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铭轻笑道:“皇兄多虑了!”
罗钧道:“瞧我,尽说些没用的,把今日来你府里的目的都忘了。快跟为兄走,去的晚了,就看不见凝碧姑娘的仙姿玉容了!”
罗钧说罢,上前挽住罗钧的胳膊,拉着就往外走,竟是半点都不让罗铭拒绝的意思。
罗钧如此,倒让罗铭起了疑心。他与罗钧虽然表面交好,可私下里并没有什么过于亲密的来往,两个人都清楚,他们只是面子上的人情,虚假得很,也没有亲热到可以携手揽腕,相邀逛女支院的地步。
今日罗钧前来,一而再的拉着自己去胭脂院,真的只是逛逛女支院那么简单?
罗铭心思一动,干脆决定跟着罗钧去一趟,看看他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胭脂院地处京城北侧,北城教坊林立,茶馆众多,越是到了晚上,这里越是热闹,唱小曲儿的,说书的,杂耍卖艺的,数之不尽,还没有进北城的大街,罗铭已经听见丝竹声入耳,不时有欢笑声传来。
罗铭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往外面看,一条街上灯火通明,看来这场大雪,也没有拦住人们找乐子的脚步。离得太远看不真切,罗铭看了几眼,放下车帘。
马车穿来绕去,转过几条胡同,来到一所大宅院门前。
罗铭跳下马车,细看这所宅子,与他心中想的不同,也不是前世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灯红酒绿的,门口还有穿着妖艳的女子拉客。
如果不是罗钧带他来,罗铭怎么也想不到,这样一所青瓦白墙的朴素宅院,会是人们所说的胭脂地。
这所宅院极大,前后几进,院落套着院落,门口两扇红漆大门大开着,也没有挂匾额,只有两盏红灯笼高高的挂着,在黑暗里如同怪兽的两只血红大眼。
跟着罗钧往里走,门里立刻有个穿戴整齐的小厮过来引路,“两位贵客,请跟小的来,天黑路滑,小的给您照着亮儿,您瞧着脚底下,别污了鞋子。”
第42章:逃奴
往里走了不远,迎面扑来一阵温暖甜香,再往前走,传来人声鼎沸。
胭脂院的正堂大厅里挤满了人,厅堂正中搭了一座四方高台,高台上有个女子琵琶遮面,盈盈下拜,向台下众人道了万福。
众人伸头探脑,猜测着女子的容貌长相,声浪涌动,女子似是害羞的微微后退了一步,面目微侧,竟是躲在琵琶后面不露面。她这样半遮半掩,众人更是好奇。
那女子行了礼,起身时微微一转,露出半边花容月貌,众人一阵惊呼,奇叹今年的花魁娘子真是名不虚传。
罗铭二人走进厅堂,小厮引着他俩上了二楼,开了阁间,二人进去坐下。
这个阁间视野极好,正对高台,一眼望下去,就能把楼下一切尽收眼底。
花魁娘子已经露出了玉容,台底下等着竟价的人也开始骚动起来。这个喊一百,那个喊一千,片刻工夫,这女子的初夜就被炒至了五百两黄金。
这价钱已算天价,一两金十两银,五百两金子就是五千两雪花银。五千两银子,还只是和这女子春风一渡的价钱,若是食髓知味,想要常来常往,每日的开销都够普通百姓全家人吃上一年的。
既然来了销金窟,自然也没人算计这些银钱小事。
那个叫出五百两黄金的,是个瘦小枯干的中年男人,面无四两肉,长相略有些刻薄。
他喊出价钱后,就没人再接口。连喊三声,男人面露得意,叫过家仆来,抬上一箱黄金,抬到台前,倾底一倒,把那箱黄金全倒在了花魁娘子脚边。
那女子看着满台黄金,心里止不住的悲哀,这钱可真是好东西,就是这些金子,让她连一个女子的尊严都丢弃了;就是这些金子,让她一个才十六岁的女孩儿,要去陪一个能做她父亲的男人睡觉。
唇边的笑容都勉强起来,女子只好转动目光,才能将涌到眼眶的眼泪逼退回心里。
众人虽叹一块好羊肉落进了狗嘴里,可无奈囊中羞涩,钱不作主,也只好眼睁睁看着这个瘦小男人趾高气扬地吆喝,“还有价高的吗?如果没有,在下可就与美人入洞房去了!哈哈……”
“我出万两,黄金!”
突然一个声音在角落里响起,打断了男人难听的笑声。
众人询声望去,都惊道:“这,这不是太平候家的小候爷,白蕴清?”
“是,是他!”
角落里站起一个高大男子,说不上长得多好,但十分魁梧,比刚才那个瘦小枯干的半大老头儿不知强了多少倍。
人就怕有个对比,白蕴清本就比那老头儿英俊,又在最紧急的时候挺身而出,台上的花魁娘子看他,就像看从天而降的英雄,能救她于危难。
这一下打破了局势,瘦小男人恨得咬牙切齿。他认得白蕴清,自知要论财力,自己绝不是对手。别说万两黄金,此刻就是让白蕴清拿出十万两来,他也能轻轻松松砸下来。
男人的眼珠乱转,心里不服气,却又不敢狠下心去硬和人家拼,这可不是斗气儿的事,根本就是实力相差太悬殊。那可是富可敌国的太平候家的小候爷,正房嫡子,未来太平候的爵位一定是他袭的,妹妹又在宫里做皇后。
可自己呢?连京城首富都算不上,生意上还有一大半要靠太平候家扶持、帮衬。
前思后想,虽然窝火憋气,可也不敢发作,扭曲了一张笑脸,男人冲白蕴清笑道:“小候爷何必破费,小人标下这女子,本意也是要给您送去的。”
这话好酸好假,在场众人都听得倒牙加恶心,暗自呸了一声。
白蕴清慢步走至台下,向台上的花魁娘子伸出手,“过来!”
那女子娇羞满面,此刻真的是欢喜无限,有些不敢相信似的,轻轻搭住白蕴清的手掌。
白蕴清牵着女子的素手,款款上了二楼,来到罗铭兄弟所在的阁间前,扣门进去,笑道:“二位皇子!添点响器听听如何?”
彼此见过,白蕴清笑看罗铭,“靖王千岁,一向少会,你倒真是改了性子,我几次下贴请你过来饮宴,你都不理。看来还是大皇子的面子大些,才能请得动你!”
罗铭笑着支应,“小候爷流连温柔乡,哪里顾得上我,小弟识趣儿得很,才不去上门讨嫌!”
三人说笑着,重新落坐。早有人送上果酒,素白骨瓷碟里装了十几样蜜饯、点心,和一小坛杏花春。
花魁娘子为白蕴清斟满了杯中酒,拨动琴弦,轻启朱唇唱了一曲《临江仙》。
三人饮酒听曲儿,说些风月故事,转眼就到了定更天。
罗铭饮了几杯酒,听着对面两个人侃侃而谈,暗自叹道:看来是他多虑了。
白蕴清与罗钧说了一晚上的风流韵事,哪位大人喜好什么样的美人,在床上有何癖好,总之话题没有转出床榻之外。看这样子,再谈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罗铭听得有些厌烦,想今晚真是白白耽误了工夫,还不如回家睡觉去呢。
又坐了一会儿,罗铭站起身,借口说,“屋里闷,我出去转转。”
白蕴清与罗钧正和花魁娘子聊得高兴,也不理会,挥手说声,“快些回来。”就继续与美人谈笑。
罗铭出了阁间,转身下楼。到大门外上了马车,吩咐一声回府。
马车夫挥动马鞭,马车轻快地跑了起来,转眼到了胭脂院的后墙。车夫又一甩鞭,马儿发足狂奔,刚要转弯,迎面突然闯过来一个人,车夫急忙勒缰,勒得马儿吸溜溜叫唤,才算没有踩在闯过来那人的身上,车夫吓出一头冷汗,张口骂道:“不要命了?这么宽的大街,你直眉瞪眼的就往马车上撞,嫌命长吗?”
那人也是一身的冷汗,吓得不轻,跌爬几回才从地上站了起来,并不搭话,踉跄着走到罗铭车前,一骨碌倒进了车里。
车夫惊得张大了嘴,这是要讹人?
罗铭早听见动静,正想撩开车帘询问,车里已经直挺挺地歪倒了一个人进来。急忙退开一步,借着马车里的微弱烛光观看。
车里栽倒进来的是个年约二十的青年男子,一身大红的锦袍衬得那人面白如玉,他紧紧闭着眼睛,像是已经精疲力尽,再也动弹不得。
车夫上前推他,“你这人怎么回事?我还没怪你挡路,你倒自己爬进人家车里来了……”
推摇两下,那人就是不醒,车夫伸手就要拽他,猛听见胭脂院里传来一阵人声犬吠,“快点,有人私逃!快追!”
随着嘈杂混乱的脚步声音,一群人如狼似虎的从胭脂院里杀了出来,直奔罗铭的方向追了过来。
声音越离越近,狂躁的狗吠声震得瓦上的积雪都抖了下来。罗铭看看马车里晕睡不醒的男人,叫车夫道:“先回府再说!”
罗铭的马车刚刚驶离胭脂院,大皇子罗钧就对跪在地上的胭脂院管事郑槐说道:“做戏就要做足,明日你就在京城张榜,捉拿逃奴!”
郑槐连声答应,“大皇子放心,我一定把事办妥了,绝不让靖王起疑。”
罗钧点点头,看着巷口处的一片黑暗,心里暗自盘算,今日也算兵行险招,到底能不能逼得丞相刘裴狗急跳墙,就要看罗铭的本事了。
罗钧对身边站着的张桥笑道:“张桥,你瞧这一战,是罗铭胜,还是丞相胜?”
张桥微顿了顿,“靖王胜!”
“怎么说?”
“刘裴刚愎自用,这些年被权利迷花了眼,只知道抓着眼前的一点好处不放,目光短浅,竟与北莽国私相授受。他仗着多年来的攒下的势力止步不前,早忘了看看四周的局势,已经不是他一个人能够掌控的了。而靖王,如今风头正劲,朝中帮他的人不少,看好他的人也不少,想看着刘裴倒霉的人更是不少。当然,这其中最重要的,是这一战我们想让靖王羸!”张桥微微一笑,露出些自负的意思。
罗钧略有些疑虑,“刚才那人可靠吗?”
“可靠!就算他与我们不是一条心,但短期之内,我们的目的是相同的。大皇子尽管安心等着就好。”
罗钧这才放心,笑道:“你盯着点,这次一定要给刘裴一个教训!一定要逼得他和罗铭彻底翻脸,他们闹得越僵,刘裴和我们的关系也越稳固,到时才能安心的为我们所用!”
“是!”
马车驶到靖王府门口,罗铭一步跳下车来,招呼两个禁卫营的兄弟过来,搭着车里的人进了府门。
流烟迎了出来,惊问:“这是谁?”
罗铭握了握他的手,“从胭脂院里逃出来的,还不清楚是谁,先抬到东跨院里去吧,找个郎中给他看看伤,救醒了再说!”
流烟看了一眼,那人一身红衣,嘴唇白得没了血色,身上的衣服还算干净整齐,看着也没有外伤,正纳闷他哪里受伤了,怎么连个痕迹都没有。
罗铭轻轻揭起那人宽大的袍袖,搭起那人手掌,给流烟看他的手指。
流烟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人的指缝里扎了十几根银针,乌沉的暗光刺得人心里发紧,未凝固的血滴顺着银针滴落在地上,留下几点触目惊心的红印。
十指连心,只是刺破手指就疼得要命,何况是像这样生生扎进了人的指甲缝里,那痛楚可想而知,只是想想就让人头皮发乍。
就算是犯了错,这样的刑罚也太阴毒了些。
流烟不敢再耽搁,急忙带人收拾出东跨院,将人安顿好了,又派人找来郎中为他诊治。
第43章:浅欢
翌日天气晴朗,天空蓝得晃眼,雪后起了寒风,呼啸半宿,天明时风才渐渐小了。
罗铭照常去禁卫营当值,交待流烟等那人醒了也不要问他什么,一切都等他回来再说。
禁卫营里一切如常,罗铭处理了一些积压的公事,一个人悄悄转到北面山凹里。
罗铭封王开府后,借口靖王府需要护卫,除了罗平拨到靖王府里当值的一千禁卫外,又单独从禁卫营里调走了三千精兵。这都只是对外的话,其实这三千精兵是罗铭关键时刻用来保命的亲兵,平时并未到靖王府里轮值,而是交由徐潜单独训练。
徐潜因为叶常锡兄弟的事特别感谢罗铭,对这三千精兵也格外上心,拉到北山山凹里集训了半年,天天窝在山沟里加强训练,可谓连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
半年过去,这三千精兵已经脱胎换骨,褪去了长居安稳中的麻木,变得如同刚出笼的猛虎一样,个个目光冷凝,身手矫健,随便拉出一个来,都是以一敌百的勇将。
罗铭兜里的银子不多,还没有那么多钱去买装备来整顿自己的队伍,只能腆着脸跟徐潜磨,从禁卫营里调配武器和马匹来给这三千精兵壮门面。
徐潜站在山头上,顶着一脸的黄土沫子,得意地指着山里一列列马上厮杀,阵列整齐的将士们,嘴撇到一边,哼道:“怎么样,比你那什么障碍跑的破法子强多了吧!”
罗铭提出的是一套现代的训练方法,他接触的军事训练也不多,只能凭着一些听来、看来的方式改进,不过他还是失败了,士兵们都不习惯,他自己看着也别扭,冷兵器时代打起仗来,和前世以枪炮为主的战场还是有很大不同的。罗铭干脆也就不插手了,全都按徐潜的法子来。徐潜早年曾随柳子期打过北莽,虽然只是赶上了战争的尾巴,但却经过最为惨烈的玉龙关一役,才爬上了如今二品将军的位置,实战经验极为丰富。
这结果罗铭极为满意,他谢了徐潜,又高声向山里吼了一嗓子,“兄弟们,今日训练完了,咱们放开了喝上一场!”
众人欢声一片,齐喊一定要把罗铭灌得爬不起来才罢休。
罗铭笑着应了,看着一个个线条粗犷,英武不凡的铁血男儿,心里同样豪气干云。
这个国家,这些人,已经深深印入了罗铭的骨血,就像他生来就是东离国的子民一样,他爱上了这片辽阔土地上的人和物,若是有人敢践踏她一分一毫,罗铭也会如山里这些人一样,拿起手中的武器,去为了她而拼杀。
罗铭回府已是戌正时分,和流烟一起用了晚饭,就问昨日他带回来的那个人醒了没有。
流烟轻声道:“白天时醒了一回,我给他送了一次饭,他不肯吃,药也不肯上,还吵嚷着一定要见你。”
“那就去看看!”
罗铭要茶来漱了口,回身牵了流烟的手,两个人慢慢往东跨院里去。
路上罗铭见流烟情绪不高,抬手摸了摸他额头,“病了?怎么恹恹的。”
流烟笑了笑,“没事。”
不知怎么,流烟对罗铭昨日带回府的那个人总是觉得心里不安,没来由的慌乱,总觉得这个人的出现,会给他和罗铭本来就薄弱的关系带来什么强烈的冲击。这是一种突如其来的预感,流烟也说不清,只能怪自己近来多疑敏感,只要有个人靠近罗铭,他的心就会提起来。
罗铭哪知道流烟的烦恼,只看他笑得好看,心里就化开了蜜似的,拉着流烟的手又紧了紧,生怕他跑了一样,又把人往自己这边拽了半步。
靖王府空大人少,府中除了后院水榭里人多热闹,其余的地方基本都没人住。东跨院原本是要做罗铭的书房,可罗铭嫌找本书还要跑半个院子实在扫兴,就把书房挪到了他的寝殿里。这个院子也就一直空着,罗铭还是第一次进来。
精致小巧的院落,正房三间,旁边带着两间耳房,院当中还有一棵高大梨树,这会儿当然没有什么梨花,可满树积雪压枝,看着也别有趣味。
屋子里的人半靠在床榻上,墨黑的头发披散着,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青色褂子,两条手臂都露在被子外面,手指上裹着厚厚的白布。他脸上的表情淡漠,看样子是醒着的,一双眼微阖着,纤长的眼睫细微的颤动,看起来脆弱无助。他长得极美,做为一个男人,简直是美得过分,说是眉目如画也不为过,精致的脸上皮肤像上好玉器,温润洁白,连汗毛都轻得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