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很温柔的人吧。
少年抬起头来，偷偷瞄叶宣的侧脸。叶宣叠衣服的样子也十分专注，阳光从窗子无遮无挡的涌进来，映得不大的卧室一片澄明。
细小的灰尘飞起来，在透明的橙色阳光里肆意飞舞，像是镀了一层金边似的。
叶宣把自己的衣服和苏童的衣服分开叠好，一边从少年那里接过他叠好的衣服。少年叠的仔细，每一件都整整齐齐的。叶宣原本带他过来不过是让他找点事情做，省的他太紧张，结果倒是找了个不错的帮手。他貌似不经意的开口：“你叫什么名字呢？”
正在抚平衣服的手顿了顿。少年像是确认什么似的，抬头看叶宣，而叶宣只是忙着自己手里的。感觉到少年的视线，叶宣询问的抬头：“嗯？”
少年摇摇头，像是想了点什么，片刻之后才小声说：“我叫颜潋。”顿了顿，又解释：“颜色的颜，潋滟的潋。”
叶宣笑眯眯伸手过来摸摸他的头：“是个好听的名字呢。”
何止是好听，叶宣看着少年因为被揉了头发而略微有些红的脸颊，在心底默默感叹了一下。颜美如玉，流光潋滟。他复又看看颜潋的眼睛，觉得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颜潋被看得有点害羞。叶宣听到自己名字的反应很正常，之前很多人听到自己的名字都是这样惊艳的反应。但那惊艳很快就会变成鄙薄。
是啊，前左相的小公子，最后居然会沦落到这么个境地。当年的显贵，而今落了个的布衣都瞧不起的贱籍，谁能不鄙薄呢。
他又偷眼瞄着叶宣的接下来的反应，但叶宣仍是笑眯眯的样子。他惯见的神色并没有出现。
应该只是……他不知道自己是谁的缘故吧。
颜潋有点难过的垂下了头。
他不能欺骗他，但他不想让他讨厌自己。
怎么办呢。
正想着，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托住他的后背，扶他站起来：“腿麻了吧？好了，剩下的不用叠了，那些挂起来就好。我来挂，你先坐床上歇着。”
一回头，就看到叶宣温和的笑脸。
“……你……”颜潋敛下眉眼，犹豫着，不知道从何说起。
被小心翼翼的放在床上了。
床上的床单是早饭后叶宣新换上的，上面还有若有若无的洗衣粉的气息，和叶宣身上如出一辄。
低下头来，正对上叶宣满含笑意的眼睛。
叶宣半蹲在地上，仰头看有些犹豫的颜潋：“没关系的，不用着急，下午有空了，我们慢慢说，好吗？”
点了点头，颜潋长出了一口气。
他有点鸵鸟的想，即使能晚拆穿一会也是好的。
这样……他温柔的笑容，是不是还能再多停留一会儿？
chapter 7
厨房里。
电饭煲闷好了米饭，正散发着淡淡的白雾。油麦菜倒进油锅里，“哧啦”一声，吓得门口探头探脑的小东西蹭的一下没影了。过一会儿又耐不住好奇，继续趴在门边往里看。
叶宣觉得挺可爱。但怕他被油锅烫伤，到底没叫他进来跟着玩。
颜潋的饭吃的有点心不在焉，总是无意识的扒着碗里的白饭。叶宣皱皱眉，给他夹菜。颜潋条件反射的应道：“谢谢哥……哥……”
最后一个字落得很轻很轻。
颜潋回过神来，抱歉的笑笑：“实在抱歉，刚刚想起家兄，从前时候他也经常给我添菜。一时恍神……”
“没关系的。”叶宣止住了他下面的话，又给他夹了一筷子蒜蓉油麦菜：“如果不介意，当我是你哥哥也可以呀。”
颜潋只低头吃饭，没有接话。
“不愿意的话，也不强求。”
明明还是带着点笑意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却有些黯然。颜潋忙抬头解释道：“不是的，我……”
因为你不知道我哥哥是谁啊，你若是知道了，如何能毫无芥蒂的说出这句话呢。
“那就这么定了。”
颜潋不由得抬起头来看笑得明亮的叶宣。刚刚的黯然什么的，根本就是假的吧。
被骗了。
却一点也气不起来。
他咬咬嘴唇，放下筷子：“我……有点事，觉得得说清楚。”
却被一筷子小炒肉直接塞进嘴里。
叶宣筷子绕了个圈，直接又回到自己碗里：“吃饭。”
“哦。”
嚼了嚼嘴里的小炒肉，不得不承认，叶宣的手艺其实很不错。
颜潋好不容易等到饭吃完了，叶宣却开始收拾桌子。收拾完桌子之后又开始洗碗，然后在厨房里擦擦抹抹的。颜潋原本跟条小尾巴似的在后面跟着，跟了一会儿终于明白叶宣如果没打定主意要和自己谈谈的话，那就永远有数不清的话题能岔开自己的话。他无奈的顺着叶宣的意思，又回卧室坐着了。
吃过午饭之后，躺在柔软的大床里，颜潋不自觉的开始犯困，他打了个哈欠，猫一样团成一团，在被单上蹭了蹭。
叶宣一进卧室就看见他这副模样，从壁橱里拿了一条米色的珊瑚绒毯子来给他盖上：“困了？睡一会儿？”
颜潋摇摇头，抱着毯子坐起来：“我……”
“先听我问，好吗？不然你说的……我可能会不知道。”
抿了抿嘴唇，颜潋点了点头。他有点紧张，后背紧紧的绷着。叶宣佯作不知：“还没正式自我介绍过呢，我是叶宣。”
“嗯，之前……你们吵架的时候，听见过你……叫你的名字。”颜潋有点不自然的捉着床单。
“啊对了，那时候你也在。所以，第二个，我是个同性恋，你不介意吧？”
颜潋摇头。
虽然不太清楚同性恋是什么意思，但他从之前两人的争执里能猜出一二。自己见过那么多肮脏的事情，叶宣只是喜欢男人而已，他对那个男人想来也十分体贴，比……当时的皇帝，比齐南王那个人渣，好上太多了吧。
叶宣仔细观察着颜潋的神色，发现他是真的不介意，才放下心来。他笑着揉揉颜潋的头发，好心情的看着少年的脸颊略微泛起点红色，发现他已经不再那么戒备，方才轻声问：“那么……你是来自哪里的呢？”
手掌还安抚的停留在颜潋身上，而手掌下的少年已经全身僵硬。
叶宣一惊。
少年刚刚还有些红晕的面颊已经完全褪去了血色，似是看出叶宣有些担心，试图弯起唇角，却只哆嗦了两下，没有成功。
“没事儿的……不要急。”叶宣轻轻拍抚着颜潋的后背，安慰着突然变得惊慌失措的少年。
颜潋苍白着一张脸，哑声道：“帝京。”
像是确认什么似的，他苦笑着重复了一遍：“……帝京，颜家。”
chapter 8
帝京。
现在还有这么叫帝都的吗？帝都叫过这个吗？
叶宣想了想，问：“那颜潋的父亲是做什么的呢？”
“家父左相颜静轩，兄长大理寺卿颜彦。”颜潋垂下眼睑，说的轻快，却并不轻松。
叶宣沉吟了一下，颜潋刚刚说起他哥哥，那就是这个人确实是有的，基本上可以排除被从小圈养到大的可能。不可能是为了养这么个人，就人为的把他生活环境全营造出来吧？那得是什么工程量？
但避免有更大手笔的故事出现，叶宣斟酌一下问道：“那朝代和年号呢？”
“大周朝，熙平三年。”颜潋虽然疑惑，但还是答了。
大周朝？
“皇帝姓姬？”叶宣历史学的不是一般差，绞尽脑汁想了想，才想出这么一个靠点谱的。
颜潋摇摇头：“不，国姓赵。”
叶宣痛苦的想了半天，没想起来。但鉴于自己历史知道的实在是太少，也不能贸然的说这个朝代有没有，万一是个自己不知道的短命小朝廷呢！回头还得去查查。
结果这个纠结的脸色，被颜潋彻底误会了。
还略略有些期待的面色，终于一分分暗淡下来。
“叶兄还是莫要收留我了，我已经入了贱籍，更是被皇上送给了齐南王。虽说……我不知是如何来到此处，但贸然住下总有后患。”
“嗯？”
“家父和家兄……皆做谋逆处死。皇上为了拉拢齐南王，把我送了过去，方才免于一死。所以，”颜潋苦笑一声：“多谢叶兄收留，但……还是送我走吧。”
那双清亮的眼里一闪而过的愤恨，到底没有逃出叶宣的眼睛。
叶宣叹口气，不论经历过什么，不论如何遮掩，说到底，终于不过是个孩子啊。
扶在脑后的手轻轻移到肩膀，略略一用力，那个瘦弱的孩子就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叶宣低下头去，刚好撞上那双惊讶的眸子。
他仔细辨认了一下，只有惊讶，没有厌恶。
手臂更收紧了些，他半搂着颜潋，轻轻晃了晃。
“颜潋，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位极人臣最终归宿常常如此，仁君难求。”手下瘦弱的肩膀颤了颤，叶宣一顿，“逝者已矣，颜潋，在这里不再有这样的事情，或者说……不是没有，但离我们非常遥远。你是安全的。”
虽然颜潋说的模糊，但合着神色，叶宣也能大体猜出一二。从前看这些不过是个故事，虽然觉得遗憾，但也仅仅是遗憾。而真正经历过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叶宣才第一次觉得，政治是不流血的战争，最岑寂，却也最残酷。
颜潋疑惑地看他。
叶宣领着他站起来，开始熟悉这间公寓的房间，和里面常用的家电。颜潋眼中惊异愈甚，等叶宣打开电视的时候，颜潋吓得往后倒退的一步。叶宣安抚的揽住他的肩膀：“别怕，这个叫电视。里面都是给人消遣用的东西……就像你们的戏台子似的。”
“一时半会儿的也说不清，以后再熟悉。颜潋，如你所见，这里已经不再是大周朝，这里，是二十一世纪。”
“放心的住下吧，你所有的担心都不会发生，相信我。”
叶宣声音沉稳，眼神宁和，能让人不自主的信服。
颜潋不由得跟着点了点头。
“还有，下次不要叫我什么叶兄，叫哥哥。”
“嗯。”颜潋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仰起头，顺从的叫：“哥哥。”
“乖。”
生活似乎，又开始值得期待了呢。叶宣摸了摸颜潋那头柔软的长发，暗暗的想。
chapter 9
周一早上，叶宣和颜潋告别，特意告诉他在屋里待着哪儿都别去，然后就去实验室了。
颜潋早上还没太睡醒，睡眼惺忪靠在床头上说一句点点头的模样忒可爱。
叶宣的实验一如既往，没什么头绪，他有一发没一发的翻电脑里的文献，最后开始上网。实验室毕竟是办公场所，私人的事情也不方便做。叶宣打开网页，却在主页上停留了半天，最后只能叹口气。
他看着电脑屏幕，浅绿色的网页静静的映出他的侧脸，眉头紧蹙着。他试着笑了笑，面色终于有点舒展开来，却仍旧纠结。
沈林刚忙着合成，一时半会儿没理他。这会儿终于停了手，走过来撞一下他的肩膀：“刚一来就这样，怎么回事儿？家里美人儿养着还不行？”
知道他调侃的是苏童，叶宣叹口气：“你今儿上午还有实验吗？”
“没有了，今天一天都没有了，搅拌二十四小时。”沈林侧头看他，微微一笑：“想约哥出去玩？没问题啊，就算有实验也分分钟推了。”
“行，那边走边说？”
“边走边说。”
叶宣扣上电脑，揉了把脸。他今天穿了件理工男必备格子衬衫，衣襟敞着，里头带件半袖。站起来的时候椅背挂到了衬衣，掀起来了。沈林一挑眉毛：“小哥，腰条不错。”
身后的师妹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叶宣一巴掌扇在沈林后脑勺上：“去你的！”
刚开完组会不久，老板不在，实验室里气氛还算轻松，迟到早退什么的也没人在意，俩人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溜了。
他们顺着实验楼往北面的植物园走。
这时候本科生已经放假了，学校剩下的基本都是些研究生老油条们，学校后勤也疏于打理，草坪里野草长得蓬勃，狗尾巴草都连成片了。植物园原本就荒凉，只有中药院的人打理一部分，这会儿显得更是荒芜。
叶宣一路看过来，心里不由得有些萧索。
他看看身边的发小儿，沈林倒是难得体贴的没笑话自己一顿。
叶宣斟酌半天，没想出委婉的说法，只能单刀直入：“我和苏童分手了。”
“啊？”
沈林正要扯根狗尾巴草，等着一会儿回实验楼下逗猫，闻言手一抖，把狗尾巴草连根拔起。
沈林：“……所以你那天说想开了，是真的？”
“嗯。”叶宣点点头：“你能不能先把你手里那根儿草扔了？”
“哦。”沈林有点发愣，顺手扔了那棵根上还带着一团土的狗尾巴草：“我还以为你说着玩的……”
叶宣顿了顿，说：“我从来不说着玩。”
“这倒是。”沈林站起来，拍拍叶宣的肩膀：“来吧，哥们陪你去喝酒。”
“谢了，晚上去。”叶宣也没和他客气：“还有点别的事儿，想求你办了。”
沈林一挑眉毛：“嗯？就你这牛脾气还有求人的时候？”
“唉，没辙啊，岁月催人老啊，不得不低头啊。”叶宣夸张的叹口气，然后正色道：“正经事儿，我自己现在实在是办不了，才打算来求你一下的。”
“哥们这么多年了，客气什么。”沈林摸摸兜，皱了下眉：“烟？”
叶宣摇头：“早戒了。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想办个户籍，你再让你爸联系个学校，我要送个孩子去……嗯，初二吧，九月份报到。”
“行，都不难。你给谁办？”
叶宣想了想，还是把颜潋的事跟沈林说了。沈林难得沉了脸：“他说什么你就信了？你老子送去的呢？你老子的对头送去的呢？”
“那孩子不像。”
“行，说不过你。”沈林揉了揉脸，因为没有烟有点烦躁：“你多注意点，从小到大见过多少事儿了，怎么就不长心呢。”
叶宣捶他肩膀一拳：“不都有你看着呢吗。没事，我有数。谢了！”
“都说了，哥们这么多年，不用谢了。”沈林斟酌了一下道：“你就这么跟你家老头子杠着？要不正好趁着和叶童分了，低个头认个错，也就回去了，别等到老头子真下狠手收拾你，没意思了就。”
“低头容易，但没有苏童，也还有别人。我这辈子直不回去了，也不想听老头子的，和人搞什么联姻……走一步算一步把。”
多说无益，沈林也不再劝了：“就趁着你家老头子没彻底收拾你，再作几天吧！”
叶宣笑而不答。
“晚上老地方？带上那个颜潋，给我也看看。”沈林放弃劝回叶宣的念头，对颜潋也有几分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