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差错还是这么发生了。

江时给端木敬的命令，是尽力配合江天的要求，稳定对方情绪，找机会进行第二次记忆序列抽取手术——在江天曾经爆发异状的时候，他们通过这种办法解决了危机。尽管项目专家无不忧虑的请求他再想一想，这个办法的失败几率太高了。江天仍旧一意孤行，最终采取了这个办法。

这或许是因为，在他内心深处，早就认定江天不能和一般的人类相提并论——他是他的儿子，独一无二的儿子，也是独一无二的。

或许他其实也以江天为荣？在他从来没有显露出来的

成功的几率低，不代表不存在。

江时赌的，就是这个几率，并且他也不是没有失败的准备，那就是杜比克人的全面修复技术。

最近十年间的数次合作中，人类对于杜比克人的技术已经无法用“惊叹”去形容。

江时有理由相信，杜比克人的全面修复方案，最终会帮助他将自己最完美的作品恢复如新。至于严少泽，恐怕他就必须为联邦做出一点牺牲了！这样的牺牲才是最有价值的，不是吗？

几个小时之前发生的一切根本不在江时的预料之内，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叫“赵永正”的人，搅乱了大局。他抛出一个骇人听闻的问题，就沉默不语，任凭整个联邦议会乱成一锅粥。

金属人的解剖尸体已经飞速运到了联邦科学院，无数生理学医师，治疗师，生物医师，都投身进入分析研究的过程，他们势必要在最短的额时间之内得到一个结果。

而遗憾的是，方如的机甲数据基地里，却没有找到太多有价值的资料和证据。一切迹象表明，方如似乎确实从事过某些法律许可范围之外的机甲制造和研究工作，但是该死的是，他们没法拿出相应的证据。

但是针对方如的追捕行动还在展开着，联邦高层所有人都知道，管他的什么证据充分不充分，方如，都必须逮捕！在看到方如的数据基地之后，恐怕没人不相信这个基地里不会有，或者说曾经没有，先进的巨型机甲被制造被实验过。

而至于赵永正嘴里的叛徒，他还没有给出一份确切可靠的名单，只是隐隐约约提到了江时，以及……施歌·罗德少校的父亲，联邦目前最大党派领袖，自由共进委员会主席，罗曼·罗德先生。

114.

绿岛军部大楼，首席执政官之一艾斯·科曼抬着下巴，不断瞟向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议论的执政官们，间或啃咬一下手指甲。

联邦安全司，安全局长里斯·本快速的在办公室里来回走动着，狠狠在地面上踩出一声声叩击。

绿岛作战指挥中心，施歌·罗德少校坐在宽大的转椅上，双腿交叠，双手交叉放在小腹上，双眼微闭。

“飞鱼舰”里，严少泽已经靠在舱壁上，抱着胳膊一言不发。方如两只胳膊分别撑在膝盖上，相互交错抬着下巴，眼神飘忽，一时间陷入了回忆之中。

所有人都在晨风之中静静等待着。

联邦也在等待江天的下一步动作，直到现在，他们都还没有掌握有关江天行踪的任何消息。艾斯·科曼也仅仅是痛斥了几句无能，就下令加大武装力量，继续搜索。当然，他们的定位系统也没有给出任何反馈。毕竟围捕的对象是总指挥先生，不是么？

当然，艾斯·科曼不知道，如果之前里斯·本犹豫的方向微微偏转一些，现在的情况或许会有所不同，但是实际上，这也可以归结为总指挥先生的人格魅力。

严少泽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腕，一时间摘下了即时通讯器，还略微有点不习惯。要是通讯器还在，他或许会……给江天打个“电话”？

然而就在同一时间，江天也低头注视着手腕上的通讯器，随即将它解了下来，撬出通讯器内置的记忆枝状体，漫不经心的将通讯器残骸扔进了回收容器里，就像丢弃一个小纸团。接着，江天从座位上站起身，穿过稀稀拉拉的，还坐在座位上的旅客，穿过飞舰内部狭窄的走廊，一边解开外衣的搭扣。在走到他的休息室门前的时候，江天停了下来，低头看了眼右腿。

右腿在长裤的包裹之下，修长健美，看不出丝毫异样。

门朝着两边滑开，一个狭窄的单人休息铺出现在面前。这个紧凑的空间在安放了一个休息铺后，就仅仅只放得下一张多功能台桌了。

——这里的条件当然比不上尼姬号。

他走进去，打开头顶的壁灯，柔和的淡黄色光线铺洒下来。江天脱掉外衣躺倒在床上，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动作姿态非常标准，就像他之前的那些年那样——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法和他的身份所脱离。

由于航空港的突发状况，启航班次被延误了。江天同样被滞留在了原地——以一名普通星际旅客的身份。由于是长途旅行，每名旅客都可以拥有这样一间休息室，但是都非常狭小，像是一个胶囊。但是至少，能够有一个私人空间还是很不错的。

江天躺在刚好能够容得下一个正常人类男性平躺的休息铺上，轻轻阖着眼，但是精神却一直保持着紧张状态。他在冷静客观的计划着自己下一步安排，核对着之前罗列出的步骤与可能是否真的可操作，以及检查计划的疏漏。

SD——89造成的混乱还在持续，绿岛关于江时以及背叛者的新闻还在一遍遍滚动播出，但是这一切，江天都不为所动，或者说，漠不关心。要么其实是，总指挥大人根本没有看新闻的习惯？

江天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甚至还流露出一丝丝轻松的味道。他自从上了长途飞艇，就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其他乘客看到这位俊朗阳光的年轻人，也都出奇一致的没有攀谈的欲望。江天在位置上坐了一会，尽管他早就知道这架飞艇、不，应该是这个时候启航的所有航空单位，都不会按时启航，他还是坐在座位上，像其他旅客一样等待着旅途开始。直到紧急通知响起，三三两两旅客离开座位，到自己的休息室里等待，他才跟着站起来离开主舱。

启航时间大约会被延后三十分钟，江天在闭着眼睛，那么，三十分钟，联邦军部会做出怎样的应对？

他的大脑中出现这样的画面：

宽大的办公室里，联邦安全局局长里斯·本来回走动着，狠狠踩在地面上，办公室里回响着硬质鞋底叩击在地面上发出的声音，一下下重复着，让人不由得心烦意乱。尤其是，每隔五分钟他就对自己的秘书说，“告诉我现在最新消息！”

首席执政官艾斯·科曼刚刚离开首席执政官联合会议的现场，就赶往由其他联邦高层及政党首脑聚集的协理厅，但是他根本没有机会用那些精心修饰过的语言重新解释一遍目前的事态，最后只能这样说，“先生们，是的，我们现在是不得不面对一些事情，但是，请记住我们的根本利益是一致的，为了这些伟大的利益，我们现在必须搁置争议！”

还有就是，在这同时，一列列联邦战士全副武装，在双肩和大腿上的标准武器位上都装备了全套武器。从大型悬浮车上一跃而下，快速朝着目标位置集结。甚至在一些敏感的地方，比如KK1基地，包括代号为LONG在内的新型战斗艇也都准备就绪了。

是的，应该就是这样……

江天微阖双眼，那些繁杂的片段逐渐消失，一个人的影像渐渐浮现出来——低头沉思着身，身姿却依旧保持笔挺，唇畔的弧度因为不悦早就收敛……

江天猛然睁开双眼，时间到了！

果然，警报解除的声音在飞艇内部响起，“各位旅客请注意，状况解除，我们将在五分钟之后开始我们的行程，请做好准备。‘诺曼底宇航’全体工作人员祝您旅途愉快！”

“警报解除了，老板。”一名驾驶员转身对方如说，“我们现在就立刻出发？”

“出发，”方如毫不迟疑的下令，随即微微偏头，观察严少泽是否有什么激烈的反应。严少泽仍旧靠在舱壁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方如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象征性的尊重一下对方的意见，他走过去，“飞舰已经进入预启航状态，你即使坚持离开恐怕也没有机会了。”

严少泽瞥了他一眼，“你这是来通知我？”

“哈哈……”方如干笑了两声，随即神色收敛，伸手大力拍了拍对方肩膀，“我说，你冷静点，明知道不可能找到江上将，根本毫无意义。”

严少泽嘴唇微动，各种想要反驳的话全部涌到嘴边，最后还是咽了下去，只说了一句，“你不懂。”

“我确实不懂，最好也别懂。”方如哼了两声，说道。

“好吧，我们来聊一聊你准备前往的目的地，”严少泽忽然精神一振，顺势靠近对方，为自己在其他方面谋求利益，“如果这个你不愿意和我通过协商达成一致，我只能理解为你是在有意绑架挟持我。”

方如下意识后退了下，发现对方又紧跟着上前一步，顿时觉得如坐针毡，怀疑的说，“你其实根本不是什么联邦军人吧……”

严少泽随便笑了笑。

“好吧，告诉我你想去哪里，我非、常、乐、意送你一程，只要不是留在这个该、死、的绿岛。”方如咬牙切齿的说出最后几个字。

“上帝之眼……当然是，上帝之眼螺旋星云殖民地。”

“哦我说……”方如忍不住闭了下眼，“那里正在和施维克人持续交战，你有看新闻吗？”

“上帝之眼，人类联邦一定不会拱手让人吧。”严少泽说。

“当然，但是那可不意味着那里现在是安全的！杜比克人，说不定还有卜拉拉鸟人的份，你觉得像我们这样的普通公民这时候出现在那样一个敏感的地方，会有什么后果！况且我们只是一艘民用舰，你知道这条航线上，蛰伏多少星际海盗吗？”方如语气激烈的大声说。

“星际海盗？”严少泽反问了一句，“武器系统可以媲美联邦顶级战舰的‘飞鱼号’，就是自称为‘悍狼’的最大星际海盗团，也要望而却步吧？！”

方如神色一僵，之前愤而抗辩的神色都卡在了脸上，终于，不甘心的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没等严少泽回答，就露出颇为得意的样子，“看来你还算是识货。”

“既然你不反对，我们的行程就这么敲定了。”严少泽说完就走向舷窗那里。

“等等别这样，我还没有发表意见，不管怎么说‘上帝之眼’太危险了！你为什么要去那里？”

这时候，飞鱼舰已经启动了次级动力输出装置，脱离准备区。

未来的宇宙之行，即将开始！

而同时，相距遥远的杜比克幽灵之上，第一位恐怕也是唯一一位人类“客人”刚刚到达。在杜比克人的引导之下，客人走进杜比克幽灵最核心的位置——

中央树塔。

在反击战中，先遣队最终幸存下来的两人，现在正躺在充满“蜜液”的营养仓中。营养仓上滋长出一条条触手直接和中央树塔相连接。

其中一人，就是亚尔维斯·德·布莱克·布里斯，我们侥幸逃生的布里斯队长。

客人低着头，谨慎的跟在引导人身后，丝毫没有打量周围的情形，杜比克幽灵内部奇异的构造和闪烁着诡秘流光的弧形孔状天顶完全没有成功勾起他的好奇心。

斑驳的光影从上空不知名的地方打下来，并且不断变幻着明暗、形状。整个空间都沉浸在一种灰暗的色调中，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些杜比克人穿着银色防护服，从高空栈桥或者是廊道拐角一闪即逝，但都悄无声息，真的就好像是千百年之前残存的亡灵，凭借着这种低调的方式，徘徊在世间。

只有中央树塔之下，是明亮的。

一个的杜比克人，已经在这里等待他们的客人了。

“滴、滴、滴……”

飞鱼舰里，方如和严少泽停下说话，同时抬起头，看向一边发出鸣叫的光脑。

方如显然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几步就走过去，在触屏上快速操作着。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转身，嘴角带着笑，看向严少泽，压低声音，“我说，我要是找到了我们的指挥官阁下呢？”

115.

“还是没有江天的消息。”安全局局长里斯·本无不遗憾，同时也无不庆幸的宣布。

天在这次反围捕过程中，完全展现出他令人惊叹的能力，就像是一尾游鱼，灵活的游走于各个部门交接的缝隙，时而现身，仍旧无迹可寻。竟然整个联邦安防系统都拿他无可奈何。整个事件到此为止，他的工作总算告一段落。江天在航空港消失五个小时以上，也就意味着后续的追踪逮捕，很大程度上都要移交到其他部门上了。里斯·本尽量不去将自己的放松和愉悦泄露出来，但是尽管如此，他如今这幅舒展开的神情还是和首席执政官艾斯·科曼的焦躁敏感形成鲜明的对比。

哦，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总要有些人要去操心。但是里斯·本可不认为自己是其中之一，毕竟，六个月之后，他的任期就要结束了。总要有人去操心，但是我主保佑，那个人不是我。

说句实话，即使坐上联邦安全局局长这个位置，也不完全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安全局长这个位置是和他背后无穷无尽的派系之争，利益集团博弈，以及各种大小麻烦联系在一起的。

他拿起手巾掩饰性的擦了擦不存在的汗，偷眼觑了觑会议室里的要员们，贸易长官正盯着波动的能量石出口价喃喃自语，殖民地经济外长来回对比着这个小时和上个小时的殖民地经济指标数值……显然这些人也都有各自关心的问题。

联邦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里斯·本心里不由得升起一丝丝悲哀，他还记得绿岛遇袭时一度的混乱和江天冷定果决力排众议出击时的情景，忽然又有了些许微微的忧虑，江天……如果江天真的叛变了，那么，联邦又会如何？这些被各自利益捆绑在一起的自私的单体，到时是否就会如同一滩散沙那样四散崩塌？

骤然间，十多年来经历过无数风浪的联邦安全局局长里斯·本先生，心底悄然升起了些许无法言喻的惶恐。这正是说明，如今绿岛，如今联邦，对江天上将，早就信赖已深，如果像里斯·本这样的联邦高官都会因为江天出走而不安，若是一般的群众得知了江天叛变的消息……会引起多大的动摇和混乱？若是这个时候，施维克人，卜拉拉人来袭呢？绿岛还能承受下一次的攻击吗？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艾斯·科曼的声音响了起来，他宣布了最新决议……关于彻底逮捕江天和向公众宣布江天叛变的消息。

这绝对是有史以来最错误的决定，就好比人类当年投下自取灭亡的原子弹。里斯·本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但是他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自己。毕竟他人微言轻，哦，毕竟……还有六个月。

那些联邦官员们脑子里装的究竟都是些什么？竟然没有人站起来表示反对！里斯·本在心里大吼着，表面上却仍旧维持着从始至终的波澜不惊。大概很多人都和他抱着同样的心思，明知道这个决议一旦被执行，会带来多么大的负面作用，还是一言不发坐在位置上，等待着其他人开口。

艾斯·科曼真是个蠢蛋，里斯·本在心里狠狠的重复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