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唯讪讪地搓了搓脸。

叶落无声也就吐槽两句，等钟唯热好了饭，他也不讲究地吃开了。

钟唯吃饭一点不斯文，盘了半条腿在沙发上，端着盆子吃得哗啦哗啦的。叶落无声家教饭桌上就不让说话，在这样的环境下吃得也很无语。

“对了，”钟唯一边咽着饭一边说，“你跟小鸟受咋回事？”

“嗯……他想证明一下自己吧。我应该支持他的。”

“唉，小鸟受挺好的。”

“比舒隐好。”

“滚！他能跟舒隐比？舒隐那是又温柔又善良又贴心！”钟唯撸袖子准备干架。

“舒隐那么好，当年怎么就拍屁股走了？”

叶落无声一句话让钟唯蔫了。“可是没有后悔药。”

“你们现在什么情况？”

“还能什么情况，就那样呗，舒隐还是不原谅我。”钟唯抹了把脸，“但我不能再让自己后悔。”

叶落无声给了他个挺鄙视的眼神：“我之前没了解情况，后来才知道你们根本没交往过。你现在需要的不是他的原谅知道不？”

十一回家，程舒尹父母都来火车站接他了。但程舒尹除了包里背了一些换洗衣物，两手空空，倒有点过意不去。

但父母在乎的从来不是子女送的礼物。程世康把他背包抢到手里，胡白梅眼睛就红了。

他们一家都不是善于表达感情的。程舒尹搀了胡白梅的手，跟在父亲身后，去排队等车。

公交有直达的，虽然开得慢一点，但凭程世康和胡白梅的性格，都是能省就不去坐出租的。

十一期间，火车站人流大，相应得从火车站开出的公交车上人也不少。没位置坐，程舒尹找了个宽松的夹角，让胡白梅站那儿。自己旁边站着，把包又接回来自己背着。

程世康一开始还不乐意，瞪着眼睛。程舒尹从来不敢违逆他，便想作罢。哪知后来上来一老爷爷，看他们这情况，在那儿抱怨年轻人不体谅父母，东西还给老人拎。程世康这才把包又给自己儿子。

车子晃悠了四十来分钟，他们也到了。家里饭菜早就准备好了，炉子上还炖着鸽子汤。程舒尹去洗了把脸，也来帮着布置碗筷。

“阿尹，你屋里有一盒月饼。你爸说你爱吃这个，给你留的。”

程舒尹父母都是学校里当老师的，中秋每位老师都能发到一盒月饼。但他们两口子，两盒也实在吃不下，就留了一盒给程舒尹。

“好。”程舒尹听了就想去拿来吃。他心里挺感动的，中秋的时候他还没决定十一回不回来呢。

“那个什么时候吃都行。”程世康把他拽了回来。

程舒尹乖乖地坐回来。吃了两口饭，胡白梅说：“阿尹，你李叔，还记得不，小时候你跟他学过一段时间画画的。他家闺女，今年也大学毕业了，听说也在s市找着工作了，我听着觉得不错。”

程舒尹已经明白妈想说什么了。其实想要回家，倒真不会因为觉得累之类的原因而作罢。前两年过年回来，这样的话题一次没落下。他能明白父母的想法，越明白，越愧疚，越想逃避。

他把程世康夹给他的一筷子鸽子肉咽下去：“嗯，好。”

胡白梅瞪他一眼：“我什么都还没说呢，你这就应得真真的。”谁家母亲都这样，见不着孩子想，见着了，又看哪儿哪儿不顺眼了。

程舒尹知道自己妈妈的性子，也不反驳，就安静地吃着饭。胡白梅说一句，他点一下头。程世康也搭腔：“我也觉得李家那闺女不错。”

胡白梅满意地点头：“跟你李叔说好了，明天晚上咱两家人一起吃个饭，明天白天让你爸带你去买套好一点的衣服回来。”

“衣服就算了吧。”程舒尹了解自己妈妈，她说的“好一点”那绝对不是好“一点”的。两口子当个人民教师，赚的不多，自己省吃俭用的，但在他这个儿子身上花钱从来没舍不得的。

“这孩子还不听。”胡白梅不高兴了，“买套好的衣服，穿着人也精神。”

“妈，我带了衣服回来。真不用。”

吃完饭后，胡白梅非要他把带回来的衣服穿上给她过目。程舒尹稍微正式点的衣服也就带了套西装回来，在包里压得还有点皱，只得听话地换上。

“这看着真俊！”胡白梅夸完就去看程世康，非得他应和了才算。

程舒尹被两口子指挥着走远走近，转圈摆pose。两口子都挺乐，程舒尹却觉得挺累的。好容易被放过了，他洗了澡坐床上开了电脑。

之前端木喵给他打过招呼，说十一可能要pia个戏，就这两天会拉剧组群。他登录QQ，果然看到一个群邀请。

点了同意，又在中抓论坛上逛了一圈。十一发的剧不少，首页很是热闹，但QQ群还半天没个消息。他也没在意，看时间差不多就关电脑睡觉了。

钟唯此时也在自己家里。

因为跟爸爸后妈的感情都不怎么好，他回家也没多说话，直接把自己关房间里了。过了一会儿，钟薇来敲门。

“哥，爸喊你。”

“没空！”钟唯正烦着呢。他大学毕业后直接去的国外，寝室里的东西一部分带出国了，剩下的却是打包寄回家的。结果三年后回来，包裹都没拆，就堆在他的屋里。

钟薇又拍门：“那我不等你了啊，我下去吃水蜜桃去。”走出去两步又回来，“对了，你东西我们谁都没敢动，原封不动地给你收着呢。”

钟唯自己一想，也是。要真这包裹他们拆了，自己又该发火说他们乱碰自己东西了。

钟薇以前说过他一句，说他就是窝里横。对外人倒是挺随意的，乐意了别人说咋他就咋的，不乐意管你咋说不照做就是。但在家里对他爸，还有那个后妈，他是没少发火，为的都是鸡毛蒜皮的事。

钟唯甩甩脑袋，坐在床单都没罩的床上，他拿了把剪刀拆这三个大纸箱子。

一个箱子是被子褥子，拆了个角就丢一边了。一个箱子都是些乱七八糟的生活用品，什么都有。最后一个箱子是书、杂志，还有两张CD。

他拿起其中一张看了一眼。很老的一张专辑，真不知道怎么会还留着。他准备随手一丢，却在CD反面的歌曲列表里看到了三个字--喜欢你。

第二十章

钟唯坐在床上回忆了很久很久。

倒不是回忆这张专辑是哪儿来的，而是回忆这首歌的歌词、这首歌的曲调，还有那个人唱歌时的声音。

这张专辑是三年前程舒尹来B大找他的时候带过去的。当时自己对面前这个矮半个头的男生还挺惊艳的，光顾着打量他，随手接过这CD就塞包里，然后就看到程舒尹慢慢红了耳朵尖。

即使是三年前，距离这专辑发行也过去太久太久了，真不知道程舒尹是从哪里弄来的。歌名叫《喜欢你》，明明是再直白不过的了，却还是用这么隐晦的方法传递出来。

钟唯躺在床上，右手手臂压着自己的额头，手里还拿着这张CD。

他说不出心里这是什么感觉。就像是费了老大的劲去寻找宝藏，结果发现这宝藏是自己曾经满不在乎地丢弃的，而现在自己和所有的寻宝者一样拿着藏宝图，甚至不知道自己图纸是不是真的。

真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悔恨了吧。恨自己不珍惜，恨自己错过，恨自己对舒尹的伤害。

终于是长长地叹了口气，钟唯坐起来开了电脑，把CD插进光驱。

然而没想到，CD竟然无法读取。

钟唯不可置信地把碟退出来又重新插入，依旧读不出来。随手从桌上拿了张游戏碟再试，显示屏立刻跳出了游戏画面。

游戏碟退出来，再把CD插进去。依旧不行。

他气恼地捶了两下脑袋，拿着唱片出了房门：“钟薇，我用一下你电脑！”

钟薇都没来得及表态呢，钟唯已经大步流星地走进她的房间了。

“哥，你要干嘛？”

“这张碟，看下还能放不。”钟唯的拳头捏得很紧。

钟薇有点被他的表情吓住，没敢多说立刻帮他打开了光驱。插入碟片，这个重复了数次的动作，此时却像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被钟唯演绎得异常承重。

钟唯终于不得不承认，这张碟已经坏了。

坏得那么彻底。

里面的二进制数据被抹得一干二净，像是他和舒尹的关系，再也无法复原。

重新把CD装回唱片壳里，钟唯牵强地笑了一声：“谢了。”

他拖着脚步往自己房间走。他其实不想走这么慢的，但实在走不动了。每一次抬脚、每一次落地，都像是要扼住呼吸那么痛苦。他停住脚步，可痛苦只重不轻。

他早就后悔了。也许是在看到舒尹和卢新霁一起在雨里跑过去的时候，也许是在他和子柏随意地开着玩笑的时候，也许是在发现他的胃病的时候。也许，是上班第一天在公司楼下看见他的时候。

虽然在程舒尹面前他可以无耻地嬉皮笑脸，但表面上每笑一次，心里就更沉一分。

钟唯重新坐到电脑前，在所有的电商网站里搜索了个遍。但毕竟是上个世纪的专辑了，搜索了一个多小时，一无所获。

他去用冷水洗了把脸，决定第二天去音像店里找找。

音像店现在也很少见了。花了一天的时间，开着车把市里五家音像店都逛了个遍，结果还是做无用功。

晚上回到家，迎来的是父亲的当头棒喝：“几年了回来一趟，不是自己在房间里就是跑出去，人都见不到，你眼里还有我这个老子吗！”

钟唯脚步顿了一顿：“在你跟我妈离婚的时候就没有了。”说完，就继续往屋里走。

“你给我站住！你妈就是这么教你的！”钟振华年轻的时候虽然轻浮花心，但没做过什么对不起钟唯他妈的事，可两人早就没了感情也是事实。和小薇她妈也是离婚后才认识的，只是不知道这孩子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自己这么疏远了。

钟薇在哥面前还能霸气外露一下，在父母面前就乖得不得了，这种时候压根儿不敢出声。她妈自打嫁过来就没看过钟唯的好脸色，这种时候也是一声不发。

结果钟唯的回答就是“哐”的一下摔上门的声音。

钟唯回屋里，把东西收拾了一番。第二天一早，他把该寄s市的东西寄出去，回到家拎了个包就要出门。

正好在客厅里撞见钟振华：“爸，我有的时候真恨自己，为什么把你年轻时候的恶心毛病都遗传过来了。但好在我醒悟得比你早。我喜欢男人，全世界就喜欢他一个人，我觉得挺自豪。”

钟振华完全没反应过来。那小兔崽子刚说的什么？他喜欢男人？开什么狗屁玩笑！

“你他妈去哪儿！你给我说清楚！”

钟唯鸟也不鸟他地下了楼，发动踩油门一气呵成，呼啦一下就开着他的小奥迪走了。

钟薇之前窝在沙发上看漫画，把他父子俩的对话听了个全，暗自握拳觉得哥挺给力呢。一抬头对上钟振华的眼神，立马恶狠狠地说：“我哥也忒不是东西！爸你别气，让他自豪去，过不了几天就跟乌龟似地回来。”

钟唯今天开车却不再是在市里兜了，他开上了高速。不是小长假的第一天，高速免费政策也取消了，车流量倒不是很大。他在缓冲带稍停了一下，设置好导航，然后给钟薇去了个短信：我这几天都不回去了，去找你嫂子。

过了一会儿，钟薇回复：说好的pia戏呢！你个有了老婆就忘了妹的禽兽[再见]

但钟唯现在管不了这些了。他心里堵得厉害，他想快点见到舒尹，否则四肢百骸都舒坦不起来。

程舒尹今天穿得仪表堂堂，被胡白梅拉出了门。

程世康本来也该跟着的，但他风湿又犯了，只能留在家里。胡白梅开始还不放心他一人在家，后来两相权衡下还是儿子的事比较重要，老伴又一再强调自己没问题，娘儿俩才出门去。

定的地方是一家咖啡馆，下午边聊边喝咖啡，晚上再去吃一顿，符合年轻人的习惯——胡白梅为了儿子事没少下工夫。

程舒尹对这个李叔有点印象，小时候跟他后头玩似地学了一年多的素描，没少弄脏袖子。李嫣是个挺安静的姑娘，一直红着脸坐在那儿，程舒尹自然不会主动搭腔。结果四个人坐着，就俩长辈在那儿聊的欢。

李嫣挺无趣地耷拉下脖子，又突然意识到对面坐着个人，抬起头冲他眨眨眼。

程舒尹此时的心情跟她是差不多，但对她有些调皮的举动有点意外，于是回以一个微笑。

钟唯下高速的时候已经下午快两点了。他也不知道程舒尹家具体在哪儿，更不敢直接打电话去问，就开着车子在路上随意转悠起来，想着先找个地方填饱肚子。

这么一转悠，就给他撞见人了，还是买一送四。

他车停在路边，隔了层车窗又隔了咖啡馆的玻璃，他倒是不太担心自己被发现。但那个女的是谁！舒尹竟然对她笑了！

他估摸着自己是得了怪病了，见不得舒尹对别人笑。舒尹一笑他就牙痒痒手痒痒浑身痒痒，恨不得把这人藏起来谁都不许见。

但他现在得压抑着自己的脾气。钟唯还有点理智地知道如果现在自己就这么冲进去，不亚于施展一个群嘲技能。

又猥琐地蹲守了一会儿，他看出点味道来了。舒尹边上坐的那女士，虽然五官不太一样，但气质和舒尹很像，结合年龄，估摸着就是岳母了。

所以现在这是他岳母带着他媳妇儿在相亲！！！

舒尹穿得帅气得不得了，那个女的也人模人样的，斯斯文文地坐在那里，岳母的目光一直往她那儿跑。再看自己，早上怒气冲冲地出门，脸上胡子拉扎；一路开车过来，发型艺术的不得了；肚子饿了老半天，连点精气神儿都没有。

钟唯抹了把脸，强打着精神想继续看着。但无力感却是从脚底心儿冒上来的，让人感觉连眼皮都撑不住。

撑不住、不想看，看得心里发疼；可又想再看看，看看舒尹这么帅气的一面，看看现在的自己有多荒唐。

他矛盾来矛盾去，目光却没离开过程舒尹。而也正在此时，他发现程舒尹的目光似乎在这个方向多停留了一秒。

第二十一章

钟唯也不知道这是自己的错觉还是什么。但他的眼睛已经不自觉地睁大，手也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这一瞬间，他的期待像是有具象似的，快要冲出躯体。

但也只有这么一瞬。程舒尹的目光已经转回去了。

胡白梅和李叔都站起身来，相互握了下手。他们也意识到，该自己退场给两个年轻人留点空间了。

程舒尹也起身，把他们送到门口。再坐回来的时候，看了眼手机。

其实程舒尹对待相亲一直采取的是消极抵抗的态度。父母费心张罗，他开不了口，也不忍心他们难受，只能暂时硬拖着。跟相亲对象两人相处的时候，他就会刻意做一些动作，比如频繁地看手机。一般女方看不懂的，也看不上这样心思不在的人了。

让女方提出不合适，程舒尹觉得这算是自己对她们的隐瞒的歉意了。

李嫣却没在意他的这个举动。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她试探着开口：“你在s市工作多久了？”

程舒尹的手机却在这个时候响了。“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他没看来电显示就接通了，“喂？”

“舒尹。”

“怎么是你！”

打电话的人是钟唯。

“我就在门外……你要出来吗？”

程舒尹明白钟唯的意思。像他这种弯得直不起来的人，用骗婚手段的不在少数。这种做法他们都是不耻的。来一通电话把人叫走，算是最和谐的处理方式了。

但程舒尹更气恼的，却是这人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