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且……莱珀见过那样的光。像是月光，又像是美梦。那是……世界之眼在发光。

16.祭祀之池

柯文几乎是瞪着眼睛结束传送的，过程很不舒服，但他不敢掉以轻心。结果出人意料，他们抵达了一间完全没有戒备的房间。

这里大概有莱珀阁楼的两倍大，是圆形的，房间正中放着一个有“古代人的三角”的石墩，但损毁得很厉害，石墩上面漂浮着一个不规则的发光体，咒语和其他图案画满了整个房间的地板和墙面。

“赛克斯，你连这里会有‘古代人的三角’都知道啊。”

“只是碰碰运气。”赛克斯的回答一如既往轻描淡写。柯文都懒得讽刺他，他走到漂浮的发光体边上，问：“这是什么？”

“结界石，这里结界的中心。”

柯文点头。他们的运气很不错，暗步者肯定在他之前追踪的泉眼附近进行了布置，他们肯定想不到……

“不对，既然学院里有‘古代人的三角’，这里也有一个，难道他们刚才不是利用‘古代人的三角’移动的吗？”

“你忘记了吗？暗步者信奉的是黑暗，而这些三角代表着其他神明，他们绝对不会使用它的。他们一定是在黑暗中有自己的通道。”

“被神明抛弃之后转而投向黑暗的怀抱吗……”

柯文嘀咕着推开房间的门。意外的战栗感席卷了他的全身，让他几乎动惮不得。

房间的外面是一个圆形的深坑，坑底白骨累累，湖下都市无风的安静中，似乎还是依稀可以听见牺牲品的哀嚎声。柯文第二次见到古代人的埋尸坑，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些人竟然把如此重要的结界石放在无数的尸骨当中。

“柯文，你以前对奥德说过的吧，古代人把献祭当做对神明至高无上的献礼，所以把结界石放在埋尸坑当中也很正常。”

赛克斯“安慰”他说。

柯文摇摇头，跟着赛克斯走出房间。他们右手边有一条小径通往埋尸坑的上方。不远的前方可以看见一道耀目的光柱。那一瞬间他和莱珀想的一样：在这里出现光，一定意味着特别的事。他们的目标说不定就在前方。

他沿着小径爬到地面上，回头的时候看到了那间屋子所在的建筑物的全景。黑色沉重的湖水高悬在他们的头顶上，除了远处的光柱，只有一点点的月光透过湖水落在建筑物的玻璃尖顶上，那有着美丽花纹的尖顶的风格竟然和奥赫伦法师学院的三尖塔如出一辙。

如果不是时间紧迫，手头又没有摄影设备的话，柯文真想把这座建筑物拍下来和法师学院的三尖塔进行对比。他们沿着建筑物的边缘，小心地向光柱的方向移动。这座城市的建筑物似乎比奥赫伦的还要精致华美一些，房屋的门窗上都有非常精美的装饰，道路两边有整齐的路灯灯柱，路上的石板非常平整，留有应该是通往下水道系统的排水口。如果它没有沉没在水底，一定是一座非常美丽繁华的都市。柯文都觉得自己把它称作艾凌森太随意了一些，它值得上一个更好的名字。

暗步者在街头没有留下任何暗哨，不过一般人也绝对想不到他们的巢穴竟然隐藏在水底。柯文和赛克斯很快接近了光柱发出的地方，看起来那里是市中心的广场。赛克斯对他做了一个手势，用一个可以消除声音的小型结界把两个人罩住，然后他们走进一栋阁楼窗户已经完全塌陷的房屋，小心地从三楼塌陷的阁楼上爬上屋顶，就着光柱的光线观察起广场上的情况。

柯文隔着很远就闻到了血腥味，但广场的全景还是让他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广场不出所料是等边三角形的，每一个顶点上都有一座方尖塔。塔顶原先可能立有雕塑，但早就和塔尖一起不见踪影。每一座方尖塔的前面都有一个泉眼，泉眼边上凌乱地丢着人类的躯干和残肢，鲜血把泉水染成了暗红色。尸体的数量远远超过奥赫伦失踪的人数，暗步者很可能从其他地方绑架了大量的牺牲者。柯文觉得全身发冷，他不想在这堆残肢当中发现莱珀。没有那么快……暗步者一定会想要在莱珀身上找到自己的线索，他那么安慰自己。

广场的正中间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目测直径在五十米以上，那中间似乎是暗红色的血水，又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死寂的水面下蠢蠢欲动，总让人有一种邪恶的预感。一大群戴着黑色平板面具的人围着这个圆形的“水池”，至少也有两三百人，从身形来看，男女老幼都有。水池的中间是他之前见到的卵一样的物体，现在看来，它有三米高，蠕动的表面也描绘有许多精美的图案。在卵的正上方，漂浮着一个圆形的平台，奥德仰天躺在平台上，世界之眼悬在他的头顶，发射出贯穿湖底黑暗的柔和光彩。之前失窃的两件魔导器弓和剑也一并放在他的身边。

奥德的身边站着一个穿着黑色长袍，手持一柄细长匕首的男人。他面罩的上半截比其他人的都高而尖，看来在这批暗步者中身份特殊，可能是祭司。他把匕首托在手里，带头唱起了一首旋律低沉的歌曲，那群人也跟着一起唱了起来。虽然是血腥祭祀的场合，那首歌却十分优美，宛若教堂的圣歌。柯文大概听了一下歌词，内容全部都是在歌颂某位神祗，他们认为代表黑暗的神明是一位女神，称呼她为黑暗妈妈，在祈求她的庇护。柯文因为他们虔诚的吟唱有些心烦意乱，奥德被绑架并不算太意外的事，但他们救他的时候，那几百人一起攻击他们的时候他应该做点什么？这些人和邪教徒差不多，但他确信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是平民。莱珀呢，他和那两个孩子现在又在哪里？

“……由世界之眼……在无尽的缝隙中……找到您的通路……带领我们……”

赛克斯跟着他们的歌声嘀咕了几句，柯文问他：“是什么？”

“他们的歌词，你没在听吗？他们似乎在进行……降神仪式？”

柯文确实感到了，空气中有某种微妙的气场。水池下面蠢蠢欲动的东西的动作比刚才更大了，隐约可以看到半张面孔的轮廓。“降神仪式？那东西……他们准备召唤什么东西出来？那东西……”

世界之眼的中间突然冒出一团洁白柔韧的事物，远看像是许多披着羽毛的手臂，细长的手指在半空中毫无目的地摆动，如同正在寻找、撕扯着什么东西。它们覆盖着奥德，同时水池中的东西也对他们的动作有了回应，水面越发动荡起来。祭司的颂歌在这时候也进入了高朝部分，赛尔斯在柯文的肩膀上一拍：“准备好了吗？”

柯文点头，在屋顶上站直了。

颂歌结束的时候，也就是献祭的时刻。

“我会把你传送过去，这个距离的精确传送我有十成把握，接着我会在下面制造一些混乱，你去救奥德，然后不要管我，去‘古代人的三角’那里会合。”赛克斯说：“必要的时候绝对不要心软，明白了吗？”

柯文的心态这时候异常平静。大概是因为知悉了历史，让他有了某种奇妙的自信。

“明白。那么——”

人群中突然炸开两三个火花，不是魔法，是有人在投掷燃烧物。一个矫健的身影从他们右边斜对角的屋顶上窜出，落到了平台上，一击把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的祭司从平台上击落。这个人不知道从何时起就潜伏在那里，没有任何人发现他，他一定有什么办法不引起注意。

那些白色的羽毛已经快要把奥德完全盖住了，细长的白色手指还在颤动。莱珀把手里破旧的铁棍重重砸在上面，柯文看着他的金发和明亮的眼睛，听到他说：“给我回去。”

一小片闪亮的薄片从世界之眼上飞了出来，落入下方的水池。手臂和羽毛刹那间消失了，世界之眼落进奥德的怀里，光柱也随之湮灭，城市随之陷入黑暗。柯文和赛克斯都没有迟疑，赛克斯直接往水池上方制造了一个大范围的照明术——暗步者擅长在黑暗中行动，他们现在反而不怕光明暴露自己的行踪。

柯文看到莱珀一把抱住奥德，一手把弓和剑都拿了起来。他从屋顶上站起来，大声对莱珀说：“这里！”

17.离别一吻

莱珀看到柯文，眼睛里划过一丝惊喜。两个暗步者的面具剑士这个时候也跳上平台，他也不回头，反手一挥铁棍，两名剑士就武器脱手，跌落平台。莱珀看也不看他们，抱着奥德和魔导器们纵身一跃，柯文的空间魔法准确地捕捉到他们，把他们转移到了屋顶上。

奥德也醒了，在莱珀怀里抬起头看着他。柯文一看到他们两人的对视，就把一肚子想说的话吞了回去。他走到屋顶的边上，心想他们两如果叙旧超过二十秒就只好打断他们了，暗步者还在下面聚集着呢。

“莱珀……是你？我……”

“别担心，卢米斯还活着，在另一头接应我们。柯文、赛尔斯，你们的打扮可真逗……孩子们已经平安回去了。我们要去另一边和卢米斯会和，然后——”

剧烈的晃动打断了莱珀的话。广场上的暗步者们当中也传来几声惊恐的尖叫。刚才落入水池的两个剑士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抛到半空中，接着被撕裂了，在半空中下起了一阵血雨。水池下蠢蠢欲动的东西终于突破死寂的水面，窜了出来。先是一只暗红色有着尖锐指甲的巨手，接着是蠕动着的像是一大团肌肉的集合体的身体。它的身体并不完整，残破的腹部下面拖着一截脊椎和一团内脏，在它下面，有更多……一大团无以名状之物蠕动着，艰难又欢快地往外面挤。柯文见到无数张脸、无数双手、以及更多语言无法描述的东西，他注意到水池其实不深，但它的下面似乎连接着无边无际的黑暗，才能容下那么多让人不寒而栗的怪物。

一开始，暗步者除了因为牺牲者而发出惊叫，并不特别紧张，但那只大手一挥，就从人群中抓走几个人浸入水池中，血马上咕噜噜地冒了出来。有几个法师站了出来，大喊着对怪物的血手放了几个魔法，柯文观察到黑火蒸发了怪物身上的血水，那只手一瞬间消失了。就在法师们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血红的手再一次从水池里冒出，把他们也拖了下去。

“天……那些怪物的表面……它们的表面……”

“那些是黑暗中的魍魉，暗步者把它们从虚空中拉到这边的世界，但它们本身没有形体，所以只能用血涂抹在它们的表面，为它们固定身体。血一旦消失了，它们就只能回到黑暗中去。但是下面……谁知道他们到底杀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看来那些怪物已经失控。我们得马上离开。”

柯文同意赛克斯的判断。下面现在一片混乱，又有好几个暗步者被怪物拖进水池，法师们正试图控制怪物，甚至无暇估计已经暴露行踪的他们。这场意外的混乱是他们脱逃的好机会。

“莱珀，你说的那个人……卢米斯，他在哪里？”

“那里。奥德，剑借我用一下。”莱珀指了指左边，广场边缘的街角，卢米斯正和一个剑士交手，重伤未愈的他脚步有些踉跄。莱珀没有等到奥德回话，就拿起那把“妖精王的悔恨”，从屋顶上跳了下去，没入街角的阴影中。柯文根本把握不住他的行踪，只能紧张地咬紧牙齿。奥德也低呼了一声莱珀的名字，两个人因为对同一个人的担心对视了一眼。

“柯文，赛克斯，你们是怎么……”

“说来话长，安全撤离了再说吧。你还好吧？”

奥德穿着他的法师长袍，身上没有血迹、没有伤痕。他和平时一样，用温和的微笑表达了自己的感谢。还没等他的笑容完全展开，赛克斯就一把把他们两个一起按倒，自己张开了一个结界。

“轰！”连绵不断的黑火打在结界上，四散的火焰点燃了屋顶，整个屋顶上瞬间陷入黑色的火海。之前被莱珀打下水池的祭司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左边一栋楼房的屋顶上，正对他们展开泄愤试的攻击。

“我警告过你随时要小心的。”赛克斯说。他和柯文都不擅长攻击魔法，祭司在他的魔法所能达到的范围之外。他捕捉了几个黑火魔法，把它们传送到水池里的怪物身上，但对栖身于黑暗正试图来到这个世界的怪物没有什么影响，而祭司也很快发现了他的企图，他对下方正在控制局势的暗步者大吼了几句，立刻有几个人冲向他们所在的小屋。

局势正向暗步者倾斜。柯文想如果能顺利离开这里，他一定会好好检讨自己犯了多少错误。他不应该看到莱珀就高兴地呼叫他从而暴露自己的位置，更不应该暴露位置之后还逗留在原地，不过现在更重要的是——

奥德拿起“天惩黑弓”，伸手在半空中一拨，一条半透明的弓弦出现在他的手里，接着是一只白色的魔法长箭。“嗖”的一声，魔法箭离弦而去，射中了一只正伸向两个明显是孩童的暗步者的利爪，立刻有大人跑过去抱走孩子们，逃向和结界石反方向的一栋建筑物。暗步者都在往那里撤离，留下一地的尸骸，以及十位还在试图控制住怪物的法师。不用看到更多的人死在面前让柯文松了一口气，而最让他惊讶的是奥德的善良。连正在攻击他们的祭司都因为那只魔法箭的去向愣了一下。

奥德没有给他反应过来的机会，他的第二只魔法箭是对着祭司去的，正中他的胸口。祭司惨叫一声，从屋顶上滚落，恰好落在拉着卢米斯往回跑的莱珀脚边。

奥德抱着弓弯下腰，他的脸色很不好看。柯文没有时间安慰他，他和赛克斯一起拉着奥德就跳回三楼往下面跑，他们在二楼的转角处听到屋顶塌陷的声音，也迎面撞上了暗步者的追兵剑士。柯文和赛克斯一人一个抓住一个剑士，把他们传送到天花板上，落下来的时候两个人都撞晕了。他们三个前脚跑出这栋房子，它就被黑火燃烧着倒塌了。

柯文有些不舒服地说：“我们……也算杀人了？”

赛克斯白了他一眼，他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刺激到奥德。反而是奥德摇摇头，说：“没事的，我没有别的选择，对吗？”

“对，是你救了我们。走吧。”

柯文这才发现莱珀和卢米斯还站在现在已经空荡荡的街角，黑衣的祭司倒在他们面前，面具掉在一边，卢米斯跪在地上，抓着祭司的一只手，倒有些不忍别离的意味。奥德突然脸色一变，跑了过去。柯文和赛克斯面面相觑，也选择跟了过去。

他们围在濒死的祭司身边。这是个英俊的青年，和卢米斯差不多大，柯文看到奥德的表情，就知道他一定认识他。

“埃塞恩……”

祭司似乎对卢米斯笑了笑，就闭上了眼睛。

埃塞恩……埃塞恩·多尔曼，柯文听奥德说起过，三件魔导器被盗走的时候失踪的法师。这下他为这件快要告一段落的事件画上了一个圆圈。暗步者对法师学院的渗透很彻底……他又想奥德现在一定很不好受，他为了保护他们射杀了自己认识的人。

他都想到了，莱珀当然也想到了，他把脸色煞白的奥德搂进怀里，用温暖的拥抱安慰着他。

但是卢米斯……暂时没有人可以安慰他。

“打扰你们一下，现在应该离开了，有什么话都回去之后再说。”

赛克斯已经习惯扮演不讨人喜欢的角色了。暗步者留下来的十个法师勉强可以控制住那些怪物，但已经没有干扰余力来对付他们，其他暗步者看上去都撤离了。至于他们是躲在那栋建筑物理还是沿着黑暗的道路去了别的地方，暂时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