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时候也正是这种刻骨的感情,最终害了白宇泽。
冷杉从没想过为自己开脱。白宇泽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想补偿他,却什么都做不到,除了一如既往的爱他。然而爱他,却并不是一种补偿。那是一字一句刻入他灵魂深处的,不灭的箴言。
“其实我觉得……无论做什么,结果都不会改变了。”漫长的沉默过后,白宇泽忽然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冷杉略微抬了下眼望着他不辨神情的侧脸。
白宇泽握紧手中的笔,自嘲的笑了笑。“……像我这样的人,根本没什么挽救的价值。连你也是因为答应了老师才……不得已来帮我的吧。以后就不用麻烦了……还要耽误你学习的时间。再就是……”
他有些局促的垂首停顿片刻,声音仿佛轻的失去重量。“谢谢你……”
自始至终,白宇泽都在刻意避免与他对视。
注意到这一点的冷杉微微蹙眉,隔了很久才清冷出声:“……你为什么不看我。”
白宇泽闻言顿时把头埋得更低了,心慌意乱地将草纸向前一推:“……算好了。”
你问我为什么……
那些我本以为藏的很好的心事,满满的堆积在眼睛里,想闭上眼努力掩盖住,又怕睁开眼丢了你,只好移开视线,笨拙的转移话题。
我不敢看你,是因为已经怕了沦陷在你深邃的眼底。
然而这些,你都不知道。
“……白宇泽。抬头看着我。”冷杉深吸一口气,终于对眼前坚决装聋的人失去了耐心,一手颇有分量的按住他半边肩膀。
白宇泽浑身僵硬,迫于压力不得不缓缓抬眼迎上他的目光,那深色的湖泊里现在正静静流转着罕有的认真和坚定。
“……还有半个月。”与眼神不同,冷杉的语调竟是低而轻缓的。
“距期中考试还有半个月。如果你觉得短,那就把目标放长远。因为害怕失败所以不敢开始,和因为害怕承受失望的目光而拒绝他人的帮助,都只是弱者的行为。”
白宇泽此时很想打断他说我就是弱者,但是没敢。
“虽然我们并不是朋友,”冷杉犹豫了一下,这次换他主动别开了目光,但没有拿开扶着白宇泽肩膀的手。“我也……不想你就这么放弃自己。”
原本只想在近旁静静望着你的。可是眼看你就在前方跌倒,我又怎能控制住自己不向你伸出那只挽留的手?……
说好的要远离,要还你一个更好的未来,在真正付诸实践时,原也不过是一句空话。
番外二:昨日的他和他和他(一)
海城的夏天是湿热湿热的,才六月初的天气,去教室外晃一圈回来身上就立马变得黏糊糊。
闷潮的教室里弥漫着男生们体育课结束后散发出的各种呛人体味,汉子们倒是对此没什么感觉,因为大家都一样嘛,谁也别嫌弃谁。女生就不同了,一个个缩在座位上对雄性生物们大皱其眉,不过抱怨归抱怨,久而久之也就麻木了。
唯独有一个人无论如何都忍不了。而且,他还不是女生。
大量运动过后的自习课大家都格外躁动不安,大多数人边拎起本子扇风边copy着作业,嘴里还兀自和同桌喋喋不休。本就难闻的味道被气流一扇动迅速蔓延到教室的各个角落,此时闷声忍了很久的某人终于再也坐不住了。
冷杉拉着脸陡然“腾”的站起身,随手扯掉耳机线就向前门走去,四周的同学纷纷转头傻盯着他看。
“……真是受够了。”用无人能听清的声音低低咒了一句,他在经过讲台前时伸出手拍了拍在第一排乖乖埋头做题的白宇泽,后者立刻抬起脸来,见到来人的脸便展颜微微一笑。
“你要去哪啊?”白宇泽随即直起身来不解的瞅着他,连笔尖的墨水洇透了卷纸都浑然未觉。
“音乐教室。”冷杉接的理所当然,略低首顿了片刻,黑眸里滟光流转。“……你去吗?”
白宇泽犹豫着低头看了看自己还剩半面的数学卷子,再抬眼时笑的云淡风轻。
“……嗯。走吧。”
靠走廊外侧的一排窗户全都大敞着,在他们走过的时候捎进几缕凉爽的风。
刘海被吹乱了,白宇泽边抓着头发边侧过脸向窗外望去,那里一树淡白的栀子花开的正盛。……呃,味道也很浓。
不由自主的打了两个喷嚏,冷杉闻声转头凝视着身畔不知不觉又神游天外的少年,忽然停住脚步,手掌无声落上他的头顶。
“……诶?”白宇泽毫无防备的抬眼去望他,却见对面的人已拈下一簇花瓣在指尖,似笑非笑。“……今年这花开的挺早的。”
“啊?”白宇泽被他没头没尾的话弄懵了,呆滞的表情却愈发显得人傻的可爱。
冷杉将那落花轻轻放到窗台上,带着些微笑意重新锁定他的眸。“……有花堪折直须折啊。”
慢慢反应过来的白宇泽恼了,瞪起眼。“不要放弃治疗啊冷兄。你这半天自言自语的到底给我附庸风雅个什么劲……!”最后的尾音,却在少年突然覆上的唇间无声消弭了。
冷杉倾身过来的速度很快,两人错开身子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白宇泽的脸瞬间红到耳根,明明窘迫的要死心虚的眼神却不断向前后瞄着。
“放心吧,上课时间走廊没人。”冷杉轻描淡写的宽慰,双手抄兜继续向前走去,没走两步,又回过头来对依旧在原地发呆的少年带了点挑逗意味的勾唇轻笑。
“想去音乐教室做点更刺激的事么?……”
“……去死吧!鬼才要!!”终于明白自己被人耍了一通的白宇泽面红耳赤的怒吼。
当然,到了音乐教室两个人并没接着做什么邪恶的事情。
白宇泽抱起吉他坐在窗边摆弄,冷杉则站在琴前弹了两下做做热身。大约十五分钟过后觉得差不多了,方抬眼问白宇泽:“谢赭呢?”
“在操场和学长们打球吧。那小子总是这样,上过体育课就怎么喊也喊不回来了。”白宇泽也停下练习,从兜里掏出手机按了快捷拨号。
响铃响了好久才有人接。
“……喂?二货你还在打球啊?我和小杉在音乐教室等你一起排练哪。”
“啊啊!为什么这么突然?今天也不是排练的日子啊……”白宇泽明显听出谢赭语气里对即将离开球场的不舍。
“还好意思说,这周排练的时间你根本就没一次到过,你那贝斯上长的毛都快比你的茂了。一句话,来不来。”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为了证明还是老子的毛比较多……请务必再赏臣妾几分钟!!”
白宇泽叹气,“知道了。上来的时候顺便带点喝的。”
“得嘞——”那边一声清脆的口哨过后便撂了电话,白宇泽摇摇头将手机搁到桌上,抬头却撞见冷杉分外严肃的目光,吓得猛一哆嗦。“怎……怎么了?”
冷杉又沉默逼视了他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你怎么知道他下面究竟长了多少毛?”
哈哈干笑了两声,白宇泽装没听见的拎起吉他准备闪到一边去,却先一步被挡住了去路。最后他只得泄气的把吉他往软垫上一撇,懊丧道:“哎,我俩是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一起去解手的时候总没顾忌……”
“……从今天起,我和你一起去厕所。”
“吓?!”白宇泽瞪大眼,抬起胳膊作势要敲他的头。“冷杉你今天是疯了吧!”
“我就是疯了。”冷杉抓着他的手将它从自己头顶拿下来,低首凝视着他躲闪的眼睛。“你怕什么?……反正早晚都要看的。”
白宇泽闻言脸上霎时间红白交替,咬着牙往外挣自己的手。“痴汉出现了!……给我撒手,不要逼我动粗!老子练过跆拳道!!”
冷杉无声浅笑起来,反而毫无顾忌的一收手臂将他整个圈在怀里,白宇泽本来还想继续反抗,但是一对上他那近在咫尺的幽邃黑眸就不自主的安静下来不吭声了。
“前两天……我在街上碰见你哥哥了。”过了半晌白宇泽才低低开口,感到揽着自己肩膀的手臂瞬间变得僵硬。“……你遇见靳轲??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嗯,没。”白宇泽下巴在冷杉肩上蹭蹭,也抬手抚上他瘦削的背。“当时隔得挺远……他就在人流那边冲我笑了笑,什么也没干。”
“那个混蛋……”冷杉的声音里蕴了丝忿恨和不悦,将胸前的人又搂紧一些。“靳轲这个人太危险,能离他多远就躲多远。迟早有一天……我会亲自和他做个了结。”
“有那么严重?他到底什么地方惹着你了?”白宇泽好奇的问。
沉默良久,冷杉只轻叹着开口:“你不懂……还是别知道的好。”
“……好吧。”白宇泽并非真的不想知道,而是觉得既然他不想说,最好还是别问了。
两人各怀心事的又静静相拥着立了一会儿,音乐教室的门猛地就被人“哐当”一声撞开了。白宇泽和冷杉都有点吓到,却没能及时分开。
谢赭本来打完球后心情很爽,兴冲冲的拎着一袋子饮料一路狂奔到楼上,却不料门开后映入眼底的是这么个犹如晴天霹雳的场景,顿时就炸毛了。
“怎么回事你们两个禽兽!!尤其是你,冷杉!把咸猪手从白的腰上给我拿下来!”谢赭扑上去拼命一样死死揪着冷杉的衣领子,硬是把两人掰开了。
白宇泽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冷杉则维持着一贯的面瘫状态,只皱眉理了理自己散乱的衣襟,语气不屑:“……又不是第一次了。大惊小怪。”
“你住口!”谢赭现在恨不得直接上去三两下撕巴了他,可当着白宇泽的面又不好下手,只得强忍着掏出两罐啤酒以投掷铅球的力道砸进冷杉怀里,横眉冷对。“你的常温雪花啤。”转身对着白宇泽则瞬间换了一副和煦的笑脸:“小白那个你最喜欢的牌子又出新口味了,来尝一口压压惊~柠檬味的很清爽哟~不仅美容养颜还清火通便哟~”
“你在替商家打广告吗。”冷杉喝了两口啤酒后侧目盯着他的谄媚相冷嘲。
“怎么你不忿啊?喝着老子给你买的酒还那么多废话,是不是不想要了?”余怒未消的劈手夺过冷杉手里的易拉罐,他边喝边皱着眉走开,“怪癖的男人,大夏天的不喝冰镇喝常温……”
白宇泽在边上叹了口气,就知道他俩碰到一起得呛起来。这时候他方才搁到桌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拾起来一看是认识的校报编辑发来的简讯,读着读着就纠结的苦起脸来。
冷杉扯开了第二罐啤酒后抬眼去看他,“谁的消息?”
“校报的人说待会想给‘Bridge’做个采访,问我现在有空没……”
“啥?他们什么时候瞄上咱们乐队了?采访什么的想起来就麻烦……能不能推了不做啊?”谢赭郁闷的坐在桌上用块破布擦他的宝贝贝斯,一脸不耐。“……而且这贝斯上的毛果然没我长的多哎。”
“最后一句话太多余了。”白宇泽一头黑线的扇了下他的后脑勺,认命的开始低头抠字。“我让他们现在就过来,省的以后那群人软磨硬泡,我可吃不消。”
谢赭哀叹两声,“到时候我可不吭声,我见着女人就没讲话的兴致。”
“我也是。”冷杉接道,难得和他站在相同的立场上。
“你们两个……”白宇泽脸色更为阴沉,因为他已经料想到了自己的结果。
果然,等十分钟后五个一水儿白净清秀的妹子进来围着他们坐好后,唯一忙前忙后赔笑答话的就只有白宇泽一个。
冷杉和谢赭冷眼坐在一边望天,那神情气范一个比一个像大爷。
“那个……今天好像两位同学的兴致不太高啊。”在尝试向冷杉和谢赭提出不知第几个弱智问题并再次冷场后,那个负责的女孩终于觉察到了有什么不对,小心翼翼的笑道。
“啊……我们刚上完体育课,所以都有点累了。实在不好意思啊,他们平时不这样的。”白宇泽急忙插进来打圆场,笑的腮帮子都麻木了。
可惜那就差在胸前挂上“no women”牌子的两人完全不给面子,谢赭甚至当着众人的面嚣张的打起了哈欠,最后总算半阖着眼慵懒开口:“真不好意思以这副性冷淡的嘴脸来面对诸位校报的美女们,不过我个人觉得在异性面前假装自己很开朗很阳光把你们个个逗得合不拢腿那才是真二逼的做法。”
众人顿时均目瞪口呆的转过头看着满脸厌倦的他,只有冷杉还紧跟着十分淡定的补充了句:“真不好意思,就在刚刚我才发现我好像也是性冷淡。”
白宇泽觉得自己已经快昏过去了。“不、不是……那个……他们的意思是……”吭哧了半天也没把话说下去。好吧,他实在是不知道这时候还怎么为那两个中二病晚期患者找借口开脱了!
然而,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却大条的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那么……”沉寂只持续了几秒,其中某个看起来像刚打了一针鸡血的竹竿眼镜女猛然来了兴致,激动的将椅子向前挪了挪。“请问两位性冷淡的具体原因是什么?方便同我们讲吗?”
谢赭和冷杉一愣。
其他几个女生这才纷纷反应过来,随即立马依次换上了和她一模一样的诡谲表情,白宇泽甚至能看见从她们眼底汹涌冒出的绿光。
“我曾经听说那些以为自己性冷淡的男人其实都不是真正的性冷淡,对着女人硬不起来的原因只有一个——他们喜欢的是男人!”
三人头皮均是一麻,后背开始阵阵发冷。
姑娘们见他们不答话,更加按耐不住急迫的心情,竹竿女则直截了当的大声喝出:“请告诉我们吧!你们俩究竟是不是真心相爱的?!”
仿佛被雷击中,冷杉和谢赭面色惨白的缓缓转头对视了一眼,并同时从彼此眼中读出了对于自挂东南枝的迫切渴望。
于是那天的采访就在一片惨淡的死寂中不了了之了。但其实,这件事还不算完。
一周后,在上学路上并肩同行的三人偶然于张贴在布告栏内的样报头条中,看到了这样一个醒目的标题:
“校男团乐队Bridge,用绳命奏响禁忌的绝爱乐章”!
一张冷杉和谢赭正“情意绵绵”对视的近照就挨在题目下面,乍一看还真是……帅的一逼。白宇泽忽然就觉得,腐女们看似狗血的YY其实都是有情可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