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那位可知道?”
“你觉得,我家那死老头会比我察觉得慢?”琉璃眼中堆满鄙夷,显然是好不容易智商占上风。
谢西风不在意的笑笑,说:“年年河工总办倒是一个肥缺,今年倒不知道谁得这好。”
听见这话,李修一一幅色相,满脸向往的凑近谢西风“听说聿河出美人啊,聿河少年个个鲜嫩可口,俊朗无比,哎哟喂,谢大人可不想去尝尝吗?”
谢西风听了这话,脸上总算多了些表情,挑眉道:“你想出宫?不怕被你师傅扒了皮?”
国师继承人自幼年入宫后,没有皇帝特派,一般只在上任国师灯尽油枯后,才出宫选下任继承人,现在李修一若偷溜出宫,很有对李衡言不敬的意味。
“死老头老是让我抄书,简直无法无天了,素忘那丫头也没个大小,如今这应天宫可算是没法呆了。只有我离家出走,他们才能发现我的重要性。恩对!离家出走!”满脸苦相的叹口气,千转百回,满是委屈,复又抓起谢西风把玩杯子的那只手,连杯带手的捂在自己心口,凄然道:“我知道,偌大一个京城,愿意帮我的也只有谢大人您了,而您外派的机会也不多,眼下却有治水这一遭,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眼下正是大热天,可谢西风觉得冷气森然。眼前这人永远没两句真话,多半只是想溜出宫玩玩。转念又想,如今趁他羽翼未丰,做个人情,多个筹码也好,毕竟谢西风不是很相信,眼前这人有为朋友分忧解难的自觉。
但面上仍装作为难道:“要我外派监工,也不是不可,不过也只是行监督之职,对你帮助不大。而今上为了平衡,必将河工总办划与二皇子麾下,把这个肥缺拱手相让,可让我如何在弘党站稳脚?何况若是事发,国师大人岂不怪罪。”谢西风十九岁入仕,很快博得六皇子信任,并安插在周弘身边做卧底,是有原因的。即便是在李修一面前,说话也是滴水不漏,既邀功又求后路,还提前表示:出去后也不会帮你胡作非为。
既然没有直接拒绝,便是有戏了。李修一得意洋洋,作为权力中心之人,他自然知道如今华国三患,一患东北夏国野心,二患西北旱灾风沙,三患聿河洪水,如今皇帝怕是要拿聿河水患开刀,今年河工总办怕不是个肥差而是个烫手山芋了。他不信谢西风这鬼精的人看不出来。就算没他这一遭,弘党也是要去争个监工之职而推掉总办之责的。
满脸得逞的笑,李修一哥俩好的拍拍谢西风肩膀,乐颠颠的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放一千个心吧你就!”
过几天,没等到谢西风的捷报,倒等到一个兴师问罪的。
六皇子周玄一脸阴霾的快步走向承恩阁,不顾身后奴才们一叠声的“慢些”“小心”。几个承恩阁的奴才见了也怕触霉头,慌得退下。周玄几步走近,一把推开大门,终于顿了顿,回身对着一干奴才道:“统统退下。
周玄生的眼神凌厉,鼻梁笔挺,嘴唇薄削。深刻的五官,又爱着深色衣袍,虽不过是十五六岁少年人的身量,严肃起来也很有一番气势,兼他行事又是出了名的冷峻霸道,众奴才都不敢近前,只看他踏步进殿,啪的甩上大门。
周玄现在很生气,更生气的是他竟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
他是众皇子中最小的,又小时候为了躲避后宫争端,常常被国师带往应天宫,李修一素性爱玩爱闹,少不得从小常常捉弄他。比如前几年除夕,李修一赠了众皇子一人一本《修身志》,连在行宫的养病的药罐子周素都收到了。偏偏送去六皇子宫中的,只有一块绿豆糕糖——还故弄玄虚的层层叠叠包装起来。虽六皇子早习惯了李修一的闹腾,终究小孩子心性,期待地打开层层锦盒绣囊,看到那块绿豆糕时的心情,实在是——难以描述。问罪李修一,那不怕死的还火上浇油“小孩子嘛,吃吃喝喝洗洗睡吧。”
大概是李修一的捉弄已经成为了习惯,反正当谢西风密书告诉自己,李修一要出宫时,周玄觉得很不满。平时再怎么无法无天,终究是在自己身边,现在出了宫,自己鞭长莫及,那人又爱惹事生非,有什么万一可怎么好。
周玄熟门熟路的直冲西暖阁,果然一进去,便见李修一悠悠的倚在南边窗下的紫檀雕花木榻上,手卷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大概是余光扫着人进来,还懒懒吩咐:“倒杯水过来。”周玄气不打一处来,却怕李修一笑自己小孩子心性,顿了顿,深呼吸一口气,上前倒了一杯水,僵硬地直杵到李修一唇下,李修一眼不离书,就着手边喝边叹:“这么粗鲁,也不怕嫁不掉。”
六皇子一时没忍住,很不厚道的直接把杯子杵上李修一的宝贝鼻子,吓得李修一一窜,还大叫一声“哎唷我的娘勒!”抬头一看,面前却不是素忘,而是六皇子,委屈的揉揉鼻梁,低声哼哼。
周玄怒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李修一一脸茫然:“什么?”突然想起前几天托谢西风的事,愁眉抱怨:“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又不是我爹。”又准备躺下。
周玄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退后几步坐在房中凳子上,只沉声道:“你说过的话要算数。”
说起来,这又是从前旧账,李修一向来爱嘲笑周玄,又表现自己无所不能,周玄顺势说道:“你无所不能,那也能帮我夺江山?”
李修一牛逼哄哄、位高气粗的说:“切,什么小事。”一是骑虎难下,二是他侥幸想着这个回答也不算是答应。
随着周玄渐渐长大,两人虽打打闹闹的,交情倒反胜他人,别人只当李修一从不把小皇子看在眼里,却不知李修一已经成为周玄手中的一张王牌。而周玄,要让他突然离开李修一,只觉得心里很不愿。就算一个杯子一个碗使惯了,换了也不顺手,何况是一个人。
周玄心里暗自忖度:除了旧例规矩,也没理由阻止他,而若受规矩拘束,李修一早改名叫李修二了。又想到,有朝一日李修一要是别投他人,或是抽身而退,自己怕也如今天一样毫无办法。思及此处,一时心急,倒只能问出这句话来求个安心。
李修一斜眼撇着他,见他又气又急,便放下书近前,眉目含笑,提出一个很欠打的解决方案:
“要不你和我一起溜?你看,我这也算义气了。”
周玄气极反笑:“好,正好治你个拐卖皇子之罪!”
李修一脸皮厚的城墙都不好意思,只是笑:“我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小皇子舍不得。”
周玄冷笑道:“舍不得,我真想打副枷锁把你永世锁起来!”
李修一立刻一脸羞涩,低头搴着衣角,边搓边用肩膀一下下轻碰六皇子:“想不到小皇子竟有如此爱好,某虽不才,却谙熟此道,今夜可否自荐枕席,嗯哼。”
对着李修一的流氓行径,周玄简直气的七窍生烟,勾唇笑道:“这个主意不错。李大人还请记得夜里来我宫中服侍。”说罢转身就走。
所谓玩火迟早烧身,李修一没料到周玄如此回答,若真到了晚上,去还是不去都难做,于是耍赖直接扑向周玄,周玄一个不稳就被按倒在地,李修一满口心肝宝贝的贱笑:“何必等到晚上,不如就现在。”说着便上下其手,东撕西扯。
周玄可算是知道什么叫自作孽,好不容易厚起脸皮回了一句,却不料李修一比自己想的更流氓。几回撑起身又被按下,双手只攥着前襟,恼羞成怒的低声吼道:“别闹!下去!”
李修一见目标达到,也不再闹,只撑起身,手半遮着唇,故意腻声怨道:“六皇子可是怕我服侍不周么。”
美眸水波流转,似情似怨。周玄被他这么一闹,也不好再生气,只顺顺衣襟,深望入李修一眼底,沉声道:“出了宫,不要这般无法无天。玩够了就好好的回来罢。”说罢爬起来径自转身走了,李修一也懒得去送,只回到榻上,摇头暗想:小破孩越来越人五人六,装的像我爹似的。
番外:童年
近些日子宫中处处都是一片阴云笼罩之势,上上下下一片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琦贵妃素性温文稳重,宽和待人,天意垂怜,让琦贵妃身怀龙裔,皇帝闻之大喜,却不想竟是意外早产,留下一子撒手去了。那五皇子虽保的一条命,怕从此也是个药罐子了。再加上前年昕嫔育的四皇子,不足一岁,也不明不白的夭折了。一连损的损,伤的伤,皇帝周渊虽仍宵衣旰食,勤于政事,但众人皆知他心中这是憋着一口气呐。就连从小伺候在身边的方公公也是大气不敢出,其他人更不消说。
周渊一生兢业图志,谨言慎行,堪称一代明君,万民颂扬,却没想身边之人竟是如此福薄,难免心中郁塞压抑。而这时,能在皇帝面前说上话的,大约只有国师大人李衡言了。但纵使李衡言常常劝勉,仍是治标不治本,所谓心病还需心药治。
不想第二年春,萱贵人便平安诞下一子。周渊始放宽心。萱贵人也因此而成萱嫔,宠冠六宫,六皇子更深得周渊宠爱,赐名“玄”。
李修一第一见到周玄时,周玄还是满地爬的奶孩子,宫人一时不察,便口水流老长。李修一对师父李衡言老把口水虫带入应天宫的行为很不爽。
李衡言自信应天宫还是在自己指掌之中,再说他也没有奶孩子的技能,因此常常是将六皇子带回宫,便交予侍者。但是他偏偏忘了自己的乖徒儿。
当初李衡言见了李修一那双眼,便决定将其带进宫,做了徒弟。后来才深觉自己瞎了眼时,已经晚了。
彼时李修一正值调皮捣蛋的年纪,眼见来了个毫无反抗能力的不速之客,哪有爱心满满的道理,常常是凑到六皇子身边,要不拽拽耳朵,要不挠挠脚掌,要不戳戳脸颊,反正次次都以六皇子哭个没完收场。
而那些侍者,谁不会看个眉高眼低,一边是不记事的孩子,一边是下任国师,自然不会阻挠告状。何况李修一心放在六皇子身上,也少去外面惹是生非,应天宫的人不用隔三差五去其他宫赔罪丢脸,也算是六皇子的造化。
因此周玄的婴儿时期凄惨得可歌可泣。
凡个人,谁不是得陇望蜀,得寸进尺的呢。这不李修一见没人管自己,某天故意将侍者支开,悄悄将六皇子抱去应天宫后苑,将这还不知事的小皇子放在秋千上,结果见自己肩头一滩口水,脸上立刻一脸嫌弃的抱怨:“我知道我帅,你口水也不要流这么夸张行不。”周玄只是笑。
李修一女干诈笑道:“你竟然还敢笑,让你晓得我的厉害。”说罢一把将周玄抱起,自己坐上秋千,又把周玄叉腿放在自己腿上,想了想,又摸出一块绢子将周玄拦腰系在自己腰上。往后猛退几步,便荡了起来,刚开始荡得低,周玄第一次荡秋千,还觉得还玩,只是“咯咯”直笑,多荡几下,小孩子终于觉得害怕了,死死用手抱住李修一的脖子,下意识的使劲往眼前这人怀里缩,后来越荡越高,周玄终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李修一这促狭鬼,一觉得师父把周玄带回来,必然是很喜欢这孩子,心里有点酸酸的。二又觉得小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只会流口水,很看不上。因此一直就把逗哭周玄当做最高准则。听见周玄吓哭了,越荡越开心,越荡越高,哈哈乐的不可一世。可怜的小皇子在一个毫无安全感的怀里,吓得动都不敢动,嗓子都快哭的冒烟。
直到该喂奶了,侍者到殿里一瞧,小皇子不见了,就知道多半是被小主子带走了,几个侍者吓得满宫乱找。结果一眼看到被李修一带着荡秋千,吓得三魂七魄掉了一半!一叠声叫道:“哎呀!小祖宗!快下来!”李修一玩得起兴,哪里肯听。正得意洋洋,突然觉得不对劲,急急叫侍者快把秋千稳住,将绢子解开,抱起小皇子一看,两人前裆处,均是大片潮湿。李修一简直气绝,指着六皇子鼻子狰狞道:“你!”气的多说不出一个字。而六皇子已经嚎的哭不出声了,只可怜兮兮的缩在侍者怀里,抽噎的快要背过气去。
李修一被尿在身上,觉得万分毁坏自己的形象。只吩咐众人不可张扬出去,便遮遮掩掩的,偷偷溜回寝宫。一进承恩阁,便打发众人出去,众人见他又急又怒,统统退下,只贴身丫头素忘过来伺候,却见裆前一片潮湿,素忘立时笑得不行,李修一急的脸绯红,欲盖弥彰道:“我去观锦池玩,打湿了衣服,有什么好笑!”说罢又换了副小心翼翼的语气:“云泥不在罢?”云泥是他的贴身侍卫。素忘忍笑道:“小主子放心,等云泥回来了,我一定告诉他。”李修一恨恨的跺了一脚:“小爷我的英名今日算是毁于一旦!”说罢便夺步进屋,边换衣服边叽叽咕咕:“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可怜小皇子,被侍者抱回哄了半天,既没尝到扳回一局的喜悦,也不知道自己又结一仇。
李修一的一言一行,李衡言是清清楚楚,只不过他也素来悠闲散漫,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实在闹过了,便传令让李修一抄《德经》。
说起《德经》,是皇太祖组织编的一本关于德行修养的书籍,此书无甚优点,唯有一大特点——特别厚,向来是李衡言处罚李修一的利器。
后来小皇子渐渐长大,过了最难养活的阶段,来应天宫的次数便少了。不过这也难阻李修一惹是生非之心,常常无事便跑去周玄宫中闹得鸡飞狗跳。
人若常常遭遇不幸,就会渐渐习惯,并且认为是幸福。
比如周玄,拜李修一所赐,从小就养成一副冷峻稳重的德行,除了被李修一惹得偶尔炸毛,平时都装的像个小大人。实际上周玄巴不得自己一朝长大,免得李修一老叫自己小破孩甚至口水虫,爱在自己面前装资深。
李衡言对李修一是放养,学习自己安排,李衡言只按时抽查。但皇子们则是要去上书房,不比李修一那么自由,李修一空闲了,便常常跑去上书房捣乱。
授课的是朱典朱太傅。
朱太傅刚做太傅时,在李衡言手里见了李修一的文章,捋了捋他那撮山羊胡子,点着头叹:此子可教也!对李衡言有这样出色的徒弟颇为艳羡。
朱太傅告老还乡时,送别宴多喝了几杯,搭着李衡言的肩,说:“老朽这辈子,没佩服过什么人,但国师大人你,真是让老朽佩服的五体投地!”李衡言面容淡然,朱太傅继续道:“我要有个那样的徒弟,早被气去生死薄上挂名了!”酒后一句话,多年辛酸泪。
要么假传口令把朱太傅骗走,要么把哪位皇子骗走。那还算好,朱太傅最怕李修一来旁听。
朱太傅摇头晃脑:“‘……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由是观之,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你们有什么感想吗?”
李修一大张的眼,一副求知若渴的样子,弱弱的问:“太傅,‘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怵惕恻隐’,是为恻隐之心,那么和羞恶,辞让,是非有什么关系呢?”
噗嗤一声,三皇子周靖捂着嘴,要笑不敢笑的样子。
朱太傅曾经以为人与人之间应该互相信任,被这人的的天真无辜所蒙蔽,但多次血与泪的教训让朱太傅深知,和这人理论只会越扯越远,越陷越深,索性眼一瞪,“怎么没关系!圣人这般说,自然就有关系了!”
李修一又仰着头,假装懵懂道:“为什么圣人这般说了,就有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