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我就从福利院来到蒙大拿、来到奥赫伦。那场试验持续了一年，你这是什么表情，又不是人体试验，大家都对我很好。除了每天让我和世界之眼接触试着取得共鸣，他们还为我安排了魔法和文化课，像普通法师教育学徒那样教育我。他们每周都会带哥哥来看我，我看得出他们把哥哥也照顾得不错，他上了中学，告诉我外面各种有趣的见闻，说希望将来去欧洲读大学。如果不是后来发生了那件事，我们其实应该感谢祖父。”

“但是那件事还是发生了。那天哥哥照惯例来看我，而我刚学会了一些古代人的咒语，正按照祖父的要求催动世界之眼在周围寻找裂隙。那时候，一切失控了。我们什么都没有看到，但确实有什么不可测的东西降临了，整个研究所一片混乱，那些一直担心实验发生意外的法师早就张开结界，准备一旦事情不可收拾，就把我和世界之眼一起处理掉。世界之眼的力量和结界发生了巨大的反应，我根本控制不住它的力量，而哥哥……对，我看到他跑过来的时候，我拼命控制自己，不让我周围四溢的力量伤害到他。然后他走过来，把我打晕了。但是已经有东西，通过裂隙来到这里的东西抓住了他。他最后笑着对我说‘没关系的，赛克斯，你一定要——’”

赛克斯还是没有把话说完。柯文知道自己不应该为难他，只是听他继续叙述。“后来他们告诉我，如果不是我因为不想伤害他一直在控制自己，那天造成的损害可能无法估量，最严重的可能性就是连锁反应造成奥赫伦重新回到多维空间当中去。但是对我来说，无可估量的损失已经造成了，我失去了哥哥。”赛克斯说：“之后，祖父发现我们是他的孙子。据说母亲的恋情没有得到他的允许，于是和父亲私奔，最后又不幸在一场火灾中丧生。祖父一直沉浸在伤痛中，也没有想过要找到自己的孙子们，更没有想到的是出现在他面前的男孩就是自己的孙子。他那天哭着抱住我说‘我早就应该想到的，你是泰茜的孩子，你是泰茜的孩子，你和她小时候是多么像啊’。原来那之前他从来没有注意过我，当然也没有注意过哥哥。柯文，这件事很可笑，他并不是对孙子无情之人，但他最后因为想要再次见到女儿，失去了一个孙子——当然，那也可能是我的责任，因为那天让一切失控，最后把哥哥也卷进去的人是我，对吗？”

柯文认真考虑了一下，还是拥抱了他。

“当然不是你的错，赛克斯。”

“……有点恶心。不过还是谢谢你。”

“……感谢你的直率。”

他们分开来，赛克斯甚至大笑了几声。“我觉得好些了。”他说：“事情已经发生了，重要的就不是追究责任，而是试着去补救。这几年祖父把奥赫伦的管理权转交给我，我也一直在寻找和魔法皇帝有关的历史，试图破解世界之眼的秘密。直到前不久，我们找到了奥德的实验室，也找到了他留下来的那个魔法阵。那个时候，我产生了这样一个念头——如果魔法皇帝留下来的魔法阵有效，而我又有世界之眼，我是否可以利用这个契机，拯救我的哥哥？”

“好提议，那你为什么不试着回到出事的那一天？”

“我试过，失败了。”

“什么时候？一个人失败的吗？”

“是的，我一开始想要回到二〇〇三年，直接阻止儿时的自己，魔法阵根本不响应我。我失败了许多次，最后我放弃了这个方案，试着从源头解决问题。”

从源头解决问题。赛克斯想到的源头，就是奥赫伦。

“为什么第一次去的时候你没有抢走世界之眼？你原本想把它带回现代？如果世界之眼从历史上消失，那么在地球上也不会被找到。但是……我觉得这里有悖论，我得整理一下……”

赛克斯摇头说：“我当时并没有想到怎么处置世界之眼，魔法阵能够成功运作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了。不过还好那天我没有试着拿走它，否则我们可能都会死在尤德尔之山。但是第二次，我出发的时候就决定了，要偷走世界之眼，然后把它带回地球。似乎……冥冥中确实有命运之类的东西存在，我失败了。”

命运……柯文也察觉到某种不可测的力量。目前为止，虽然他们在奥赫伦的历史中牵扯过深，但他们的任何行为都没有改变命运。奥德找到了世界之眼，世界之眼选择了他，他们挫败了暗步者的阴谋……一切都按部就班地发展着。

他忽然有些生气。

“你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吗？如果你在974年就偷走世界之眼，那么到了977年，奥德他们要用什么抵御蛮族联军的进攻并且取得胜利？你……”

“我说我有因此有些庆幸这次失败，你相信吗？当时偷走世界之眼的念头在我的脑袋里燃烧，我必须马上完成它，不然我会因为自己为了拯救自己的哥哥害死无数人而感到愧疚。好在我失败了——我应该那么说吗？”

柯文沉默了一会儿。“但是你没有放弃，对吗？”他问他。

“当然。”赛克斯说：“既然无法改变命运或是历史，我们可以试着欺骗它。你记得吗？奥德在奥赫伦攻防战之后，把世界之眼封存起来，再也没有使用过它。也就是说，无论那之后世界之眼发生了什么，都不会对历史造成影响，至少不会对奥赫伦的历史造成影响。”

柯文的眼睛一亮。他想赛克斯说的很有道理，一旦世界之眼对奥赫伦的历史已经无足轻重，他们无论对它做什么，都不会伤害到那里的人们。

“可是……我们能顺利把它带回来吗？那样地球上就有两个世界之眼了？我还是觉得有悖论。”

“我也是那么担心的，但是我们不必把它带回来，我们可以破坏它，只要——”

赛克斯站起来接了一个手机，他关上手机的时候情绪明显有了波动。

“我们回塑像那里去。德勒说他们刚才已经打开了地下室的外围，并且往里面放了一个摄像头，里面有一具石棺，你想那会是谁的坟墓？奥德……我们找到了魔法皇帝的墓穴。”

20.画像

第二间地下室暂时还没有命名，不过柯文已经听到几个研究员称呼它为“魔法皇帝的墓穴”了。他也是那么想的，魔法皇帝的墓穴……奥德的墓穴。

地下室的面积在六十平方米左右，是一间长方形的石室。魔法皇帝对研究所的考古学家来说并不具有特别的意义，所以他们勉强按耐住兴奋，派出了摄像用机器人，把第一个进入石室的殊荣留给了实验室的负责人赛克斯。

石室里的陈设异常简单，除了房间正中有一具两米五长的石棺，房间朝南正对石棺方向的墙壁上似乎挂着一幅画像，此外再也没有其他陈设。

以魔法皇帝的身份而言，如果这里是他的墓穴，未免过于朴素，简直有些简陋了，不过考虑到他的实验室和大量笔记及其他私人物品就在不远处的另外一间地下室里，这也说的过去。

不管怎么说，光是有石棺被发现，已经足以让研究所上下欢呼雀跃。柯文和赛克斯感到发掘现场的时候，能明显感受到这种欢快的气息。德勒博士是一位年轻但很老成的历史学家，这会儿也高兴地有些手舞足蹈。赛克斯从他的手里接过平板电脑，瞥了一眼，问：“下面的情况怎么样？这是？”

“这是第三间地下室位置的三维立体图——根据你们提供的建议，我们找到了它，但是它有些奇怪，太深了……他们为了藏起什么东西才挖得那么深？”

赛克斯点点头，看了看上面的图像，皱着眉头把平板电脑递给了柯文。柯文跟着他们走到监控设备边上，一边听他们讨论地下室的情况，一边仔细审视平板电脑上的图片。

三维立体图上标出了三个地下室的位置，其中奥德的实验室和眼前的这间地下室都位于地下五米，而第三间地下室的位置则在地下五十左右，勘探小组暂时只是确定了它的位置，还没有开始挖掘。柯文觉得这很奇怪，在平面图上，三个地下室确实构成等边三角形的三个顶点，但在立体图上，最后一间地下室却深埋于地下。这真的是“古代人的三角”吗？他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寓意，实验室、墓穴，那么第三间房间里会有什么？奥德为什么会大费周章把那间房间建立在地下五十米之深？以当时的技术，即使是法师，要建造那样一间房间也是巨大的工程，那里一定得有什么值得奥德那么做的理由……而且这件事当中也存在某种侥幸。如果奥赫伦的下面没有带着一大块土地，他们可能永远也无法在多维空间中再次找到这间地下室。

“柯文，去换防护服，我们去下面看看。”赛克斯打断了他的沉思，说。

“啊……好。赛克斯，这个三角……”

“是的，是等边三角形又不是等边三角形的三角。我们回头再处理这件事，先准备……‘久别’的重逢吧。”

几分钟以后，柯文换上防护服，在众人的簇拥环视下，重新和赛克斯站在雕像底座上的入口处，心情又激动又失落。找到魔法皇帝的墓穴，确实是个了不起的发现，但同时这里又可能是他认识、喜爱的人的墓穴，甚至他昨天才和奥德说过话。他并不对此感到哀痛，因为他知道奥德早就已经死去，在很久很久以前，度过波澜壮阔的一生，取得魔法皇帝的威名之后去世，他并不需要为奥德哀悼，但毫无疑问感到一阵惆怅。

赛克斯小心地推开已经破除一切魔法的石门。他们已经张开了一些结界，但魔法敌不过时光，里面的空气或者其他东西可能对他们有害，新鲜空气的涌入也可能破坏地下室里的器物。魔法虽然可以减少损害，却不是万能灵药。

根据之前发掘奥德的实验室的经验，所有的一切都保存完好并且有魔法的加持，但他们还是很小心。有石棺就意味着有遗体，石室很干燥，里面的遗体很可能保存完好。遗体……柯文摇摇头，他没法把遗体和奥德联系起来。不过他也提醒自己要保持冷静，不要让友情干扰自己的判断。

他们没有要求其他法师或是科学家的支援。柯文一进入石室，就觉得可以听到自己和赛克斯的心跳。他想赛克斯的心情一样很复杂，他同样很喜欢奥德和莱珀，并且他们不久之后很可能再去一次奥赫伦，那也是他们最后的机会。柯文反而奇怪自己为什么可以很快调节心态，他想可能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喜欢上莱珀的时候，就一直带着比今天更复杂的心情试图在历史书上找到莱珀的生卒年月和日后经历的关系。所以这一次老友重逢没有什么好难过的，他们可以跨越千年的时光和未知的空间成为朋友，这已经是一种了不起的缘分了。

石室的顶上镶嵌着一些发光的石头，让这间地下室的亮度像是晴朗的月夜一般，带着朦胧的蓝色。那口石棺肃穆地躺在房间的正中间，棺盖上还放着一束干枯的花束。柯文走过去，把手指放在有着精美浮雕的棺盖上，从一头走到另一头。浮雕的内容是一种植物，有着冠状的花和羽状的叶子。是鼠尾草，奥赫伦附近的山坡上很多这种开着紫色小花的植物。

他抬起头，石室的顶上发光的石头果然拼缀成月亮和繁星的图案。他忍不住闭上眼睛，回想起自己在奥赫伦度过的日子，不仅熟悉的景物浮现眼前，耳边似乎能听到那时候的欢声笑语，鼻端似乎闻到了淡淡的草叶和花朵的香气。莱珀、奥德、赛克斯，他们四个人曾经一起度过美好的时光，虽然短暂，但如此令人怀念。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这一切又消失了。现在是2014年的地球。

“还是有些……是伤感吗？”他自言自语道。

“大概是吧。”赛克斯说。他看着挂在墙壁上的画像，但是光线还是太暗了些。于是他往半空中抛起了一个魔法光球。魔法制造出来的光亮对年代久远的画像等等的破坏微乎其微，但他在心态上还是小心翼翼，唯恐那副经过魔法保护的画像被损毁。

光球一点点亮了起来。画像上那位有着闪闪发光的金发和闪闪发光的蓝眼睛的青年，面带微笑，神态安详温柔地凝视着他的两位朋友。柯文觉得自己的嗓子堵住了，胸口像是被人用铁锤重重砸了一下。他后退了一步，扶住石棺才没有摔倒。

棺盖的前端刻着一行小字。

——977年。

21.为了分别的重逢

赛克斯踏着月光走进莱珀的杂货店。他对这里竟然变化不大稍稍表示了惊讶，然后毫不意外地看到柯文垂着脑袋坐在柜台后面。上午柯文直接冲出了石室，赛克斯作为研究所的负责人并不准备追上去照顾自己情绪激动的同伴，但他不能让柯文把这种情绪带到明天。

他把自己从石室带来的东西放在柜台上。丝绸包裹的金属器和柜台的木板发出一声闷响，柯文总算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又把头垂了下去。

赛克斯在切入任何话题之前都不喜欢拐弯抹角。他说：“我们中午就打开了棺材，里面没有遗体，所以暂时无法确定那是谁的坟墓。不过我们找到了这个。”

柯文拿起柜台上丝绸包裹着的细长物体，几下扯开了丝绸，露出里面的长剑。妖精王的悔恨，他们一起发掘的三件古代人的魔导器之一。不过它有了一些变化……漆黑的长剑现在变成了纯白色，柯文轻抚剑鞘上的纹路，那是长着羽毛的藤蔓。他一把抱住了这把剑。

“奥德一定是把剑给了他……赛克斯，不用安慰我，我知道那是他。我们几个人当中最喜欢坐在星空下、草地上的人是他，而不是奥德。而且奥德绝对不会死在977年。”

“毕竟没有找到遗体。可能性还有很多。”

“墓穴上面是我们两个人的塑像，那里不可能埋着和我们无关的人。”

“也许我们下一次去奥赫伦又认识了几个新朋友。”

“你记得吗？找到那间地下室的时候，你告诉我奥德是奥赫伦历史上数一数二的艺术家，但我们认识的奥德不会绘画也不会雕塑。那都是他后来学会的。他为什么突然想要学画？看到莱珀的画像的一瞬间我就明白了。他平时就是那样看着奥德的，我绝对不会忘记他看着他的眼神和笑容。”

在没有摄影技术的时代，想要重现不可能重现的面容，除了向神明祈祷，就只有期望画家笔下的奇迹了。奥德·尤蒂斯，魔法皇帝自己就是创造奇迹之人。

赛克斯沉默了一会儿，问：“你在暗示他们是一对吗？奥德和莱珀。”

“我不知道。也许后来……”

“那么你呢，你对莱珀抱有怎样的感情？”

“你在侵犯我的隐私，赛克斯。虽然你是我的老板，但我没有义务和你汇报我的私事。”

赛克斯叹了一口气，跳到柜台上坐了下来。“笨蛋。莱珀是怎么看奥德的，你就是怎样看着莱珀的，你以为我会看不出来？”他说。

柯文终于又抬起头，小小吃惊地看了他一眼：“你准备嘲笑我不考虑时间场合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吗？”

“不，我也没有什么资格指责你。我在做的事情比你感情用事多了——至少你没有因为感情问题惹麻烦，但是我惹了不少麻烦。”