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君行+番外——风月平分
风月平分  发于:2015年06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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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秋心看着这人逆光的身影,默默感叹不愧是谢大人宠爱的人。虽则言行极其随意,有时甚至稍嫌粗鲁,但细看他一举一动,却又处处透着一股优雅出尘之意。这人熏香之时,难得不言不语,这种意味倒愈发浓厚明显,仿佛衬的身边什物都俗了起来。

令人迷惑的气息以李修一为中心散了开来,绵绵如皋端之息,蔼蔼如山穴之云,直到他阖上炉盖,他说:“你家老爷子抽起你来跟不要命似的,你该不会是沈家捡来的吧。”

一股沉香的温气流溢卷舒而出,但刚刚的出尘之意荡然无存。

这突然的转换令沈秋心顿了顿,他摆摆头道:“嘿,你别说,我小的时候,趁我爹午休,拿针去扎他的指尖,想着取一滴血来滴血认亲,看我是不是我爹亲生的。”

“然后呢?果然不相溶?”

“然后,我爹就醒了,把我打了一顿,罚我跪了三天祠堂。”

谢西风很是慧眼如炬,李修一和开心同学果然英雄惜英雄只相逢恨晚。

于是,红方:李沈二人的友情。蓝方:李谢二人的“爱情”。

pk

蓝方卒。

李沈二人直奔如胶似漆缠缠绵绵的蜜月期。

其实沈开心刚开始有点忐忑,拐走谢大人的“契弟”是不是不太好?

哎管他呢,我们可是“君子之交”,先乐了再说罢。

于是李修一基本是一副住在沈府的德性了。

沈秋心把那香炉轻轻托起放在靠墙的香几上,箸瓶和香合收在一边,又唤了个小厮端水进来让李修一净了手。自己将书桌上的一应器具收了起来,方从博古架上抱下个樟木盒子,小心打开,里面铺了厚厚的丝绸,放着一卷素绢布包,布包里是一轴画。沈秋心得意道:“我早耳闻这幅图的踪影,心里猫抓似得,现在终于让我得手了。”说罢拿出一那卷图,在书桌上徐徐展开。

李修一凑过来俯身细看,却是一幅无款识的山水图。

入目便是层峦叠嶂的山峰,拥簇着中间的主峰,峰下一缕小径蜿蜒向深,山谷幽林之内,可辨茅屋数间,荆扉虚掩,隐约有二人坐而相谈。

手指徐徐虚抚过层山,“这般利落澄明的手法……主峰居中,山石温和润朗……浓墨秃笔点苔……”李修一喃喃道,显是入神了。

沈秋心颇有些得意,笑意盈盈:“不说你也能大概猜到。这是巨然的《秋山问道》。”

李修一抬起身子,笑叹:“白花花的都是钱啊。”

所以说李修一和沈秋心一见如故呢,因这二人都极爱古玩字画这些消遣的玩意儿,别的人要么没这份财力,要么没这份鉴赏力,要么则是视这些为丧志玩物。难得遇见对方样样相符自然一拍即合。更重要的是,二人虽爱玩赏这些器物,却又不似一般收藏家那般迂腐,那般虔诚。不过当做遣兴陶情,解闷破寂的玩意儿罢了。

二人又观赏指点一番,沈秋心方得瑟地将这画收起。

沈秋心道:“改天把这画送与林大人瞧瞧,他该很喜欢。”

“林大人?林道台么?”

“不不不,我说的是小林大人,那林道台是他爹,他自己就是个从六品的运判。”道员是正四品。

“这小林大人也是极爱这些玩意儿,你没来的时候,这山南也就他能陪我玩玩了,真是高处不胜寒,寂寞胜似雪,啧啧。”同时心道:不过这小林大人终究小门小户出身……

李修一的思绪却转去了别处,这山南总督见过的水灾估计比见过的人还多,自然不会为治水一事萦怀,那日在“春归此处”接待戚奉中的,应该是这林道员一行人了……又转身倚回榻上,一副坐没坐相的标准典范,捏捏鼻梁不屑道:“难不成比我还厉害?什么时候叫来会一会。”

这小林大人名叫林殊。他爹叫林献,便是那日对灾情讲解的头头是道的人。这林家也算是山南的新贵。和那些旧族相比,自然更多一些真才实学,没那么草包,不过终究少了些底蕴。林殊接到邀请,听说沈秋心收到巨然的《秋山问道》,自是兴冲冲的下拜帖来访。

这人虽爱古玩字画这些细致玩意儿,却生的人高马大,丝毫没有一点细腻精致之气。李沈二人在湖心亭中饮茶,便听见这人隔老远便唤道“秋心,秋心”随即抄着水廊大步走来。

走近见这人剑眉星目,鼻若悬胆,鬓若刀裁,着一身蝙蝠云纹绣缎的宝蓝色直裰,愈发衬得俊朗无双。

沈秋心笑着迎上去:“林兄可慢些,那画儿又不会飞。”又转身介绍:“这是我朋友,名李玄。”又朝着修一道:“这便是我给你提到的小林大人了,怎么着,可比下去了吧。”又朝着林殊笑道:“李玄是和谢大人一起从京都来的。可是个鉴赏的好手。”

林殊明显在听到谢西风时面容一肃,随后又有些讪讪,不过仍是说:“秋心的朋友,自然就是我的朋友了。既然到了山南,想玩什么想吃什么可别客气。”

李修一算是明白这沈秋心为何要与林殊交好了,二人皆爱古玩字画是一遭,再有这小林大人也忒没心机了些,身上少了根汗毛都能在脸上看出端倪来。虽则官职不高,却是林道台的亲子,也算权力中心人物了。这沈秋心要想从他嘴里问出个一二三,怕是七八九都一块套了出来。

诚是个专业坑爹户啊!

看来我这个坑师父的还算手软了。李修一骄傲的想。

沈秋心和林殊是极其熟悉的,李修一也不讲究,倒省了吹捧寒暄。

林殊是个坐不住的,急对秋心道:“听闻你收了《秋山问道》,现下可便拿出一观?自那日收了你的帖,我可是一日都坐不住了,巴不得当晚就杀到你府上来!却没想有些琐事缠身……”看了眼李修一,倏的停下不言了,面色讪讪。

用头发丝也能想到多半是和谢西风有关的事了。李修一心想,你丫倒是不怕放火怕点灯,这沈细作蹲你身边几年了你反而还当个宝。现下对着我倒黄花大闺女似得遮遮掩掩。

颇有些好笑,这林殊也算是呆的可爱了。

这也不怨林殊,他家人口单纯,自小只会认真读书,考取了功名又在父亲的庇护下认真做官,身边都是些父亲的朋友或下属,见他年纪小人又纯善,都颇照顾他。这么些年来,也就沈秋心这么个同辈朋友,又是个眉眼带笑极和睦的人。如此顺风顺水的经历自然是生不出七窍玲珑心来。

沈秋心笑道:“知道你是个等不得的。”却见水廊那头几个伶俐的童子稳稳当当的走过来,又是端水又是捧布的,将那大理石桌上的壶杯托盘收拾妥当,又铺了块白色细绢,沈秋心上前打开那樟木盒子,将画拿出在桌上细细摊开,李修一见林殊一副激动的表情,不由叹了声“蠢样”,林殊竟完全不觉,整身心都在那副徐徐展开的画上,哎哎呀呀的叹不绝口。也不管什么矜持不矜持,防备不防备了。指着画这里那里的评赞个不停,简直就像小孩子得了糖果似的开心。

赏罢将画收起,李修一悠悠道:“原来林兄竟是如此爱画之人,我那里倒是有范宽的一幅《溪山行旅图》……”

林殊满脸都是“给我看给我看看”的期待。

“不如就送给林兄好了”

嚯!林殊瞬间瞪大了眼,嘴不自觉成了“0”形。看着他这个表情,沈秋心万分担心他一口气没缓上来晕过去。震惊了半天才把这个消息消化下去,颤声道:“这……这……不太好吧……”那表情却仿佛在说:这太好不过了!

李修一大言不惭:“美图配英雄,有什么不好!”估计他实际是夸的幅画的前任——自己。林殊脸上颇有些羞赧,不自然的说:“没想到李兄竟是这般豪爽恣意之人,倒是我……哎惭愧,惭愧。”

“我与林兄一见如故,以后还要多多请教呢!”李修一说起谎话来眼睛都不带眨的。

沈秋心在一旁看得直摇头心想:呆瓜哟呆瓜,这样就被骗了。没人告诫过你要小心敌人的糖衣炮弹吗。

李修一偷乐:开玩笑,小爷我可是下了血本为他量身定做的糖衣,跑得掉才怪!

这边林殊一走,开心同学就笑眼弯弯的凑了上前:“《溪山行旅图》真在你那儿?”

“废话,难不成在你那儿?”

开心同学笑得更开心了:“这样这样,我给你打个商量,你把《溪山行旅图》给我,林兄那里我给你解决。”

李修一奇道:“难道你还打算从那呆子嘴里抠食不成?”

“不不不,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我是这种脸皮厚的人么。”顿了顿,深沉道“我打算模仿着画一幅假的给他。”

“……你脸皮是挺薄的……”

“反正他认不出来,也很开心,我得了这画我也开心。就算见不得光,看厌了拿去卖也得赚多少啊!”

“你当是白菜啊说白给就白给。”李修一愤愤道。

“诶诶诶,那该不是谢大人的画吧,你别是骗林殊的。”

“我用激将法的时候你不知道在哪旮旯玩泥巴呢。”李修一贱笑道“这样,既然你会模仿,我们不如来做个交易,你模仿一个人的字,帮我写封信吧。”

沈秋心来了兴趣“什么人?什么信?”

李修一随意道:“也不难,你就模仿大皇子的字,写一封通敌卖国的信吧。”轻松得像在说我们晚上喝绿豆粥吧。

沈秋心转转眼球,笑容不变:“行啊,怎么写你给我细细说说。”那语气就像在问要不要加白糖。

第八章

戚奉中邀请谢西风去视察灾情。林道台一行同随。

一干父母官直接去了余庆县。

虽则受灾最严重的是万里县,然上面收到的折子报的是余庆县,众人自然将错就错,一来在余庆县收到的接待肯定好些,二来也能在皇帝面前表首功。

李修一也去了,却不是跟着谢西风,而是跟着林殊。李修一将《溪山行旅图》赠与林殊,当下二人正好的难分难解,时时一起玩赏这“名作”——当然是假货,真的在专业坑队友三百年的沈黑心处,而沈黑心正在谢西风处。沈黑心同学可是有要务在身,视察灾情自然要屁颠屁颠跟在谢西风后面,和李修一这些“闲杂人等”自然不一样。

“这谢大人也没见他插手救灾,也不和戚大人他们一起玩乐,真是奇怪的很。”林殊对着李修一抱怨。

“不管他不管他。”这也是个专业坑队友三百年的。

“终究是秋心的朋友,面子上要过得去。”一段时间的相处,林殊已经很忘我的忽略了李修一也和谢西风是朋友这件事。

李修一心想,就你这道行搁谢西风眼前跟裸奔似得,里子都没了还装什么面子。脸上却不动声色,转又想到什么,盈盈道:“听人说万里县有好几个不错的古玩铺。”

“不过是些洪水冲出来的粗陋物件罢了,也不知是什么朝代的。该不怎么样。”

“越是粗陋,越是古久,现下不过是没成气候,外面人不知道罢了,等得了势,哪里还有你我把玩的来?”

其实文人的世界很简单,只要于他在意的领域表现出相当的实力,他便会被你折服。

林殊是很信服李修一的,这人才能见识甚至高过沈秋心,更是自己拍马不及的存在。

林殊愣了愣迟疑道:“李兄的意思是……”

第二日,二人已经行在了去万里县的路上。万里县离余庆县也不远,最多小半日的路程,毕竟今上也不算昏庸,下面的人再怎么阴奉阳违,也不过搞些小动作。

李林二人加上云泥,和个林殊的小厮一早就出了余庆县,守门的也奇了,现在只有想进来却进不来的,没想到还有出去的。

围墙隔绝了两个不同的世界。外面另是一幅景象。

零零碎碎搭了几个难民棚,几个施粥处,粗粗一眼就能看出,即便是这最基本的物资,也不能提供给所有人。一时孩子的哭声,妇人的叫声,男人们为了一个馒头打架的喝骂声,混在一起使人心生凄楚。李修一径自驱马在前,云泥护在一旁。林殊却很有些不忍。李修一道:“别忘了我们是出来干什么的。”

也有那不长眼的上来拦这从县里出来的四人,云泥自然不会让这些人近李修一的身,然而林殊那个小厮却没这个本事,林殊自己也有些不忍,李修一转头冷然道:“你纵使救了一个人,也救不了一个县。”林殊欲言又止,终究是驱马跟了上来。

林殊很有些文人的天真,他不明白李修一为什么笃定那些古玩很有价值,也不知道李修一为什么非要亲自出来打听,更不知道为什么要走的这么急。但在他过去二十年的经历中,从未做过这般足以留名青史之事:一批将为古玩界带来新纪元的器物,一个为了寻物处处受难的文人。光是想一想也比在花园里喝茶听戏来的兴奋。

即使这苦难是不必要的——文人就是如此。

一路上都是些三三两两逃灾的人,只这四人逆行朝着万里县而去。行了一段路,四人弃马步行——骑着马实在是太显眼。这四人为了深入打听那些古玩,故意穿得破破烂烂,却没想比起那些人来仍是过于干净。

林殊忍不住问:“这万里县还能进得去吗?”虽则自入官场,便年年参与“救灾”,但实际上林殊并没见过真正的灾区。

李修一走在前,微微一顿,似笑非笑,道:“我也是不知。”

行了小半日,终是到了万里县外高地。可以望见县内的房子多半被洪水冲垮了,有那等富裕人家,房子修得好些,勉强还有几间没倒。但也是万万不敢住进去的。一是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倒了。二是城里淹死了好些人畜,现在进去,说不定会闹瘟疫。万里县内一团狼藉。怕是没有活物了。大部分灾民都四散逃难而去,也有好些灾民呆在万里县外的高地上。一些是不想跑,认为逃难不过也是七零八落死在异乡的结局。一些则是跑不了,皆是没人管的老弱病残孕。

前面路上还有个把施粥的摊子,这里却一个也没有。

因为这里是地狱。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不过是动人的传说。进得了天堂的人,谁又会在乎地狱是什么样?

驻足望去,便是哀鸿遍野,一群群面黄肌瘦的灾民,有的还能勉强行动,或在抠树皮,扣野草,扣泥土,甚至是干柴,看见什么都迫不及待往嘴里塞。哪里还是人,分明就是最低贱的畜生,甚至连畜生也比不得,畜生也知道什么能吃不能吃,这些人管你是不是榆树,管你是不是毒草,都放进嘴里狰狞的撕扯嚼动,眼神就像瞎子一般,没有希望,没有希望。这个一个无主的世界,没有人为之负责!也没有人得到救赎!

可是不愿意死,要活!要活!像猪或像狗甚至像蛆虫一样,就是要活!

那些不能行动的,扭曲着躺在地上,全身浮肿的比原来两倍大。造物真是弄人,明明是饿死的,却要让人肿起来,倒像要骗阎王自己是撑死的一般。他们睁着眼,看着野狗疯狂的撕扯着他们尚有知觉的身体,边上还有几个人眼冒绿光盯着这儿,只等这人咽下最后一口气,就似要化身野狗扑上来分食。

林殊要疯了,他这辈子受过的冲击加起来都没这一天带来的冲击大。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就倒在他脚边,身上都开始留脓水,犹自伸出手来想要抓住他的鞋。这孩子见林殊看见了他,如无波古井般死寂的眼里刹那迸出几道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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