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容予在慢慢死去。那个人看出了这一点,他当然不允许。容予又被放了出来,开始逐渐接一点配音的工作。
“这一切,我当时完全不知情。他复出的第一天,我赶去见他……那样的容予,我永远、永远都……”
女人停住了。
掌心的疼痛终于刺激了麻木的神经,顾泽慢慢放松紧攥着手机的指节,才发现自己全身都在发抖。
季秋池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找回声音:“其实我知道,容予早就不想活了,却还被那个人的命令拴着。那个人……那个人得了肝癌,自己也时日无多了。他走了,容予会怎样呢?”
压抑的抽泣声断断续续地从那头传来。
“容予会怎样呢?我无法设想……那时候,我怕他想不开,自欺欺人地跟他打赌,如果有一天我的作品动画化了,他就要去配主角。那么傻的赌约,他居然真的去兑现,我心里的害怕多过了开心,总怀疑他只是不想留下牵挂……
“然后,你就出现了。你说你喜欢容予时,我不知道有多高兴……容予提到你的时候,那些心情全都明明白白地写在眼睛里,你却没发现。他越关注你,就越有理由活下去。说不定有一天,他会忘记过去那些事,把心交给你……”
她突然发怒。
“可是你,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那时我叫你等半年,现在半年都快过去了,只要那个人一死,容予就自由了啊!
“你是怎么找到那间病房的?为什么非要知道他是谁?容予拼命把你挡在这些事情之外,你却等不及要去送死!现在他认出你了,他原本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更何况现在死期将至!如果你也……容予怎么可能经得起第二次?”
女人的叹息如一线烛光摇曳着,仿佛迅速衰老了下去。
“小顾,你要怎么办?”
******
几点星辰高悬在夜空,像人世之上独看千年的冷眼。
浓重的黑暗抽丝剥茧地淡去,天边泛起漠然的灰白,公寓楼的某处隐隐传来了人声。
枯坐在窗边的身影终于微微一动,像从禁锢的诅咒中解脱了出来。顾泽舒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起身走向浴室冲了个澡,又打起精神吃了顿早饭,拎起公文包出了门。
今天要补录两集《隙之华》。在停播一期,又插播了一集女主角麋鹿的特别篇后,动画的剧情即将回归正轨,欧尔维也将会出场。换句话说,阔别许久的舒容予要重回录音棚了。
因为出门实在太早,又绕过了高峰期,顾泽到达时整座大楼都还是空荡荡的。一看时间,居然提前了整整一个小时。
然而自己还不是最早到的。
透过昏暗无声的楼道,他看见录音室的门边摆着一只轮椅。那道熟悉的人影正静静倚坐在轮椅上,微垂着头颅看不清表情。
顾泽脚步一顿,仿佛被某种不可知的力量震慑在原地,那一步之重,怎么也迈不出去。
对方却已经听见动静,似乎迟疑了一下,转过头来笑了笑:
“门还锁着,先等一会吧。”
声音微哑,带着难以尽述的温柔与悲凉。
顾泽缓缓地向他走去。鞋跟击地,铿锵的回音穿透了空旷的走廊。
“前辈。”
他走到轮椅前,看清了舒容予的样貌。原本就单薄的身躯如今几乎脱了形,脸色更是苍白得透明。鬓角的黑发间竟已掺了几根银丝,触目惊心。
顾泽强压下胸口窜上的那股热流,扯出一个微笑:“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啊,还活着,他还好好地活着……舒容予抬头,神思恍惚地望着他,似乎没有听清:“什么?”
“你——”顾泽视线稍移,“还是秋天,就要戴这么厚的围巾吗?”
这次舒容予的眼神微闪:“是啊……稍微有点冷。”
顾泽抬手就向他的额头探去。舒容予躲闪了一下,顾泽不依不饶地贴上去,手背触到前额,一片滚烫。
“你昨天还是去了医院,对不对?”他轻声问,“我打电话给你时,你其实已经在病房了,对不对?”
舒容予慢慢垂下眼睑。
胸口的热流仓皇地寻找着出口。顾泽绕到轮椅后面,推着它轻轻一转:“我有话要问你。”
轮椅被不疾不徐地推动着,舒容予思绪纷乱,一时间连开口的力气都提不起来,只能任对方左右。
他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跪了整夜。起先小腿的伤处还不断作痛,到后来双腿都失去了知觉。他浑身发冷,不由自主地打着颤,眼前的人影来来去去,耳边似乎有语声忽远忽近,却听不分明。他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晕过去的。醒来的时候,自己正躺在另一间病房挂着点滴,床边站着那个男人的手下之一。
见他睁开眼,那手下沉默地抱起他放到轮椅上,推着他出了医院。
“他让我走吗?”舒容予难以置信,试探着问。
“你的兄长昨天晚上休克了,目前还没苏醒。由于没有进一步的指令,我们默认一切照旧。”手下简短地回答。
左腿肿胀得厉害,脑袋也烧得昏昏沉沉的。他被一路送来录音室,那手下离去之前留下了一句话:“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还有很多事要处理,请你不要让他分心。”
如同责怪淘气的孩子妨碍了正事。
讽刺的是,他自己也是这样想的。只要按部就班、形同虚设地过完每一天,让对方一步步移交权力、安排后事,最后从容地离去,或许自己就能……自己就能……
他从未想完过这句话。
“前辈。”
舒容予勉强收回涣散的神思,发现自己被推进了洗手间,顾泽正回身关上门,又“嗒”的一声上了锁。
年轻人走到他面前,弯下腰,轻轻解开了那条围巾的结。
舒容予心头一悸,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小顾——”
那只手很热,或许是因为他自己的手太过冰凉。
顾泽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无视舒容予死死抓着自己的手,固执地一点一点抽开了围巾。
舒容予颓然松手。
白皙颈项上,赫然印着青紫的掐痕。
顾泽呆呆地盯着那些掐痕看了半天,突然一低头,吻上了舒容予的脖颈。
舒容予浑身一震,浑浑噩噩的脑海霎时间一片清明,只觉得皮肤似要被那双唇灼痛。顾泽感觉到唇瓣所触的细微颤栗,忍不住伸出舌尖,细细地舔过一处掐痕,仿佛这样的舔舐能够消去那创伤。舒容予慌不择路地向旁侧躲去,却被顾泽握住了肩头。那力道并不大,他正要挣开,就听见年轻人耳语般低念:“对不起。”
顾泽将脑袋抵在舒容予胸口,一遍遍地喃喃:“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舒容予慢慢仰起头。
躲什么呢?费尽心力隐瞒的,还是被看穿了。拼命想要保护的,终究无济于事。这颗心被剥下所有伪装,赤裸裸地曝光在对方面前,却还是一味想躲……
顾泽埋首在舒容予怀里,呼吸间全是舒容予的味道,胸膛里的热流被催动着,一波波地湮灭了理智。他撩起舒容予的毛衣下摆,将它一路褪到了舒容予胸前。如此近的距离之下,舒容予身上的疤痕再无可掩饰,一道道狭长的鞭伤分布在苍白的皮肤上,透露着某种隐晦的屈辱。“不要看……”男人像被他的目光刺痛般挣扎起来,绝望地向后退缩着,“不要看……”
顾泽双手揽上对方消瘦的腰肢,凑过去亲吻他的伤疤。
顾泽全身一阵发软,瘫靠在轮椅背上,连移动指尖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舒容予忘情地用唇舌抚慰着那些久远的伤口,一道一道地吻遍了他腰上的疤痕,又慢慢向下方转移过去。顾泽下腹一凉,舒容予已经无声无息地解开了他的长裤。
顾泽忽然间明白了他要做什么:“等……”
舒容予半跪于地,不由分说地褪下顾泽的内裤,捧起静静伏在他腿间的东西,近乎虔诚地舔了上去。
顾泽猛地咬紧下唇,泪水涌上了眼眶,视野一片模糊。
下一秒,他禁不住闷哼了一声,慌忙伸手捂住嘴。滚烫的口腔包裹了他,年轻人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吞吐舔弄着。发烧的身体格外敏感,温柔的摩挲愈演愈烈,在寂静中催生出强烈得难以承受的快感。顾泽死死捂着自己的嘴,很快就喘不过气来,但甫一张口呼吸,又听见自己无法自制的呻吟。
年轻人闻声似乎抖了一下,动作一下子激烈起来。排山倒海般的快感轰然涌上,仅存的一丝理智也灰飞烟灭,顾泽只觉得自己在他的口中不断胀大,却仍被热烫湿滑地包围着,那东西叫嚣着要往更深处挺进,而对方甚至更积极地将它向里送去……
顾泽脑中一片空白,只凭着动物的本能挺送着腰身,口中发出迷乱的呻吟,却并不自知。舒容予微微抬眼看见他失神的表情,心头一热,只感到难以形容的疯狂的快意与满足。舌尖在铃口重重刮擦几下,感觉到那东西已濒临极限,他毫不犹豫地含紧了它,直到它颤抖着喷射在咽喉深处。
顾泽大口喘息着,渐渐回过神来,一低头便看见舒容予努力忍着呛咳的模样。
年轻人闷咳了几声,抬头望了一眼顾泽,又像不能与他对视般别过头,站起身来笑了一下:“我……”
他腿间的帐篷还高高撑起着,话未说完便走向洗手间的隔间。
顾泽眼角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他摇晃地从轮椅上站起,舒容予吓了一跳,连忙奔过来扶稳了他。顾泽靠在他身上,闭着眼睛凑了上去。一个奋不顾身的深吻。
舒容予的眸色一暗,紧紧地揽住顾泽,与他分享那刚刚吞咽的情欲味道。顾泽薄薄的眼睑颤抖着,一手向他下身探去。舒容予领悟了他的意思,眼眶一红,握住顾泽的手,引领着他摸索到了自己蓄势待发的东西。他们一边接吻一边共同套弄着,明明是十分氵壬靡的景象,两人却都觉得心中温热。
过了一会,舒容予推开顾泽的手,射在了洗手间的地板上。他随即扶着顾泽坐回轮椅,又转身取了纸巾清理地面。
47.故人
那黏稠的浊液费了一番功夫才擦净,空气中依旧残留着暧昧的气味,像在无声地揶揄不久前发生的荒唐事情。天色阴沉,高高的窗口透进黯淡而模糊的日光,浮动的味道一点点地散尽。顾泽一边洗手,一边看着镜中的舒容予。男人脸上的红晕已经消退,整个人脱力地靠在椅背上,微垂着眼睛一言不发。
心中莫名有些忐忑,顾泽转过身去,一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前辈?”
舒容予抬起头,目光空荡荡的,似乎还没缓过神来。顾泽绕到他身后将轮椅推到洗手池前,替他挽起袖口。
那双手是瘦的,十指修长优美,几乎可以想象出它们在黑白琴键上流连的模样。同样的掌指就在刚才抚慰过自己最隐秘的地方。顾泽恍如身在梦中。
水声哗哗,顾泽握着舒容予的手细细清洗,思绪还沉浸在那迷幻的景象里,一时没有注意到对方的沉默。过了许久,才听见舒容予喃喃地说了一句什么。
顾泽关了水:“什么?”
舒容予看着他苦笑了一下:“我还有什么脸当你的前辈呢。”
他的声音又干又苦:“明知道绝不能把你卷进来,绝不能害了你。明明可以说些让你讨厌我的话……早就应该狠下心彻底断了那些念想,可我太贪心,总想着再等一天吧,再过一天这样的日子吧……”
前所未有的,不加掩饰的剖白回响在耳边。
“你说你不会再靠近,我居然想要拉住你。本以为会松一口气的,可是为什么难过得快要死了呢……”
他艰难地笑了笑。
“我这样的人,已经欠了一条人命,到头来又拖你下水……”
顾泽原本只是静静听着,此时终于皱起了眉。
“欠了一条人命?”他截口反问,“你杀人了吗?”
“我——”
“你对他起了杀意吗?你亲手结果了他的性命吗?又或是授意给了什么人?”
如同一句咒语吹散了记忆之灰,久远的映像倏然鲜明。暗红的针筒,歇斯底里的呼救声,年轻人绝望的脸,那个男人平静的微笑——
舒容予猛然闭上眼:“我……”
顾泽登时自悔失言。他蹲下身去,捧起舒容予的手,用纸巾认真地擦去上面的水珠。舒容予吸了一口气:“我自己来。”
顾泽不作理会,反而握住了那双手。他抬头望进舒容予的眼里:“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我对你的一切心意都是出于自愿,我相信当年的方野也是一样的。”
抬起头的那一瞬间顾泽有轻微的愣神。他想起了昨天病房门口惊鸿一瞥的那张脸。
乍看之下,恐怕任何人都会怀疑这兄弟二人是否有血缘关系。顾泽凝视着舒容予近在咫尺的面容。这样寡淡,这样乏善可陈,像印在苍白纸张上的规整铅字。早已经熟悉入骨的眉眼,却在细看之下转折出了寥落的韵脚。顾泽着魔般伸手抚上对方的脸庞。狭长的眼形,迤逦的眼尾,延伸而出的无奈的细纹。这张脸上本应存在的神采,是怎样在漫长的岁月中一寸一寸地消磨?
他与那个男人如此相似,简直是莫大的讽刺。
目光下移,脖颈上的淤痕昭示着不容错认的杀机。
连自身的性命都无法保护的人,却妄图把所有罪名都揽到自己头上。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顾泽重复道,“更何况,无论你说出多么过分的话,都赶不走我的。忘记了吗,让我离开你的交换条件?别让自己受伤。”
他紧紧盯着那掐痕,像要把它们刻在脑海里,“前辈,别再去见他了。”
舒容予几乎是下意识地摇头:“如果再激怒他……”
“不激怒他又怎么样呢?”顾泽提高了声音,一指那掐痕,“他会因此而放过你,或是放过我吗?他早就知道了我的存在,事已至此,无论我们做什么,恐怕都改变不了他的想法。我绝不会再将你送回他身边。”
他用力攥紧了顾泽的手。不知是因为发烧还是恐惧,舒容予手心湿冷。
“你不会有事的,我也不会。”他赌誓似的说,“我们会活得比他久,会一直一起活下去。”
周围的寂静似乎加深了几分,像在量度这句话的浅薄与无力。
然而舒容予没有反驳,也没有询问他如何做到。男人只是放弃一般沉默着,过了良久,突然笑了笑。
他说:“好。”
不知为何,顾泽总觉得那笑里透着一丝不祥的决绝味道。
未及确认,外面突然转来了声响。一看时间,其他人也应该到了。顾泽只得说道:“今天下班之后,等我去接你。”
舒容予点点头。
顾泽心下略宽,推着轮椅出了洗手间,向录音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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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很宽敞,从桌椅到卧床,摆设一应俱全。四壁刷得雪白,只是墙壁上没有开窗。铁制的房门光秃秃的,没有把手,只能从外面打开。这间客房般的卧室,真正的用途却是地牢。
吸血鬼灰隼已经被关在此地一个半月了。那天的混战中,他最终不支倒地,只来得及看见薛被拥上的人群制服,随即便失去了知觉。吸血鬼的恢复速度极快,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这所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