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道不通(修改版)上——七世有幸
七世有幸  发于:2015年06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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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向这边凑近了一小步,顾泽蓦地倾身抱住了他,双臂环在他的腰上。

舒容予踉跄了一下,浑身猛然一震,下意识地就要挣脱。顾泽手臂一松,有些绝望地抬头看着他。舒容予全身都颤抖得厉害,却硬生生地顿住了挣扎。

顾泽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双手还松松地揽着面前的人,不敢再使力。他慢慢低下头,将前额抵在舒容予的胸口。

两人的心跳声混乱地交错着,过了半晌,才都归于平稳。顾泽闭上眼,鼻端似乎能捕捉到舒容予清冷的味道。他脑中一片空白,只深深呼吸着,忽感到舒容予的手落在自己头顶,哆嗦着摸了摸。

顾泽咬紧牙关,忍下了突然涌上的泪意。

又过了一会,他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怀抱:“抱歉,我失态了。”

舒容予不知为何脸色发白,却仍是勉强笑了笑:“没事。好受一点了吗?”

“嗯。”顾泽点点头,想要站起身。

面前的人伸手搭在他的肩上,轻缓却不容拒绝地将他按了回去。

顾泽诧异地抬眼。舒容予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小顾,你赶时间吗?”

“……不赶。”

“那就好,”舒容予走去将他旁边的另一张椅子拖了过来,与他面对面地坐下,“我们需要谈谈。”

刚刚做了出格的举动,转眼舒容予就提出要谈谈,顾泽不免心下惴惴地望着对方等他开口。

他其实很怕舒容予会像季秋池说的那样,对自己的接近表现出排斥或是痛苦。

没想到舒容予第一句话就是:“你那天说的话,我认真考虑过了……”

顾泽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哪天?什么话?

舒容予似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子:“就是那天在车上,你问我能不能教你配音。”

顾泽的嘴慢慢张大。

“说实话,我真的不觉得我有资格教你什么,所以当时也没敢答应你。”舒容予的指尖落在膝上,轻轻地敲击,“这几天我把你之前的作品都听了一遍……”

他顿住了。顾泽现在的表情只能用瞠目结舌来形容。

这表情落在对方眼中显然是另一番含义:“抱歉,是我多事了。”

“不、不是的!”顾泽一下子回过神来,“我原以为你不会答应,毕竟这种要求实在——前辈——”该怎么对他说?怎么才能让他知道,自己此刻有多高兴?

舒容予不确定地朝顾泽眼中凝望了片刻,慢慢浮起一丝微笑:“谈不上教你什么,只希望能多少有所启发。”他起身走去一边,从自己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只光碟套,将它递了过来。

顾泽跟着站起身伸手接过,听见舒容予又说:“只是中学生的听力作业一样无趣的东西。这里面有一段音频,回去以后,请把它的时人地事听出来,下次再告诉我。”

顾泽珍而重之地收起了那张碟。虽然很疑惑这能有什么用,但这是舒容予给的。

两人一同走到录音棚门口,舒容予又像突然想起似地回身:“小顾,这件事情——”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男人点点头,笑得十分温煦。

18.音频

等到一天的工作结束,顾泽终于回到家里时,第一件事就是打开那只光碟套。很普通的一张CD,空白盘面上没有任何花纹或字迹,应该是私人刻录的。他将它塞进电脑里,点开了那段被命名为“1”的音频。

几秒钟后,顾泽的双眉拧了起来,关了音频又检查了一下CD,才重新打开,从头到尾听了一遍。

然后——他又听了一遍。

顾泽的眉头越皱越紧,到后来干脆抬头瞪着眼天花板,突然觉得这世界很玄幻。

那音频,是葡萄牙语。

西部罗曼语特有的泼辣爽利之余,又比西班牙语多出了一丝柔软。此外远远多于西班牙语的元音发音,也昭示了两者的些许不同。

在声优学校里接受培训的那会儿,有一门课程是讲解外语影视作品的吹替的,其中就有几堂课专门用来介绍各语种的特点。讲课的初衷是让未来的声优们在配音时,能综合考虑作品原本的语言,以求达到惟妙惟肖的效果。

那些语言之间的差异不仅限于发音和语法,连人们的语气、音高,甚至惯用句子的长度都大相径庭。顾泽对此莫名地兴趣浓厚,在听完课后,自己又去查了很多影像资料。从那以后,只要不是过于冷僻的语言,他都能凭印象做出判断。

但也仅限于此了。那毕竟只是粗略的介绍,而不是对某门外语的系统学习。

所以,此刻他虽然能听出这音频是葡萄牙语,但对它讲了什么根本毫无头绪,更遑论从中辨别出时人地事这些细节。

顾泽的第一反应是舒容予弄错了。但他立即就否定了这个可能——舒容予不像是会出这种差错的人。

那么,舒容予就是故意要让自己听一段永远听不懂的音频了。

听不懂内容,又要凭借什么判断其中的信息呢?

顾泽瞪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忽然间隐约地领会了舒容予的用意。他眨眨眼,抬手却关掉了电脑,起身走向了厨房。

无论那用意究竟是什么,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这任务一时半会是完不成了。

******

那天晚上顾泽早早洗漱完毕,抱着电脑坐到了床上。

季节已经悄然转至盛夏,入了夜依旧暑气难祛。顾泽作为矢志不渝的反空调派,至今仍坚持一只立式风扇解决问题,心静自然凉。

话虽如此,一点开那棘手的音频,他顿时又觉得没法心静了。

出声的是个女人。那个地区的女性从少年到老年,似乎清一色是一把干燥厚重的嗓子,听不出年龄的区别。三分钟的音频,从头到尾只听见那女人连珠炮似地说着,单凭那语速,就显得咄咄逼人。

来回播放了几遍,顾泽除了听得心烦意乱,没有任何收获。那女人说话完全不带停顿,更可怕的是语气几乎没有起伏,直扯着嗓子,机关枪一般嗒嗒嗒嗒劈头盖脸地轰满了三分钟,又毫无缓冲地戛然而止。如果在现实生活中碰见这种女人,顾泽一定唯恐避之不及,这会儿却要硬着头皮承受她的循环轰炸。

又听了几遍,就在顾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无意中得罪了舒容予,导致对方以这种方式来报复时,事情终于有了起色。

他微微挑眉,调高了一点音量。

女人的声音当即翻了倍地聒噪起来。但与此同时,背景中的一丝杂音也显露了踪迹。顾泽继续调高音量,直至那几不可闻的背景音变得清晰。可以听见汽车鸣笛声、鞋跟敲地声,以及更加模糊的,嗡嗡的人声。

他松了口气,得到提示之后好像也不是那么难嘛。这环境声响显然是来自市井街道,而街上如此繁忙,只能是在白天。

还有一个意外收获。女人的音量这么平稳,而且与背景音之间的分层清晰而规整,不可能是现场录制。

在这行待了这么久,顾泽清楚地知道,只有各自独立的音轨在后期合并,才会达到这样的效果。也就是说,舒容予给自己的应该是某个影视作品中截取的片段。但什么样的影视作品会如此特立独行,将背景音压到可以忽略的地步,而无限放大那并不动听的女声?

至少,时人地事四个问题中的两个已经有了答案。

一个女性角色,行走在白天拥挤的马路上,不停地说着话,却没有人应答。是因为聆听她的人不曾开口,还是因为,她在打电话?

如果是前一种,除非那对象是个哑巴,否则断不会在三分钟里连哼都不哼一声。

然而如果是后一种,这女人说话间毫无停顿,根本不停下来听对方讲,也着实怪异。

除非,他们在激烈地争执?

……

无数假设冒出又被划去,艰难的推理让顾泽依稀听见了脑内齿轮转动的嘎吱声。他长吁一口气,将音频倒回最开始,重头又放了一遍。

或许是接连不断的轰炸让耳朵终于对这把嗓子免疫了,此刻的女声已经不像第一遍听时那样惹人生厌。

适应了那一成不变的干哑与催命似的语速之后,顾泽渐渐意识到,一开始咄咄逼人的感觉也许并不是角色性格所致,而仅仅是说话的习惯。他试着屏蔽了这先入为主的印象,想从她的语声里听出点真实的情绪。

可惜事实证明,这就像从鹅叫声里考察鹅的精神状态一样不容易——对于顾泽来说,话痨的女人和鹅都属于陌生品种。听了半天,他依旧只能听出暴躁,倒是很符合自个现在的心情。

毫无进展,却又不想就此放弃,让舒容予看轻自己。

仿佛呼应着他的想法,音频里的暴躁感也在不断叠加。炎炎夏夜,顾泽愣是被烦出了一身的汗。就在他忍无可忍要去关了音频时,它终于放完了。

顾泽的动作一僵。

下一秒,他飞快将它倒回去一点,又按下了播放。

女人的轰炸声持续了几秒,毫无缓冲地戛然而止。

但就在她住嘴前的零点一秒,背景里传出了微弱却凄厉的刹车声。

顾泽恍然大悟。

电影、街头、刹车——这一系列提示最终串连成唯一符合逻辑的答案。

女人在电话里与人争执,没有注意路况,一不留神,被疾驶而来的汽车撞飞了。

任务圆满完成,顾泽顿觉神清气爽,之前的焦虑一扫而空。在倒头睡着的前一刻,他开始期待第二天舒容予听见答案时的反应。

******

“不对。”

舒容予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反而很是淡然地微笑着说。

“不对?”顾泽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你是说我答错了?”

舒容予加深了一点笑意:“第一次听这么古怪的东西,还能推断到这一步,已经很好了。但是离正确答案还差一步,再接再厉吧。”

顾泽仍然怀疑地看着他:“可是在那种情境下,撞车是唯一合理的解释吧?”

舒容予眼帘微垂,笑得有点无奈,却不置可否。

已经是如此炎热的天气,舒容予依旧穿着式样保守的长袖衬衫和长裤。放在以前,顾泽只会和其他人一样觉得舒容予做派老旧。但自从那夜窥见对方一身的疤痕,他再也不会这样想了。

那深色衬衫穿在舒容予身上却丝毫不显古板,反倒被他撑出了修长匀停的楞骨来。微敞的领口露出一截颈项,深色布料衬得肤色白皙,近乎端庄。青春已逝的男人,却是越看越耐看。只是此时一脸哄孩子似的表情,落在顾泽的眼中十分刺目。

“我明白了,那音频我会继续听的。”他妥协道。

想了想,又加上一句:“能不能告诉我,我的答案错在哪里呢?”

舒容予点点头:“错在语气。”

19.答案

错在语气。

这个答案极尽虚无缥缈。漫不提不同文化的人传达情绪的方式各异,就算使用着同一种语言,也有性格之分。有人习惯夸张地表达自己,有人擅于伪装成另一番模样,还有人因着种种原因,将真实的情感深藏在平静的表面下。

比如舒容予。

过去数年的时间里,顾泽从未在舒容予脸上看见过任何稍微生动些的表情。同样地,也不曾听他大声说过话。

配音时口中念着激烈台词的男人,面上却一片云淡风轻。平日里更是连语声都毫不起眼,在人群中绝不会被辨认出来。

即使在逐渐相熟以后,舒容予在顾泽面前略显放松,顾泽仍然看他不透。那份处变不惊的淡然织成了密不透风的茧,默默拒绝着所有试探。

他几乎要以为舒容予生来就比常人冷情——如果不是那夜醉酒的话。

有朝一日舒容予若是让人凭语气猜测自己的心思,这世上不知有谁能合格。顾泽扶着方向盘叹了口气。算了,就把现在的练习当做读懂舒容予的途径吧。

他今晚又有电台节目要主持,因此下班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耳边的葡萄牙语声还在滔滔不绝。

自从舒容予说他猜错,顾泽便将CD放在了车里。连续几天时间,他只要一有空闲就会反复播放那段音频。数十上百遍过后,那女人的声音像在脑中扎了根,完全听不懂的句子都已经快要被他背下来了,惟独谜底迟迟不肯浮出水面。

他越听越心浮气躁,干脆关了车内的播放器。耳边的声音虽然消失了,脑海里的回音还在阴魂不散地循环着,催人肝火。顾泽放慢了一点车速,伸手去摸索手机。他实在需要换换心情,况且,前些日子急匆匆地挂了姐姐的电话,还没来得及给她赔礼道歉。

电话嘟了几声,那头接起,传来的却是一把低沉男声:“喂?”

顾泽愣了愣:“姐夫?”

“啊,是小顾啊,找你姐有什么事?”高木的声音沉稳刚性,一听就是镇得住场子的人,与他刑警的身份极为相称——至少在外人看来是如此。

“其实也没要紧事,就是想跟她说说话。姐姐不方便接电话吗?”

那头沉默了一下:“……你姐在看球赛,没空说话。”

遥遥地似乎飘来几声高亢的“就算基耶利尼和莫塔上不了也别上蒙托利沃啊啊啊啊蠢货!!!!”

“……”顾泽干笑,“那可真不巧。姐夫你不看球吗?”

“看的。”

那头又沉默了一下。

“你姐让我先刷碗。”

“……原、原来如此。”顾泽赶紧转移话题,“对了,前段时间我托姐姐查的那个人,听说是你帮忙弄到的资料,真的十分感谢。”

“不用客气,最后也没派上用场。”涉及到工作领域,高木的语调严肃了起来,“说起来我一直想问,你要那个人的档案有什么用?”

顾泽考虑了一下。

“虽然有可能是我想太多了,但这件事,还是告诉你比较好。”他沉声说,“一个公众人物,对外宣称是隐退了,然而时隔几年又有知道内情的人告诉我,那个人其实是死了,这种事情正常吗?”

高木的反应倒是比顾梓耐心得多,沉吟数秒才开口:“有两种情况。第一,他隐退后自然死亡了,因为不再是公众人物,家人认为没有必要发讣告,所以大众并不知情。第二,他的确是非正常死亡,但是警局这里没有留底。”

“没有留底?”

“嗯。小顾你也算公众人物,应该清楚某些人是被捧红的。”

顾泽的眼前突然闪过几个偶像派的女声优的影子。曾有传言,她们是……

“有能力捧红他们的人,多数也有能力除掉他们。而且这些人中很大一部分,和警局这边也会有交情。”高木的声音似乎有些无奈,“懂我的意思吗?”

“懂的。”顾泽出神地看着前面车子的尾灯,“但我要查的那个人,实在不像是——”

戛然而止!

刹车声在夜色中拖出刺耳的凄鸣——车身因为突如其来的阻力猛然一震,顾泽整个人向前扑去,但仍是没有避过随之而来的一道撞击。

砰。

钝重的闷响直直砸入心房。

一瞬间的死寂笼罩了耳廓,而后,模糊的喊声似乎从远处传来。

“小顾?发生了什么事!快点回答我!”高木焦急地唤道。

电话还没挂断。

顾泽深吸了一口气,身上已是冷汗涔涔:“我没事,姐夫……”

他抬眼看向外面,“旁边突然有辆车闯进我的车道,没打转向灯,我跟它追尾了。小事,没人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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