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衣鬼,听这名字就知道不是个好相与的。
“虽不知阁下为何会寻到此处,但是这里并未有名为陆九的。阁下若是不信,只要不打扰家父,可以府中自行寻找。”
嫁衣鬼打量起这个从群中走出回话的少年,一头刺眼的白发让他微微眯起双眼,若有所思。狼王之印、仙之体、少年白头,这个少年……等等,狼王之印,那这里不就是护国公府?
满目缟素刺痛嫁衣鬼的双眸,他怅然若失道:“一别经年,没想到,李继业竟然就这么走了。造化弄,一直以为那小子能多活几年呢。”
“喂,小子,是李继业的儿子还是孙子?看着模样,估计那小子没有这么小的儿子,把家大叫出来,同他有话要讲。”
李朝敛眉,没想到这个男竟然认识自己的祖父,看样子,交情不浅,只是不知道为何多年没有联系,连祖父去世这么久都没得到消息。
“虽不知阁下与祖父是何交情,未曾得到消息,但是祖父已于三十年前病故,今日躺灵堂中的,是家父家母以及大伯。”
嫁衣鬼闻言一顿,半晌没说话。
“没想到……靖安与道安,他们小时候还抱过他们。没想到……”嫁衣鬼闭上双眼,长叹一声,问道:“他们是,怎么去的?”
“战乱,平叛。”短短四个字,包含多少血泪,万世仙朝的根基,再一次染上李家的热血。
“是祖父的好友。多年前……”嫁衣鬼似乎回忆,话到半截就不再开口。“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不同。”末尾,嫁衣鬼感慨一句。
“既是祖父好友,理应到灵堂上一炷香才是。”李朝作出请的姿势,对方没有推脱,收起漫天红绫,走进灵堂。
上完香,家还礼,一抹熟悉的红绫从李绵袖口露出,嫁衣鬼看到,握住李绵的手,抽出鱼龙舞水袖。李绵无措的看向李朝,对方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这是……鱼龙舞水袖。”苍白的脸上露出无比怀念的表情,“这是祖母用过的法宝,本是一对,当年天门山之乱,她战死沙场,其中一只被南蛮荒族夺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找回来,现,完璧归赵。”
嫁衣鬼从袖中取出另外一只鱼龙舞水袖,双双递给李绵。他看着李绵的眼睛道:“与祖母极为相似,都有一双极为动的眼睛。这本袖功秘籍给,是用祖母的功法与多年的经验编撰,要好生利用。”
薄薄的小册子上带着浓郁的灵气,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李绵红着眼睛,谢过嫁衣鬼。他摆摆手说道:“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与祖父相交一场,没能护住他的儿子,怎么也该护住他的孙子孙女。这里有块传讯玉简,以后有什么难处,可以用玉简告知于,会尽快赶来。”
几正说话,李家大门再一次被撞开,身穿军甲的羽林卫将护国公府围得水泄不通。
29.落井下石牢狱灾
带头来抓的是刑部的欧阳弘修,李道安曾对他有救命之恩,得知圣上要捉拿李朝,他自动请命,以防其他怠慢李朝或是虐待李朝。
欧阳弘修到灵堂上完三炷香,对李朝一拱手,道:“三公子,圣上有命,要三公子去刑部问话。劳请三公子跟下走一趟。”
哪知李朝还没说话,李绵率先开口,她持剑挡李朝面前,大声叱道:“为什么要去刑部问话,阿弟,咱们不去!”
“唰!”
见李绵亮出兵器,羽林卫们也齐刷刷的亮出兵器,气氛瞬间剑拔弩张。嫁衣鬼红袖一甩,狂风平地而起,红衫连袂,白幡涌动,羽林卫被吹得东倒西歪,兵器七零八落的掉地上。转瞬间,风平浪静,飘扬的墨发缓缓落下,露出他苍白的不似活的脸。
“谁敢动!”
嫁衣鬼的声音仿若从九幽深海之地徐徐传来,带着森冷的杀意,如同跗骨之蛆,让羽林卫遍体生寒,面面相觑不敢动弹。死者为大,灵堂上亮兵器是为对已故之的亵渎,嫁衣鬼绝不会让这么做。
“姐,把剑收起来。”
李朝伸手握住李绵颤抖的手,将长剑按下。他走到欧阳弘修面前。对方没有上来不分青红皂白的抓,而是上香完毕之后才提及此事,光是这一点,李朝知道至少面前这没有恶意,只是朝堂,身不由己。
他抱拳对欧阳弘修致歉:“家姐莽撞,若是冲撞大,李朝这里替她赔个不是,还望大海涵,莫要责怪于她。”
“三公子言重,二小姐的心情们能理解。唉,世事无常,没想到护国公就这么……想当年,这条命还是护国公救下的,若非情非得已,本官着实不想这么做。只是圣上有命,等做臣子的,不敢违逆。若是三公子体谅本官,还是去一趟刑部为好。”
欧阳弘修此番提起往事,是向李朝示好无疑。李朝对他的好感不由上升几分。李朝虽没见过欧阳家主,但是听说他爹生前与欧阳家私交甚笃,此番看来,所言非虚。即使如此,李朝便放心大胆的问:“不知李朝所犯何事,要劳动大,不知可否请大指点一二?”
欧阳弘修环顾四周,将头凑到李朝耳边,轻声说道:“听闻是柳家皇上面前参们一本,再加上其他几家的添油加醋,这才会……”
“多谢大。咱们走吧。”李朝会意的点头,李家朝中的势力虽说不上如日中天,甚至可以说最为式微。然而李家军中余威犹,三军将士对李道安亦是崇敬有加。皇室虽忌惮李家,却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打压。此番李道安过世,朝中又因摄政王叛乱而风波不停,有这等好机会,素来看李家不惯的其他几家自然不会放过。两名羽林卫上前欲为李朝带上镣铐,被欧阳弘修拦住。李朝谢过欧阳弘修,主动伸出双手。
“大的好意,李朝心领。即是圣上有命,咱们还是按规矩来,以免大难做还落口实。”
生满铁锈的沉重镣铐锁住李朝瘦弱的手腕脚腕,走了两步,锁链拖地上哗哗作响。李朝回头,安抚李骁李绵。“只是去刑部的例行问话,欧阳大会照顾,们不必担心,去去就回。”
说完,李朝头也不回的跟跟着欧阳弘修离开。李绵看着弟弟离去,还没从刚才的又一波打击中回过神。别也许没听到,但是她距李朝最近,把欧阳弘修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她知道这节骨眼肯定会有落井下石,却万万没想到,这个,竟然是她的外祖!
礼部的柳家,正是柳芊冉的娘家。
怎么会……
李绵捂住嘴,心已凉透。昔日天真无邪的小女孩,这一刻,彻底死去。
她转过身,眼神从未有过的清明。她用无比坚定的声音对李骁说道:“大哥,跟走,咱们去告御状!”
李朝被带往一间干净的刑部牢房,刑兵一家,李道安生前,没少照顾刑部的,再加上欧阳弘修上下打点,狱卒们多半不会为难李朝。看到少年被关押黑漆漆的牢房中,满头白发令他不甚唏嘘。他也只能其职责范围之内,多帮帮他了。然而欧阳弘修不知道的是,看似弱小的李朝,远比他表现出来的更要强大。
李朝盘腿坐下,一身铠甲已经褪去,穿着宽大的囚服,坐冰凉的地面上。他看似什么都没做,却又让觉得他做什么事情,神神秘秘。周围牢房中的犯都好奇地打量这个沉默的少年——应该是少年吧,看身形像,却又没有哪个少年拥有这样的头发。他们议论纷纷,却又没有哪个敢高声。凡是被关押那间牢房中的,都是他们惹不起的。
李朝思考。
许多之前没明白的事情,李朝的思考中,真相一点点浮出水面。父亲战功赫赫,身手不凡,平日又有李家铁骑精锐护身,死因来得太过蹊跷。端木德有谋反之心多年,李朝知道这样的最能忍,可他偏偏这时候起兵,而且如此仓促,背后一定有什么威胁到他或者使他实力大增的原因。李朝更趋向于后者,想到脸部被灼伤的黑衣,李朝默默将那记心里。还有端木瑜从天而降的精锐部队,时机来的恰到好处,若说这件事中没有他参与,打死李朝他也不会相信。还有……李朝忍住不去把事情往端木瑾身上扯,可是事实摆眼前,容不得他忽视。毕竟,他与陆酒仙的关系可还没好到让对方冒险前来救援。
李朝不是笨蛋,思前想后得出最终结论,他闭上眼睛,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他现还过弱小,经此一役,李家元气大伤,有些事,现还做不得。可这并不代表,李朝不会去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欠下他们的血债,李朝迟早要讨回来!
李朝刑部大牢一呆就是七天。七天之内,没前来审问,也没前来探望,对着冰冷的牢房墙壁,李朝心中升起几分不妥,莫不是朝中又出什么变故?他开始坐立难安,几次想要通过送饭的狱卒找欧阳弘修问明情况,可怎么也没见着欧阳弘修,仿佛所有都将他遗忘一般。李朝的心情愈发糟糕,甚至有逃狱的念头。
他最终还是忍住这个念头。
第七天的早晨,盘旋东都上空许久的阴霾终于消散,久违的阳光透过窄小的窗棂,洒进李朝所的牢房。这是大牢中唯一一间可以看到阳光的房间,金色的阳光洒李朝如雪的银发上,身寸出金色的光。
甫一进门,端木瑜就看到沐浴阳光中的李朝,看上去瘦弱纤细,隐约又带有不染纤尘的仙气,神圣的不可侵犯。难以想象,这样的少年,会有修罗染血的残酷与暴戾。那一夜,李朝浑身浴血的凶狠绝望,现还时不时浮上端木瑜的心头,令他不寒而栗。
此子猛如虎,狠如狼,不日定如蛟龙出水,势不可挡,是以,不可留!
不可留么,端木瑜想起昨日国师的语言,不置可否。他是掌管天下的神凤,至高无上,翱翔四海,所有,都将臣服他的羽翼之下,一个小小的李朝,不足畏惧。
掌事太监尖厉的嗓音拖着长长的音调突兀响起:“皇上驾到!”端木瑜看到盘腿坐着的少年扫净衣袖,跪地上。银白的发丝静静垂下,遮住他的表情。“罪臣李朝,参见皇上。”少年带着倦意的嗓音传入耳中,仿佛从时光深处远远而来,听不真切。不知怎的,端木瑜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爱卿平身。”
预料之外的声音,李朝愕然,动作有那么一瞬的停滞,之后,他慢慢站起身,将眼前明黄色的身影收入眼底。端木瑜身着凤袍,腰间别着象征皇权的凤刃,曾经伺候端木知的贴身太监跟他身后,一切,都与李朝料想的不同。
短短七日,端木瑜竟然荣登大宝,成为掌管天下的至尊,这七日,究竟发生什么事情?李朝猜不透,他心中有太多疑问,此刻,却不是发问的好时机。
“谢陛下恩典。”
端木瑜眉眼含笑,一副体恤下臣的模样。“这几日委屈爱卿了,高公公,还不伺候爱卿宽衣?”端木瑜扬扬手,立即就有太监们上前,替李朝净面梳洗,蹬靴穿衣。待一切完毕,焕然一新的李朝出现端木瑜面前,若不是他那一头白发,还真以为所有事情跟以前一样,毫无变化。
然而他们都知道,过去的日子,都已无法回去。
端木瑜冲身边的太监点点头,后者欠身行礼后,上前两步,恭恭敬敬的双手接过旁边小太监托举的明黄圣旨。
“李朝接旨……”
李朝又跪地上,额头枕叠起的手背之上,将身体低低的伏下,听着太监口中的言语,他把目光投地上杂乱的草根,兀自冷笑。李朝注意到圣旨中提到的“先皇”二字,并未感到惊讶。端木瑜既然登上皇位,以他的性格,断然不会有太上皇这样的存。
听着端木瑜给李家的封赏,李朝只觉讽刺。李家落到今天这步田地,端木瑜难辞其咎,李朝还没做好准备,他需要等一等,到时候……李朝收起冷笑,千恩万谢地领旨谢恩。
端木瑜亲自到刑部大牢接李朝出狱,群臣面前做出恩威并施的样子,他要让群臣知道,他端木瑜,才是万世仙朝的主,群臣生死,尽他一掌控。他是至高无上的王!所有,必须臣服!
从刑部大牢出来,久违的阳光刺痛李朝的双眼,让他有流泪的冲动。身穿官服的太监凑上前来,毕恭毕敬地说道:“小侯爷,咱们启程吧。”李朝点点头,跨上御赐的马车,带着端木瑜赏赐的一干物什,浩浩荡荡的回李家。
本以为风波就此平复,李朝没想到,家中竟然没了公孙青溪的身影。
30.人生长恨水长东
原来,得知李朝被抓后,醒来的公孙青溪不顾伤痛,拖着羸弱的身子与李骁李绵一同闹上金銮殿。
三声鸣冤鼓,半命击鼓。
红色的大鼓的巨响接连三下,朱红色的宫城城门缓缓拉来,一小队羽林卫抬着一块巨大的钉板一路小跑而来。钉板被放地上,锋利的铁钉看上去锈迹斑斑,上面还沾染不少干涸的血迹。
“请吧。”羽林卫面无表情的指指钉板说道。
“骁儿,退下。”公孙青溪阻止想要上前的李骁,将披身上的披风脱下,递给一旁的李绵。“为父母,断然没有眼睁睁看着儿女受苦而无动于衷的道理,这钉板,还是让娘来过。”
自古以来,凡是告御状者,必当鸣响宫城门口鸣冤鼓,滚过十尺铁钉板方可面见圣上。公孙青溪无官职身,若是告状,定当前去东都府尹,这般去告御状,一顿苦刑定然无法避免。
扎娘身,痛儿心。“娘——!”李骁李绵泪眼汪汪的看着公孙青溪咬着牙,滚过十尺钉板,下来的时候浑身汗涔涔。原本羸弱的身体看上去摇摇欲坠,两急忙上前搀扶。公孙青溪脸上维持的表情即虚弱又勉强。“,没事。走,咱们今天为李家讨个公道!”
公孙青溪不告,只告事,她告这苍天不仁,待李家不公,连她幼子都不放过。然而公孙青溪没料到,李家落得今日悲惨的下场,端木皇室“功不可没”!老皇帝两日不见,苍老的几乎不成形,公孙青溪以为他思念儿子过度,才会忧郁成疾,将心比心,端木知一定会看同为父母的份上,放李朝归家。
端木知的下一句话,将李家母子三打入万丈深渊。端木知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一瞬间,公孙青溪恍然大悟,也心如死灰。原来……原来……她真傻。
公孙青溪嚯地从地上站起来,冷厉的双眼金銮殿内与皇座上的端木知遥遥相对,对方毫无愧色。一刹那,公孙青溪柳眉倒竖,冲天的怒火再也无法遏制。“好一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李氏先祖真是瞎了眼,才会护这狼心狗肺的皇室。昏君,公孙青溪此以血起誓,诅咒端木皇室断子绝孙,诅咒万世仙朝,存不过百年!”
“快拿下,快拿下!”端木知被气得浑身发抖,表情狰狞,旁边的太监总管一边安抚他,一边命将公孙青溪拿下。
公孙青溪的神色已趋癫狂,她惨然一笑,挥袖用真气扫开围上来的羽林卫,一头撞上大殿之内的金柱,血溅三尺!
“娘!!!”
公孙青溪昏迷不醒,靖武帝震怒,下令将关进慈心庵,命其修身养性,静思己过,并且三年内不许任何探望。也不知道是不是公孙青溪的诅咒应验,还是血光冲撞神凤,是夜,端木知高烧不止,胡声呓语,太医赶来的时候,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回天乏术,不到第二天天明,端木知撒手西去。
太过突然的结局令所有始料不及,纵然有觉察出其中蹊跷,这会儿多半也没去一探究竟。三日国丧,三日登基,等到端木瑜想起刑部大牢里的李朝,已经是七日之后。谁也没想到,短短不到十天的时间,物是非,所有周围都变换成另一种陌生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