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少年 上——崝骨
崝骨  发于:2015年06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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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恨我是应该的,但希望你明白一点。我为了你可以连命都不要,但如果有人想把你抢走……我绝对会毫不犹豫的要了他的命。

“……你是我的。”

窗外纷飞的雪愈发大了。而谁又知城市角落里谁人低低嘶吼着的绝望呢。

第十六章

考试过后的几天人心总是最为懈怠的,好像一轮殊死搏斗之后总算能逮到彻底放松的间歇,课上也没多少人还在醒着了,作业也收不上来几本了。

任课老师们表示很不满,本就对这个远近闻名的懒散班抱着恨铁不成钢的态度,这下得了把柄便扭头就找班主任倒苦水去了。玉环一开始还替学生们说说好话,打打掩护,但后来来找她的告状的老师越来越多,她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

但聪明的老师是从来不轻易呼喝着兴师问罪的。周一周二不是刚考完试么?以她对Z中教师精英们阅卷速度的了解,最迟周五晚自习之前,成绩条就能下发到每个学生手里。如果这群顽劣的混世魔王们分数还都能过得去,她也就默默忍了;如果考砸了……秋后算账没商量。

而死崽子们没嘚瑟几天大榜果然就贴出来了,比玉环估计的还要快。

周五一大早上,早自习刚开始课代表们就黑着脸开始在班里发各科卷子,血淋淋的分数,惨不忍睹。教室里顿时一片凄风苦雨,哀嚎连连。

一般的分数中等的名次,谢赭接过成绩条只扫了一眼,表情无喜也无忧,平静的很。自己考成什么样他压根就不在意,也从没在意过——现在他关心的,全是另一个人的情况。

微偏过脸偷眼去瞧白宇泽的神色,只见少年低头微微了然的苦笑,好像在说:看吧,我就知道。

心里咯噔一下,谢赭又将目光偏过一些去扫斜后方的冷杉,恰好被对方一抬头发现了,冷杉先是微顿,随后轻轻摇了摇头。

看他的样子,必然是已从后方窥见白宇泽的成绩了。那么就是说……果然还不见成效吗。

“小白……”谢赭小心翼翼唤他,见白宇泽垂着眼半天没回应,胸口隐隐痛起来,却不知如何出言宽慰。

白宇泽就这样一直沉默到第一节课结束,后来在课间冷杉走到自己桌旁的时候,总算抬起头来冲他虚弱的笑了一笑。“对不起……”

冷杉蹙眉,“为什么道歉?”

少年局促的收回目光,盯着桌上的课本低声嗫嚅:“毕竟……这段时间你帮了我那么多,结果却这样……觉得我辜负你和老师的信任了。”

“……其实你心底对于自己的期盼,比我们寄予的要多得多吧。”冷杉也不再多话,抬手翻开白宇泽那夹着成绩条的本子递到他眼前,白宇泽脸上就是一阵窘迫。居高临下的少年似浑然不觉般特意将指尖停留在纸条的末端,声音平静:“最后的排名,你好好看清楚。”

这时候一直在旁边没动静的谢赭凑着热闹倾身去看冷杉手指的地方,顿时恍然。

“班级名次下降了两名虽然没错,但这次咱们班在年级中的整体位次都略有上升。所以你的年级名次,其实上升了十多名。”

白宇泽抬起头来愣愣看着眼前这个面上依旧淡漠没什么表情的人,忽然就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幸好谢赭此刻及时的扑上来把他劈头盖脸一顿好揉,胡乱嚷嚷了些什么他也没听清,但是能明显感到对方比自己还要高兴。

直到打铃了谢赭才意犹未尽的松开了他,白宇泽已经被勒的七荤八素找不到北。都足足过了半节课他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和冷杉说谢谢,于是便将后背靠上椅子偏首轻道:“改天请你吃饭。”

原本在聚精会神看书的少年闻言略微抬眼,犹豫了片刻,因为心有顾虑所以下意识的想拒绝,偏又难说出口,只得模棱两可的推脱:“嗯……以后再说吧。”

这一个“以后”,却让白宇泽等了好久好久。

始终也不来。

当晚回到家时白父还没下班,屋里很安静,只从厨房里传来食油在锅底受热的劈啪作响。

白宇泽先是在门口磨叽了一会儿,直到他发出的窸窣动静引起了正专心做饭的母亲的注意。

“小白?你在门口站着半天干吗呢?”白母说着探出头来奇怪的瞅了瞅他。

很快地,她就发现自己的儿子和往常不太一样——白宇泽脸上此时正酝酿着某种隐秘的、欲说还休的欣愉,是努力压抑着兴奋的故作镇静。总之,很不正常。

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于是只退回身子接着用铲子去翻锅内的煎肉,问道:“今天出什么事了么?”

白宇泽慢腾腾的穿过客厅将自己的包放到房间里,又以同样的步速折回到餐厅。“……前两天,我们期中考试了。”

白母起初还没什么反应的将煎肉一片片盛出来,只“哦”了一声。等她忙完了,反过劲来了,去端盘子的手明显滞了一下,立即抬起脸问他:“成绩出来了?……”

“嗯。”白宇泽点点头,望见自己母亲的神色陡然变得复杂,隔了两三秒才下定决心开口:“……拿来我看看。”

白宇泽知道她是在隐约准备着迎接怎样的打击,转身时唇边甚至溢出一抹偷笑。

他去取了成绩条回来,白母将沾了油的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后小心接过,细细端详着。白宇泽则在旁边屏息凝气观察着母亲的反应,并不放过她任何一丝表情的变化。

他心下其实是忐忑的,既希冀母亲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又唯恐她注意不到曾被自己一度忽略的细节。

然而,事情发展的态势好像与他所想象的完全背道而驰了。

白母终于将视线从单薄的纸条上抬起,却是紧蹙了眉望着他,目光凝重。“这次进步了一些,是很好……以后还要更加努力才行。”

说罢,就将成绩条还给了他,转身端起了盘子,从呆滞的少年身畔走过去了。

……这就完了吗?就这么几句话,就完了?

白宇泽不可置信的捏紧了手中的纸条,有什么在体内微微颤抖不止。

他好像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呵。这点进步在母亲眼里自然是一钱不值的,因为活在她回忆中的那个儿子,从来拿回的就只有满分,从来只会让她骄傲。

而他,带给她的就仅有失落和耻辱。

哈,多么讽刺的对比!和自己!……

然而还不等空洞的笑声传出口腔,在身后默默摆放碗筷的母亲忽然又开了口:“你知道,你的成绩一直这样停滞不前,其实和身边环境有很大的关系。既然从小班里退下来也没有其他办法了,现在能做的就只有注意不要总和不正不经的人频繁接触。”

她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用辞,最后一横心还是决定直接把想传达的意思说出来:“和你住一个寝的那些人,如果不能在学习上给你实质性的帮助,还是少交往为好。像那个姚绿,成天扎个小辫子,吊儿郎当的像什么样子……还有那个叫宁什么的,一看就是家里没人管才变成不良少年……或许现在还看不出来什么,但是交了狐朋狗友,迟早有一天会被带坏的。”

累积的愤怒瞬间冲破了理智的弦,白宇泽猛然转过身冲自己一向十分尊敬的母亲大吼一句:“他们不是狐朋狗友,是我兄弟!!”然后,头也不回的夺门而出。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大人们总以成绩作为衡量一个人好坏的标准,还说的如此理直气壮?难道他们自己都不觉得这有多么可笑吗?……

入夜的街道一寸寸灰暗下来,来往的行人表情冰冷木然,谁也不曾回头望一眼呼啸着奔跑过身畔的那个单薄少年。

他踏着积雪一路向前,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更不知道未来的确切方向。他身上没有一分钱,没拿手机,没穿外套,就这样狼狈的闯出了家门。但是,却不后悔。

哪怕后来因为路太滑而摔倒在肮脏道边的时候,白宇泽心中都没有丝毫动摇。

那个家不属于他。他再也不想回去了。

******

四周此起彼伏的焦躁鸣笛仿佛瞬间被湮没,两耳再听不见其余纷乱的喧嚣。

该不是出现幻觉了吧。是么?……

冷杉不得不于前往酒吧的途中暂时停驻,扶着自己的单车愣愣望着那个蜷缩着身子垂眼坐在路边的落魄少年。犹豫了很久,在确定并未认错人后终是迈步慢慢向他走了过去。

天已经这么晚了,他为什么还一个人滞留在街上没有回家?穿的如此单薄不说,脚上突兀套着的甚至还是双深蓝的棉拖鞋……是和家人吵架了吗?

脑海里迅速回忆起今天刚刚下放了期中成绩的事情,再看那人眼角眉梢掩饰不住的失落和懊丧,顿时明白了几分。

“……喂。”

白宇泽闻声抬起头,就看见冷杉逆着光线立在他正前方,轻微蹙着眉,正向他无声伸出一只手来。“……起来。”

然而和他在校外偶遇的错愕已经让白宇泽头脑转不过筋来了,只木然望着他,自然而然将他的手晾在了一边。那人见状不由分说就拽着他的胳膊用力一带,白宇泽猝不及防,起身的同时差点踉跄到他身上。

“你……”他一脸狼狈,站稳后不自在的移开了目光,声音低涩。“你怎么在这儿……?”

该死,为什么偏偏是这种尴尬的时候。真他妹的丢脸。

冷杉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象征性的问一问究竟出了什么事。他仅仅淡淡的打量了白宇泽几眼,开口问:“今晚有住处吗?……”

一时语塞,白宇泽后来一想,像他这么聪明的人,推理出自己现在无家可归也是很平常的事儿。于是嗫嚅着答:“呃……还没。”

本琢磨着家不能回至少可以住宿舍,可惜没拿钥匙。想打电话向母亲口中的“狐朋狗友”们求助,手机又没带在身上。一条条全是死胡同。

在对方的一阵沉默中,白宇泽忽然很脑残的抬头脱口道:“不然……方便的话,能去你家先借住一晚吗?”话甫出口就后悔了。

人家凭什么要带你回家去啊,你是他什么人?生疏虽不至于,可也并没到朋友的程度。现在提出这么过分的要求,不是成心让人为难吗?

这样后悔不迭的在心底痛斥着自己,白宇泽赶忙试图补救:“啊……不是,我就是随口一说。其实不用麻烦的……你把手机借我用一下就行了。”

对方看他生硬笑着企图将先前的话题就此遮掩过去,在内心轻声叹息。

他何尝不想在他孤零无依的时候伸出援手,给予他哪怕一点点温暖,让他可以放心倚靠……可如果真带他回了家,他实在不敢想象会发生多可怕的事情。

那时而便会现身家中的,神出鬼没的恶魔。

而他,决不允许他因他而受伤。

冷杉最后还是默默掏出了自己的手机,却又像想起什么一样抬眼问他:“谢赭的电话,你能背吗?”

白宇泽就无风凌乱了。

……笨啊!这么简单的问题早没想到!光有手机有个毛用啊!记、不、住、号、码!!

正在绝望抓狂,那边冷杉沉吟半晌,调出自己的电话簿翻了几下,已经迟疑着拨出去了。

铃没响几声被人接起来,谢赭用他那一贯对陌生人讲话时微带着不耐的漠然语调道:“你好。请问哪位?”

知道自己新换的号码对方必然不认识,冷杉没什么表情的听着,缓缓开口:“……是我。”

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谢赭是要干脆的挂断电话了,于是又不疾不徐的补上一句:“……白宇泽在我这里。”

那边就安静下来。

“把你家的地址告诉我,待会我骑车带他过去。”

郁郁报了一串地址,末了谢赭不辨语气丢了句“真不知道你这家伙在想什么”便挂断了。

平静如斯的收起手机,冷杉侧过身一脚已踏上单车,偏首定住白宇泽黑白分明的疑惑的眼。“……上来吧。”

其实城市的夜,也并非是那么寒冷。

白宇泽披着冷杉的外衣坐在单车后座,随着路程行进默然而新奇的打量着自己从未好好留意过的、夜晚的街景。

大约第二日便是周末的缘故,整条商业街热闹非常。各色霓虹灯一闪一闪亮在高悬的招牌,明净的玻璃橱窗内是新潮高挑的真人模特。慵懒的女店主挎了爱人的胳膊说笑着走出打烊的药妆店,道边卖麻辣烫的路边摊在大冷天生意格外红火,人来人往。那家常去的电影院又上了新片子,外面贴了大大的宣传海报,一缕暖光恰好映在女人精致暧昧的脸庞。

正看的出神,平稳驶着的自行车悠悠停住了。白宇泽眨巴着眼扭过酸痛的脖子,只见冷杉已从路边摊走了回来,手里托着一块还冒着热气的烤红薯递给他,依然眼神淡淡没什么表情。

“谢谢……”想倾诉的话多了,能真正说出口的就只有这两个字……一直都如此。

白宇泽接过红薯将它捂在掌心,忽然觉得自己并不想让这场逃离抵达终点。如果单车能够不停驶下去……只有他和他,他们两个人。

愿从天光乍破,走到暮雪白头。……

车轮再次缓缓转动起来。

闭眸安静了许久,白宇泽才转脸轻声问道:“……谢赭的号码,你是什么时候存的?”

冷杉如没听到一般继续匀速蹬着脚下的踏板,凉风掀起他额前及眉的发梢,半天才应。“……忘了。”

“……什么?”风声太大,白宇泽没有听清。

身前的人却不再作答,车子越蹬越快,每到稍不平整的路段白宇泽就不由将鼻子磕到他尽是骨头的清瘦的背,生疼。

“……我说,你倒是慢点啊。”在第N次倾身碰撞后,白宇泽终于忍不住捂住鼻子嘟囔着抗议,随后乖乖从后面伸出手臂搂上冷杉的腰,心跳有点加速。

啧,这小腰细的。不行,得趁机摸两把,万一以后真追不到怎么办……

心里正沾沾自喜的暗爽着,殊不知那背对自己的人脸上方才倏忽掠过了一丝鲜有的柔情,于夜色掩映下勾唇悄然浅笑。

显然,打算趁机占便宜的绝不止他一人。

到谢赭家楼前的时候,路灯下那道阴沉的人影已经等了很久了。

他脸色难看的眼见着白宇泽不情愿的松了手从后座上跨下来,随即眼神犀利的死瞪那个分明吃足了豆腐还一脸淡然寡欲的人推车走近。

然而,两人却一句话也没与对方说。其间几乎都是白宇泽一个人在讲,大致说了一遍自己离家的经过,表明这个周末可能就要寄住在谢赭家了云云。

谢赭安静听完后就是爽朗一笑,干脆应下来:“没问题,反正我爹妈差不多一个月才来住一回。就咱们俩,住着也方便。”说完,又挑衅的瞥了冷杉一眼。

嘁。可恶,竟然装没听见。

谢赭恨恨想着,又提高音调没心没肺冲他笑道:“谢谢你送他过来。我猜你待会大概还有事忙吧,那就不请你上去坐了。”

白宇泽闻言似乎是想插一句什么,那清冷的人影却已利落的再次骑上单车,只为他留下最后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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