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天暂时还不想去验证这些，并且隐隐期望这个梦境长一些，更长一些。因为一旦这个梦醒，他或许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这个人了。因为他所要前往的那个目的地，是如今整个星联最混乱的地方，也因为他所要做的事情，具有极大的危险性。

他不觉得自己有多大的几率可以平安回到绿岛，况且即使平安回到了绿岛，已经不具有政治价值的他又将会面临什么结果呢？之前一些“过界”的事情想必都已成为了他背叛的佐证。就比如他对“潜风”，以及诸多联邦机密的插手。联邦高层那些人不会容忍一个对联邦了如指掌的人存在。

至于背叛联邦？

是或否都已不再重要。即使他什么都不做，手握军权已久也早已引起了联邦某些人的诸多不满，如果身体不发生病变，江天还有自信能够压制那些反对的声音，将他的政策一项项推行下去。但是随着身体逐渐衰弱，手中的权利也在逐渐流失，已经严重威胁到了他的地位。 但即使如此，也并非江天选择背离联邦的理由。

如果不是端木敬的意外失败，让他那些沉睡已久的记忆渐渐苏醒过来……他也不会意识到，看似高高在上的联邦最高总指挥，实质上不过是一个的“实验品”。呵，真是可笑，江天心底升起浓烈的讽刺，这个实验竟然出自江时之手，如果他换个称呼，也可以说是他的父亲。

然而最令江天承受打击的……是他直到现在才知道，他所有的一切，所依仗的，为世人所尊敬，敬仰的，不论是出色的军事才华，还是过人的胆识和英略，全都出自于那个所谓的“实验”。如果没有那个实验，他或许只是一个平凡的，庸庸无碌的，一事无成的，普通人？

江天蓦然握紧了手中另外一个人的手，即使知道这个人现在还不是对他意义非同寻常的那个人，他仍旧下意识的，想要从这里获得某些力量，足以支撑他的力量。

在大部分记忆都逐渐恢复之后，江天陷入了一种巨大的迷茫和困惑中，甚至一度不能驾驭自己的情绪。感情淡漠的他，第一次被无数纷杂不堪的念头充斥整个心神。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困惑和……质疑，瞬间将他整个人笼罩进根本就无法挣脱的阴影里。让江天意识到，自己原来也有软弱无力之时，这种无力感，反过来又更加加重了他的烦躁和自我质疑。

一些以前从来没有思考过的问题、或者说，是潜意识里被他忽略掉的问题，这时候争先恐后的钻进脑子里。猛然间，严少泽曾经问他的那个问题一瞬间浮上水面，江天记得非常清楚，那双灰蓝色的眼睛一瞬不瞬注视着他，问他，“为什么选择成为一名联邦军人。”

他的回答是，他也不知道。或许这根本就没有理由，他生来的使命就是成为一名联邦军人。江天一直这么以为。然而在那些纷乱的记忆回归之后，他才意识到这种辩解有多么可笑。

身后嘈杂的人声越来越清楚，没想到之前明明还拉开距离，竟然这么快就被追上了。江天回头一看，五六个身穿防护服的人正紧紧追在他们身后，并且手中还拿着ID锁。

江天微一皱眉，加快了速度，但是那些人的速度也随之加快了。

其中一个人喊道，“上将，你是在违背军令。请立刻停下！”

江天置若罔闻，忽然用力推了严少泽一把，低喝道，“快，下一个路口左拐。”也顾不上这个“幻影”是否听得懂他说的意思，转身对上已经追了上来的几人。

那个点名对他喊话的人让他意识到，自己现在或许还在“舞台”上，那么这也就是说，他还有参与表演的资格。

江天动作迅猛凌厉，不要说是这些实验室的工作人员，即使是受过专门训练的特种兵，也鲜少有人能抵挡得住。然而没想到的是，严少泽的状况却根本没有预料中那么好，之前一直都是被江天拉着，才能保持那样的速度，现在已经几乎脱力。

没想到就在这时，从甬道的另一端忽然冲出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安防人员。严少泽根本无法抵抗就被制服了。

江天眼神一变，正要动作，对面的战士忽然抬起了武器，让他不得不定住了身体。江天快速在心里斟酌着，尽管这不过是一个梦境，他却异常迫切的希望能够帮助严少泽脱身。

然而就在这同时，甬道里响起了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少将阁下，请配合我们的工作。为了联邦的荣耀和更彻底的和平，这可是您曾经说过的。”

江天抿住嘴唇，一动不动。而被两名联邦战士挟持，已经低垂下头的严少泽却倏忽间抬起头，紧紧看向他，挣扎而又矛盾，急切的开口，“你是谁？你的名字……是？”

“我是江天。”江天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影像，肯定的回答。想到这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这样面对面讲话，眼里忍不住泛起丝丝缕缕柔情，正要说什么。

忽然耳边传来通报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所有乘客请注意，两个小时之后，诺曼底81即将抵达南鱼座。请做好准备。”

江天骤然睁开双眼，停顿了几秒之后，才长长舒出一口气，感觉自己或许是因为梦境中剧烈运动而狂奔似的心跳渐渐平缓下来。

头顶柔和的光线扑洒下来，江天慢慢呼吸着，重新闭了闭眼，才复又睁开。严少泽的面孔在脑海里一闪即逝，总指挥大人却放弃了重新入睡的想法。足够了，江天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不管怎么样，他现在必须将……关于这个人的心绪放在心底最深处。然后去做一些不得不做的事情。

江天轻轻叹了口气，猛然坐起身，站了起来，拉开了房门。

飞鱼舰活动室。

“呼、呼、”方如一抹额头，扶着墙从地上站起来，大口喘着气，“我说，你够了吧？”

严少泽额头上也布满了细汗，他不自觉用力拉了拉领口，崩开几粒扣子，直起腰，对方如抬了抬下巴，“怎么，方公子这是认输了？”

方如狠狠瞪了他一眼，冷笑咬牙道，“怎么可能？”

“那我们再来？”严少泽看了对方一眼，漠然说，晃动了一下脖子，还是觉得燥热，索性直接把外套扒了下去。

方如逮准这个时机，赞了赞力，飞身扑上来，一拳对着严少泽的小腹砸了上去。手腕的圆环连带着感应线，让他这一拳的能量输出足足提升了五倍。严少泽身上也带着相同的仪器，但是作用却恰恰相反，是用来削弱他的能量输出值，从而使两个人达到势均力敌。不然方如这个病秧子早在一上来就被严少泽撂翻了，哪里还能撑到这么久？

但是这么几个小时下来，即使有机器加持，方如也觉得有点承受不住。严少泽不知道是哪根筋抽了风，非要和他“运动运动”。说实话，方如先生还是很享受一拳挥出，将这位年轻上校重重击倒在地的感觉，那种浑身充满力量真是太爽了！但是很遗憾，这种优势根本没持续多长时间，严少泽就重新占了上风，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那恐怖的耐力和毅力就逐渐显现出来，即使一次次被击倒，也很快重新爬起来，逐渐占了上风。方如心里叫苦不迭，但是教他就这样在实力均衡的情况下认输，他却做不到！方如骨子里，还是有着那么股傲气！

但是，不是说好了是玩玩而已么？

方大公子又一次被重重击倒在地上，心里无不委屈的想。

对面，严少泽粗重的大口呼吸着，将偷袭他的方如撂倒，也用光了他一直积攒的力气。双手支撑在膝盖上，勉强维持站立的姿势。

然而双眼，微微泛红，流露出一种凶狠的光芒。

118.

“再来啊。”严少泽双手撑着膝盖，再一次对方如先生发出“邀请”。方如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听到“再来”两个字，心里暗暗呻吟了一下，大声抱怨道，“玩够了吧，严少泽！”

严少泽一言不发，只是轻轻“呵”了一声，好像是在嗤笑似的。

方如心里顿时腾起了火气，在地上翻过身，撑着胳膊坐了起来，冷眼看向对方，“你发什么病？有意思么？”

严少泽撑着膝盖的手滑了一下，差点没扶稳，他本身就比方如体力消耗要高出许多，现在站立也十分勉强，但即使这样，他也不肯罢手就地休息。

听到方如的话，慢慢的回了一句，“方先生这是认输了？”

方如“哈”的嗤笑了声，心中火气更盛——也难怪他生气，要是有人连续几天都拉你搏击，并且最终结果都是你充当人肉沙包的话，正常人大概都会怒不可遏。

“认输？”方如一个翻身，跳了起来，疯了似的冲了上去，“开什么玩笑。”严少泽本身也没有了多少力气，连保持站立都只是勉强，顿时就被扑倒在地上，方如的拳头雨点似的落了下来，乱七八糟打了一通，就被严少泽一记肘击撞在小腹上。方如却用力咬牙忍住。两个人体力都到了极限，扭打也毫无章法。你来我往间，没多久就都鼻青脸肿，狼狈不堪。

尤其是严少泽，对方如下手还留着一丝余地，对自己却不能更狠。方如简直觉得对方是往自己拳头冲上去，正宗的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打法。脸上青青肿肿，之前脱去外套，露出的胸口上，也是一块块淤青。尤其之前因为扭打间好似撞上了什么地方，嘴唇痛得还在发白。

这么一看，方如忽然就松开两人胳膊扭在一起的力道，放松身体坐倒在地上，“不玩了不玩了。”说着，死鱼弹身似的踢了对方一脚，“喂，松手啊，都说了不玩了，你还掐着干嘛？”

严少泽明显一愣，说不定还在心里估计了一下方如是不是在诈降，这才慢慢松开了扭在对方脖子上的手。

“嘶——”方如倒吸了口冷气，扭了扭脖子，看着好像没什么问题，就仰身躺倒在地，舒服的叹了口气。

“我说，”方如转过半个脑袋，发现对方还是僵在原地，保持着发力的姿势，刚熄灭的些许火气顿时又蹭了上来，“严少泽你适可而止，我这肯给你当沙包，是给你面子，你别不识好歹。”

严少泽呼出口气，重心后移，也坐了下来，却没有方如那样全身放松的姿态，然后挺认真的说，“那谢谢你了。”

方如狠狠瞪视了对方一眼，发现在严少泽脸上找不出什么玩笑的表情，顿时心里郁闷不已。其实他刚刚想说的不是“给你面子”而是“拿你当朋友”，但是话到嘴边，不知怎么的又给收了回去。尤其听到蛮认真的“谢谢”两个字，方如心里不由得略微庆幸，幸好没这么说，不然他得多没面子？

尽管他们的飞鱼舰配备有联邦一流的武器设施，但是由于没有联邦军方的特殊能量系统，没办法开辟弯距时空通道，这也就意味着他们的速度只能比民用飞艇快上一些，现在也不过即将到达上帝之眼。

漫长的航行往往容易积累焦躁的情绪，严少泽显然是受到了影响。方如是这么判断对方这几天接二连三“找打”的行为。

他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过了一会儿才高姿态的说，“一句谢谢就完了吗？”

说的是高傲不屑，严少泽却偏偏听出股受了欺负无处发泄的味道，一直冷淡的脸色顿时绷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马上又给收住，不过还是让方如听到了，他立刻警觉的看过去，“你刚笑了？”

严少泽脸色如常看向他，“怎么？你的飞舰里不许笑啊？”

方如立刻睁大眼，压住了句脏口，“你这几天以来一直吊着个脸，我这边小心翼翼……感情都是玩我呢？”

“怎么会？”严少泽才否认了句，舰载广播就发出通告，他们的目的地就要到了。

严少泽立刻解除身上的装置一跃而起，方如也跟着站了起来，也跟着解除了仪器，但是才一拿下去，他腿就是一软，差点又坐回地上。说是差点是因为被严少泽及时扶住了，严少泽随即绕过胳膊，把对方重心移到自己身上。方如顿时轻松不少，“算你有点良心，我就不说谢了。”

严少泽反而微微一笑，“朋友之间，干嘛那么客气。”

方如嘴里哼哼唧唧的，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耳朵不小心红了。

说起来，我们的方公子，还是有一颗少男心的。

严少泽扶着对方一路走到总控室，挺小心的扶着对方坐下。说起来，他这几天确实心情不好，很不好。在之前酣畅淋漓打了一架之后，才好转过来。方如的助理看到自家老板被人架着过来，立刻跑过来，关切的问，“老板出什么事了？”

方如权当没听见，也是，搁着他的性子，估计也说不出自己被揍了的话。显然这位助理非常忠心耿耿，没有听到方如回答，立刻看向严少泽。

严少泽立马读出了对方眼里的怀疑和不信任，只好摊了摊手，“就是运动了一下，不好意思我下手重了点。”

方如轻咳一声，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下去，问助理，“可用的接驳码头是哪一个？”

助理看了眼个人终端，“联邦这边，目前只有‘太阳港’可用。但是太阳港被军方严密控制，我们没有许可证不可能接驳。”

方如嘴角一翘，本想做出个运筹帷幄的表情，无奈牵扯到伤口，“嘶”的倒吸了口气。才忍痛说道，“谁说我们没有许可证。”

严少泽这下倒是惊讶了，“你连这个都搞到了？”

方如把事情安排下去，等到中央控制室的人各安其位，为登陆做准备，这边只有他们两个人时，才对着靠在墙壁上的严少泽说，“以防万一么，你知道的，崔灵那个女人可不好对付。”

“崔灵现在都没联络过你？”严少泽问。

“准确的说，是我没有联系她，我屏蔽了有关崔灵的所有连接热点。”方如眉目间重新浮上了习以为常的讥诮只色，“我和崔灵的合作已经结束了，是的，到此为止。”

严少泽走过来，坐在地面上升起的座椅上，“好吧，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崔灵委托你制造的那批机甲……被送到了哪里？”

方如眼神变了下，最终还是压下对方对于严少泽那个“朋友间不必客气”的说法是为了问出眼下这一句的怀疑。严少泽的靴子踩在栏杆上，穿着一身舰上的统一制服，气质却理所当然当然和周围迥然不同。

方如在心里权衡了一下，才佯作随意的开口，“你心里已经有猜测了，不是吗？毕竟在商言商，我也不能那么随意透露合作者的信息。”

“确实，”严少泽摊了摊手，“我猜，崔灵是要把机甲运往战场——上帝之眼。我猜的对吗？”

尽管崔灵也没有给方如透露出任何关于机甲去处已经用途的信息，方如自己做出的猜测也是这个，并且他有很大把握事实就是如此。听到严少泽一下就说出了心里的谜底，他还是有些惊讶，“你怎么判断的？”

严少泽微微一笑，“你连上帝之眼的通行证都准备好了，还需要我猜测什么呢？”

方如没说话，算是默认了。但是他心里的惊讶丝毫不减，他越来越发现，严少泽对于一些细微之处的把握简直敏锐到令人发指，简直可以用“见微知着”来形容。加上坚韧的毅力，出色的伸手，准确的判断，他都忍不住在心里想，难道这就是联邦军的真正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