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斯·科曼真的是蠢蛋吗？起码他自己不会这么认为，至少他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已经最大化的维护了联邦的利益，是的，联邦的利益，而非他艾斯·科曼本人。

这短短十多个小时中，发生了太多的变故，像是里斯·本这种游离在联邦利益集团边缘的人，根本无法得知其中内情——比如端木敬和江天的私交，比如江时交付这位传奇医疗师的真正任务，比如江天对于这种监视从默许容忍到彻底决裂，以及这些东西背后所意味的。至于江氏父子所参与关乎联邦的绝密计划，他更是永远也不可能知道哪怕一丁点的信息。

况且赵永正的出现可以说是搅乱了一池春水。谁能想到仅仅是潜风教官的赵永正竟然这么迅速、有力的打破了联邦既有利益格局。

原因很简单，他出现的时机，那些隐隐指向联邦秘辛的东西，以及暧昧不清的指正。无疑给与那些早就对江时大权在握耿耿于怀的人一个特殊的机会。况且，江天的突然叛变，江时根本逃脱不了干系。然而赵永正所牵扯出的更多的……让事态一下子复杂了起来。

似乎有更多的人，都已经身不由己被卷入了这个巨大的漩涡。

赵永正似乎已经忘记了他当初立下的誓言，“我的所作所为皆是忠于人类，一切为了人类的最高利益。”

但或许，他正是在践行这些话……

但不不论怎么样，我们的局长里斯·本先生，一直胳膊弯曲着放在桌面上，似乎正蓄势发力，随时就要站起来打断艾斯·科曼的话，大约在他看来，艾斯·科曼仍旧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傻瓜。

而艾斯·科曼和这些做出决定的首席执政官们，尽管也并不是十分确信这个决定会带来希望的成果，但是江天已经掌握了太多了秘密却失去了应有的价值，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们不得不选择扶持一个更合适的人选，就比如，那位严少泽少校，联邦总是需要新鲜血液，不是吗？况且，江时掌握某些隐秘的权利日久，现在却似乎正在脱离某些控制？

这个总有人要去操心！

联邦为政治格局忧心忡忡的高官们，没多少知道，在江时被控制后和杜比克人那边的联络骤然中断，已经引发了杜比克人对于自己这个狡猾合作者的不满。然而杜比克人对于那个“实验体”的渴望却有增无减。他们又要通过怎样的手段去达到目的？

恐怕这就是那位“委托人”要出场的时候了。尽管在这项任务上，她已经令自己的雇主有所不满。

飞鱼舰里。

方如激动的宣布出自己的发现，唔，可能我们的方先生还带着点邀功请赏的味道。但遗憾的是，他邀功的对象竟然一时之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喂我说，你听到了吗？”眼见没有得到自己期待的回应，方如伸出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又一次重复了之前的那句话。

“哦……他现在在哪？”严少泽不知怎么的，神情微微飘忽了一下，但是几乎立刻，他就恢复了清醒，“告诉我他具体的位置。”

方如多看了他两眼，转过显示器，光屏上面，代表江天的具体位置的红色坐标圆点正在快速的移动着。严少泽倾身看了一眼，随即站起来打开旁边的另外一台光脑，在上面快速键入信息。很快，江天所乘坐的那一趟航程信息就出现在屏幕上。严少泽撑在桌面上支住身体，低不可闻的说，“果然，江天要去‘上帝之眼’，我们还真是心有灵犀。可惜我现在都不知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方如看了眼江天的航程单，目的地正是上帝之眼殖民地，这个被战火和硝烟所团团龙战的地方。他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严少泽，压低声音，“这位阁下的身体状况现在如何了？”

他可还没忘，之前一次亲眼目睹两人“女干情”同时，发现江天身体状况似乎很不妙。如果总指挥大人要拖着病体赶往眼下人类最大战场，那么他还真得感动一把。

严少泽不知怎么的，微微有些走神，听到方如的话才回转过来，却发现这个问题自己竟然也没有答案。“起码可以健步如飞，”严少泽慢慢说着，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并且是在腿部受伤的情况下。”

方如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又有点好奇，“江天消失之前给你说了什么？不然你怎么知道总指挥阁下要赶往的目的地。”

“说了什么？”严少泽真的回想了一下，“‘谢谢’，‘没有必要’，他说了这两句。”

“你们真的是情侣？还是我不太能领悟这种感情的真谛？”方如故作诧异，“那么，你要去上帝之眼不是为了江天，而是……因为崔灵？”

“不，”严少泽重新站直身体，“记得么，崔灵一再重复，警告我远离江天，但是同时她又在暗示我什么。”

“那串‘北落之光’的挂坠？”方如肯定的问。

“是的，还有我之前的推断，最重要的是，我知道，即使是在病床上，江天都没有放弃他身为战士的使命。”严少泽把目光转向漆黑的舷窗，没有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的意愿，这也可能是因为某种无处不在的忧虑正逐渐加深，并肩占据侵蚀他整个心神。

猛然间，飞舰改变动力输出引起的运动状态改变令他身体一晃。接着没多久，飞鱼舰就进入过渡区，压力，重力，环境感知因子不断波动着，燃烧着亮白色的光冲入外太空，朝着当下整个星联最危机重重的方向而去。

116.

新纪元112年，太阳历十二月二十三日。

诺曼底81号已经连续航行了200多个小时了，在他离开上一个停泊补给码头之后。飞艇上的人员多少都有了点不耐烦，他们期待着快速到达陆地。人类争霸群星的行列已经有几十年历史根本不能扭转几十亿年来这个生物在陆地上生存繁衍的生物本能，他们需要水、空气、能量，哦，还有重力。

长时间的太空航行，即使是在舒适程度好比征服号这样的宇宙飞艇上，也难免会令人生出种种不适。这种情况下，不安和焦虑的情绪一旦弥漫开来，很容易就会引发各种心理疾病，这对于他们的航行也是不利的。

幸好，距离他们的目的地只有三个小时了。

飞艇的船长和大副精神都有些放松，终于到了，他们在心里感叹着，顺便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因为长时间当值而导致颈部有些僵硬。

南鱼座近在眼前，但是，这却是是他们这趟旅行中最危险的一个停泊站。因为南鱼座的紧邻就是“上帝之眼”螺旋星云殖民地，众所周知，那里人类正和施维克人持续交战着。按道理在这么敏感的时局之下，各大宇宙航空公司都应该不约而同的取消相关航班才是，但是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尽管直通上帝之眼的航程都不得不中断，通往南鱼座殖民基地的航程却因此火热紧俏了起来。这大约是因为不少人已经从其中看出了大赚一笔的商机，越是危险就越有丰厚的回报。况且近几十年人类在星联中不断跃升的地位和实力也大大增长了这些星际商人的信心，恐怕不少人都是这么认为的——联邦必定会取得胜利，这不过是个时间问题，没看到，总指挥阁下还没有赶赴战场么？

既然战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结束，那么他们当然要快点抓住机会，大大的赚上一笔。

当然了，除了这些投机者之外，还有不少人是为了赶往上帝之眼确认自己亲友的平安，或者接他们离开，但是联邦一而再再而三的报道宣称没有平民在战争中伤亡也大大的抚慰了他们。剩下的就是战地记者了。

除此以外，大概没有什么人现在会把上帝之眼看做一个旅游的好去处。

至于总指挥阁下是怀着什么样的目的，恐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连续航行之中，江天很少走出休息室，只在用餐的时候，其他的旅行者才会看到这个青年的身影。不过这并没有让他们放在心上，毕竟所有人都有着自己的目的，并且满怀心思。

还有短短三个小时，诺曼底81号就要到达南鱼座了。整个飞艇里响起了通知的广播，这不是一趟短途旅行，对于这种民用飞艇来说从绿岛赶往南鱼座所花费的时间绝对算不上少。在距离目的地还有三十个小时的时候，诺曼底就开始了第一次通报，这是为了缓解在艇人员的精神压力，并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到了距离十小时的时候，就变成了每隔一小时通报一次。

这也让江天没办法继续休息下去，但是恐怕即使没有这些通报的声音，他也没办法休息好。

他仰身躺在狭小的休息铺上，睁着双眼直视散发莹莹光辉的顶部，黑色的眼珠里没有泄露出一丝一毫的感情。

大概没有人能知道他刚刚是从一场噩梦之中惊醒。

总指挥先生也会做噩梦？这可真是惊天奇闻，不过大概知道这件事的人都会进一步好奇，究竟是什么情景对于人类联邦防御委员会的最高总指挥来说，称得上是噩梦呢？

但是真相总不是那么容易被人们接受，江天的噩梦，不过是一条条四通八达，弯绕曲折的金属甬道，并且这个甬道还并非是压抑封闭的。每间隔几米，都会有一截金属被透明材质所替换掉，透过这种透明材质，可以看到悬空栈道之下的人流，车流，运转的机器，仅仅通过这些还不能够判断这是一个什么场所，但是走在四名身穿防护服的工作人员之间的江天却没有半分惶恐不安，他依旧维持着冷定自若的表情，不紧不慢的前行着。因为他知道这不过是一个梦境，或者是自己丢失的记忆之一。这个场景已经在的睡梦中重复出现了许多次了，他总是突然出现在这个陌生金属甬道中，跟随着穿着防护服的人前行，直到现实世界忽然发出声响把他惊醒。

在最开始几次，江天尝试过和这四个人交谈获得信息，或者攻击他们离开。但是都没有成功，他开口发出的声音空荡荡回响在通道中，没有引起丝毫的注意，同样的，充满了力量的拳头穿透了走在他前面的人扑了个空。但是在他试图偏离前行轨道的时候，那四名好似和他根本不在一个世界的人却迅速控制了他，迫使他不得不朝着既定方向前进。

江天竟然根本没有办法反抗！

这种尝试进行了几次，最终都以失败告终，江天也终于意识到这个梦境对于他的制约力是多么强大。他必须、毫无反抗的朝着既定的方向走下去。

尽管这样路好像永远都走不到尽头，并且一成不变。

对于一般人来说这似乎没有什么，最多去预约一位心理医生，纾解一下心理压力。但是对于江天这样心志坚毅的人来说，这种梦出现本身就太过不同寻常。

整个梦境都是这么安静，就好像是一幅无声电影，在江天放弃了和他周围仅有的那几个人交谈之后，整个梦境就再也听不到一点儿声音，这也让江天越发的察觉到这个梦境的诡异，因为走道里竟然安静的连脚步声都没有。

这么多次下来，江天发现他不得不跟走在这死命防护员之间，朝着好像永远没有尽头的前方前行。然而无法抗却并不意味着江天已经接受这个现实。他冷静的观察着周身的情况，包括墙壁的色泽，材质，灯的位置，亮度，透明通道处，外部，每一个人和车的样子。对比着每一次梦境重复中是否存在细微不同。一个个细节在他的脑海里慢慢连贯成一副精准细微的图像，一切都是那么栩栩如生。

然而随着梦境的重复，江天心底越发的弥漫起一股深沉的寒意。

周围出现的唯一四个和他处在同一空间的人都身穿防护服，而他自己却穿着便装，这说明什么？

更不要提透过透明部分看到的下部的情形，分明是一个巨大实验室内部！在端木敬试图再次修改他的记忆却失败之后，江天已经想起了什么，现在看来，这分明就是他丢失记忆的一部分。

那么，这就是自己走向实验室的那一段路了，江天一边控制着自己情绪的波动，一边问自己，为什么这段记忆会以梦境的形式反复出现？它在暗示什么？

是啊，他是在暗示什么呢？江天躺在休息铺上，睁着双眼，微微有些困惑。

播报过去之后，他又一次闭上了眼睛，很快就进入了睡眠。再他又一次睁开双眼的时候，眼前果然出现了那个熟悉的通道。

他被夹在四名工作人员之间，顺着他已经不能再熟悉的路线前行。每一个场景，每一个画面，甚至于身前那两个人的每一个动作，江天都已经深深印在了脑海里。

这不过是又一次重复，他克制着内心的烦躁，试图在这又一次的重复中发现什么不同的东西，但似乎也不过是徒劳无功而已。

漫长的甬道永远没有尽头，悄然的梦境永远寂静无声。

就在江天都有了些许厌倦的时候，忽然前方岔道出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他蓦然抬头，一瞬不瞬，紧紧盯着那个通道。

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近。一直带领他的四名工作人员也停下了脚步，将他包围在中间，做出一种防卫的姿态。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忽然从另一个通道那边冲了出来……

严……少泽……

江天一瞬间完全失去了活动力，僵硬站立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那个青年人喘着气，狼狈不堪的冲过来。但是这个时候，那个人已经把通道牢牢填满了，并且另外一只通道里，也渐渐传来越来越清晰的人声——显然追捕他的人就要靠近了。

严少泽双眼通红，两颊凹陷，头发也凌乱不堪，根本看不出一位年轻上校的风度气质。或许他现在还不是上校？江天敏锐的注意到对方军装上的军衔——中尉。

严少泽根本没有投予江天过多的注意力，他全部精神都用在对付拦住路那四个人。江天根本没有思考多久，就一个滑步来到其中一个人身后，一勾手臂攻击在对方致命位置，幸好这一次没有让他失望。那个穿着防护服的人类立刻软倒了身体，砸在地上。这一次他终于不充当一个旁观者而是演员加入了这场戏剧。

严少泽诧异的看了江天一眼，眼神陌生而冷淡，随即就转身对付下一个人。江天停顿了一下，立刻扭身，迅速放倒了一个试图制服他的工作人员。出手狠辣，毫不留情。

这个时候，追捕严少泽的人已经出现在了通道门口。

江天毫不迟疑抓住了对方的胳膊，随即滑到手腕，然后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

117.

在江天握上对方手的一瞬间，严少泽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另一只手臂快速攻击上来。江天面不改色化解了他的攻势，用力一拉对方，低喝道，“快走。”说着，就带着严少泽朝着来时的方向奔去。

这是因为江天根本没法确定自己会不会面对追上来的那几个人又一下子丧失武力。严少泽也意识到了这个陌生人并没有恶意，尽管刚刚从实验室里逃出来的他根本无法对这个建筑里的任何人抱以信任。但是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他似乎也只能跟随这个人的步伐。

遗憾的是这个时候，身为联邦军事学院学员的严少泽中尉，还没有真正见过那位让他仰慕折服的总指挥大人，否则一定会大吃一惊。

江天一边带着严少泽快速穿越甬道，按照他记忆的路线，朝着出口飞奔而去。他对于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唯一的讯息大概就是不断重复的那条从出口延伸进来的路线了。他克制着自己想要转头看向身边那个被自己握住手的人，克制住想要和对方说话的欲望。不仅仅是因为情况紧急，一旦被抓住，他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尽管这似乎只是一个梦境——哦，是的，更重要的原因还是，江天根本没有忘记，这只不过是一个诡异的梦境。

按道理，梦中的一切都是他主观意念的反映，并且为他所操控。他甚至不知道这个被自己握住手的青年，到底是不是那个意义非同寻常的人，还是仅仅只是一个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