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如半天都没有说到重点，严少泽有点不耐烦。他刚刚收到消息，晚上有一场宴会他必须参加，需要尽快赶回去。不过严少泽要是想知道什么，现在不得不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耐心，再耐心。

方如下一句就说道了他一直想知道的，“不过那个时候，你看起来情况很不好啊，宴会没进行一半就出了状况，我让我的私人医生给你检查了，结果居然是用脑过度。听说后来你还调休了一段时间，但是现在看来……当时究竟是怎么回事就无人可知了。”

说完，还饱含暗示的反问，“是不是呢？”

是不是？严少泽压了压眼神，“方如，你们的机甲研发，需要我的帮助，起码在找到其他解决方法之外，目前还是只有我能驾驶D90没错吧。”

“是啊，虽然我不想承认。”方如咬牙笑笑。

“好，”严少泽一点头，撤回镭射枪，反手将枪的后匣打开，在几个特殊点拨动了一下，抽出一个细长的柱状体扔在地上。

“你……你就把它这么报废了？！”方如语调扭曲的说，“XBBB89型，超狭长能量轨，能量值7.98倍，速度6.75倍，你知不知道这是星联唯一一把能够穿透飞艇表皮的小型镭射枪？”

严少泽随即就把那把报废的枪也扔了，方如还在那边心痛不已，这位视金钱如废纸的公子哥就差没有捶胸顿足，但严少泽的下一句话就转移了他的注意。

严少泽说，“你的目的不就是江时吗？我们合作怎么样。”

“你怎么知道？”方如立刻反问，他可不记得自己在哪里显露出自己的意图。

严少泽回答只有一句，“不好意思，这对我来说简直太容易了。提到江时时，你字里行间都是恨意。”

“你想要什么？”方如问，不知道为什么他眉目之间的狠戾被焦躁取代，语气也不再从容。

“找你……看病。”

平日里冷冰冰的的作战指挥中心的大厅居然被改成了宴会场地，没有过多的装饰，仅仅那些透明的，不同颜色的器皿，和晶莹剔透的各式酒品，就足以让这个大厅的气质为之一变，再不要说那些平日里是用来提供能量的细管，流动着金色的液体，编织成脉络，就像是拉开了一张纵横交错的金网，流光溢彩，目眩神迷。

严少泽和方如联袂而至其实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严少泽甚至觉得他们两个人同时出现在宴会大厅门口的时候，大厅里的觥筹交错都停顿了那么一瞬间。不过立刻，他们就默契的分开了。方如随便端起一杯不知从哪个星球进口的饮料就走向那些和他一样被邀请而来的贸易商。联邦需要让这些人体会到绿岛祥和的氛围，增强他们对政府的信心。而严少泽则在场边慢慢走着，寻找他想在这个时候见到的对象。

这场宴会是用来庆祝半个月前绿岛反击战胜利，以及，为即将前往上帝之眼，参加下一场战斗的将领们鼓舞士气。严少泽已经递交了留在绿岛的申请，但是作为在反击战中做出重要贡献的将领，联邦高层力捧的新一代偶像指挥官，他没法不到场。

参加这场宴会的，大多是联邦高级将领和一些和政府有深入合作的大型贸易商。看来，上一次的反击战虽然获得了胜利，也依旧对绿岛的贸易产生了影响啊。

在场的联邦将领都穿着联邦统一配发的礼服，依旧是灰蓝色，不同于军装的立领单排扣，礼服采用的是翻领双排扣。露出里面白色衬衫和领带，剪裁从肩膀一直收拢到腰部，袖口和领口根据军衔职位不同，加上了不同数目的银色丝线。一般人都在胸口佩戴上所能找到的所有勋章，还有绶带。

没有这么做的全场只有两个，一个是严少泽。

他目前为止只有一个白色十字星勋章比较拿得出手，但是说实话，他不怎么喜欢那个勋章的寓意——忠诚。

也因此，他的胸口空荡荡的，非常与众不同。

另外一个就是江天，他象征性的端着酒杯却没有喝。礼服的款式也和别人不同，双排扣的地方由三条不对称的金色细链连接。领口用金线绣着十字星形状。他没有佩戴任何勋章和绶带，除了袖子上的六颗深蓝色纽扣，象征着无尽的星海，在晶莹的光线折射下，更加深邃迷离。

严少泽很快就看到了对方，即使江天并不愿意，他也能轻易吸引所有注意。

他正在准备走上去，忽然脚下顿了顿。

江时和他对面的人结束了对话，走向江天。周围很快给他们让开了一块空地。

江时早就辞去了首席执政官的职务，却似乎依旧肆意出入于联邦的政治舞台？这可不是大多数人愿意看到的。

严少泽看到江时在说着什么，脸色依旧带着最初见到的那种儒雅而温和的笑意，看起来文质彬彬。尽管已经决定要怎么做了，这一幕依旧让严少泽心里异常发堵。

过了一会儿，另外两个个人也加入了江时和江天的谈话。

林洛似乎已经正式加入江时的阵营，他带着女儿林琳在会场中转了一圈就来到江时旁边。之前林琳曾经开心的对自己的闺蜜们说过，她就要嫁给江天上将，最后却不了了之。少女的心思很快被其他东西吸引了，她最近就缠着林洛想要去参加新开发的R——785星系的探险。但今天一见到江天，已经沉寂下去的某些心思又开始浮了上来。

近距离之下，江天的沉稳，英俊，以及那种冰冷的军人气质毫无掩饰的展现在她面前，似乎有种摄人心魄的奇异魅力。林琳似乎没想那么多，又似乎想了很多。

总之，在江时建议江天和她来跳第一支舞的时候，她心里雀跃不已。

严少泽第一次看着娇俏动人的少女，却觉得心情不好。

江时，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想干什么？

他索性不去看那边，也不知道施歌今天会不会到场，上一次他的无疑多说似乎将对方惹怒了。

过了一会江时和林洛离开了，却把林琳留在江天身边，接着，就是络绎不绝的人交替围了上去。除了一些得知些许关于江天住院消息的人打探他的身体状况，以及之后的殖民地之战外，更多的人都在好奇，林琳意味着什么？

很快，宴会就开始了。先对反击战中为联邦捐躯的所有战士和将领进行三分钟的默哀，随即，就对在这次反击战中表现出色的战士一一表彰。主持宴会的是雅力士·杨少将，每一个人上台，他都会详细说出他在反击战中做出了怎样的贡献，获得了联邦怎样的嘉奖。

最后一个自然是严少泽，其实他一开始就吸引了很多人注意，除了和方如一起出现这个原因之外，他本人也早就进入许多联邦高层暗暗观察的视线。

严少泽按照要求上台，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这一次的表彰，没有江天。

可能这也是因为他的原因。尽管江天这一次反击战中没有像他这样起到关键作用，而对江天本人来说，这种荣誉加身已经无足轻重。

但是，整个表彰进行到现在都没有提起他的名字，这实在耐人寻味。

就像施歌当时在酒吧里给他预测的那样，严少泽被晋升为少校，并且颁发给他红色十字星勋章。他没有多少波动的接过那个许多军人一生都无缘的特殊勋章，反而有点奇异的恍惚。

尤其在雅力士·杨少将不遗余力的打趣，称他是联邦历史上从学员到少校晋升速度最快的人的时候。严少泽的目光飘过全场，和一双深黑的眼眸对上。

91.

严少泽的目光飘过全场，和一双深黑的眼眸对上。

江天非常专注的看着他，神情中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在他背后的璀璨迷离的宴会灯火衬托之下，却反而凸显出一种尖锐到极致的锐利，和强硬到极点的脆弱，越发的让严少泽升起某种想要将他揽入怀中的。

雅力士·杨还在耳边喋喋不休，严少泽却觉得耳边一片安静，他什么都听不到，只能听到那个人眼睫眨动的声音，呼吸的声音，以及心脏跳动的声音。

忽然间，江天却转头离去。严少泽一惊，忽然间就从台子上跳了下去，却立刻就被人群包围。在场的这些人对他感兴趣的太多了。尤其雅力士·杨还在背后大声开着玩笑，“究竟是看到了哪位漂亮的女士，竟然让你忘记了你的红色十字星勋章，勇士。”

严少泽根本置若罔闻，只一个劲的朝江天走开的方向，但是重重人群一时间阻挡住了他的步伐，更别说那些端着杯子刻意挤上来想要和他攀谈几句的家伙。严少泽越来越烦躁，尤其是他忽然瞄见，方如端着酒杯，摇摇对他一笑，然后就走向江天。

该死的，方如。你最好给我小心点！

雅力士·杨卖力的主持根本没有获得严少泽哪怕一个眼神，虽然他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心怀不满，但这可不表示他心里不会不痛快。干脆任凭那些人将严少泽团团围住，并且在一旁煽风点火。一直到时间差不多了，他才一本正经的宣布，舞会开始。

江时和林洛在一边相谈甚欢，他们现在已经不用去掩饰什么。听到舞会开始的信号，江时立刻看向站在会场最后，靠在宽大窗台上的江天。

悠扬轻快的曲子已经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就好像是一抹柔软的丝绸将人重重包裹。所有人自觉的在场中央开辟出一块圆形的场地，却都静止不动，他们在等第一支舞。

宴会的第一支舞往往就是一个风向标，他总能告诉你，这场宴会中，所有人无论窃窃私语还是高谈阔论，都暗中观察，隐隐戒备，甚至试图讨好的人是哪一个，而翩翩起舞的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会随着这支舞而改变。

曲调已经渐渐到了最欢快的地方，场中却还是一片寂静。江天就像是根本没有察觉到江时的暗示一样，冰冷而强硬的目光微微低垂着。

曲调柔滑，就像是花朵最娇嫩的花瓣，又像是水流，在石头上畅快的一连串跳跃，或许也是这头顶莹莹的金色光芒，变化多端，忽明忽暗，千回百转。然而直到一曲终了，会场中所有人都还是静止的。

安静，无声的安静。

尴尬的几秒之后，相同的曲子又一次奏响。

而一直温文儒雅的江时此时脸上一片冷怒。他没有料想到江天竟然会这么强硬。他们父子关系一直冷淡到淡漠，在之前他意图让江天和林琳结婚之后，更是降低到冰点。但是，即使在那种情况下，江天和江时之间，也存在着一种无言的默契和配合。

江天，今天是怎么了？

江时脸色变化莫测，但是无论如何，今天，他必须要让江天做出一个姿态来。

联邦最近的动作和意图他怎么会看不清？

江天真正的身体状况并不是只有他知道，高层的某些人在得知江天已经无法像以前那样，维持不败战绩的时候，就已经在着手打造下一个偶像指挥官。而那个培养对象就是严少泽。

江天对严少泽的态度江时本来还有些不以为然，但在得知江天不但没有趁机打压对方，反而暗中扶持严少泽的时候。他完全僵硬了。

但是很快他就冷静下来，仔细的分析，江天一定有他的意图！他现在扶持严少泽必然是在图谋着什么。自认为对自己儿子一手掌握的江时根本不认为江天这么做的原因是某种人类都具备的感情！

他大步朝着江天走去，宴会中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这对父子身上。江时毫不犹疑，步伐果断，一步步靠近。

而江天，锐利而强硬的神色毫无所动。

就在这时，只有曲调悠扬盘旋的会场中，忽然响起一个人的声音。

“这位美丽的小姐，我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

林琳犹豫的看着面前的这个姿态优雅，对她伸出手的年轻军官。一身联邦军服，胸口却没有佩戴任何勋章。如果说在十几分钟之前还会有人因此而对他不屑的话，现在，全场人都知道，这可是个连红色十字星勋章都毫不在乎的家伙。要知道十字星勋章根本不同于一般勋章，身价，地位也远远高于一般勋章！就是其中等级最低的白色十字星勋章，也足够许多人为之奋斗终生。

林琳落落大方的站着，却拿不定注意要怎样回答。眼前的年轻军官和总指挥阁下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他一点也不冰冷，不强硬，反而眼带笑意，似乎有一丝丝温柔。入鬓的长眉下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像是黑喉鹊鸦背部的羽毛湖面上留下的阴影。温柔不移却飘忽不定。

江天已经明明白白表示了拒绝，这让林琳无法不感到尴尬，她觉得目前的状况让她之前以为的那些都变成了一个笑话。然而这个时候，一个温柔的王子却出现在她面前，对她伸手，将她从尴尬中拯救出来，她有什么理由去拒绝呢？

林琳微微回头看向自己的父亲，希望能够得到支持。林洛飞快的看了江时一眼，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看吧，父亲都同意了。

这个娇柔的少女嘴角顿时勾起笑，将自己纤细白皙的手指放在了对方的手心里，扬起下巴做出一个高傲却优雅的姿态，“当然。”

“这是我的荣幸！”严少泽收拢手指，随即站直身体，另一只胳膊快速的将林琳揽入怀中。在场的人都让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目不暇接。已经接到命令，全力扶持严少泽的雅力士·杨少校立刻做出决定。紧接着已经快要结束的舞曲陡然一变，变成了最轻快悠扬的小节。

场地中央，灰蓝色双眼的年轻军官拥抱着娇柔美丽的少女，翩翩起舞。无数的流光溢彩倾泻在他们周身，将他们的面容朦胧成一种被定格的经典画作。节奏变快，越来越快，场中两人的步伐也随之交替着，裙裾随之微微扬起，在空中划过一道优雅的弧线。年轻军官的表情一直是温柔的，他低着头，似乎是在认真的凝视自己怀中的少女。周围的世界都在不停的旋转，旋转，林琳感觉到周身的一切都模糊了，只留下眼前这个年轻军官英挺的面容。

她神情怔怔，突然说道，“你喜欢我！”

然而一直紧紧搂在她腰上的手却松开了，本来应该是一个完美定格的姿势就这么被打破，年轻军官似乎仍然对她笑着，却后退了几步。

很快，人群就填补了上来，割断了他们之间。林琳这才发现，舞会已经正式开始，一对一对的男女纷纷跃入舞池，就像是鱼儿跳入激越的溪流。林琳还站在原地，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而严少泽却根本没有多看一眼，在完成了第一支舞的任务后，他一刻也不想多呆。因为那个人身边才是最吸引他的位置。

江天仍旧站在原地，江时在林琳答应严少泽邀请的时候就收敛了自己情不自禁泄露的气息，恢复内敛，转身离开。

而江天，一动不动，似乎毫无所觉。而他身边，同样一个人都没有。

今天的这些变故已经足以让在场的大多数人看出，江天在联邦的地位，似乎已经开始微妙的下滑。

江天将手中一直端着作为装饰的酒杯放在了宽大的窗台上，这时严少泽已经赶到了他身边。

“江天……”他只是轻轻的叫了一句。

江天根本不去看他，却转身就走。

严少泽微微有些慌神。立刻跟了上去。

离开灯火辉煌的大厅，江天无意中流露出的那种冰冷和强硬慢慢融化在夜色里，直到走到一个角落，他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过来。

严少泽顿时也停下脚步，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莫名心虚的感觉。

江天其实并不沉默，在战略部署，作战安排，或者任务行动中，他可以快速清晰的表明思路，可以像心理师那样循循善诱，可以像演说家那样滔滔不绝，同样在必要的时候，他可以温和细语，步步为营。

但是一旦面对严少泽，他却异常的寡言少语，似乎毫不在乎，心湖也毫无波澜。但其实这个时候才是他心绪起伏最大，情绪最明显的时刻，但是由于潜意识里的不安和戒备，以及他对于这种无法掌控的状态的抵制，江天反而愈加的掩饰，掩饰到一丝一毫都不轻易泄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