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舟(剑三)下+番外——杭白菊
杭白菊  发于:2015年06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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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奈红尘多烦苦,唯有一醉解千愁。

所以当裴少卿拎着新制的青梅酒再登华山的时候,已是整整半年以后。 洛千还是那副模样,整日抱剑观雪,也不知到底是在悟道,还是在发呆。不过幸好的是……

他去了红尘一趟,染了一身风尘,这里却还能依稀如昨。

“新酿的梅子酒,还有长安太白居的酱牛肉和茴香豆,如何?”裴少卿朝洛千扬了扬手中的东西,看着他依旧如之前那副爱理不理的模样,不禁笑道,“道长,不过半面未见,便不记得裴某了?”

“……”洛千抱着剑站起来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为何还回来?”

“俗事解决了……”裴少卿微微垂下了眼,似是无奈地苦笑了一声道,“便念着还是这里好……”

洛千皱了皱眉,没有答话,却反而见裴少卿微笑了一声道:“这半年间,道长可有入过我的屋子?”

“……未曾。”洛千沉默地转身回屋,直到推门之前,才轻声答了一句。

“那看来是要落满灰咯……真是麻烦……”叹着气回屋的裴少卿,没看到洛千握着剑的手,微微地颤了一下。

月明星稀。皎月印着白雪,将天地照得一片通明。

酒是好酒,人也是妙人,只是这妙人的酒量却……不敢恭维。

裴少卿看着仅是喝了两杯很淡的梅子酒,便有些发晕的洛千,一时心中竟充满了莫名的负罪感。

只因为他没想到,洛千不止没下过山,竟然连酒也从未碰过。

“外面冷,我们回屋。”屋外风寒露重,裴少卿生怕洛千这被酒熏出了汗的身子,被风一吹,会生了风寒,连忙拉着他回屋,却不知反被有些晕乎的洛千拖住了脚步,任是裴少卿或哄或骗,都不愿搭理他半分,只是紧紧地拽着他的衣襟不肯放。

“……道长,你喝晕了,我们……”裴少卿话还没讲完,便恰好对上了洛千抬头的眸子,乌亮的眸子似是蒙着一层水淡淡的水雾,不浓烈,却恰好褪却里面常含的孤绝之色,衬着被薄酒熏得红了的面颊,竟硬生出了些许含情的意味。

“……道、道长……”裴少卿愣了片刻,才堪堪将脑内那些勾人的遐想丢了干净,发愁地想着要不要直接把他抱回屋的时候,却听那个将脸埋在他衣襟里的纯阳弟子,嗫嚅了一句道:

“……围棋……”

“……什么?”洛千的声音很轻,让裴少卿下意识地回了一句。

“……棋……呃……教过多少人……”

“棋?围棋?”裴少卿想了几遍,才能从那些细若蚊蚋的只言片语中,堪堪理解了洛千的意思。但听懂了却又觉得奇怪,好笑,只觉得这个道长脑子里也不知道装了些什么,竟为了这种问题,大半夜地跟他犟在雪地里。不由得失声笑道:“自然教过不少,无论是谷中的师弟妹,还是之前遇到的一些人,只要我心情好,一般都会指点二三。”

听了裴少卿的话,洛千突然就安静下来了。

裴少卿盯着洛千垂下了脸片刻,突然将他搂进了怀里,箍着他僵硬的身子,在他耳边轻叹道:“……你根本就没醉是不是?”

洛千的身体轻颤了一下,没有答话。

“纯阳内功讲究的是周天循环,天人合一。这些酒意,在你体内没转一圈,怕是已经散得尽了……”裴少卿勾起了洛千的下巴,见到的果然是一双神色清明的眼睛,不由得笑着凑到他面前轻声问道,“为何要装醉?”

“你不说,我就猜了?”裴少卿用指腹往返摩挲着洛千的唇,看着他依旧垂眼不语的模样,微微笑道,“洛道长,莫不是动了凡心?看上裴某了?”

洛千既没有反驳,也没有应允,只是依旧垂着头,不肯言语。

“……真是不坦率啊……你……”裴少卿无奈地笑了笑,双手捧着洛千的双颊,朝着洛千被揉红了的唇,吻了上去。

洛千只是颤了颤眼睫,没有抵抗。

自那日之后,裴少卿和洛千便顺其自然地在了一起,裴少卿甚至托付了谷内的事宜,除了每年会定期下山为唐无情拔毒之外,几乎便长住在了华山。

只是,二人虽然在了一起,裴少卿的心中却总有个怎么样也解不开的结——洛千,其实并没有真正地承认过彼此的关系。

即便,他们已经打破了最后一条底线,可洛千仍然不冷不淡的态度,只是让这个结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结越深。

后来双目失明的李晴空被叶天岚拼尽性命从恶人谷救了回来。

为了仅剩的一个朋友,为了朋友的眼睛,裴少卿必须下山,而李晴空身上牵扯的必定不仅仅只是一对招子的问题,他这一下山,或许便会被自此缠在俗世之中,难以脱身,可他又舍不得把洛千一人留在华山,便与他说了这事。

“阿千,我这次下山,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我……”裴少卿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洛千一句“……一路小心。”给堵了回来,裴少卿只能无奈地笑了一声,把已绊在喉口的,“是否愿意与我一同前往”生生吞回了去。

裴少卿知道洛千不喜红尘俗世,而自己也是以为厌烦了红尘纷扰,喜欢他这般清冷不争的个性才与他共住在山上。可是,隐居是好,若是一辈子都未下山见一次外面的世界,也许洛千心中无谓,可偏偏裴少卿心里却涩地很。

裴少卿知道,有些事不该强求,但裴少卿也知道,洛千其实并未见过红尘,他只是害怕,害怕那个纷扰芜杂的世界,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便索性将自己锁在了这冰冷的华山之巅,一辈子不愿踏足山下。

所以,即便裴少卿已经厌恶了那个世界,却还是想着要带洛千下山去看看走走。

可无论裴少卿好说歹说,洛千先是沉默,随后便索性回房不理了。

无可奈何的裴少卿,只好留下了通信的机甲鸟,独自一人下山,而这一去便是一年半,期间他虽然总是写信上来,但收到的回信却总是寥寥,后来时间久了,他便也渐渐习惯,每日总要事无巨细地寄信向洛千报备一遍,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定彼此仍有的关系。

那个结一直都在,并因为洛千的态度而越来越紧,直至溃烂。

溃烂的源头是裴少卿从山下回来的那一日,照常拎着酒肉,可见到的却是自己被烧得灰败而漆黑的小屋。裴少卿心底一惊,第一反应却是洛千有没有受伤,后来才觉得自己呆傻,洛千有天罡正气护体,又如何会轻易受伤?更别提,这本是自己的屋子了……

只是等裴少卿冲进去的时候,才发现,里面早已被烧得面目全非,什么也没有留下。

一时裴少卿也无法形容他心底的感受,或者说,他脑内早已一片空白,根本已经无法再思索任何东西了。

屋子里装得是什么?

装的是他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感情,如今皆付之一炬,他又如何不心伤?不苦痛?最后,他没有见洛千,便径直下了山。因为这时的他已经无法控制情感,也不想洛千会因为他不辨是非的质问而受伤。

与其伤了他,倒不如便当作自己没来过,便好了。

洛千抱着一卷画卷静静地坐在床沿,他知道裴少卿来过了,也知道裴少卿走了,可他却提不出一点勇气去见他。因为他愧对他……

裴少卿的屋子里全是用笔墨记下来的记忆,他和自己在一起的记忆。虽然裴少卿从来不知道自己早就进过他的屋子,虽然他从来不会知道,在他每年下山的那些时日,自己便是靠着那间屋子熬下去的。

可是真当洛千面对裴少卿之时,除了摆出一张淡薄的面容,却不知还该如何与他相处,只因为像裴少卿这种天纵之才,最不缺的便是仰慕歆羡他的人,而他做事也一向只看自己兴趣,从不会为了人,为了事而多做过逗留。

然自己虽已与他处了许多年,可偏偏却摸不准他哪日会厌烦,会厌烦自己这般无趣的性子,但洛千却又不敢再主动一步,只怕会被裴少卿不喜,反倒却被看轻了去。

更何况,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对裴少卿,究竟是何情感。

因为他只见过裴少卿一个外人。

于是洛千只能依赖着裴少卿那满室的墨宝。只有从那些丹青画中,从那些连自己都从未注意过的自己的细微表情中,才能确定自己的心情,才能看到裴少卿的心意。

那里不只是裴少卿的瑰宝,更是洛千一生中最重要的瑰宝,而如今,却因为自己忘了吹灯,被乱窜进屋的雪狐撞倒了烛台……

等自己发现的时候,却已再也无法挽救,除了……

洛千搂了搂怀里的那卷画轴,那是洛千偷偷从裴少卿屋子中拿走的一幅画,也是在这个冰冷的山顶,唯一剩下来的寄托。

自那以后,裴少卿除了依旧寄信过来,几乎再也没回过华山,他说也许两人都该好好冷静一下。

看着那些信,洛千许多次提起了笔,直到墨汁洇湿了宣纸,也落不下一个字。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整日住在华山的他没有裴少卿那么多见闻可以写,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去挽回这一段仿佛已经被推向悬崖边的感情。

他没有裴少卿那么好的文笔,也不知该如何书写心中的情感。

他忽然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不愿意与裴少卿下山看一看。他发现他根本不了解裴少卿,他不知道裴少卿是活在一个怎样的世界,住在一个怎样的地方,周围又有些什么人。

他不知道,他什么也不知道,除了华山日渐冻入骨髓的雪,仿佛即将一无所有。

他不是不愿下山,只是不敢下山,他原以为他可以一辈子便这么远离尘嚣地活下去,却偏偏在那个暴风雪的日子里,遇到了那个将他门板拆掉的万花弟子。

然后,不知不觉,不知不觉中,便被红线缠住了身体,拖入了红尘芜杂之中,再也无法……清净了。

后来裴少卿的音讯突然断了。

整整三个月,连一封短笺都没有收到。即便二人在冷战最厉害的那段时间,裴少卿也从来不会忘记写信给他。

洛千不知道裴少卿在山下发生了什么事,可他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

华山的雪越下越大,越下越大,那幢已经被烧得支离破碎的房子,在沉重的积雪中,又被压坍了半面。

可洛千却只是静静地站在自己的茅屋前立了半刻,直到肩膀,头冠都已被积雪打得发白,才缓缓地撑开了伞,握了握手中的“红尘”,转身背离而去。

洛千不知道他这一去会走多久,只是大概……再也回不来了吧……

那些抱剑观雪,倚梅听风的日子。

但若要问他悔不悔……

“阿千,这画已经破成这样了。若你真喜欢,不如我再替你描一幅吧……”裴少卿皱着眉看着那副画角都已被磨得发毛了的丹青,无奈地叹了一句,谁知洛千却沉默地摇了摇头,从他手中接过,小心翼翼地将其重新卷了起来。

“……你啊……”裴少卿忽然绕到洛千身后,从后面搂住了他,轻笑道,“那我替你补补总行?”

“好。”洛千紧搂着画,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独独舍不得这幅?连我后面替你画得那些都看不上……”裴少卿将下巴搁在洛千的肩上,又用力地搂了搂洛千,有些无奈,又有些莫名其妙。

“……”洛千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沉默了许久后,才缓缓说道,“……这是唯一一幅,有两个人的画……”

“……阿千……”裴少卿错愕了一瞬,心底却软得有些发酸,不禁有些迷恋地蹭了蹭洛千的唇角道,“阿千,你既然下了山,不如陪我在万花谷小住一段时间吧……”

“好。”

“那我们去长安太白居吃酱牛肉如何?听说那里的醉虾也很好吃……”

“好。”

“去西湖游船,去洛阳看牡丹,去大漠看日落,去……”

“依你。”

“……好……”

不惧红尘纷乱苦,自有良人系归舟。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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