没有什么区别，就好像是梵天重现了自己的世界一样。问题是为何只有米迦勒一个炽天使来禀报，明明天使会议是要全体炽天使和圣子都到场，也许这便是关键之处。
“路西呢？”
沉默仿佛能令天使窒息，米迦勒不敢多说一句话的跪伏在地，半响却听到上帝淡漠的问道。眼底的惊诧稍纵即逝，米迦勒迟疑的抬起头看了一眼圣光笼罩的神只，不明白他为何会有这样的询问。
“吾神，路西法堕落为魔王，如何会来天堂。”
话音刚落，耶和华面色发寒的死死盯着他，忽然明白了如今的怪异是怎么回事。承受不住神威的米迦勒脸色惨白，心底黯然，默默的跪在地面请罪。他想到了上次听到神呼唤路西亦不过千年前，那时没有什么星辰之战，也没有路西法带着三分之一的天使叛变，和现在的情况截然相反。
路西法堕天了？
他的一手创造出的光耀晨星竟敢背弃自己！
哪怕知道这里不是真实世界，但是耶和华也怒不可遏，比起不喜黑暗，他更厌恶从光明堕为黑暗。
第一百零八章
地狱万魔殿。
整个宫殿寂静得只剩下呼吸声，金发青瞳的天使和黑发黑眸的堕天使对持而立，一个惊怒，一个微笑。他们一般无二的惊艳容貌，再加上不分上下的气质，就好似让人看得了光和影的分割。
“你究竟是谁？”
路西菲尔死死的盯着对方，身体微微发抖，因为失血过多已经让他后继无力，更别说面前这个黑发的堕天使不比全盛期的自己弱。他不知道为何被卷入了时空裂缝，却知道这其中必定有什么阴谋，否则以他在天堂的地位，上帝不可能坐视不理。
“何必不承认，我就是你啊，或者说是你心中的黑暗面。”
站在魔王宝座的台阶前，黑发黑眸的男子俯视着对方，俊美的面容勾起一抹凉薄的笑容，仿佛在嘲笑着路西菲尔的狼狈。五指微张，一团黑暗之光散发着浓郁的恶意，自称是黑暗面的堕天使扬起手臂，便毫不留情的朝路西菲尔攻击而去。
“一个不知来历的魔物，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的一言之词。”
轻蔑的看着恍若双生的黑发男子，路西菲尔敏捷的避开了这道攻击，哪怕腿部的伤口撕裂、力量也还没有解开封印，他依然面不改色的站在那里，气势上不肯弱受半点。
“魔物……”
优雅的走下台阶，黑色的眸子冰冷刺骨，‘路西菲尔’似笑非笑的低喃着这句话，背后漆黑的六翼好似不详的夜幕，华美的同时，在张开的一刹那格外妖异。
“所以你还是无法正视自己的内心啊，爱上了神却不甘仰望，这样的你又如何有胆量反叛天堂。”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路西菲尔的心底忽然泛起尖锐的痛楚，像是不容许自己反驳内心的真实想法。苍青色的眼瞳冷冷的注视着对方靠近，他的脸色有些难看，怎么可能……难道真的是黑暗面的实体化。
“我知道你警惕着这里，呐，让我带你去看看这片未来属于你的领土吧，路西……菲尔。”
他伸出手，微笑的容颜上显露出浅浅的蛊惑，仿佛拥抱般叹息道。
路西菲尔想也不想的甩开了他的手，转身向后方的殿门走去，他一秒都不想多待下去了。这里的魔气实在太浓郁了，而天使乃是纯净的灵气构成身躯，一点都不可以受到污染。被留在原地的黑发堕天使面色微冷，压抑着黑暗的眸子闪过讥讽，他开口说话，声音却低柔得不可思议。
“你可知这里是哪，相不相信，只要你敢踏出这里一步，会有无数恶魔贪婪着你的容貌。”
失去了力量，依然骄傲哪又怎么样……
在这地狱之中，唯有黑暗才是主宰者，而他便借此幻境来掌控地狱。想通了这一点，‘路西菲尔’也就不惧这个拥有着炽天使长身份的本体，反正他和他的目标都只有一个，何不联手。
“这里是地狱！”
刚跨出万魔殿，路西菲尔不敢置信的望着天空上的两轮血月，脚步停滞在原地。目之所视，满天的星辰和明月再也看不见，唯有漆黑的天空以亘古不变的姿态侵占着上方。
不可能……
他一个炽天使长怎么会跑到地狱来，况且如果没有猜错，这里还不是表层的地狱。
“其实你过段时间也能感觉得到，所以我也不妨告诉你，这里并不是你所在的世界，而是异域创世神的梦境，并且……上帝也深陷在这个世界，暂时出不去了。”
心情转好，黑发堕天使对于他的惊愕十分满意，若不能意识到世界的不同，又怎么去改变原有的处境。他知道耶和华会对路西菲尔宽容，那是因为本体是神喜爱的天使，而神却不见得会对他一个堕天使宽容，所以有些事情少不了路西菲尔来帮忙。
“其实按照这个世界的发展来看，你应该称我为‘路西法’。”
路西菲尔心里一阵发寒，异域的创世神是怎么回事，还有为何上帝会陷入这个世界。他知道有些话不可以轻信，只是他有种预感，对方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如果不相信……吃亏的只会是自己。
“你说你是我的黑暗面，那么你怎么会得知这些事情？”
明明来到了此处的自己都一头雾水，眼前的堕天使为何知之甚祥，甚至话语中还隐隐提及他来到这里的原因，实在是各种诡异。作为堕天使的男子眨了眨眼睛，染上笑意的眼神却没有半点温度，他用一种轻慢而森冷的语气对路西菲尔说道。
“因为我的手上，正巧有一个创世神的神念分身，有些事情就是从他嘴里得知的。”
手臂环绕上本体的腰际，黑暗面的‘路西法’笑容危险，他知道对方已经忍不住去沿着他的话思索，现在只需要证实给对方看，就能得到一定的信任。
“他的名字，叫做卡俄斯，要和我去看看他吗。”
路西菲尔松怔了一下，望着黑发男子时，眼底狐疑和惊诧几乎没有掩饰。
九重天堂上，大圣堂的殿门悄然打开。
一身白袍拽地，耶和华面无表情的环视了附近一周，果不其然，梵天是复制了他记忆中的天堂，只是其他方面的发展都脱离了原本的轨迹，走向了‘圣经’中记录的结果。
因为自身的高傲，不愿意下圣子下跪，炽天使长带领三分之一天使叛出天堂。
扯了扯嘴角，耶和华忽然有种理所当然的感觉，若是要路西对亚当或者弥赛亚下跪，恐怕还真的会出现类似的结局。漠然的注视着这熟悉而陌生的天堂，心底的怒气微微平息，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想去找路西了，是为了算账？亦或者是抓回天堂？
有何意义，那又不是自己的炽天使长，只是梵天梦境的映射而已。
虽然是这么想的，但耶和华还是跨越空间离开了这里，因为他失去了留在天堂的唯一理由。这里不再是自己心血的结晶，他不屑于让光明本源覆盖此处，也不想聆听众生的声音。纵然信仰的力量被不断削弱，他所钟爱的只是希伯来神话，而非这个是而非是的仿造品。
创世神对世界的爱，偏执而温柔，他愿意从最初一直注视到最终的那一刻。
“创世之书，如果你敢背叛我，我就永远都不会收回你。”
清冷的喃语飘散在空气中，透露出无言的警告，他相信若是创世之书真的参与了这件事，比如会听到自己的不满。过了一会儿便走到了黑暗的土地上，银发好似月华拂过衣袍，他不再任由耀眼的圣光笼罩住全身，冷漠的面容无悲无喜，他似乎已经为梵天的事情破了太多例了。
不会再有下次了……
没有谁可以打扰他的清净，也没有谁可以妨碍到自己的世界。
头顶高悬的血月散发着冰冷的光泽，灰蒙蒙的荒芜平原还是那么贫瘠，太多太多次战争发生在第一层地狱上，导致愿意生存在这里的不过是些低级魔物，而它们没有能力进入第二层地狱。
一只尾巴带勾的紫色魔兽在地上爬着，嗬哧嗬哧的极为费劲，巴掌大的身躯在地面留下一道漫长而孤单的沙痕。头前的两条触角时不时的探索着地面，那双流脓的眼睛上还残留着天使的圣力，幸好它还有一只长在背后的兽瞳没有被灼伤，这才令它没有死在和其他魔物的争斗下。
忽然，它呆呆的停止了爬行，藏在背后鳞甲下的兽瞳睁开，注视着特殊的来访者。
“能告诉我地狱最近发生过什么事吗？”
金色的神瞳清澈无瑕，看见它半响都没有反应，耶和华眉头微颦，手掌朝上抬起，还是托起了这只飞过来的幼小魔兽。手指拂过它紫色的躯壳，细细的砂砾散落下来，还能感觉到不少粗糙的划痕。
“我……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