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道不通(修改版)上——七世有幸
七世有幸  发于:2015年06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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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还在恨着我吧。”舒容予闭了闭眼,抬起的手无声滑下,落在顾泽的肩上,指下却缓缓加大劲力,攥紧了那肩头。他忽然低低一笑:“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当初死掉的人不是我呢。”

仿佛冰封的湖面乍然迸开一条细缝,不祥的裂纹无可阻遏地蔓延开去。

“为什么要让你遇到我呢?”舒容予挣扎着抬起身,顾泽阻拦不及,下一秒却被紧紧地抱住,“我根本不配……”

箍在腰间的手臂不停地颤抖,顾泽只觉得那颤抖也传遍了自己的全身。他仰起头,知觉到舒容予的前额抵在自己胸口,硌得那里生疼。舒容予的声音湮没在自己剧烈的心跳里,自身体深处响起:“既然遇到了,又为什么要离开我……”

沙哑的嗓音带上了哭腔,“为什么要走呢?”

过了半晌,顾泽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从心口的位置传出来。

顾泽长叹一声,像安慰孩子般轻轻摇晃着他的身体,直到怀中的颤抖彻底平复下去。

他低头握住舒容予的肩,稍微拉开一段距离。舒容予眼睛都哭得通红,顾泽拿过一边已经凉了的毛巾,替他擦了擦脸。

时值初夏,饶是夜间气温不高,刚才一番动作也让两人的背心全部汗湿了。顾泽转身去衣橱里拿了一件T恤,走回床边,伸手撩起了舒容予的衣角。

舒容予触电般惊跳起来。

之前已经脱力似的男人拼命摆脱他的手,挣扎着向床的另一边躲去。

但是已经晚了。刚才的一瞥足以让顾泽看见,舒容予的身上全是深深浅浅的伤疤。新旧不一的疤痕,从胸口到腰间,向更深处延伸下去。

舒容予还在慌乱地向后躲:“不要看!”他将自己蜷成一团,“不要看……”

啪。顾泽听见某根弦终于崩断的声音。

他扔开手中的衣服,屈膝上床,向舒容予的方向挪过去。

舒容予畏惧地一缩。

顾泽停了下来。“前辈。”他平静地唤,“你看着我。”

顿了几秒,舒容予犹犹豫豫地看向他的眼睛。

顾泽的目光湛然:“认出我是谁了么?”

舒容予眨了眨眼,停留在眼角的泪水随之滑下,在他的脸上蜿蜒成一线。

顾泽慢慢靠近他,一伸手,将人揽到了怀里。他没等舒容予有所反应,低头凑在舒容予耳边轻声说:“我是顾泽。”

温柔的吻落在他的侧脸,啄去了那滴眼泪。舒容予身体一震。顾泽的吻却没有停下,从脸颊一路上移到眼睑,再到额头,似膜拜又似巡视:“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伤害你。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从额头到眉心,再到鼻尖,而后——在唇上蜻蜓点水的一触。落子无悔。

“别再认错人了。”

11.酒醒

翌日一早顾泽睡得迷迷糊糊地一翻身,直接从沙发翻到了地上。

他从牙缝里嘶着凉气爬起来,瞪着自家起居室发了一会儿呆,昨晚发生的一幕幕逐渐从模糊变得清晰。

自己间接地灌醉了舒容予,还把他带回了家。

还吻了他。

最后这个认知让顾泽瞬间清醒过来,飞快地转头看向卧室。房门开着。顾泽记不起昨晚自己离开时有没有带上那扇门了。他内心挣扎片刻,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朝里面望去。

床上已不见人影。被褥和当时自己随手丢开的T恤都被叠得整整齐齐,码放在床铺的一端。

走了吗……微微皱起眉,顾泽自己也分辨不出此刻心中是何滋味。万一舒容予还记得昨晚的事,暂时避而不见当然是本能的反应,也好给彼此一点消化的时间。但当真看到空荡荡的卧房,心底却又升起某种莫名的怅然。

他沉浸在矛盾的情绪中,以至于耳中钻入厨房里传出的动静时,整颗心都骤然提了起来。

烧热的油锅发出毕毕驳驳的细小声响,食物的香味充斥了逼仄的空间,不断满溢出去。

舒容予在做煎蛋。

晨光透进窗口洒在他的身上,从厨房门外的角度看去,是一道清瘦的侧影。顾泽看着他将一只金黄色的煎蛋盛进餐盘里,铲去锅中的残渣,又倒上一点油,将第二颗鸡蛋打了进去。

背脊挺拔,只有颈项垂下柔和的弧度,侧脸上的表情是一如工作时的认真。淡薄的晨曦勾勒过他的鼻梁至下颌,在转折处打出几片微弱的晕影。

是什么样的人,会在这个人的身体上,留下那么多狰狞的伤痕?

是他口中的方野,还是另有其人?

顾泽盯着他看了片刻,无声无息地后退几步,重又走回来:“早上好。”

舒容予闻声转过头向他一笑:“早上好。抱歉,我见你还在睡着,就自作主张做了点早餐。”

“哪里。闻起来好香!”顾泽走去帮忙把餐盘端上桌,顺便倒了两杯牛奶,动作间避开了舒容予的目光。他不能确定舒容予对昨晚还记得多少,因而也不能主动提起,索性等对方先开口。

舒容予显然领会了他的意思:“小顾,昨天真是麻烦你了,一路把我带回来,还占用了你的床……”

他语气诚恳,倒显得过于镇定。顾泽忍着追问的冲动摇摇头:“举手之劳而已,你不用在意。”

舒容予在他对面坐下来,不好意思似地笑笑:“我不常喝酒,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容易喝醉,昨晚——肯定很失态吧?”

“前辈不记得了吗?”顾泽状似随意地对付着盘里的煎蛋。

舒容予皱着眉望向远处,又为难地收回目光:“抱歉。”

看来是全忘了。

顾泽定定地打量着舒容予一如既往淡然的眉目,忽而一笑:“你一直在念叨一个名字,叫什么来着……”

他如愿以偿地看见舒容予的目光一颤。

“是吗?”舒容予低下头去,嘴角还勉强挂着一丝微笑,“昨天是一个重要的朋友的忌日。大概是我心里想着他,就不小心念出来了。”

原来如此。

顾泽突然觉得舒容予一系列反常的举动都有了解释——主动答应自己参加聚会、明知道不胜酒力也不拒绝众人的碰杯、醉倒之后的胡言乱语,以及——

“难怪你后来哭了呢。”

他带着满足和深深的自我厌恶,看着舒容予的微笑惨淡得再也无法维持:“啊,真是丢脸……”

“还有——”

顾泽猛然住口。

停下吧。

你到底能证明什么?

难道是想对他说,“你瞒不过我了”?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

大约是因为他的沉默,舒容予抬头看向他,眼底汹涌着无法掩饰的难堪与忐忑。

顾泽深吸一口气:“其实也有可能是我哭了。老实说,昨晚我也喝了很多,去医院门口找你的那会儿就已经不太清醒了,后来的事情更是记得模模糊糊,怎么爬到沙发上的都不知道。”

他嘿嘿一笑,讨好地凑上前一点,“前辈,我们几个干的那点荒唐事,你就当没看见,可千万别说出去啊。”

舒容予愣在当场。半晌才凝视着他点点头:“好。”

或许只是臆测,顾泽只觉得望过来的那双眼睛里,全是感激的神色。

12.故事

我是鬼之败类,人之梦魇,神之离弃

我承载不治之伤,以诅咒悼亡记忆

失去故乡,失去光明,失去悲悯与爱意

流落在日出之前,银色的墓地

我将一切涤净,我将一切抹去,我接受膜拜与恨惧

我是岁末的欢歌,终年的虚妄,来路的印迹

在黑色山脉,尘封的入口,花蕊汲取血液,开往天际

故国回音,金色的细琴弦多年未鸣,而我不语地守护天命

我是讳莫如深,逃遁,以及终焉

我等待开启,尽管幽闭

我是假想,贪欲,欺骗,奢求,和空无一物的安息

我隐匿未名,需上古至末途,才可印证意义

而飞蛾扑往烛火,将终道寻觅

“又来找我了?”

问询声传出自古旧的教堂。

金发及腰的神父依旧端坐在轮椅上,仿佛从未移动过位置。

脚步声嗒嗒穿过深幽的大厅,回音在高耸穹顶间漂浮。

“师父在酒吧里调查,放我半天假。”

这样回答着的少年驾轻就熟地向他走近。清亮的嗓音融进层层叠叠的回声,依稀宛若唱诗班的哀吟。

神父没有回应,也没有转向来人。他好整以暇地闭着双目,挺拔身姿里透出一股寂寥的意态。薛被迷惑般直直盯着眼前的人影。

神父薄唇微勾:“为什么总是过来?”

“因为想看你。”

“我么?”

“你很奇怪。”少年直截了当地说。

神父低笑起来:“有趣的孩子。”

“我已经把我的故事都讲过了,轮到你了。”

他的确讲完了自己的经历,因为他的经历不过三言两语。流落街头的人类孤儿,被偶然路过的吸血鬼收为了徒弟。他的师父是个我行我素的吸血鬼,也是个好人。常年出没于各类疑案发生的地方做调查,有时是受雇,有时则是兴趣使然。师父很聪明,因为太聪明,时不时会掌握过多的秘密而陷自己于危急,却也总能化险为夷。

还有,他的师父与人结交,从不在意对方是人类还是吸血鬼。这在世人看来离经叛道,在自幼受到耳濡目染的薛眼中,却是理所当然。所以对身为吸血鬼的神父,他毫无畏惧,只有旺盛的好奇心。

“你呢?你是怎么到这个教堂来的?”

神父缄默不语。

就在薛以为这个问题也要像之前那些一样石沉大海时,对方开口了:“有个故事,或许你愿意听。”

“什么故事?”薛来了劲。

“你对光荣之役了解多少?”

“光荣之役?”少年愣了愣,“我只知道我们赢了,但损失惨重。师父说这个名字很讽刺,因为我们赢得一点也不光荣……”

“他这样说吗?”欧尔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他有没有告诉过你为什么呢?”

“……没有。你知道为什么?”

神父点了点头,像在哄不肯睡觉的孩子一般娓娓道来:“战争末期,国库亏空,国家已经无力支持军备的供应。我们一直依赖于盟国的援助,但盟国出价昂贵,接受他们的恩惠只会让国家从此备受制约,完全落于劣势。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天晚上,一个年轻的军人被派去交战两国的边境,执行勘察任务。他运气不好,刚一踏入敌军的领地就被发现了。那天晚上没有月亮,年轻人看不清脚下的路,身后的追兵不断朝他射击,他只得不辨方向地一个劲向前跑。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一脚踏空,在黑暗中坠落下去。”

神父停下了叙述。

薛听得入了迷:“然后呢?他掉到了什么地方?”

神父轻轻一笑:“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座谷底的泥淖中,枪支早就丢了,身上全是擦伤,流了很多血,却没有大碍。抬头望去,只能看见一线蓝天,那更像是一个地底的巨坑,与外界的连接只有一条细缝。

“他又累又冷,在泥淖中躺了半天,忽然听见有东西靠近的声音。他挣扎着坐起来,看见了那个东西。

“很难辨别那究竟是腐烂了的人类,还是某种前所未见的怪异生物。那东西猛地将他扑倒在地,低头凑近他的伤口,疯狂地吸食起他的血液。

“他试图反抗,拳头打在那东西的身体上,那东西却全无反应。但他似乎把它惹怒了。那东西狠狠地按着他的脑袋,将尖牙扎进了他的颈动脉……

“他的体温迅速降了下去,全身的每一寸骨头都在剧痛。意识恢复的时候,那东西已经不见了,而他还活着。他花了半天的时间爬回那巨坑的出口,钻出了地面。伸手一摸,怀里还剩了几颗手榴弹,他就将它们全部扔了进去。”

片刻的沉默。薛有所预感般屏息噤声,直到神父重新开口:

“……然后,他意识到自己开始惧怕阳光。渐渐地,他发现自己的精力比任何时候都要充沛,但对鲜血的饥渴却愈演愈烈……

“他就这样,成了吸血鬼。”

******

故事结束了。

过了一会,薛才艰难地组织起语言:“咬他的那个也是吸血鬼吗?”

“不知道。”

“那他后来怎么样了呢?”

“后来么——”神父又勾起凉薄的唇角,“下次见面时,我或许会告诉你。”

薛失望地睁大眼:“为什么现在不能讲?”

冰冷的手指落在头顶上。

薛瞳孔微缩。神父的手指缓缓滑过他的额头、眉眼、鼻梁、嘴唇,直至下颚,似乎在量度他的脸庞,却又蕴含着随时可以爆发的危险力量。

仿佛过了一世纪,那手指终于收了回去。

神父轻轻睁开失明的双眸:“再见了,薛。”

少年的心脏突然攥紧,只觉得那深艳的双瞳中隐隐映着灾难的预兆。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后退几步,耳边传来神父带笑的声音:“我们后会有期。”

薛猛地转身,飞也似地冲出了教堂。紊乱的脚步敲出激越重奏,唱诗班的哀歌成了绝唱。

心中的不安感在疯狂地叠加,他循着来时的路线一路飞奔,一岁岁年少光阴伴着心跳声轰然撞击耳鼓,又被甩落身后。

然后——

他看见了街道前方蜿蜒一路的血迹。大量鲜血正失控地涌来,暗沉的颜色昭示着不同于人类的特征。

目光前移,鲜血的尽头,是一堆零落的尸块。

头颅独独滚落一边,恰让他看见那张熟悉入骨的,年轻的面庞。

……

“师父——!!!!!!!”

13.请求

“师父——!!!!!!!”

顾泽喊完这一集的最后一句台词,不由得皱了皱眉。

不是音色的问题,也不是语气的原因。这声嘶喊拖得极长,到最后还破了音。破音在这种情况下是被允许的,因为可以恰到好处地诠释出人物的绝望。

没有差错。但就是有哪里不对劲。

如同挥出一拳却未曾落到实处,程式化的呐喊声里,只透出平板的空洞与无力感。搭配着画面中薛目眦欲裂的表情,说不出地违和。

眼见着控制室里的工作人员已经开始进行收尾,身边的其他声优也陆续向门口走去,顾泽干咳一声,抬手打开了对讲耳麦:“抱歉,刚才那最后一句,能不能让我重录一遍?”

工作人员手上的动作一停,隔着玻璃向他看过来:“对不起,正式录音中没出现明显失误的话,我们是不进行返工的。”制作组的进程很紧,没有时间供他们在某一环节精雕细琢。

“那一句结尾破音并没有关系。”工作人员又补充道。

“可是……”顾泽一时语塞。该怎么说清楚这种感觉呢?

已经走到门口的声优也停下脚步,纷纷看着他。

顾泽最终妥协:“没什么。麻烦你了。”他摘下了耳麦。

“小顾!”给诺尔顿配音的谷田拉着脸凑过来,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为师已壮烈,徒儿,记得替我报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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